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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 程府 | 简楼」侍御史(程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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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程狩侍御史制
敕:御史台主簿程狩,襟怀雅正,纲曹妙选,翰苑推工,宇量深明。颇闻编轴之功,雅得副车之体。方承彩服之荣,共许应星之美。为郎匪因於父任,题柱自奏於帝知。勉服鸿休,更观骥骋,可侍御史。
祐和元年九月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3-27 14:38回复
    程狩,成都程氏七郎,字一元。
    字母择之,谓之曰"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道归一,断极悬桥。


    2楼2017-04-0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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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元和二十七年春。
      桃月初上就下了一场雨。
      蜀郡汶江一个叫长茗小镇子上的一间茶坊幌帘挑出来,迎风斜扬着几个怀素“乃可迳来”。起初,风雨里这幌帘偶能抖一抖,也翻出“乃可迳来”后头的“程记”二字。再后来,这绵延的雨从桃月一直下到蒲月都没停,那幌帘也终日滞着积水,再扬不起来。
      程记茶铺的铺主夫妇是从成都迁来的,老板娘肚子已经很大,那是她第七个孩子,她还没给他起名。她在想一定要一个好养命硬的名字,因为他前头的七个哥哥,都没保住性命。
      她的担忧和希冀,就在这绵绵的霪雨里,同那汶江的河堤一起愈涨愈高。
      后来,她还没生,汶江却决堤了。
      蒲月二十五。
      长茗镇大水堪退,六千镇民在天灾里只余了三十四人。哦不,是三十五人。程狩就在水灾后的残破的镇上祠堂里降生了。
      如他娘亲所想,他的命,确实很硬。
      -
      昭宁八年。
      少年十一。
      院子里三十口水缸尽干,蔑条筐里秃头的毛笔杆又摞了三层。
      教习剑术的师父牙酸样皱眉:“近穷儒样,哪有习武人的潇洒。”
      最后一笔怀素勾得飘逸:“金陵娘子爱笔墨风流。”字尽翻腕笔又入筐,“师父你要是能写两笔,也许我现在有个师娘。”
      “……”
      宣黄都染墨色,管它花鸟鱼虫还是怀素逸少皆无处可落了。
      院中竹茂,就障刀出鞘,刃锋做笔,柱圆竹身将那山河海渊横折转角尽纳。
      教书先生捂着胸口受到惊吓:“文化人为甚要动刀子?”
      身随步移,竹屑掉了显出入了三分的落款,笑一笑。
      “为了帅。”
      汶江迁居金陵的日子也不算太差,但好日子这种东西你知它不会太久。
      -
      昭宁十一年。
      守孝三年满,人生漫长,终孤寡一人。
      寒冬子夜有叩门声,流落的祖孙来求一口热汤。给他们煮了一锅放了姜片和胡椒的肉粥,还挪了一间空房,炭火多烧一炉。
      老人是个大夫,可他的孙女却病得很重。程狩很喜欢那个眼睛黑亮的小姑娘,可是就算程狩给他买齐了需要的药石针砭,老人还是救不了她。
      春分的时候,程狩院子后头的山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包。老人烧了纸钱,又看着那灰烬一点点的黯淡,然后问程狩想不想当个大夫。
      程狩摇摇头:“我不怕死。”
      老人:“医者不自医你很明白。”他给坟头插了一捧带根的小花,“若是救别人呢。”
      昭宁十七年。
      程狩院子后头的山上,有两个坟包。
      一个丛花烂漫,一个新草刚青。
      -
      同年秋,机缘相识万年县不良帅胡朔惪,怪人难免对怪人惺惺相惜,便以师徒之礼相待。后在其举荐之下入大理寺,司大理寺主薄。
      无名利心而余时多浸少时所学,岐黄之术所用及程府为心画三坊之地,遍猫狗鸟兔或别人家的猫狗鸟兔**
      至那一日终于换了个更高级的,一个黑不溜秋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派人洗干净了倒还是个清秀的小丫头。
      熬了七天七夜将她从鬼门关拉扯回,累得腰都直不起的程狩望着天顶上的月亮,想,还好这么多年医的猫狗多,这才没有生疏了手艺,厉害了我自己。
      昭宁十七年,太子遇刺东宫主位空悬,大理寺内权更迭站位动荡。程狩无意党派之争蛰居不出,冷眼朝局颠沛,漠观后续七八。
      -
      祐和元年春。
      又桃月见雨,霏霏半月有余。
      程狩自请调职御史台主薄。御史台之人常多政敌宿仇,朝中多有碎语称“御史台疯狗”。
      程狩把这些闲事也偶和府里人聊,说几句就笑言“见谁咬谁,倒形容的贴切”又言“身无所牵,我自然是能咬得狠些”。
      就在晚饭药粥里多加一味厚朴,好好护齿。


