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筠在浅水滩上躺了会儿恢复体力，估摸着够自己走到河心处便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步步朝水里走去。回想自己这十三年来苟且偷生，苦心筹谋，到最后却连自己父母亲的尸骨都寻不到，还不如当初随着徐嬷嬷一同去了一了百了。
耳边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难不成是父亲母亲知晓自己要来找他们，又怕自己寻不着路，特意来等自己的？周怀筠的脸上不禁带了些笑意，连着步伐也快了些。呼喊声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近，周怀筠一想到父母亲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样子，就觉着连水的阻力都小了许多。
越靠近河中心水流越湍急，周怀筠已经站不稳身子，眼看便要被冲倒栽进河水里，左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死死往回拉。周怀筠回头一看，是个身着粉衣的小女孩，眉清目秀的，看着年纪不大，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周怀筠费力的想了想，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孩，便想甩开她的手继续往河里走，奈何自己一连数日不吃不喝，此刻的力气连个小女孩都比不过，硬是被拖着上了河岸。
周怀筠一动不动的瘫在河边干瞪眼，一旁的小女孩坐着休息了会儿，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生命这般宝贵，你为何要寻死呢？”

原来是个小尼姑。周怀筠被阻了寻死，心里憋闷的难受，转过头去不想理会她。谁知那尼姑也跟着周怀筠换了个位置，正对着周怀筠诚恳的说：“师父教导我们说，当你快乐时，你要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痛苦时，你要想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贫尼虽然不精佛法，却也认为没有过不去的伤痛，施主何不看开些，开始新的生活？”
周怀筠此刻听着这些大道理，只觉脑中“嗡嗡”作响，烦的头疼，冷笑一声道：“等你父母客死他乡，连尸骨都寻不到的时候，若你还能看开，再来同我讲这些大道理。”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客气，那小尼姑愣怔半晌，才沮丧的开口，“我父母自小便抛弃了我，姐姐也同我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这些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能不能看开......”
周怀筠便住了口，生离和死别，还真说不好哪个更凄惨些，周怀筠看着小尼姑心情低落的样子，想开口安慰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正踌躇间那小尼姑倒是自己想开了，“我虽然不清楚，但师父说的总是不会错的，我相信师父，所有的苦难都是暂时的，有失必有得，佛祖都是仁慈而公平的。”
能自己调解过来倒也省了自己费力去安慰，周怀筠运起内力烘干衣裳，静坐着沉思。此番投河不成，反倒让周怀筠冷静了下来，况且这小尼姑还在身旁，再去寻死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一切都只能等打发了这小尼姑再说了。
周怀筠正出神的想着，便听得那小尼姑连打了几个喷嚏，仔细一看，那小尼姑的衣服还半湿不干的挂在她身上，大约是内力修为不够，还不能彻底烘干衣裳。周怀筠认命的叹口气，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找了件外衣扔给小尼姑，自己又进附近的林子里找枯树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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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同行
两人各自坐在火堆一侧，沉默的吃着波罗堡的士兵凑出来的烧饼。小尼姑总是咬上几口烧饼便偷摸着觑周怀筠一眼，却又怯怯的不敢开口，周怀筠则是因为之前说话后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喉咙不舒服的很，再加上并无话题可聊，也就不吭声，只拿着小尼姑硬塞给自己的烧饼偶尔咬上一口。
等到饼吃完了，衣服烤干了，气氛沉默的叫小尼姑心里有些发慌时，她才攥着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鼓足勇气开口询问，“那个......请问，你是华山派的师兄么？”
“嗯？”周怀筠正望着火堆发呆，只听到那小尼姑似乎问了些什么却并没有听清，下意识便抬头去看那小尼姑。
小尼姑被瞅的涨红了脸，盯着地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周怀筠诧异了一瞬，待注意到扔给小尼姑的那件外衣是华山派的弟子服时才了然，只“嗯”了一声当作回应，便又回过头去注视着眼前跳跃的火焰。
小尼姑得到肯定答复后不自主的舒了口气，终于不像之前那般胆怯了，“师兄好，我是恒山派弟子仪琳。不知师兄可有在这附近见过我恒山派的师姐们啊？”
周怀筠摇了摇头，不说自己一直昏昏沉沉的趴在马背上，这贪吃的马儿走的都是人少草盛的地方，哪里能遇上什么人，不如说仪琳出现在这儿才是件稀奇事儿。

