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无极门大丧。
自萧连忘川谷之战后，至此是杨开泰的第一次远门，他本该带着风四娘的，风四娘本是爱热闹的，丧礼岂不也是一场热闹，何况这大丧是先天无极门掌门赵无极的丧典。所以等杨开泰一行人到达先天无极门的地盘安顿下，在丧典大礼上，他还在绞尽脑汁思索，风四娘为何会错过这么大的热闹。
“萧十一郎！”
杨开泰没有困扰太久，他被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名字从臆想中拉了回来。
开口说话的是巨鲸帮帮主的亲传弟子单孝，年级不轻，却一脸浮躁，此刻铁青着脸道“萧十一郎一个邪魔外道，怎能让他过问我等武林中事？”
“单公子所言固然有理，但萧十一郎与连城璧那恶贼殊死搏斗，若非有他与割鹿刀，现今武林不知还要被连城璧屠戮多久，让他过问此事，有何不妥？”
杨开泰心中不禁想笑，先前被武林各路人士追杀讨伐的萧十一郎，此刻若是听到有人为他辩解，岂非要笑死过去。杨开泰认得那开口的那个少年人，扬州齐家的长孙齐岫，家世既厚，出口没有半点遮拦，单孝固然是巨鲸帮的后起之秀，但仍不敢对齐家的长孙恶语相向，一时间憋红了脸，只对齐家一行怒目相向。
礼堂首座上是先天无极门的新任掌门，赵无极的师弟程无应，此人在江湖风评甚好，与赵无极的狡狯不同，此人刚硬耿直，性如烈火，此刻一张四方脸板着，面色铁青。
齐岫见巨鲸帮不敢妄言，少林武当亦是垂目沉吟，当下走出人群，道“忘川谷一战后，沈连两家落败，先一辈的泰斗亦多隐居闭关，此时先天无极门出现这种事情，武林中人怎能群龙无首，任凭歹人为非作歹？”
“那齐公子也不至于推举萧十一郎这样的邪魔外道来统领我正派人士！”
此人杨开泰亦是认得，青城山的十代弟子，青城派管事左育京。
齐岫笑道“邪魔外道不过是连城璧和逍遥侯栽赃萧十一郎，事已至此左管事还要拿来大做文章，岂非有眼无珠？”
“齐公子慎言！”左育京脸色极黑，言语之间已是刀光剑影。
程无应铁青着脸起身，一字一顿道“故掌门丧典大礼，不是武林大会，诸位高见不如改天再续，先师兄与诸位是故交，这才请诸位前来吊唁，若非来吊唁先师兄，诸位便请回，免得惊扰亡灵。”
齐岫眉头一挑，继续道“程掌门，你”
话未闭，一柄青光长剑突然出鞘，将挂在大堂的灵幡劈了下来，长剑只一闪，便又归鞘，手法之快，令满堂宾客暗中心惊，齐岫也惊地刹住话头。
程无应语气冰寒到了极点，“齐公子，慢走，不送。纵使你扬州齐府有当年沈连两家的地位，也未必敢在我先天无极门的丧礼上，目中无人。”
齐岫方才收了惊怒之气，对程无应拱手道“程掌门，得罪了，齐岫告辞！”
杨开泰本就坐不住，程无应散了，其余宾客也三两走出厅堂，杨开泰跟在五岳一行人身后，刚要离开，便被一人叫住。徐青藤。
杨开泰并未在大厅中见到徐青藤，此时被叫住，颇觉意外。
“徐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什么，老样子。杨兄适才在大厅若有所思，可是在想萧十一郎的事？”
杨开泰耳根一红，他适才一直在想风四娘的事，就连厅中众人是如何提起萧十一郎的都不知道，此刻又不好向徐青藤明说，只得喏喏道“正，正是。”
徐青藤道“齐家小子口出狂言，惹得程无应下了逐客令，萧十一郎和连城璧的事，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了。”
“萧十一郎和连城璧？”杨开泰奇道“他们能有什么事？”
“先天无极门后山下供应水米的村子昨天被屠，你今日方才赶到，这你不知倒也正常。但这杀人的手法，却是像极了连城璧当年。但在其中一人的尸体上，插着一把剑，连城璧的剑。”
“连城璧？”杨开泰失色道。
徐青藤道“所以我想问杨兄，当日一战，连城璧，究竟死了没有？”
“这，这我也不知道。”杨开泰实在是不知道连城璧是否真的死了，当日他重伤，未及萧连决战，便昏沉沉晕了过去，等他伤愈醒来，再见到的，便是沈碧君的墓碑，风四娘只告诉他萧十一郎带着割鹿刀走了，至于连城璧，大约是死了，被萧十一郎在山间草草埋了，不至于被野兽吞食。
“杨兄当真不知？”
“连城璧据说是气血逆行，武功散尽，就算萧十一郎没能杀了他，但以他一身武功，若当真气血逆行，只怕是已经当场暴毙。”