      3楼2017-04-06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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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戏,开折方启,合则灭。


        4楼2017-04-06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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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方的小姐妹,千里迢迢的从成都来找她了。也不专程找她来的,只是跟随老母,到金陵来投亲。阿方向我告假,要和小姐妹一起上栖霞寺祈福。她说入夜之前绝对会回来,哼,骗子。
          虽然我没有去过栖霞寺,也知那里很远,万一她回不来,我岂不是要一个人睡觉了?
          岂不是,听不到她打鼾磨牙说梦话的声音了?
          嗯,等她明天一早回来,我还可以兴师问罪,扣她一个月的零用钱,罚她不许吃糖,吃饭也不许搁辣……
          这么想着,心情愉悦,很爽快地同意她走了。
          她走了,我又开始后悔。抑制不住地去想“栖”、“霞”这两个字,只觉得好美好美。
          啊,讨厌的阿方,她就要去那里了,光听名字,就好美好美的地方。
          沮丧起来。树上有蝉,唧唧唧唧叫不停,铺天盖地的吵闹。
          我寻不到它们,一只都寻不到,有些恼了,大声喊着聿期:
          “今天午饭,我想吃蝉蛹!你要不要——也和我一起吃?”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院里,可能,他也要听到了。


          6楼2017-04-06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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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把昨夜誊抄的一些折子副本分类,用钉针同棉线成册,再搁一旁的木架上,过去的时候恰扫到放新宣的那格空了许多。
            我惯常只用浣花笺。白鹿纸宫廷特供,粉蜡笺倒是只奢银钱不看身份,却过分花哨,匠气略重。我祖籍成都,浣花一词入耳就总会想起那一条溪,水声淙淙。
            索性打发了聿期出去再置一些,顺便再添两只徽墨。
            -
            院中的声音拉长,惊得我这处的飞鸟也起。
            就把半开的窗彻底打开,声音不大却足够她听清。
            “聿期我遣出去了,估摸着未时才归来。”
            再慢悠悠补充一句。
            “他怕虫子,应该不会想吃。”


            7楼2017-04-0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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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没用。
              聿期这厮,他不怕辣,我本来还觉得他还有一些气概的,竟然怕虫!
              大好的儿郎,竟然怕虫!
              抬头看看树冠,朝着不见影儿的嘈杂,狠狠瞪一眼。
              而后,将裙摆稍提了,尽量轻快地走着,向着简楼,到最后,几乎要跑起来。
              “师——父——”
              声音拖得长长,纯粹的撒娇。一见了他呀,气也没了,烦也没了,聿期和蝉,都不再要紧了。
              心里开始惦起别的事,有关于他,关于他和我的。
              “师父,你喜欢蝉鸣吗?”
              啊,我是多么坏的小的姑娘,我在给自己的师父挖坑呢。我自己想去玩儿,想出远门,想去比夫子庙和雨花台更远的地方。
              燕子矶、桃叶渡、白鹭洲、莫愁湖……这些只是听名字,就美的要命的地方。
              我想和他一起去,只有我和他,别的什么人,谁都不要跟着。
              所以呢,假如他说喜欢蝉鸣,那么我就要说,更远的地方,有更好听的蝉鸣。山里的蝉,一定比闹市的蝉,叫声更加爽朗。
              假如他说不喜欢,那么,就去没有蝉的水边,一条柳叶舟,静静地呆上半天……
              多好啊。


