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夜吧 关注:79贴子:2,031

【金吾不禁夜|静安区】——济世诊所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楼2017-05-29 16:44回复
    “济世”这两个字,是我父亲给的。他说:“悬壶济世,行医是要救人嘛。”
    他甚至差一点就要祭出墨宝了。后来因为考虑到此事可能造就的影响,终于不了了之。
    我倒没有那个心意,一个名字而已,没所谓的。况且,它实在比“平安诊所”、“健康诊所”来得中听。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5-29 17:10
    回复
      “药不用吃了,食补可以继续。啊,是,有反复赶紧告诉我。”
      我摘下听诊器,将老李头叠放在桌角的零钱扫进抽屉里时,顺手留了一个钢镚,让他回去路上给孩子买姜糖吃。
      天有些热,不到两个市井的小诊所捂得像个蒸笼。我开着一架前门街淘来的旧风扇,大褂依旧穿不住,到午饭时,一并连西装马甲也脱了,就穿一件衬衫,摞起袖子。
      忙过这一阵,我清闲下来,端着茶杯到对街的茶摊里买一杯凉茶喝。一个穿学生装的女孩,粗略得估计,同我妹妹相仿的年纪,犹犹豫豫得站到了我的门口。
      她站得很有些久。我在她背后打量她,是个生客,从没有见过的,大概也不是这一带的住户。
      一面将领口敞开的两颗纽扣系好,我从她肩旁擦身进屋,扭过头对她笑:“是找人?还是拿药?”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5-31 14:11
      回复
        【近来下雨,宿舍里更湿。早上起来温书的时候手臂起了连片的风疹,痒的难受,心里就知道要不好了。穿衣镜前一照,露出来的皮肤红一块白一块,简直不能出门。可又是夏天,学里的制服都是短袖,最后从箱底翻出一件老旧的月白软绸袍,袖长到手腕处,和裙子搭得不伦不类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忙忙套上便出了门。】
        【附近的医院实在太贵。苏月璃告诉我静安有家小诊所,她家附近的,去过几次,药品是一样的,价钱比医院便宜。心和阴郁的天气一样惨淡,我望着电车窗外漠漠的天景,望地眼睛发酸
        。可怜我这时候还得盘算价钱,惦记周末的考试,心里不免凄哀。】
        【诊所并不难找,虽然周遭都是吵嚷的商铺,但这里显得干净。我没望见人,不好意思贸然进去,只好在门口干站着。身上又痒起来,隔着衣服用指甲划,不敢用劲。这坏天气实在难熬。】
        请问这里可以打针么?
        【听见问询,我转过身,看见一个穿衬衫的年轻人。猜测他是这里的学徒。】
        我犯了风疹,想打针……越快越好。我原先打过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5-31 16:22
        回复
          她道明来意,我顿悟了刚才那种说不出的别扭怪异,是缘于她与时下季节不相称的着装。
          “哦,原先在哪里看的?病例可有带来?”
          断没有站在门口做生意的道理。我将她让进屋,拉开那张旧写字桌充作的办公桌对面待客的椅。端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我去小茶几上翻开一只印花的单耳瓷杯,放到里间的水池前冲洗一遍,从我的杯里分了半杯凉茶过去,登在她桌前:“热水一下放不凉,喝这个很解暑。”
          我转身坐下,扶着座椅把手朝前挪了挪位置,眼风瞥过她与通身打扮格格不入的长袖,了然得问:“袖子向上卷一卷麽?我得看看你的疹子,才好说要不要打针。”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5-31 17:03
          回复