仪琳本还希冀的眼神便又黯淡下来，抱膝而坐半晌无言，如此枯坐一刻，仪琳拾起地上的佩剑，又将外衣叠好还给周怀筠，双手合十向周怀筠行礼告别，“这位师兄，我要去寻师姐们了，谢谢师兄的烧饼，今日一别后，还望师兄珍重，勿要再起轻生的念头了。”
周怀筠心里巴不得仪琳赶紧走，也不论仪琳说了什么，只囫囵的点着头，一点起身相送的意思都没有。仪琳走出几步，却又停了脚步，回头去望周怀筠，周怀筠仍是那般一瞬不瞬盯着火堆的样子，倒叫仪琳壮着胆子正大光明的看了起来。如此观察了许久，仪琳又控制不住转身往回走。虽然仪琳连与周怀筠说一句话都胆怯的很，但出于小动物般的直觉，仪琳总觉得若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周怀筠转头就能扎进河里去。
周怀筠顺着视野里突兀出现的尼姑鞋一路向上瞧去，便看到仪琳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猛地在自己身边坐下，“呵......咳咳，怎么......不怕我了？”明明之前坐的离自己老远，怕自己会吃了她似的。
踏出第一步之后，与周怀筠交流似乎也不那么困难了，仪琳的声音都大了些，“不，不怕了，虽然师父总说男人是可怕的野兽，可我总觉得，你......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这些年来，说自己冷血的，虚伪的，阿谀奉承的，不胜枚举，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自己可怜，然而这两个字眼却比那些恶意嘲讽的字眼来的更加刺耳，周怀筠怔怔的看着仪琳，想反驳又发现自己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仪琳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自顾自的往下说，“怎么说呢......生命这么宝贵，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经历，而你却要去寻死，你一定是碰到了很难过的事，难过到你再也承受不了这些痛苦，想要寻死来求得解脱。可是啊，虽然师兄你的父亲母亲都过世了，但他们一定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且，佛祖说了，人临死时，最后一念意识消亡后，紧接着便会续生下一念意识，就如同生前前念灭已又生后念，中间没有停顿间歇。死后的意识相续而生时，便会领受他生前行为的因种所成熟的果报，生于天、人、鬼、畜、狱五道中，虽然没有什么东西从今生带去后世，后世的生命也并非今生的生命，但今生后世之间，有因果相续的紧密联系。前念已灭名之为死，后念续起名之为生。这生死相续之轮回过程，本性是空，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东西实受生死。师兄的父母亲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师兄若心有不舍，不如为他们念诵抄录经文祈福......哎呀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安慰你了......”

仪琳正自苦恼着自己嘴笨，说不好安慰人的话，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只见周怀筠将头埋在臂弯里左右蹭了蹭，又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自己，“真的有轮回么，我的父亲母亲......我若是为他们祈福，他们便能平安顺遂的开始新生活么？”
“嗯......”师兄这是......哭了么......仪琳盯着周怀筠红红的眼眶呆呆的点了下头，随即反应过来又重重的点了两下头，“嗯！一定！”
“好。”周怀筠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笑容来，虽然脸上还是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可那双璀璨的眼眸险些晃花了仪琳的眼睛。
周怀筠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便朝河边走去，惊的仪琳瞬间从地上爬起来——这人怎么嘴上说的好好的转眼又要想不开！仪琳拔腿便要去拉周怀筠，却发现周怀筠只是蹲下身子取水净面，仪琳尴尬的原地踌躇两步，又默默走回原地坐下。
周怀筠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整个人都显得朝气许多。
“走吧。”
“哦哦。”仪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净好看的人是之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师兄，等到站起身才反应过来，“师兄，你要去哪啊？”
“带你去找你的师姐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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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儿还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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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筠两人都不熟悉这一带，便随意寻了个方向摸上大路，打算先找个村镇，再寻人打探路线。仪琳不肯一个人骑马而让周怀筠步行，却又固执的不愿和周怀筠同乘，两人只好牵着马顺着大路一边赶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好在天不算晚，离日落还有些时候。
“所以，你们是下山修行的？”
“嗯，定静师伯说了，光在山上研习佛经还不够，要出世，须得先入世，我们应该多下山历练，所以叫仪玉师姐带了我们下山前往栊翠庵。”
“那你怎么落单了？”
仪琳听了，羞愧的支吾半晌，才说：“我在集市上买东西的时候被偷儿抢了钱袋，追着他出了小镇才发现他还有同伙儿，我武功不济，被他们引的迷了路......”
周怀筠调笑道：“修佛之人也这么看重财物么，你与我说因果，如今想来，莫不是佛祖看你这么爱财，这才叫你丢了钱，迷了路，想要好好给你上一课？”
仪琳听了，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瞪着周怀筠，倏尔却开心的笑了起来，“若说是因果，倒不如说是佛祖要我救师兄一命，这才叫我丢了钱，迷了路，遇见了师兄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想来，丢了银子却也不值一提了。”
周怀筠万万没想到开个玩笑会将自己绕进去，又接不上仪琳这般直白的话，不由的牵了马疾走几步与仪琳拉开距离来掩饰尴尬。仪琳愉悦的走在周怀筠后边，突然觉得这位师兄再也没了初见时的冷漠与难以接近，也不似师父说的那般可怖，倒是——可爱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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