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轩尼诗】小短篇 与龙

秋日午后格外晴朗，万里晴空纯净到近乎透明，忽而一阵狂风起，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路上行人纷纷掩面。瞬息风止，复晴空万里之状，只是眼前多了一摊东西。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待人稍近些查看，那物口吐人言。
“喂，有人想要杀龙吗？”
人群轰一下散去，口中皆道此处有妖。
“什么妖啊，我可是龙，真是没见过世面。”妖物吐信，语气状似不屑，换一个姿势盘曲着身子。“真的没有人想要杀龙吗？杀了一条龙，十里八乡的姑娘都会想要嫁给你啊。”
妖物在路口盘曲着喊了半日有余，才有一个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家伙上前搭话。“杀了你，就会有姑娘想要嫁给我吗？”
妖物上下打量着这家伙，说不定会有姑娘眼瞎呢。“嗯，会。”
“那你想怎么死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傻子的哈喇子都要流到脚面子上了。
妖物有点头疼，就这样一个傻子，能杀了自己吗，自己要快点死才可以啊。“你就拿把刀随便捅吧，刀越锋利越好，力气越大越好，最好能快点让我死。”

一刀，他看到那年花落，初次相遇。他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独自行走，她穿过人群冒冒失失撞在他身上，暮春的正午透着早到的暑气，她的额上布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硬要他赔自己的钱袋，她刚才在抓偷钱袋的贼，而他挡住了她的路。
“你能抓住那个小偷吗？”
“试试吧。”
日落时分，他带着她的钱袋在河边柳树下相见，他记得傍晚暖黄色的阳光将她笼住，粉艳艳的面庞好似河里最后一朵漂流直下的桃花。他记住了她的名字，玉珑。

三百多刀，他看到那年蝴蝶飞舞，被玉珑看到真身。他被半吊子除妖师的符咒打中，不得已变回真身，一声龙啸吓破除妖师的胆子，也吓坏了玉珑。他勉强化解了除妖师的法术，看着吓坏的玉珑，手足无措。他揽玉珑在怀里，一遍又一遍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不多时，玉珑悠悠转醒。
“你能再变回龙让我看一眼吗？”
“试试吧。”
此后数日，玉珑会时不时要求他变回龙的形状，揪揪耳朵，捋捋胡须，拽拽爪子。他记得她欢呼雀跃的样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裙，像一只花蝴蝶在他周围飞舞。

一千多刀，他看到那年枯叶飘落，他与玉珑告别。他接到龙族的诏令，不得不回到山外山去，长留山外山。玉珑攥着他的衣袖，像初次见面时那样不许他离开，圆溜溜的杏眼蒙着一层水汽。他亦不舍与玉珑分离，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能不回山外山吗？”
“试试吧。”
他果真没有回去，带着玉珑浪迹江湖，期间多次被龙族派来的执法追击，他皆以命相搏，说什么也不肯回去。龙族见召回他无望，斩断他一只龙角，以示他彻底脱离山外山。

两千多刀，他看到那年石榴花开艳胜火，玉珑藏在石榴花下。他发觉玉珑这阵子有些不对劲，做事神神秘秘的，都不想看他变龙了。他很伤脑筋，但是跟玉珑相处了这么久也能摸清她的脾气，玉珑不想说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终于有一天，玉珑捧着一拢石榴花站在他面前。
“你能和人类女子成亲吗？”
“试试吧。”
石榴花色的大红花轿，石榴花色的大红嫁衣，石榴花色的大红盖头，还有羞成石榴花色的美人面。他依照人类的规矩迎娶新娘过门，站在大堂内，红了眼眶。内心愉快地炸裂成石榴花色。

三千多刀，他看到那年稻谷垂首，三两孩童跟在爷娘身后。孩童穿着娘亲新做的衣衫，因为太过淘气，挽好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裤脚也被扯破了几个洞，免不了要被爷娘责骂。这些日子，玉珑越来越喜欢跟小孩子在一起，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能高兴许久。
“你能和人类女子孕育子嗣吗？”
“试试吧。”
隔年，又是稻谷垂首的季节，他守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门开。人类和龙的混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东西来。考虑再三，玉珑还是决定生下这个东西，不管是什么。幸好，那一声啼哭过后，产婆抱着一个可爱的男婴走出来。

一万多刀，他看到那年雪花飘落，染白黑土。玉珑乌黑的发间生出几根银发，格外乍眼。他心疼地捧起玉珑的发，那是她为家操劳的见证。玉珑转身揉乱他的发，这么多年过去，他容色未减分毫，白净的面皮还是那个玉做的人儿。玉珑心中生出几分艳羡。
“你能长出白发吗？”
“试试吧。”
翌日，他献宝似的把头发递给玉珑，玉珑分明看见那浓密的黑发中长出的银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变出这几根白发和那几道皱纹来，但在自己逐渐老去的同时看着对方慢慢变老，能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也很好。

两万多刀，他看到今早的景象。人的一生好短，区区两万刀就能全部回忆完。他的玉珑躺在晨光里，瘦削，苍老。玉珑攥着他的衣袖，用他轻轻一挣就能挣脱的力气。
“你能死吗？”
“能。”
“为什么不说试试吧？”
“因为不用试。”
玉珑阖上双眼。他也阖上双眼。玉珑，忘川河畔，奈何桥头，你且等我。

end.

在周二晚上睡觉前，完全没有想过会写这样的文章，周三早上醒过来之后，却下定决心要写出来。那是我的一个梦，早晨醒来时还记得的梦。虽然只记得一个结尾，那条龙被砍了很多刀，最终离世。花了两天的时间脑洞，两个小时的时间写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也不知道在那个梦里我究竟是谁，梦醒之后，那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是我用这种方式强硬的把它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故事里的两万多刀，是回忆里的两万多天，如果你现在遇上一个人并与TA好好相处，当你的生命走到终结的那一刻，也就差不多能过两万多天。这是，六十年。很想好好过完剩下的两万多天，就像玉珑与龙那样，每一天都好好过。玉珑，与，龙。

最后送上一只天天嚎着减肥却越吃越胖的小满。
但是去年的短裤还能穿！

先留名回头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