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往声遥堂观古钞本。殆归，先至城南茶馆一憇。】
【进门先见墙上两幅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曰“茶钱先付”，一曰“国是莫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许是最近学子云集京师，掌柜未雨绸缪。虽然我也是，但不得不承认，文人嘛，多自矜怀才不遇，动辄指点江山，历代王侯将相都轻易不放眼中。先头落第举子聚众闹事便是一例。不过这里好歹是天子脚下，一般人不至于不知分寸。】
【屏风前有一虬髯老者在说书，讲的是《说岳》。极其绘声绘色，比从前听过的皆要精彩许多。因不急着回，便点了壶龙井坐在座上凝神听着。】

[皇城南|茶馆]---尘烟酌
@纳兰奉壹

【不过一介富贵闲人，这浮生几歇，也算是城南茶馆老主顾，今儿去听老李头讲《说岳》，给他老人家捧捧臭脚。看那递的单子上写的戏目，阴阳怪气地“嘁”一声，那莫谈国事的地界讲这种不清静的话本子，纯粹是没事找事，恩科闹的荒唐事还未理清，这京中本就龙蛇混杂又是要再起波澜，许是虱子多了不痒的缘故，“啪”一声旋开洒金折扇，去往那处。槛内宾客盈门，便寻一处空座，冲人微微作揖，落座道】
:叨扰了，这位兄台多见谅……多见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红光满面的道声谢。要了壶龙井香片双拼，特意支使伙计吩咐茶房沏茶要浓，提神醒脑。】

【有人不请自来。未及出声，他便自行坐到我这桌来。左右是空着的，这也罢了。眼见来人有些面熟，略一思索，喊了声】
纳兰兄？
【也是占了记性佳的好处，往往一面之缘的人都能熟记于心。同届生员繁多，我二人又非亲非故无甚交集。他若是不认得我，也正常】
在下文德简之。先前曾在贡院外见过兄台。巧的很，竟在这里遇见。科考在即，诸生多埋头苦读，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他唤我时，脸这才转过来。仔细打量着，这小兄弟似乎有几面之缘。这京城这么小，大都天天照面碰见过，嘿！看来同那葱贩也有一面之缘。却也只得一拍脑袋，故作惊讶道）
:原来是你啊！简之。
（称名不呼姓，这关系自然就拉进，因同窗之谊和同道中人，收了那折扇。一旁的伙计敬上冰帕子，拿过抹抹汗，道）
:是啊，这秋老虎似的天气，真热啊，要说这临时抱佛脚，也不急于几日。不如等这场散了，一起去吃冰碗。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善与人言谈，点滴做来，往往三言两语便能与一个陌生人熟络起来。眼前这位仁兄便是。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心生疏离——至少在初见之时】
兄台对京中风物似乎尤为熟稔，莫不是京城人士？
【能觉得出他是真闲逸。许是对科考成竹在胸，又或者是生性优哉游哉。不过不论如何，有句话是赞同的。临时抱佛脚本是无用功。学问重在平日的厚积薄发。这样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现下先听完这书——【台上正说到宋皇发十二道金牌诏岳飞还朝，随口感叹了剧】英雄不能遇明主。如明珠蒙尘，可悲，可叹。

（满人显贵大都居住在京城，罕有在他处居住，听闻他口音吴侬软语似乎是苏州人士，应是孝廉举子。）
:正是。
（依他神色望去，那老李头正要开口，一声惊堂木响，说书人暗示宾客应拢音闭嘴，他似乎不知这不成文的规矩，握住那柄折扇，低声道）
且听老李头如何娓娓道来，您先歇歇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说罢，端起温度适宜的盖碗茶，抿一口茶汤。这岳鹏举自古英雄好汉大多惺惺相惜，而秦桧则是奸佞小人人人唾弃，连带小人妻儿也人人得而诛之。却无人骂那主使昏君，说岳前几章有意往鬼神之说上靠，人敢言神鬼，却不敢言人心，可见人心自古比鬼神更阴恻。）

【一方水土一方人，观其行事做派与我大相径庭。还待多言，听身旁提醒，方知此时出声是僭越了，忙噤声，屏息凝听台上如何演绎。】
【世上有很多人喜欢听末路英雄的故事，如项羽，如今日讲的岳飞，仿佛是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太过寻常，希冀在对英雄的扼腕叹息中寻得几分感同身受。而纵然是古人故事，今日在谈论时也多默契地只批奸相。有人是无知，有人是避谈。这说书人便极好地抓住了这点，将秦桧如何奸邪狡诈，岳飞又是如何大义凛然描述得让人如临其境。一言毕，喝彩者众】
无怪乎这里座无虚席。这人口才好，人也极……聪明。

（三百余年宋史，中间南北纵横。闲将二帝事评论，忠义堪悲堪敬。
忠义炎天霜露，奸邪秋月痴蝇。忽荣忽辱总虚名，怎奈黄粱不醒。
惊堂木拍在桌上，正好缀在末句中，是关内的把式，若是关外则是不在句中。待说道全篇高兴处，一首《满江红》正博得满堂喝彩，得意处掌声雷动。老李头终于长长出口气，捧着那托盘四处讨赏钱，正在兴头上便也分付钱赏。）
这倒是，人在江湖飘自然要学得见人说人话的本事，生意人最圆滑处世。
（笑眯眯的喝了口茶，碗盖一掀香气扑鼻，那股子冷茶香沁人心脾。欲起身，散场了该回弘文馆了，想着顺路去买冰碗吃，也不辜负那番邀约。）
走吧，小兄弟。

【他日若同朝为官，又有同科之谊，或可相得益彰。不过俗话说官大一阶压死人，若是彼此衔位不一，那时再相对，不知是否还有今日这般松快。罢了，想太多，还是且顾眼下。站起来先礼让一回，说些闲言】
请。兄台过后是归家，还是去弘文馆？若去弘文馆，正好同路。
【说话虽都点到即止，彼此心意也能观瞻一二。方才所想两类人，他自是属后者避谈一类的。其实除此之外还是有不管不顾的直言之人，譬如那些闹事学子。但需圆滑处世的人又何止生意人，他们以卵击石也太过愚蠢。开朝以来因言获罪乃至株连九族者甚繁。未被降罪反而为贵胄赏识，也算他们三生有幸。】

（恩科这几日便要放榜，家中老父正要好好教训我，这几日不曾去祠堂跪着，膝盖竟有些痒，这么一思量就觉得弘文馆倒是个好去处，大不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暄。且收收心，入场莫失分寸，把那腹中馊墨涂一涂，也了却家严踌躇不前家慈提心吊胆。）
本是世间俗人，当往红尘热闹中去。
（快意大笑几声，见他如耄耋老者前瞻后顾，爽朗的拍拍他的肩，负手而去。临抬脚前，悠悠飘来句）
放榜记得请我喝酒。
（他年岁轻轻却也让他人刮目相看，这青云直上之机，他当榜上有名，届时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已是后话，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