              8楼2017-04-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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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鸣啊,听起来同久坐起身失血后的耳鸣差不离。”
                喜静忌闹,若是眠时更听不得一点声响。所幸的是我并无午后小憩的习惯,因而才保全了这一院子的夏蝉。
                “但倒是个附庸风雅之物,这金陵富才子之名的人,十之七八都咏颂过这蚱蝉。”
                -
                我也偶起过念头哪日里兴起这么吟上一首,但仍觉着这耳鸣一般的声音着实夸不起来,便也作罢。


                9楼2017-04-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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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嘿嘿嘿……”
                  忍不住笑起来,声音不脆,有点儿傻。本来就是这样,蝉叫声又细又密,不可控制,可不就像耳鸣?
                  再想起那一群虫,聚合在一处,一时间一齐吵闹,一时又一齐地静默下来,似在遵从一股冥冥而来的势力,细想起来,实在不大舒服。
                  这样的噪物,就该炸着吃了才好,何必作诗去咏。
                  闷闷地笑了一阵儿,笑停了,手指去绕桌上半卷绵线。
                  “附庸风雅,未必才子墨客,徒儿也可七步成诗。”
                  说着,将那棉线抻长一截,绷在桌角,喀地挣断了。挣断的线,系成圆圈,套在指上,自己翻起花绳玩儿。


                  10楼2017-04-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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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步?成诗?”
                    一句断成两问是因为向来是个较真的人,既拆开了来,便真要看她是不是七步内,也是不是真成得了诗。
                    “那你便走走七步,我看成得不成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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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留这蝉是为附庸风雅,可我却真不是个风雅人。随心就好,太过牵强附会的强愁强说只觉得过分做作,太麻烦。
                    但其实真计较起来,我在许多方面也太过讲究,又别论,因我心中认可,有这讲究方成我,少了便不是了。
                    总而言之,我总是对的,若有人究我错,那一定是旁人的错。


                    11楼2017-04-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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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诗罢了。
                      怎么他的语气,像是我方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比如,我说自己只消一刻便能生出翅膀,摩云飞天。
                      手中的棉线,打几个转,缠在指上,像个蝴蝶样子。
                      “徒儿若作成了诗,有什么奖赏吗?”
                      说着,已向前迈了一步。白色的、绵线做的蝴蝶,振翅几下,又在我手指的翻转中,变成一只雪白的蜘蛛。
                      没有等他回应,下一步又迈出去,俏皮地一笑:
                      “朝栖凉叶下。”
                      七步成诗,这是第一句。雪白的蜘蛛在两只手掌之间晃晃,又变作了一张大网,空空荡荡。
                      提起足尖,很轻快地向前一迈:
                      “夕宿甘露台。”
                      第二句后,已向前行了四步。他在我身后,已不被我是视线笼罩着了。掌心的蛛网,几经拉扯,绷出一棵树的样子。
                      白森森的、像是白珊瑚长成的树。
                      “鸣蜩本是幻——”
                      尾音拖得长,一个转身,怪模样的白树,很轻易地变成一座圆滚滚的山峰。
                      再一步,步子很开,向着他迈了回去:
                      “何声入梦来。”


                      12楼2017-04-06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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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常鲜衣怒马,却山远路迢颜色。
                        还在汶州未迁金陵,母亲仍是商茶,水灾后镇子里的人不多,她就去更远的茶山收。
                        我幼,且无人管教。每每学塾留课业是诗文,题目是“柳”“秋”“月”“思”或者“愁”,我不写。
                        夫子第二日会提竹板:“你写是不写?”一板就抽手心。
                        我仍是不写。
                        那主板打断了我捡起来,再给他搁案上。十指红肿再握笔也稳稳当当,旁的继续写,仍不作诗文。
                        -
                        我之所及,是滚泥红尘,不囿于惆怅感怀心绪偏见。
                        三岁看老,骨头一硬廿四年。
                        -
                        “倒是不错。”
                        揭砚台盖,再添水去研。
                        “聿期若在此处怕是要拊掌大泣,感怀这程府半坊里终于有个风流人。”
                        再展一卷宣,提笔在砚里舔尖。
                        “我给你提一提,再寻个画坊裱出来。”


