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应卯晚了一炷香，便被罚了二十细板，皮肉伤虽说不重，但总觉颜面扫地，这一日都郁郁沉沉。本就自扬州来，若非家翁无风骨又怎会归了汉军旗，做了鞑子官，到了自己这一辈虽想骨气自持，却不得不为了糊口而入仕，今日遭受此辱就又萌生了退意，想着撂挑子，不干了，凭什么伺候鞑子皇帝）
（桌上分了三四摞草折，蒙文藏文回语苗话，执笔译了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将案子一推趴在那，一言不发，独生闷气）

【今日外出办事，倒也不算繁琐，只消往礼部工部来回对接下即可，回来的时候天上落雨，碍于面子不好雨中狂奔，堂堂官员，于街上行为鲁莽，自然是不合适的，何况理藩院日渐繁盛，万不可被人捉了短处，如此想来等了又等，归来时未免晚了些，踏一地湿往屋里走，水痕犹未干透】
【推门进来，见桌上孤灯如豆，新来的翻译正趴在那处不动，以为他困及失神，轻手脚走过去落座，自顾处理起公务来】

（是皂靴沾了雨水的趿拉声，人未动，可耳朵将每一个声音都纳入耳中，此人声音轻小，自我背后而过，又前行两步，想来不是完颜大人就是李大人。之于理藩院，我是个后生，这两位虽也是清俊之年，却要比我年长岁余，想了想还是撑起了身子，定睛一下后，平平淡淡的道了句）
李大人，也是准备在这通宵了？
（平时话多，今天状态不佳，实在提不起精神，灌了口茶，恹恹拿起笔，译了段，文思干涩，全无平时润泽）

你醒了？
【闻声抬头，见他已从混沌之中复了清明，又或者他根本未曾入眠，只等着入夜后的寂静好好清一清心头杂念，我知他亦是汉人出身，与我同住偏远，又做得这翻译苦活，少有差池就要被上官呵斥，今早的事情亦略有耳闻，只作浑然不察，提过水壶放在架子上生火煮沸】
通宵不必，倒有些小事——我见你行色倦怠，该多加休息，疲惫行事，大概没有什么灵感

未眠，不言醒。
（撑着头颅，觉得此刻它千斤重，苦涩咧嘴一笑权当回了刚才的话。这会起身，觉得后腰上抽出的血凛子一蹦一蹦的疼，若是此刻面前的是完颜，兴许自己就面子上绷不住，想要抬腿走人了，不过同是汉人，纵然他祖宗同我翁爷一样没骨气，认贼作父入了鞑子旗，但与我等却没什么关系。走了一步，背濡，再一步抻了伤口，只觉一凉，摸了把，指尖通红）
（心性哪像他们这些兄长沉稳，这会第一个想法是说什么也不干了，第二个想法是要速速回到扬州老家，委屈连带丢了脸，羞愤不已，眼圈登时红了）
承兄能把你那件不穿的褂子借我么，今天衣裳色浅，出门，让人笑话。

【同为汉官，我与他虽不算亲近，但总有些隐约的默契，譬如我们都住在遥远的南边，比不得少荃他们好多睡一刻；我们其实都不爱吃理番院地道的奶茶萨其马，更偏好自己带一筒茶叶，用沸水浇过……我亦听说了他今早的变故，本不打算就此攀谈，但他的开口让人不忍拒绝，冷面如旧，去拿了衣服，放他桌上时，多加了一管膏药】
拿着吧，也算接了我的衣钵
【全是一句玩笑，但又无疑透着心酸】

（眉头跳了一跳，先是微怔，几近迟疑后拿过了那药膏。其实无非也就是这样，若是真的没有那番骨气和能耐就只能忍着，估计过几年后，自己到了他们的年岁就能得心应手了）
（去了里间换了衣裳涂了药膏，再出来时已略比刚才清爽了些。毛巾揩了脸，有些局促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虽说，不想有机会再借。
（落座于自己案前，将豆烛挑亮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终于恍然大悟，当即探头左右看了看又问）
对了，完颜大人呢？平时你们二人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他的年纪尚轻，能入理番院处理一应事宜，除了过硬的语言本领，家世想必也是说的过去，毕竟汉官为臣，上循祖源门派也是一门讲究——如此，瞧他细皮嫩肉，家里自然不曾苛责，如今落了这般地界落泪心焦纯属正常，未入仕前，谁又会料到这是份稍有不宜就掉脑袋的事情呢？我劝不了他，只有一管膏药劝他熬，直熬到板子落在身上不知道痛，还能说出“大人打的好”，便跟梨园里的说法一样，便叫“成了”】
【未料到他竟话锋一转说到少荃，抬手喝了一杯茶，面色不改】
早前礼部来人请去叙话……怎么，你想跟着？

随口一问。
（话音落了，径自走到他对面的桌子处坐下，基本上抻抻脖子就能凑到他跟前。自己往后靠了靠，又环顾四周，口中啧啧几声，却不由还是眉头紧皱）
说来这里似乎也并非什么风水宝地，临入门，破风水，逢明窗，易风寒，也不占进宝加禄的贵位，大哥你记不记着我刚来时候就安排在这？还当这位子有多好，也不枉少筌兄与我好是一顿争抢。
（而后又说了些别的，只是不知为何引起了愤愤不平心与伤心难过事，可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今日依旧泪湿衣襟）

【他随意落座于少荃座上，若是被他看见，定是要被气个死去活来，暗戳戳的记恨上几天，犹如护崽的母鸡，日日都将那桌面椅背擦的锃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么的勤勉。听小敖嘟囔，不由自主的竟替少荃辩解起来】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荃说此位主家宅，旺人缘——你看，这紧靠门口人来人往，他都见过认过，这是人缘；而靠窗可见日薄西山，回家用饭不曾耽误，是为家宅，所以他和你争抢也有道理，自然缘分天定，便不要再计较了……
【见他心思开解许多，又与他聊些院中琐事，指点了些小事，这才一同离开，不再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