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除夕
几块赤红的银屑炭在搁在暖阁一角的火盆里静静地散发着热气,在暖阁的另一角,言阙长身而立,站在半开的窗前看着墨黑的天上一轮圆月皎皎,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爷,酒菜都布好了。”
“恩。都下去吧,不必侍候了。”
言阙转过身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目光微微一滞。这些年,他一年在府里也住不上一个月,也不知道豫津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准确地记得他所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
轻叹一声,他在桌前坐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豫津在阁外嘱咐完下人照看好祠堂的香火,这才进了暖阁,端端正正地在父亲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孩儿给父亲拜年。”
“好。”言阙素来神色疏清的脸上少有的含了一点暖色:“起来坐吧。”
豫津依言在父亲对面坐下,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紧张。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一起吃过饭,度过除夕了。
上一次和父亲一起守岁,依稀,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虽然母亲已经不在了,但是祖父祖母都对他百般疼爱,每近年关,祖父都会为他置办下好几箱宫制的烟花,而除夕之夜他最喜欢的,就是在用过晚膳之后,在庭前放起一个个绚烂异常的烟花。那个时候,祖母总会扶着侍女的手站在一旁含笑看着,絮絮地叮嘱他当心,而站在廊下与祖父说着什么的父亲,也会在那个时候,对他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
只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祖父祖母相继辞世。父亲告了丁忧解了所有的朝职,从此常在观中打醮,也鲜少在府里住了。家里,就这样猛然的寂静下来。
一如,此时的暖阁。
豫津虽然平日素喜长谈阔论,在父亲面前,却从来只有默默而已;言阙虽然想着今夜把一切都告诉儿子,一时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于是两相无言,只有窗外不断响起的烟花绽放的声音传入阁中,消解几分令人尴尬的寂静。
最终还是豫津先耐不住这样的沉默,抬头笑着问:“爹,那日苏兄前来拜访,跟您说了些什么?”
“他发现了我埋在年终祭典祭台上的火药,所以来劝我不要在祭台之上谋刺皇上。”
“什……什么?”父亲想谋刺皇上?豫津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然而当他看向父亲的时候,父亲只是以很平静的目光回视他的瞠目结舌,无声的告诉他,他并没有听错。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在阁中响起,豫津才从一片头脑空白中回过一点神来,原来是自己震惊之下伸手去拿酒杯,结果手到心不到,倒是一下把杯子碰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慌忙附身要去捡,父亲却拦住了他:“叫人进来收拾吧。仔细划了手。”
在仆人进来收拾了碎瓷重新换上一个就酒杯之后,豫津才算基本消化了这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小心翼翼地问:“为……为什么?”
言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脸怆然:“十二年了。过了今天,就是十三年了。”
十二年前发生过什么,豫津即便当年尚小,也能依稀记得。那一年,一座赫赫扬扬的帅府瞬间倾覆,七万条性命葬在梅岭,对他们素来温厚的祁王殿下和当年那个飞扬跳脱的林殊哥哥,全都一下子,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还有父亲。他至今依然可以清楚的记得,十二年前的一天,从来孝顺的父亲破天荒地和爷爷大吵了一架。那一晚漫天大雪,父亲一夜未归,第二天满身是雪的被人扶了回来,大病一场,整整一个月不能起身。他那时真的怕极了,怕极了父亲会像母亲一样,忽然丢下他永远地离开。后来父亲虽然病好,却从此落下胃疾,至今也时时发作。这么多年了,父亲再也没有提起过当年的那些人和事,他原以为父亲已经把一切都淡忘了,却原来,耿耿于怀至今。
谋刺皇上。那可是株连九族的事情。明明暖阁里火盆烧得正旺,豫津却觉得有一股冷意从骨子里渗出来,逼得他后背一阵冷汗涔涔。
“您是一直都觉得,祁王和林家是冤枉的吗?”
言阙冷冷一笑:“祁王和林家要是真的想反,就凭祁王当年在朝堂上一呼百应,就凭林燮大哥手下的赤焰军所向披靡,祁王早就是皇上了,又怎么会落到最后……这般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