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ter
1°
“老姐……”97下意识的喊出声，最终还是把接下来的话语咽了回去。她握了握手中枪后，还是选择了从避难的矮墙后冲了出去。
“喂！你这个战术人形怎么不听指挥……”
耳中传来了远在基地的人群的怒吼，97干脆腾出一只手摘去了无线耳麦，非常潇洒的扔在了废墟的一角。
这下就世界清净了——这么想也不完全准确，毕竟不远处就是各种枪支弹药飞舞的地方，清净一词大概是与自己无关的。
目睹自己一直以来讨厌着的那个人真切的死亡后，97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那个唠叨的家伙。
“97……”
“啊，我没什么大碍的，”她对着面前娇小的、同样身为国产枪的人形耸耸肩，“算是我们必定要经历的过程吧，也可能我的心智云图里没有「心」之类的。”
97看懂了，M99在看她的时候，眼中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惊恐。
——老姐你超烦的，天天唠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97端起枪朝着敌方射击时才想起最后对姐姐说的话。
“啊……要是那时候察觉到就好了……”她边说边扣动扳机，然后熟练的换下弹匣，再扣动扳机。
子弹擦过脸颊时，尖锐的痛感让97稍稍有了些现实感。
“哇…还真的蛮痛的……”她冲到一面墙后，擦去了顺着脸颊流下的鲜血，“真不知道老姐怎么做到的，明明运动神经那么弱还要冲到前面。”她叹了一口气，把最后的一匣子弹放进了枪中。
“老姐这时候肯定会说我没有准备充分了吧…还有自说自话之类的，”97笑着从牙缝中挤出声音，“这种情况没有老姐的唠叨真是太好了，不然肯定要头痛的。”
啊，说不定不只是老姐，连指挥官也会唠叨个不停的。
97怀抱着自己的枪，倚靠在断垣残壁的一角，仰头看着冬日特有的苍白天空，感受到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
“老姐，这里…好冷啊……”
2°
虽说95是自己的姐姐，不过97完全不想和这个姐姐有什么交集。
又唠叨，又喜欢管自己的事，总是把97当做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而且，最重要的，明明是姐妹，胸前的分量却不是姐妹级，或者说自己确实是属于“小”一方的妹妹。
“97，明天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97从宿舍的床上一把抓起自己的枪，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老姐我求你别再唠叨了。”
看着95皱着眉头欲言又止，97有些莫名地得意，没有再去看95的表情。不过当听见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叹气声时，她脑海中突然便涌起了一个“不如道个歉”的想法。
于是97放下枪转过头，却只见95已经拉开了宿舍的门，最后仅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房内的少女愣愣地看着那扇门。平日里极为普通的合金门，现在看来竟有点让人心凉的孤单。
“什么嘛……”回过头，97不满地嗫嚅着，“还是老姐不在身边的好。”
即将过年的宿舍里被指挥官摆满了新春家具，张灯结彩的挂着灯笼，还有各式的小铺摆在面前，可惜单单只有她和95两个人住在这里，格外的冷清。
而现在95也出去了，或许是生气了吧，但自从见面以来已经过去很久了，97觉得95差不多也该扔掉她那爱唠叨的坏毛病了。
“新年前最后一次…作战吗，”97歪了歪头，看着自己又被分配到95的小队，不由得撇了撇嘴，“怎么又和老姐一队，指挥官这么喜欢看我和老姐吵架吗？”
基地外很冷，刺入骨头的那种生冷，仿佛要把全身都冰冻住一样。白天下过大雪，所以到了现在这种深夜时间，融化的雪水渐渐被冻成了冰。
97总觉得自己的脚底在打滑，偷瞄了一眼难得在97身边而一言不发的95，她的脸上是一如既往沉稳的神色，或者说沉稳的有些悲伤。
“汤姆森你听我说，上次聚会的时候啊，指挥官她……”97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安静过头的气氛了，她故意选择与95反方向的人形说话，然后自顾自的把队伍中的气氛炒热了起来。
“好了，”95伸手制止了再往前迈步的97，“该停下了，我们已经到了。”她朝着四周观察了一下，对着无线耳麦小声说了什么后按照指挥官的布局让97待在了自己的身后。
“老姐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啊！”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97还是乖乖的站到了95的身后。
第一场作战，97的注意力时常被95的背影吸引。
老姐看起来很奇怪。97在移动时这么想。但她对指挥官很信任，至少是能把整个小队的命运托付给她一人的人。
“蠢老姐！”
无关平日里的抱怨，97在看到95只剩下本体一名人形后，出于本能的想调动自己与95的站位。
“绝不准再向前走一步了，97，这是命令。”无线耳麦里尖锐如同荆棘的声音让97站住了。
人形只需要听命于指挥官就好。
——97你啊冬天要多穿点衣服，别受凉生病了。
——过年记得向前辈们问好，还有长官也要去问候一下，拿到红包要说谢谢。
——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形了，做事别那么冲动。
——真是个令人操心的孩子。
无论周身有多么喧嚣，那些专属的唠叨都逃不过97的听觉。她再次端起手中的枪，把注意力从瞄准镜中鲜红的颜色转移到了正对着的高大炮台上。