            18楼2017-05-31 19:43
            回复
              【在诊所不算大的空间里,药品和消毒水所构成的复杂气息是严谨而冰冷的。是医院的象征。但还能闻到别的,一点淡淡的花露水的气味——或许这就是不同之处,另外一种心理暗示,比如手边这只印花小瓷杯,比如和医学书堆放在一起的杂志——在这里都是协调合理的存在,一点不严整反而给我安慰。】
              我晓得的。
              【我很依从的点头,意思是完全同意他的话。又解释道】要不是考试实在要紧……我也很少打针。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对医院医生等事物,并没有太多抵触或是别的情感。我尽量表现的自然,他一笑,倒使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往右偏了偏,便不再看他,袖子很宽松,我很轻易地挽到上臂,做好了准备。】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06-01 10:16
              回复
                那盒药于是被轻轻一拨,出了列。
                保险起见,我给她做了个简单的皮肤测试。而后在消毒水里组好注射器,捏着它的尾端,活塞芯杆拖着阻力缓缓朝后移,汲了满满一管透明的汁液。药、碘和酒精的气味空前浓郁起来。
                这会,我眼尾的余光里,姑娘的臂膀如同古诗里几次三番、终于挥去了遮面琵琶的秋娘,羞答答、又招摇的呈在眼前。
                很好看,像展馆里陈列的古董白玉如意。我不乏赞美得想,一边又将褐色压脉带下劲得箍扎在那柄如意上。皮肉被勒得变形,那儿应是有一道红痕了。
                进针过程很顺利。血管有些细,但病人很配合。我找着了她的贵要静脉,推进去时,我掌心里的肱二头肌有明显得紧绷。
                于是我解开压脉带,木着脸给她说同行的笑话,像哄骗打屁股针哭得天昏地暗的小萝卜头,嘱她放松拳头。直到整管药都注射进去,又喝了一彩:“好,胜利,勇敢!”
                我自己先笑出声来,扔给她一支消毒棉:“你应该了解了,但多说几句也不碍事。房间里别放花,海鲜鸡蛋奶油酸辣生冷舌头碰都不要碰。”像说绕舌令似得嘱托了一篇,又嫌不够重视,固执得解释道,“这个病从过敏源才能治,打针吃药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趁年轻吧,不要拖一辈子。”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7-06-01 10:18
                回复
                  我这个人,东西用一样就要清理一样,绝留不到成堆的。此时也是一样,把见了血的针管浸到消毒药水里,听了这话,起先不十分明白。毕竟听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谈人生无趣,其实挺有趣的。
                  而后却想了想,皱着眉慢慢道:“一生能够一眼就望到头,那岂不是庄康大道?走直的,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挑着日期抽出今天的报纸,靠着手术室的门边,说得淡漠又释然,还有一丝隐约的不屑:“疾病而已,左右不了人生。”
                  翻到扉页上,阎锡山易帜的新闻占了大半个版面。兵荒马乱的世道,沪宁能偏安一隅,还想那么远做什么?


                  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7-06-01 15:46
                  回复
                    看了看她的样子,我的目光又落到她手里握着的,那个镶着蕾丝花纹的欧式皮包,没有多停留,便移开了。
                    “算一块三角钱罢。”我说。
                    时下药品的利润尚可观,然而小本经营,向穷人开着方便之门,我这边的药卖得便宜。报这个价,几乎未能抽取多少诊费。
                    不甚要紧。穷人少赚点,富人多赚点,不要命的大赚特赚。这一向是我的生意经,真正扒分的大头、是须得从刀口上舔血的,大可不必在女学生身上抠那一两角。


                    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17-06-02 06:45
                    回复
                      钢笔帽在手掌间扣紧,发出细而脆的一响。我把进货单据连同账本一齐锁在右边的抽屉里,对门口沙发上谈兴正浓的姚家侄子下了个轻描淡写的诙谐逐客令。
                      今天我想要提早打烊,因为收到Mr Franz的电报,预计他在后天搭上从广州来的火车,不日就要抵沪。
                      这是件快慰的事,但他原先在法租界下榻的房子被“葛朗台”姨母回收了钥匙,如今住着两个法国人。他央我替他觅一套合适的租房。礼拜六之前,我总得抽出一天。
                      “轰咚”一声——是诊所的折叠木板门被人踉跄一撞,我循声抬头,有三个青年人,穿得都很体面的,眉宇却很煞。正连抱带拽,将一个三件头西装、梳着大背头的男人往屋里搬。
                      那男人骤然夸张得仰脖,整张脸像是从水里打捞起,红的眼眶,涕泗横流,尊容很是唬人。五指箕张,口里胡七八糟、李天王活菩萨乱喊一气。我听懂一两句,不是吴侬软语的上海话,倒沾点卷舌子的南京口音。
                      “医生,覅嘎闹忙,救人嗳!”
                      其中一人火急火燎得喊。