徐青藤道“我也觉得不是连城璧，莫说是连城璧已经死了，就算他不死，以他的行事作风，将自己的剑丢在死人堆里，也是万万不可能，况且那剑是他早年用过的，后来早就弃之不用，现在再拿出来吓人，依我看，不是他的个性。”
杨开泰道“那这屠村之人，你说会是何人？”
徐青藤道“谁知道呢，逍遥侯死了，是连城璧打着他的名号杀人，现下连城璧死了，又有人拿着他的名号杀人，可见这世上的恶人，总是一代接一代，杀都杀不尽。”
杨开泰道“连家后来被洗劫一空，仅凭一把剑就说是连城璧，不会有些耸人听闻吗？”
徐青藤道“此言正是！想必江湖中有人又要借机生事，用连城璧的剑，做连城璧的事，拾人牙慧，实在是不太高明。不过连城璧的那把剑，是在是一把好剑，只可惜后来弃置不用了，他惯使轻剑，那把轻剑实在比他后来用的兵刃称手得多。”
杨开泰道“是哪一把剑？”
“裁月。”
晓风影裁月，重露雾缠霞。
裁月是一把极轻的剑，但又不是软剑，剑身很直，甚至修直到显得很脆弱，剑身又很薄，剑刃更薄，所以它也更加锋利，杀人时竟不像一把剑，而像是一根轻细的丝线，这种剑适合女人用，尤其是将剑看做装饰品的女人。但这把剑的主人不单不是女人，甚至还是一个杀人极为果断的人。不过这把剑是很干净的，连城璧用它追杀过流寇和土匪，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后来便不用了。只不过现在这柄剑，似乎并不干净，数十口人命被这柄剑取走，它的柄上，甚至还残存不止一个人的血液，这柄剑正被握在程无应的手中。
丧礼日中，他本不该拿着一柄剑坐在凉亭中，他是新任的掌门，他应该忙于处理门派上下的大小事务，而不是闲坐着。程无应是一个耿直的人，他心中有疑惑，便会即刻说出来，想做一件事，就会立马去做，想见一个人，便会立即去见，他从不耽搁时间在闲事上。
现在，他想见一个人，想立马见到。他甚至认为这个人应该瞬间出现在他面前，而不是等着他去找。毕竟他是新任掌门，他不是一个闲人。

人都很向往悠闲的生活，可一旦悠闲下来，却偏偏又觉得无趣，他得费尽心机的找事情做来打发这种悠闲。
连城璧以前从不觉得悠闲和自己有关系，但现在他似乎变得很悠闲，所以他尽可能找一些事情来做，来打发这种要命的悠闲。他的十指很苍白，他的指头已经很细了，骨节甚至都显得太过明显，这双手十分灵巧，它将无序的青草整理好，从头打结，细细密密的编织下来，编成了细长条的筒状。这是山间乡下孩子们最心灵手巧的人爱玩的，他们可以编出来一匹小鹿，一只兔子，一只蟋蟀。连城璧在编织的不是小鹿，不是兔子，也不是蟋蟀，而是一条蛇。他并不是有多喜欢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这种冰凉滑腻的动物，他只会编蛇，因为蛇最简单，只需要一个长条形的细筒就可以。
没人来打扰他时，他就在编蛇。
因为这种时候，岩洞里只有他，他能够得到的，就只有岩洞外的草。岩洞外以下是万丈悬崖，以上是凌厉峭壁，他在半山崖的岩洞里能够到的，就只有岩洞口的一丛草。能从峭壁上以轻功跳下来见他的人，在三天前还是两个人，现在只剩一个了。所以岩洞门口响起衣衫被烈风吹起的声音时，他并没有抬头，手中的草蛇，似乎比来人要有趣得多。
“你可认得这把剑？”程无应说话依旧是一字一顿，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说得出话。
连城璧拢开额前的头发，他的头发有些过于长，总能在各种时候阻挡他的视线。
“认得。”
“这剑之前被你藏在哪里？”
程无应的语气实在是太差，连城璧却像丝毫不在意。
“无垢山庄。”
“赵无极没有在无垢山庄见到过这柄剑，你撒谎。”程无应说话更慢了，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像是连时间都停下来了。
连城璧不说话了。
他本来就不是多话之人，何况现在他说的话，程无应并不相信。
程无应走上前拎起连城璧的前襟。很少有人敢这样对待连城璧，敢这样对连城璧的人，都已经死了，赵无极也死了，但程无应还活着，甚至还当上了掌门。
连城璧眼窝是深青色的，像是饿了很久，又像尚在大病，但他的神态却并不像一个虚弱的人该有的神态。
程无应凑近连城璧，他觉得这样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威胁，连城璧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烛火烟熏味。
