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朦朦亮，姒歌在身侧睡得安稳，似是无梦。蹑手蹑脚地起身，怕扰了她月余来难得沉心静气的一觉，架上几件儿衣服往肘上轻搭，出了里间。没来得及唤，陆离已面有戚戚衣衫整齐地立在外头，望他须臾，便闻人一声低叹。】
：人…已经去了？
【犹疑不决地问出声，见人颔首，一时更不知如何言语。想姒歌尚在熟睡，抬手指向书房，边随意将衣衫一裹，快步低声。】
：把老五劝过来，实在不行就打晕扛过来。

（长命无绝衰，而今看来不过妄言。）
（美人病中，时日最难捱，往日瞧这吉布楚和，虽是神色恹恹，却到底不至这神色奄奄模样，这事儿不过迟早，她知得，我更知得，心照不宣。但当这日临头，终究觉着情深不赦痴情人，得她气咽，感她身僵，受她骨寒，仍不愿离却，将她搂入怀里，便只觉天地一别，不过是她陈梦不理人罢了）
（头脑昏沉，居安于一屋，不止日头，只觉有人推了门，双目殷红，瞧着来人身影模糊，但说是三哥请之。）
（这许多年，待这林壑主自是亲之敬之，除却辛夷，倒无怨愁。本欲置之不理，奈何这小厮不识趣，只立于门前，恐他扰了陈梦人，遂起身理了衣袖，拂了小帐，遂他往林壑）
（眉目不显悲，手下却不住颤之，放了衣袖来掩，强颜启了口，却是无声语）
三哥

【多年在都察院常观人，观衣着，观面目。他瞧着比比皆好，惟下颚一抹虚青，漏了疲惫。起身斟两杯茶，其一递到他眼下。】
喝茶。
【不待他答又睨一眼，转身从书架顶上拎了两壶酒下来，袖口掸去满堆的灰尘。】
桌上还有一盘梅花糕。不垫饱肚子，我不会给你酒的。
【言罢自个儿都是一愣，本只想劝他，这番倒是想起许多年前，我二人便有过这样一番对话。彼时他撇了撇薄软的唇，一口一口地咬下半块糕点，便眼巴巴地来讨酒，如今…】

（年岁往，物是人非。旧时自诩风流，仍多情笑我，而今风流成空，是我讽多情客）
（聆他话头，兄长心思我知三分，也认三分，迈步近桌案，执了小糕，囫囵入口，不知其味，尽量行之体面，却总觉狼狈。佯装旧时强调，道）
兄长既诓得我吃了这糕，那这两坛可得是烈酒，准琛才不亏，不烈，可不行啊
（虽是笑颜，但总觉少了什么，许是三魂随吉布楚和赴了黄泉碧落吧。）

【他狼吞虎咽，自个儿亦陪着他塞上两口。准琛生得比我高些，身子骨缺较我更为单薄，因此瞧着他时，总难掩自个儿的兄长姿态。】
：往常，我们兄弟几个总说，老五唯有赴酒时，全然没了素日文绉绉的温润仪态。如今竟还是一样。
【他佯装旧时强调，我便佯装不曾探他心中苦涩，面上狼狈，只将绸布一扯，木塞用力一拔，先晃荡两下，几滴酒落地满室香。】
：不烈，现下这时令喝，刚好。

（不过囫囵，圣人说世上多羁绊，动一发牵我魂灵的不过两物，一为吉布楚和 一为千家酿。）
（人间一遭，讨不得吉布楚和同穴同眠，总该讨得同醉同梦才可休，嘴里急躁，咽下糕点，又得几分自嘲）
而今准琛没了酒，也做不来文绉绉模样了
（于姜佳，鄂岳二人前，我无异于**，倒置身吉布楚和身侧，偏得讨了衣冠，行了斯文，而今灵雀离巢，这副衣冠模样到底不用做于谁瞧了。）
兄长这些年倒是没变，还是如旧。
（话未尽倒盏讨酒，得了便宜，却乖张有之）
还是辛夷阿姊喜欢的那副模样

【若世上有哪两个字可温暖我，大约是颦月，若世上有哪两个字可刺痛我。】
【辛夷。】
【多少年，我快忘了这两个字。含笑抬眼，看准琛笑容乖巧，眸中狡黠，称其乖张，丝毫不过。然，我看他时，心中多是疼爱。昔年若说谁曾见证我二人，唯他。其中牵线搭桥也好，打抱不平也罢，在此一事上，我除了认错，便剩下认罪了。替他续酒，自个儿口中仍只有茶水清香。】
她喜欢，便好。

（辛夷阿姊走后，我自同兄长远了，耿耿于怀于此，耿耿于怀在辛夷花里。）
（抬手拿盏，玉液满杯。我自知这句謔言会引他缄默，却不想是引火自受。手上微顿。）
（她喜欢，倒头不过空欢喜）
（挑眉邀兄长对酌，一口饮却，全做敬意，而后两句风凉）
一遭陈酒，两杯失意。要我说啊，这情爱滋味倒不如这酒来的利索。
哎，兄长当初是如何过活的，不如教教我？

我没有过活。年年日日，我不曾过活。你可信？
【笑接了他手中杯，却转身一仰，将酒尽数洒在了地上。】
虽同冠一姓，你我以兄弟相称。其实你生于公主府，我诞在官场中，终究不同。我过到现在，与郡主有情，与嫡夫人有义，却再未活着。是担子不能放，不可放，是我生来就知道的。这些，与她在或不在，实则无关。
【说罢这些话，我仍笑着，再呷一口茶。】
你不想过活，便不过活了，这其实比我好。

（将他动作纳入眼里，杯酒入地，倒看不真切是敬那玉骨冷香还是敬这陈情旧梦。摇首应他，非是不信，而是不疑有他。旧时铺席深院，曾饮酒对论，我知他待阿姊情深一如我待吉布楚和。而今，终听到这话打他嘴里说来，心下免不得一沉）
兄长不曾过活，准琛却活着 。准铎如何活，准琛也当如何。
（素来赖惯了兄长，放不掉的。微顿，将心下这应道的一句咽下，不找边际地补了一句道）
她会等我。
（芙蓉帐头，也曾海誓山盟，若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头待三年。）
辛夷阿姊…想来也会的。

【一向视老五伶俐，这话他该懂，又觉着这番对答听来，他未全懂。思来虑去，余他末了二句并未听清，再望他满面哀容，又像定了何等决心似的，毅然决然，便再度落了添问的心思。】
怎么活，说到底是你自个儿的事，三哥能给的，也只有这样两坛酒了。
【单手沉沉搭在他肩头，用力捏了两下，才觉得他竟壮实了不少。】
府里有你三嫂替你操劳，你大可先喝个痛快，再睡一睡。此时多想，已经无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