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贺知道自己爹死了的时候,他刚刚下班,忍受了一天领导的训斥,一身疲惫的他正准备回到自己刚刚买的新房中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然后他就接到了那个电话。
马贺他爹马老六是出车祸死的,老头没啥爱好,就是喜欢开车。马老六当兵的时候就是给领导们开车的,退役后当了出租车司机,一辈子摸方向盘的时间比摸马贺他妈的屁股的时间还多。出事时一个骑摩托的小子闯了红灯,正撞上马老六的那辆破铁皮,两个人当场身亡,连交代遗言都做不到。
马贺接到电话后匆匆带上媳妇来到殡仪馆,看见一众很多年没有见过的亲戚们在门口三三两两地相互聚在一起,脸上带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悲伤。
他不算太伤心。从小马老六因为工作的缘故总是不在家,但凡闲下来了不是睡觉就是背着马贺他妈带着马贺偷偷学车,导致高中阶段马贺甚至以为自己家是传说中的超级豪门,那个名义上是自己爹的人不过是老爷给自己家配的司机。
“马贺,来这里!”远处,马贺的妈妈看见了他,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马贺走过去后,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妈妈的身边,听着她和长辈的对话。
“……离婚这么多年,还是像以前一样开起车来就不要命,你说他又不算缺钱花……”说着说着,马贺他妈就哭了起来。
“我当年就是因为他整天不着家还教马贺那些没用的玩意儿,才选择离婚的,马贺要是听他的当什么赛车手,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吗?他这人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还没点长进,要是他稍微踏实点,如今也不会……”
马贺他妈终于说不下去了,蹲下捂着嘴哭了起来。马贺蹲下身,轻轻拍了下妈妈的背。
他妈说的没错,要是自己真听了马老六的话当一个赛车手,如今哪能当上公务员,有个小房子,过上这种安稳日子。
“你是马贺?”一个壮硕的男人出现在母子两人的面前,马贺认出来是马老六的同事苏都。
马贺点了点头,然后苏都就把一个厚厚的本子递到马贺的手里。
“这是你爹给你的,别太伤心,你有出息了,马老六在天上都高兴。”苏都拍了拍马贺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马贺疑惑地看了看那个本子,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打开浏览了起来。
这是一本影集。
影集前面的照片都很老旧,照片上那个靠着车门抽烟的青年应该就是年轻时的马老六。每个照片旁边都写着几句话。
“今天是第一天上路,开车的感觉贼爽。”
“班长偷摸教我们漂移,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别人学这玩意这么快,我就学不会呢?不行我得多练。”
“被领导逮住了,不练了。”
“又偷摸练,还是没成,我看来是没这天分,等我要是有了个儿子,非得教他开车。”
之后的照片开始有了颜色。
“今天儿子第一天开车,大晚上我们绕着楼开了一圈,十三岁就能开成这样,以后一准是个厉害的赛车手。”
“今天又跟马贺他妈吵起来了,看看自己这德行,有点怀疑是不是该教儿子开车了。”
影集的最后,是一张马贺的背影。
马贺突然想起来了,这张照片应该是马老六搬出去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拍的。那天马老六把他叫到楼下,最后一次陪着他开车。路上两个人没说话,终于到了楼下,马老六这才张口说了一句:
“儿子,以后别练这个了。听你妈的,考个公务员,过点安稳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马贺听着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留下马老六一个人待在车里。
他吸了吸鼻子,又重新翻了一遍,这才发现这本影集还有个扉页。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马贺腾地站起身来,沉默地回到送葬的队伍中。所有仪式过后,马老六的尸体被装上灵车。这是当地人的习惯,死去的人要在临彻底告别这个世界前把他人生走过的路再走一遭。
开车的师傅正准备踩油门,却发现车前挡了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师傅,这是我爹,我来送他吧。”马贺说。
师傅赞赏的点了点头,这年头这么孝顺的孩子不多了。却没曾想马贺拿过钥匙就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灵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殡仪馆园区。一众亲戚大喊着让他停下来,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看着它消失于视野里。马贺他妈果断选择了报警,期待警察能够把里面的那个疯子抓住。
刺耳的警铃在马贺的耳后响起,他却仿佛没听见一样。
他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马老六坐在副驾驶上,点着一根烟,指导他开车的时候。
“你这时候该踩刹车。”
“你傻吗?红灯没看见?”
“诶,这个弯转的不错。”
他熟练地使用着马老六交给他的那些技巧,一个漂移过弯,甩掉了身后的警车,向着城外的环城公路开去。
灵车行驶在阳光明媚的环城公路上,马贺开始唱歌。
“我也记得你的誓言”
“你曾是个少年”
“你爱我胜过爱你自己”
“你说永远都不改变”
他就这样唱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灵车的窗户开着,风吹进了车里,马老六的遗体被固定在车上的架子上,安稳地躺着,脸上似乎有笑。马贺上车前把那本影集扔了进来,风翻起了书页,最终停在扉页,泛黄的纸页上,用歪歪扭扭地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