“这剑，是不是你的？徐青藤说是你的，但赵无极的遗书中并没有这柄剑的记录，你到底把它藏在何处，它又是因何出现在我先天无极门？”
连城璧竟像是笑了一下，“程掌门，此剑名为裁月，确实是无垢山庄的藏剑，但后来为人所窃，多年前就不知所踪了。”
“那它为何又会凭空出现？”程无应松手，连城璧便顺着岩壁滑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想必是窃贼觉得无用，便随手扔掉，也不可知。”
“错，”程无应冷冷道“能从无垢山庄窃走连城璧的佩剑，我倒不知道，除了萧十一郎，还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
连城璧突然顿了一下，道，“也许正是萧十一郎。”
程无应突然笑了。他很少笑，似乎不知道笑是一种能让身心愉悦的表情，笑出现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连城璧，我不会信你，所以你跟我耍花样是没有用的，赵无极就是信了你的话，结果现下身首异处躺在棺材里，若不是你还有用，我早就割了你的舌头。”
连城璧从地上捡起草蛇，不再理会程无应。
程无应回身从岩洞口搬回一口箱子，黑漆油亮的外皮，像是新制的。
“今天的招式先欠着，明日再说，此处似乎不太安全，我已为你重新找了一处地方，你最好不要有逃跑的心思。”
程无应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串钥匙。
岩洞壁上锁着的链条被一一打开，四条锁链锁着连城璧的四肢，此刻已被卸了下来。
连城璧似乎全然不能反抗，尽管枷锁除去，他依旧一动不动，任程无应封上他四肢的穴道，将他安放在箱子里，再合上漆黑的箱盖。
箱子合上前，连城璧看到了程无应插在地上的裁月，这实在是一把好剑，就连曾经见过无数至宝的萧十一郎，也在初次相见时，就每口的夸赞。
连城璧感觉到程无应背起箱子，向洞外走去，然后顺着锁链腾跃而上。箱子很大，他现在清减不少，似乎空余的地方还能容纳一人。但一个人呆在箱子里已经够不好受的了，若是两个人，岂非要憋死。但他没有被憋死，他活到了现在。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萧十一郎，其实并不在沈家的后院里，而是在一口箱子中。
那大约是六七年前，他未及弱冠时，和徐青藤从苏州到杭州的路上。他受徐青藤之邀，去共同捉拿一伙从海上来的流寇，他跟踪潜入杭州蒋家的宝库，蒋家当时仍是江浙票号背后最大的的武林势力，宝库一共十六层，追到第五层时，便已发觉对手实在是引他入室，以招来蒋家的人，接蒋家的势力拦住他的追捕。
蒋家的护卫已经进入宝库，引他进来的人却好像在宝库中蒸发了一般。连城璧已不能向外走，但可以藏身的地方，似乎只有宝库中硕大的箱子，可藏身于此，似乎太过不雅，他犹犹豫豫要打开一口箱子时，箱盖却凭空打开，直接撞上鼻梁，瞬间流出两行鼻血。箱子中已经藏了一人，但不是那群流寇之一，而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
“你是谁！”连城璧欲要抽出裁月，又怕剑声引来蒋家护卫。
“你！你也是来借钱的？”少年眉毛一挑，笑嘻嘻道“同道中人，同道中人，蒋家家兵要来了，你快藏起来！小心被蒋家人捉了埋花。”
连城璧眉心微蹙，正色道“谁跟你是同道中人？”
上一层的脚步声已经临近，少年似乎有些着急，一把拉住连城璧，“来来来，好兄弟，咱们蛇鼠一窝，可不要给蒋家人抓了埋花。”说着，一把将连城璧也扯进箱子里，又在旁边的箱子里捧来一堆珍珠翡翠埋在二人身上。
连城璧既觉不雅，又不知如何是好，对面人握住他的手腕，姿势甚为别扭，便想要挣开，却不料那人伸手捂住他的鼻唇，轻声道“你身上有血腥味，别动。”
蒋家家兵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连城璧只好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待蒋家人清点完财务离开后，方才松出一口气来。
那少年松开连城璧，坐在一堆翡翠金玉上喘气，笑道“大恩不言谢，若不是我，你现在可已经被蒋家绑去埋花了，咱俩见见面，分一半，你先挑，剩下的我再选。”