                      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17-06-02 16:21
                      回复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总是十分舒服的。
                        站起来敬了杯酒,玻璃杯清脆的一声,这桩事儿姑且算是谈稳了。现下在沪根基不稳,若是走这条路,须得人照拂着,而眼前这白彪,就是最好的人选。
                        又寒暄客套了一气,曲指往桌上一点,六子送他去私人会所稍做歇息。
                        待人走了,面色霎时凝了起来。身子向后得皮质沙发一倚,“你刚刚说,老三怎么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37楼2017-06-02 17:59
                        回复
                          救人?
                          我别开眼,朝外走,用不着带诊疗器械。椅子被膝盖窝顶开,在地面上拖出一条尖酸的噪音。
                          惯跟各色人等交道,我看上一眼,就猜到这些人讨得甚麽生活。果然,最先进屋的那人不眨眼得甩下两张钞票。低头一瞄,花花绿绿的面,赫然印着“中国银行”的字样,两张有二十多元。
                          我想挣这钱,奈何没本事。于是把它捡起来,搓齐了,展平了微卷的角,又递还给他:“你拿去华山路上,有户土行。换一管大烟,吸一口,比我这里的药都管用。”
                          来人先一愣,而后便不耐烦:“我册那娘只比,来回不费功夫?先给治治。”他这一腔蹩脚上海话,唯这一句骂得最地道。我没说话,大背头发一声嚎,癫痫似得猛一抽搐,扛鼎的楚霸王附了身,两个青壮拿他不住,头一股劲只往墙面上磕。
                          我皱皱眉,转头捞起了消毒皿里的小号针管,去橱里拆了一盒药剂,来不及注满一管,冲到他跟前,攘开搂搂抱抱的手脚,碘酊酒精概不用,扯起衣袖,就着他臂侧爆起的血管一针锥入。
                          阿米那嗪的作用很快,一两分钟里,躁动见缓,个中有矮墩的一人,大惊小怪得嚷:“晕啦!”
                          撂钱的大个头不由分说,猱身欺来勾手即是一拳。我知他们不像懂事讲理的,早拿余光防着,此时挨拳的腹部随他退,不着痕迹得卸掉一半力气。
                          但不能显在脸上来。我捧腹蹲起,哼哧两声,很是吃痛的样子。他果然不再打,粗声粗气得,操着夹杂土话腔调的上海话诘问我,下的是什么药。


                          来自Android客户端41楼2017-06-02 20:54
                          回复
                            要说这老三,为梁家也算是赴汤蹈火干了不少事儿,听六子一旁解释着,说是人家一针下去老三给扎晕菜了,旁边老五跟一群小弟急了眼咣得把人家医院给砸了。
                            眉头一跳,站起来随手套上挂在衣架上得西服外套,“还愣着干嘛”
                            凯迪拉克黑漆油亮得停在眼前,那小医院倒也实在是近面,怀表指针还没动多少的功夫便是到了。只乍一看“济世”二字,仔细琢磨,还别有一番韵味。大抵学医的都满腔热血远大抱负,孰不知有资格说这一言论怕只有手里掌握资本的少数人。而在这一军阀混战内忧外患的年代,济世竟也品出点讽刺意思。
                            下车便径直去寻老三。只看周遭环境,紧拧着眉头宣告现在心情并不是大好,扬声 “送大医院。快”
                            手下麻利把人送走,目光打周遭逡巡了一圈儿,入眼却是个灰头土脸的白大褂——他蜷在那一处,表情很是吃痛。视线未从人面上偏移,只隐隐觉得有几分眼熟:“这又是怎么回事?”


                            来自iPhone客户端42楼2017-06-03 00:30
                            收起回复
                              有人叫了声“大少爷”,大个儿的表情也肃穆起来。门口走进个人,并没有众星捧月的阵仗,但屋里醒着的三双眼,目光提了线般一齐逐他去。
                              我也抬起眼,不料正与他撞成对视。我吃了一惊,怔怔得看他,他打量我,一时间谁也没有错开眼。
                              梁琨。我在心底模糊得叫出这个名字。常读报的人,总会记住一些无关紧要的脸孔。这没什么稀奇。
                              “打了一针镇静剂,需同医生讲清,再注射是要出人命案的。”
                              将目光移到“病人”身上,我叮咛他。声音轻缓缓的,有一点虚,很像是恰到好处的示弱。其实哪里有个抽大烟的人是被医院医好的呢?我并不说出口,冷眼看着他们煞有介事得执行指令。
                              人走干净了,剩下他,和一个面向斯文的随从。我装不下去,扶着写字桌晃悠悠起身,靠墙根站稳。
                              我突然有些尴尬。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姑且算是阔别重逢罢,该说一句怎样的开场白?或者干脆不说,装作吓蔫了更好。他似乎没有认出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想了好几个,叫什么都别扭。


                              来自Android客户端46楼2017-06-03 05:5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