下一秒，黑色的炮管逐渐明亮起来，赤红的火花不断从炮口溢出。
满溢的瞬间，一束红色的光在极短的时间内凝聚成了光球，重重的砸在了97前方的人形身上，满是灰尘的衣服立刻被撕开一道口子，鼓动的光球震撼着人形的身体，布料下隐藏的血肉显露出来，随后，以人形为中心形成了巨大的爆炸。
火光退去以后，只能看到剩下的半截身体跪在地上，巨大的一滩暗红色像无尽的潮水，扑涌上97的脚踝。
湿润而又带着温度的血液飞溅到了97脸上，她只觉得被鲜血溅到的地方很烫，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97想要向前走进一些，却因粘稠的鲜血而变得寸步难行，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前行。
无线耳麦里没有一点儿声音，甚至连之后该怎么办的命令也没有，就像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被预料到的。
新鲜血液的气味活络了身体中每一个细胞，炮轰声像葬礼上庄重的悼词，每一声都在沉痛的悼念着一个死去的人。

3°
“这是……”
蓝色的中国结和红色的白丁香发带交到97手上时，她呆滞了半天才想起这些是谁的物品。
那本不是这样的。97盯着手中的发带怔怔地想，白丁香是白色的，不是这样刺眼的红色。
“指挥官，老姐的血……洗不掉了吗？”97从未觉得说话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每说出一个音节声带就在发痛，直直的扯到心脏。
平时就面无表情的指挥官，现在更像是没有感情的人偶师，操纵着基地内上百名人偶的命运。
“啊，是吗…我知道了……”
指挥官久久没有答话，紧抿着嘴唇，97看不出那是什么表情。
抑或是说，97并看不懂那表情所表达的情感。
“指挥官你这幅表情干什么？我没关系的。”
97低下头。
“我啊……”
97看着手掌心的那朵花儿，那朵原本该在那唠叨姐姐发圈上随着那人走动而一颤一颤的花儿。
它本来是白色的。
它本来不该与那发圈分离的。
“……我啊，终于可以不用听老姐的唠叨了。”
她低下头，看着墙角破损的枪支，攥紧了手中的遗物。
不知名的曲子在95的追悼会上奏响，97躲在宿舍里都能听见那无数的啜泣声。
97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然后用手紧紧捂住双耳。
眼前的黑暗如同一朵绽放在生命尽头的地狱之花。
她在这几天总是会被梦境困住，仿佛掉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中。
从梦魇中醒来，再被梦魇困住。
不过，人形会做梦吗？她可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97……”
宿舍门被叩响，97浑浑噩噩地醒来，她一边捂住发痛的太阳穴，一边懒懒散散地开了门。
“嗯？56前辈？”97看见56身上的一身红衣，原本眯着的双眼忽然睁开，“啊…已经到春节了吗？”
“大家都在等你一起过除夕，”56-1拉住她的手，“还有……还有95留下的红包要给你。”
97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呼吸一下都变得异常困难。她甩下56-1的手，臼齿紧紧咬合在一起，重重地关上了宿舍门。
直到太阳再次升起时，也没有鞭炮声响起。
4°
时间走过的声音异常明显，97朦胧中听见了某种「嘀嗒」声，她只感觉到自己在水中漂浮，周身毫无实感可言。
“97，喂——97，快起床。”
“再让我睡会儿——老姐请你出去！”
冷空气一下子钻入睡衣中，这让97不得不睁开双眼，她看见95正皱着眉头站在她的床边。
“就算刚回国也不能这么懒惰。”
“诶——我时差还没倒回来呢……老姐你真不解人意。”97一把拽回被子，尽管生气的95很恐怖，但这不代表自己没有脾气，大不了不认这个姐姐好了。
“97我和你说，马上要开始冬季作战了，你这样会让指挥官担心的，大家可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老姐爱唠叨的毛病该改改了吧……”97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这样其实很讨人……反正我不喜欢。”
——97，这次啊，我再也不会在你身边唠叨了。
“老姐？老姐你真蠢……”
喉咙干燥的发痛，刺眼的白光让97不得不眯起双眼，渐渐恢复视线后，她看见了低头不语的指挥官。
——啊，想起来了。
97润了润嗓子，双手撑起身体，“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被放在柜子顶端的，被染红的白丁香发带在灼烧着她的双目。97扯下了贴在身上的电极，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到指挥官面前。
“别不说话啊，指挥官，”97握紧了手，指关节用力的发白，“为什么非得让老姐代替我……”
“你终于看清自己的真心了吗？那是95自愿的，”指挥官的声音平淡的可怕，“和旁人无关，是她自己的意志。我只是默许了她的选择而已。”
——老姐的选择？那个运动神经超弱的老姐？
“97，我冒昧的问一句，”大概是看97许久没有说话，指挥官再次说道，“你很讨厌95吗？”
“嗯。”
想当然的脱口而出。
根本不用去思考这个问题，被自己天天说着讨厌的那个人，一定是最讨厌了。
“那你为什么在哭呢？”
“我只是……”
在事实面前，任何借口都无懈可击。
——只是在思念老姐。
——只是突然觉得老姐的唠叨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
97像个孩子一样，面对着绽放的红色白丁香，泪水扑簌扑簌的往下落。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