连城璧拍拍衣服上的褶皱，终于抽出裁月指向那少年，冷声道“你是个贼？”
“贼？”那少年失声笑道“我这是借，蒋家好东西好玩意儿多得数不清，我就借来玩玩，没几天就还，信我。”
连城璧“你到底是谁？”
“我？我姓萧，至于名字吗，我尚未成名，就不告诉你了。我说，刚见面就拿剑对人，懂不懂礼貌？”
“你！”连城璧气结，他长在世家山庄，哪里碰到过这般无赖之人，心中明知对方无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欸”萧十一郎道“你这把剑不错，就是太秀气，像女孩子用的，你这人脾气太火爆，不适合你。”萧十一郎随手捧出一块镶金镂翠的如意，笑嘻嘻道“我这如意，价值连城，用来买你的剑绰绰有余，怎么样，一块如意换你的一把旧剑，正所谓童叟无欺，老弱无诈，善男信女，阿弥陀佛。”
连城璧先是被萧十一郎憋得不知如何还嘴，最后又被萧十一郎胡乱堆凑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气得想笑。
连城璧心中有笑意，脸上表情便缓和下来，道“这如意又不是你的，你怎能拿它来换？”
“怎么不是我的，你手中握着剑，便说是你的，我手中握着如意，便也能说是我的。等我们换了手中的东西，如意便是你的了，怎么样，换不换？”
连城璧收起裁月，像是怕眼前的人真会过来抢一样。
“刚刚姑且算是你救过我一次，蒋家的东西大多不干净，我不要，你自己保重，我告辞了。”
“不干净？”萧十一郎眨眨眼，拿袖子擦了擦如意，道“挺干净呀。那这个怎么样？”萧十一郎随手抽出一条珍珠链，道“别看这珍珠不大，但这东海鸟人泣泪，才结成此珠，端地是天上难觅，地上难求，怎么样，这串鸟人珠，换你的美女剑？”
“你说什么？”连城璧疑惑道“什么鸟人珠？”言未毕，便瞬间噤声，这句话，说的像是在骂人一样。
萧十一郎睁大眼疑惑道“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连鸟人珠都不知道。说是东海里住着一种鸟人，他们哭了眼泪会变成珍珠，很名贵的。”
连城璧顿时哭笑不得，什么童叟无欺善男信女鸟人泣珠，这人什么都不懂还停不住嘴地胡说。
“那不是鸟，鸟人，”连城璧总觉得这两个词似乎是在骂人，“《博物志》云‘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这是说鲛人泣珠。”
萧十一郎顿时有点语塞，这些个鸟人鲛人他根本不懂，不过是想骗连城璧手中的剑，才搜尽全身才力记起来的典故。
“管他鸟人鲛人，用这珠子换你手中的剑，如何？”
“此剑是家传之物，不便赠予外人。”
“算了，不给就不给，说话一点不痛快。”萧十一郎将手中的珠子塞进衣袋，又转身在箱子里挑挑拣拣，不理会连城璧。
连城璧盯着萧十一郎看了半晌，实在想不出世上为何有脸皮如此之厚的人，但不同于厚脸皮的，似乎又有另一重感觉，过于轻松，甚至让他一瞬间忘了来此地的目的
“兄台”，连城璧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
萧十一郎挑眉故意讥声道，“走就走吧，一把剑那么小气，这么多鸟人珠，还不比你的旧剑有意思。”
连城璧转身越过宝库内的架子，轻飘飘如一只风筝，几下腾跃便不见了。
“嘭”
箱子被放在石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箱子打开，连城璧被程无应拖了出来，眼前的石室只有三只将灭的蜡烛不停摇晃。程无应将连城璧拖上石台，继续将铁锁扣在他的四肢上。程无应像在说话，但连城璧耳中轰鸣如同千百只蜜蜂围绕，半个字也没有听清。
程无应解开连城璧的穴道走出石室后，连城璧便觉耳边轰鸣之声更加巨大，他趴在石台边干呕了几下，眼前顿时天旋地转。
连城璧闭上眼以缓解巨大的恶心感。裁月出现了，他大概知道意味着什么，赵无极死了，程无应还能活多久？连城璧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你们不该惹我的。”