                        13楼2017-04-06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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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哪里有这么严重,他才不会呢。”
                          生平第一次,是帮聿期说话,头与眼,皆向下微微垂着。绵绳散在手里,捏成一团,辨不出个形状。
                          心是慢腾腾的,升起了一些欢喜,仿佛压在浓稠的、蜜糖里的气泡,缓缓升,缓缓升,你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轮廓,像一粒纯净无瑕的水精。
                          心开始隐隐的痛起来,它有些承受不了了。
                          “裱出来,挂在哪里呢?”
                          我不再注视着内心的欢喜了。足尖绷着,轻轻一踮,去看他落笔,写字。
                          “可不要挂在聿期屋里了……照您那么说,我的诗,您的字,两样加在一起,不得让他每天哭着去睡、再哭着醒?”
                          眼看着他的笔尖,真正地挨在纸面上了,便不说话了。笑也屏住了,呼吸缓缓,眼珠儿瞬也不瞬,一直注视着他,终于写完。
                          “哈……”
                          轻快地一叹,声音里满满的欢喜。再走近些,挨着他身边站。俯下头来,更近地看了一看,一边看,一边努着嘴儿,一口气一口气,很小心地吹干。


                          14楼2017-04-06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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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任她去吹干,把笔搁回砚上才松松手腕去理为写字而掀卷的袖摆。一低头发觉袖口云纹的刺绣挑了丝细线出来,也不知道是在何处勾的。
                            屋内一向简单,女工之物的剪子更不可能会有,便侧了身子,去揭火油灯罩。
                            边同她讲:“聿期归来了就把这字交给他,让他出去裱褙。记得知会他,天地头留多些,不要用太繁复的绫纹。”
                            “我的印章就在你手旁,但这诗是你的,你的提名该在我前头。”把袖子往那火尖上舔一舔,烧断那线头,指尖捻了置一旁。
                            “改日给你刻个章再印吧。”


                            15楼2017-04-06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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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头多些,不用绫纹,记下这两点,有一些高兴了。这是他的爱好,一贯的简洁洗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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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现在,正在一阵阵地发紧,似乎忽然忘记应当如何正常地跳动一样。
                              “嗯,记得啦。”
                              保险起见,拾起纸来,再吹一吹。把自我感觉没有吹到的地方,又细细地“照顾”了一遍。
                              墨的气味,忽浓忽淡,随着吐息不断地扑在自己的鼻端。
                              在这飘忽的墨香里,心渐渐的,又一次地安定下来。
                              “哇啊,吓人!”
                              随着他的动作,弱声弱气地一呼,搁下纸张,很快地去看他的手。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有事,只是担心……万一呢?
                              “这要是让聿期看见,他……他一定叫得比我还响。”
                              这么说,当然是一种掩饰。
                              总觉得,师父是个痛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人。譬如被烧了手,不会呼喊哭泣,也不会皱眉咬牙,至多默不作声地抹一些治烫伤的药膏。
                              如果我不主动去看,去探究,去发现,很有可能到了水泡收口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那么师父……就有些可怜了。
                              扒着他的袖子,很细致地去查看他的手腕,上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水泡,甚至连一丁点儿的红肿也没有。
                              细眉拧了一拧,认识到这是一种大惊小怪。目光很快移开,又重新盯着他的字,看了一会儿,拾起印章,扣入印泥里,一落,一起,再一落,很干脆地落纸的左侧,“梦”字的左边。
                              “师父,女子要到及笄礼时,才可以有字吗?能不能……早一点儿有?就能把用在徒儿的印章上了。”


                              16楼2017-04-06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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