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评：浅评《聊斋志异》之《喷水》
读三会本《聊斋志异》清四家之评语，略感不足，与金圣叹批《水浒》差万里矣。留仙绝妙好文，奈何“王但冯何”四人皆惜墨如金不肯多言哉？四人吝言如此，如啖美味仅狼吞而弗细嚼，遇才女唯观色而忘和诗也。余深以为读《聊斋》者，切不可泥其事义而失妙笔。金批《水浒》，揣作者笔法尤深，剖书中人性甚毒，亦常发己思己叹，与作者神交。王但冯何四人止于事义而失聊斋文笔之妙，为之一憾。《尸变》《喷水》皆为惊怖文,先生刻意列《喷水》篇于《尸变》后，乃示惊怖文之两样作法也。读《尸变》赞叹聊斋先生妙笔，今读《喷水》，于文笔亦有所感。
《喷水》原文：个人浅薄夹批于（）中：
莱阳宋玉叔先生为部曹时，所僦第，甚荒落。（荒芜寥落之所引荒唐惊愕之事。）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厅上，闻院内扑扑有声，如缝工之喷水者。（此笔与《尸变》笔法同，凡叙惊怖事体，欲达惊恐之极，必先以声入，勾人探异之心，再突入险事，以惊读者之目。）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窥视，（四字写实而用字极简，此笔法为我爱聊斋之一故也。读俗人文章观劣质电影，犹睹老妇裹足之布，废话连篇且臭不可闻，殊可恨也！）见一老妪，短身驼背，白发如帚，冠一髻，长二尺许，（书中言青柯亭本此处为长二寸许。余窃以为应取“寸”字为准。写白发如帚，乃形如帚而非度如帚。髻若二尺许则令人先生异心。叙惊怖人事，先怪其形而后未必恐，平常之人物有诡异之行径方觉恐甚。此仅白描老妇常人貌，非特异其发。故应取寸字。）周院环走，疏急作鹤步，行且喷，水出不穷。（读此处，知“髻二寸许”佳也。若先言髻二尺许，读者已先留心，再见其喷水鹤行则惊异之感减半也）婢愕返白。太夫人亦惊起，两婢扶窗下聚观之。妪忽逼窗，直喷棂内；（又极简之笔，剧情突变，猝不及防也。《异形》等惊恐电影，惊悚处多有此镜头。须知叙怖事须以简笔快笔迅达读者目，速惊观者心，方有惊恐非常之效。）窗纸破裂，三人俱仆，（秒杀，且乃triple kill）而家人不之知也。东曦既上，家人毕集，叩门不应，方骇。（此处可见先生构文法至精至妙处。曦上、人集、叩门，此处则非仅为合情理故，以繁笔叙剧情，阅时增临境之感，且又勾读者之心。若以直笔速写家人见尸，则大少滋味。）撬扉入，见一主二婢，骈死一室。一婢鬲下犹温。扶灌之，移时而醒，乃述所见。（此处留意，非此婢命大，实乃聊斋先生特意为之复活，弗然家人如何得知太夫人死因？何察老妇之诡状？先生又从何下笔志异哉？须知作文章导电影事，情理通则真，逻辑悖则假，观众又不傻。今中国之影视，可观者鲜矣。）先生至，哀愤欲死。（留意哀愤二字，哀在愤前属理，而愤字断不可无，因“愤”而引后文掘尸事也。）细穷没处，掘深三尺余，渐露白发；又掘之，得一尸，如所见状，面肥肿如生。令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道明喷水诡妇藏身之所，而此诡妇为何尸埋地下？为何面肥如生？为何发似帚状？为何绕院鹤行？为何且行且喷？为何喷水不止？为何速毙二人？为何杀人复藏？为何骨肉易烂？又为何喷水满院而尸内水未竭也？喷水一篇，初读弗甚骇人，读罢回想此十个“为何”处，处处惊恐也。《喷水》篇幅虽短，然惊骇之情绝非少于《尸变》者。何也？尸变读时笔笔怖目，喷水阅罢回想时则处处惊心，此二文之异也。美利坚之《沉默的羔羊》等电影与先生《喷水》构文同法，先叙骇异之行而后为解谜。或问尸变喷水其因何也？须知人于未知事则恐尤甚矣。先生或故作“十处为何”留遐思于读者，怖上加怖，则此文功成也。）
或曰：《喷水》篇幅甚短，弗如《尸变》者。此乃不懂留仙构文之法也。读千古好文奇文，岂可以长短论优劣耶？子安之腾王，杜牧之阿房，东坡之赤壁，荆公之孟尝，岂滔滔不绝乎？如今学校之学术论文，单位之报告总结，东抄西借，砌得篇幅浩淼，漫无边际，读之没完没了，听之絮絮叨叨，真入得心去？须知作文章事，以简笔明了达意者为最佳也。
又或曰：《聊斋志异》中有若干短篇无甚意义。吾笑其傻。书名为何？聊斋志异。何为志异？记录奇异事耳。若读古人文章必欲寻个崇高的中心思想出来，只能说是从小语文教育学傻了。聊斋先生早料到几百年后有人喷其短篇无意义，故先写《喷水》以影射后世喷子也。
PS：百度之《喷水》篇引某论点，言喷水文影射抵御外部入侵；又有考据宋玉叔与先生或有交际，得所谓真相论，余皆不苟同。粗阅其文，牵强附会居多。何也？须知其皆推理论耳。宋玉叔与先生或有交际又如何？可交好，亦可文人相轻交恶，试推论：先生生时潦倒，写鬼狐曾遭此人所鄙，故于《喷水》文中写此人母亲遇凶，以消己之郁怒之气，是故王世祯不好明言，评曰此事讹传。此推论亦通。此所谓推论可此可彼也。吾个人以为，就文论文，不必过度解读，若简单问题复杂化，则瞎乱考据之风难止，过分解读之论永无边际矣。是故《喷水》当以惊怖文读之则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