扬州的齐家并不算武林世家。齐家自家主以上五代都是皇宫御医，到了齐雍一代，才将库里的药材医经换成刀剑武谱。宫中做事的人总是比常人更多一分人情世故，更懂得攀附，也更懂得如何应付这种攀附。齐家有最好的门客拳师，手下养着最贵的镖局，宝库里藏着最珍贵的刀剑，和最难得的武功秘籍，就连马夫的拳脚，甚至也比一些留名已久的武林人士高得多，这实在是让人害怕。齐家也许没有沈家地位高，没有连家历史久，但他绝对是最不可被小看的一家，因为这些财富和荣誉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夜之间，齐家已经成为武林誉满天下的镇山之家。
所以就算一个月前齐家长孙齐岫在先天无极门的大丧上举止傲慢，先天无极门的掌门也不太会缺席齐家发来的请柬。更何况先天无极门的掌门对这份请柬实在是好奇——齐家邀武林各界前去商讨，如何处死连城璧。
程无应又开始笑了。他实在是无法想象，齐家老庄主为了给孙子造势，先是在丧典上扯出萧十一郎，一个月后又扬言捉住连城璧，诚邀武林人士前去处置，如此急不可耐，就像是要所有武林人士跪在齐家的脚下才会罢休。他当然要去齐家，去看这对野心勃勃的爷孙，甚至去拆穿这件事，让齐家成为一个笑话。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连城璧在哪里。
风四娘在追一个人。她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追这个人，她从鲁东追到晋南，又从晋南追到江浙，沿途累死了七匹马，就在风四娘觉得自己再追下去就要像那些汗嘘嘘的马一样被累死的时候，那人终于不再跑了。
“你明知道是我，还要跑？”风四娘说这话的时候是憋着气的，但面颊却奇异的泛红，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十一郎了，现在她有些生气还有些开心。
“你也明知道是我，还要追？”
萧十一郎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他在喝酒。他以前也喝酒，但并不在意喝酒的地方和酒的品质，现在他在飘在西湖边的画舫上喝上乘的竹叶青，陪酒的是三个年轻姑娘，桌子上是各色的珍馐，就连脚下踩的，也是西域来的波斯毯。但他的衣服还是有些破旧，这让他和整个画面显得极不协调。风四娘又笑了。
“我找你有事。”
萧十一郎笑道“很多人都找我有事。”
“但是我先找到的你。”
“不错，是你先找到的我，所以我得请你喝杯酒。”
风四娘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在画舫之内。萧十一郎招招手，身边的三个姑娘便依次回到了岸上，船家此时开始摇橹了，碧波荡一荡，画舫就飘进湖波深处。
风四娘坐在一边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享受了。”
“我只有有钱的时候才能小小享受一下，既然能享受，何不要最好的呢？”
“这么说，你倒是发了一笔财？”
“我不是发了财，是捡到了宝。”
风四娘眼睛一亮，“什么宝？这么值钱？”
萧十一郎举起酒壶深深灌了一口，道“自然是济南城最大的钱庄的老板娘了，有她在，岂不是发了财？”
风四娘嗤的笑了，抬手打了萧十一郎后脑一巴掌，“少贫嘴。我来找你是有话问你，关于连城璧的，他到底死了没有？”
萧十一郎放下酒壶，脸色一瞬间凝固了一下。
风四娘道“杨开泰去无极门跑丧，说是有人屠了无极门下的一个小村子，有人指认是连城璧干的。后来巨鲸帮，沙海帮，台海派，全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一个月内连续发生好几宗命案，本门内都一致怀疑是连城璧干的。我是亲眼看到连城璧死的，他不可能还活着，但我把死的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却又开始怀疑。”
萧十一郎“怀疑什么？”
“我怀疑，连城璧也许真的没有死。”
萧十一郎“哦？”
风四娘掏出一张纸递给萧十一郎，“你看这些人的名字，人越多，越能发现一个共同点，这些人，都是曾经依附连城璧和无垢山庄的人，后来连城璧死了，也是他们聚众说要铲除无垢山庄，去将无垢山庄洗劫一空。”
萧十一郎又灌了一口酒，他双眼被酒性冲红，但眸子却亮的惊人。“若是连城璧还活着，那他为何不来杀我？我倒不觉得那些人有能让连城璧死而复生去杀他们的乐趣。”
