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际线是一片惨红,太阳像一轮炙热的滚轮,却迟迟不愿西沉。
土黄色的地面,车轮滚过一片尘土飞扬,车辙清晰的像是心头尖儿碾过的印记。
热浪勾着每一个空气分子,缠绵纠结,像是久久不肯散去的一场欢愉的高潮,让人面色潮红,细密的汗珠爬过额角。
开车人给窗子嵌了一个小缝,外头的湿润黏腻的空气从小缝里呼啦啦的往这里钻,他有些悠闲的依着座椅靠背,脸上是快要咧到嘴边儿的笑脸,鼻子上架着大大的墨镜,遮住半张脸。
在这条蜿蜒的公路上,独行着一辆车,前方是黄昏夕阳里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后面是一阵黄烟阵阵,侧畔是一颗颗浮光掠影的绿树。
手指轻轻的磕打着方向盘,点着随意的节奏。这样单一,甚至有些乏味的旅程,更像是一场无依无靠的追逐。
像是独自一人的空寂远行,在一片灿红的夕阳里,看不到结束的模样。
黑瞎子想给自己点颗烟,单手扶着方向盘,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才在里怀兜儿里摸到两颗,掏出打火机,星火嗞啦点燃了烟草。
用力了吸了两口,突出一连串的烟圈儿,然后才意识到,车里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无人欣赏。
黑瞎子没曾想在这条光秃秃的路上会遇到人。
而眼前确实是一个人,一个正在移动,靠着双腿往前迈步的人。
不疾不徐,若两旁是人声鼎沸的小吃摊,或是摆满满目琳琅的小饰品的话,他简直就跟在逛庙会的人一模一样。
他走在一大片夕阳里,整个背影让太阳的余光笼罩着,勾着一圈儿毛茸茸的,金灿灿的边儿。
上帝从未指引着他选择某一日当做神圣纪年。
只是随意的一日,黄昏下,阳光很好,有温和的风吹过,黑瞎子看到微风里摆动的,那人的粉色衬衫。
就是在这样一个暖融融的夕阳余光之下,他开车经过,擦肩的那一瞬,黑瞎子几乎听到行驶的车带过空气的急流,碰撞他脸颊的呼啸,他偏过头,透过车窗看着那人温和的侧脸,为敞开的衣襟,和白皙几近完美的脖颈曲线。
下意识的,黑瞎子踩了刹车,没有预谋的,临时的,急刹。
车轮摩擦地面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刺耳的刹车声在夕阳黄昏里久久不散。
“嘿。”
黑瞎子摇下车窗,把脑袋探出窗外,他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皮,唰唰的响声在脑海里不断放大。
那人怔了一下,依旧缓缓的迈着步子,悠闲的像是个散步归来的老人。
“你知道三俞镇怎么走吗?”
那人笑了笑,跟晚风一样柔和,“你要去三俞镇?”然后抬起手,伸出食指往夕阳深处的方向指,“就在前面,不远。”
黑瞎子顺着手指的地方望了望,前头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谢谢。”又顿了一下,扭头接着望向他,“嘿,要搭车吗?”
那人摇了摇头,“谢谢。我更喜欢在这样好的黄昏下走一走。”
站在光影里,太阳的光芒在他身边画出圈圈光晕,让这一切都蒙上虚幻的色彩。
黑瞎子没勉强,他把头缩回到车里,中途还不小心磕到车窗框,疼的他龇牙咧嘴,重新发动车子,把胳膊伸出去,朝那人挥了挥手。
“谢谢。”
殊不知,那人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包括那意外的撞头,和他揉着脑袋低声骂着窗框的模样。
这样漂亮灿然的夕阳黄昏。
这样从来都是一人独行的黄土公路。
这样一场荒无人烟里的匆匆相遇。
黑瞎子的车驶进三俞镇的时候,太阳终于慢吞吞的沉落,天空是一片暗红。
车子稳稳的停在一个二层小楼庭院的门口,黑瞎子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旅行包,这是他全部的行囊。
或许是车子的响动惊扰了邻居,旁边小楼的大门呼啦开了,铁门摩擦的声响清脆响亮。
黑瞎子扭头,见到一个男孩,十七八的模样,对方正瞪着大眼睛诧异的盯着他。
“嗨。”
黑瞎子朝他挥了挥手。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是你的新邻居,小鬼头。”黑瞎子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拧开了房门,然后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叮叮当当的响声在空气里回荡。
黑瞎子笑的十八颗牙璀璨明亮,“多多关照咯。”
彭。
房檐都跟着颤抖。
隔壁家的男孩怔了好一会儿,“霍家的……霍家的老房子住人了。”
黑瞎子进了屋,房间很干净,像是有人一直在打扫,他放下行李,慢慢的沿着墙壁踱着步子,手指落在桌子上,窗台上,轻轻的划过,食指慢慢的敲打。
终于在屋子里走完一圈儿,他才弯下腰,把背包里的行李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在应有的位置摆放整齐。
躺在背包最底下扁长的箱子,被他搁置在床底下。
然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把自己摔在床上。
咔哒。
墙壁上的开关放下,灯光尽暗。
喀……拉……喀……拉……
银质的长棍拖拉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低矮破旧的老房子里,满是灰尘的窗户淡淡压抑的灯光,里面阵阵高昂亢奋的声响。
墙头红色的砖瓦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颓败,一个人影正慢慢的靠近。
轰然振奋的音乐掩盖了脚步声。
青烟缕缕,屋内三个青年男女正扭摆腰肢,晃荡着胳膊,甩着头,沉浸在一片空虚的亢奋中。
地上烟头,唾液,精|液,血迹,白色粉末,满目狼藉。
突然,老旧收音机忽然停止工作,音乐戛然而止,那三个青年的动作停滞在半空。
“妈的……”
带头的黄毛大骂一句,却见收音机旁立着一个人,食指还点在停止按钮上,弯着腰,一手握着长棍,拖在地上。
骑在黄毛身上衣着暴露的女子一脸的不耐烦。
他们旁边坐着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孩。
“你谁啊?”
那人直起身子,清冷的月光从外头打进来,手里的长棍泛着银光,他冷冷的勾着嘴,脖颈锁骨张扬着一朵海棠。
他往前迈了一步,狭长的手指夹下了黄毛嘴里的烟,放在鼻子边儿闻了闻,“哪儿来的?”
不等黄毛回答,他的手已然高抬,手里的长棍彭的落在小腿,他有些欣赏的听见黄毛小腿骨头裂开的声响。
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嘘!”他把食指搁在嘴边,然后弯下腰,凑到他耳边,“在我花爷这儿,不许有这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
“花、花爷。”
他满意的看着三人眼睛里的惊恐,“把东西留下,然后滚蛋。”
之前坐在黄毛怀里的女子扶着一瘸一拐的黄毛有些狼狈的往外逃,那个有些瘦弱的男孩走在最后,出门前,他扭头,花爷站在房子中间,拿着长棍,朝着他淡淡的笑笑,匆忙的颔首,跟着两人往外头跑。
解语花站在屋子中央,甩了甩头,把长棍收起,然后拾起地上三人遗留下的白粉,尽数揣进兜里。
外头的月光清清冷冷的洒着。
【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