风四娘沉吟道“确实，如果说连城璧要杀人，那他最想杀的人必定是你。你可知道扬州的齐家？”
“齐雍？据说齐家已是地位高于当年沈连两家的武林第一大家了。”
风四娘笑道“一群药罐子，也配。不过齐家老头要召开武林大会，你猜他们要做什么？”
萧十一郎嬉笑道“莫不是又要追杀我？”
风四娘“这次可不是你，他们说要召集武林同人，商议如何处置连城璧。据说齐家抓到了连城璧。”
萧十一郎摇头“绝无可能，连城璧是个幌子，我看过他的尸体，”萧十一郎顿了顿，眨眨眼，有些干巴巴的说“气血逆行，身体的经脉骨骼都被冲的东倒西歪，他是，当场毙命。”
风四娘“我也觉得这件事有猫腻，齐家老东西和小东西无风不起浪的，玩什么把戏，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识一下他们抓到的连城璧，到底是人是鬼。”
萧十一郎晃晃酒壶道“免了，人是假的，鬼我也不想见，这儿风景这么好，我还想多享受两天。”
风四娘见他眉头平舒，怡然自乐，但总觉哪里不对。这个人，仿佛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寂寞，被这种情绪包围，风四娘瞬间觉到了西湖上四月的冷风。
“你还在想，沈碧君的事？”
萧十一郎提酒走出画舫外。靠近苏堤，堤上隐约是有争吵声，一对青年男女似乎起了争执，女子伸手将一件物什丢进湖中，男子吃了一惊，脱了鞋子就纵身跃进湖中，女子顿时尖叫了一声，堤上看热闹的人吵嚷了起来，有水性好的船家也跟着跳下水寻人，湖中一阵碧波翻腾。
风四娘在一旁轻笑道“小情侣吵架，连命都不要了。”
萧十一郎“人家连命都不要了，你还在这里看戏？”
风四娘“人家水性好，要我救？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很怕水，这些年你倒是会水了，怎么不见你去救？”
萧十一郎忙摆手道“还是免了，我若进去，怕是得连累那小兄弟来救我了。”
说话间那年轻人已经从湖面探出头来，湖上飘着雨，堤上的女子丢了伞呆呆望着男子，早已经浑身湿透，肩膀颤抖似乎在哭泣。年轻人被船夫送上堤，那女子便哭着跑了过来，问道“你不要命了！那样的东西，丢就丢了，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个，你又何苦非要跳下去，让我难堪？”
男子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就算没了命，我也不能丢。”
堤上人声吵嚷，有人在赞这男子当真痴儿，有人说女子刁蛮任性，有人说二人有伤斯文，画舫飘远了，湖波也变得平静，雨淅淅沥沥撒下去，却显得湖上更加安静。萧十一郎也变得分外安静，甚至没有听到风四娘的话。
“你说什么？”
风四娘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问你，齐家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萧十一郎依旧看着苏堤的方向，似乎有些迷神。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风四娘“赌什么？”
萧十一郎脱掉外衣和鞋子，道“赌我找一样东西，我若找得到，便和你去齐家，找不到就算了。”
风四娘疑惑道“什么东西？”
萧十一郎又灌了一口酒，他脖颈发红，酒的热力上泛，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湖上的细风冷雨，他眨眨眼道“找到再告诉你。”说完，纵身跳进湖中。

11和璧璧什么时候再相见呐～期待后续～

加油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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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看的，望楼主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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