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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称制】美文共赏:《几回花下坐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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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所讲的内容不是诗词文章,不是才子佳人,而是古代文人的饮与食,于平淡中见真味,所以读来倍觉轻松随意。文字恬淡自适,清新可喜,抒情而不矫情,天然风雅而不觉做作,与时下众多同类书相较已是毫不逊色。


1楼2017-06-20 16:36回复
    二楼花茶待雅客


    2楼2017-06-20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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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节:白色香花(1)
      白色香花(一)
      写下这个题目忽然觉得很文艺,亦舒笔下那些独立自强的女主人公都喜欢白色香花,雪洞似的屋子只有一张宽大的床,床头的水晶瓶子里一大蓬洁白的姜花静静散发着香气,墙上一幅瘦金体的“惆怅旧欢如梦”。如此简单的背景,冷艳孤傲的气质一览无余。一个有故事却永远不露声色的美丽女郎,神秘教人向往却又不可触及,悲剧的女郎。
      我没有见过姜花,看过几幅油画和水彩,觉得和白色的剑兰有点象,却茂盛蓬勃许多,如果剑兰是一支一支的,姜花绝对是一蓬一蓬的,花朵好象要大一点,也开得彻底,开到荼蘼,烟花一般地盛极而衰,然后就坠入无边的寂寞,万劫不复。
      然而未见其颜面形态,就如画上和书上的女郎,毕竟是隔了。香气也是抽象的,只能在遥远的想象中飘渺。而时下正当季节的栀子、茉莉和白兰花,浓浓淡淡的香气却是一丝一丝体贴入微的温馨,仿佛温柔羞怯的邻家姊妹,可以执手耳语亲近如闺中密友。
      说起栀子花就想起细雨霏霏的江南,其实这三种花都很江南。初夏的细雨把天地间洗得莹洁透亮,小桥流水,岸边寻常巷陌隐隐几户人家。蜿蜒的青石小径两旁斑驳老旧的门墙内却不知藏着几多青碧欲滴的心事,如这雨中愈发鲜嫩芬芳的花树,梳着乌黑发辫的少女灵洁的双眸中满是欢喜,玉白的手指摘下一朵送到鼻端轻嗅,忙忙地回身娇语:“姆妈——栀子花开了,好香啊!”
      今年是闰二月,我曾欣喜无端地多了一个月的春天,其实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快乐,花事并未迁延,春归的脚步也并不曾迟疑。但不知为什么,今年的栀子花好象开得特别晚,暮春时节就开始想念栀子花,直到六月中才在街头看到她的影子,洁白的初绽的花朵衬着绿玉般的叶子一小把一小把地放在卖花老太太的篮子里。一个暮雨的黄昏,我曾以3元钱的价格买了满满一怀的芳馨。那些花五朵扎成一束,四周衬着许多绿叶,有的含苞有的初绽,卖花的老太太给了我七束!她说她家里好几亩地都是种的栀子花,每年就是这个季节收获,我不禁对那细雨中一望无际的花树向往不已,那会是怎样一片芬芳的海洋!
      独自撑着伞抱着花朵走在雨中,游离的芳香一路相随,不时有路人侧目,一个坐在妈妈车后座上的小女孩惊喜地叫道:“哇,这么多花啊!”是如此热烈真诚的赞叹,我真想送给她一小束来分享我拥有的快乐,可惜她们很快就走远了。微笑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球,忽然觉得如果用来做新娘的捧花倒真是别出心裁的美丽,初夏的新娘,这个季节独有的芬芳。那天正好穿了一袭水蓝色的长裙,很自然地想到一句歌词:“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细雨中我慢慢地走着,想那些年少纯美的日子如曾经飘落的花瓣,已经离我远去,如这季节一样,我已进入了生命中的夏天。


      3楼2017-06-20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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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节:白色香花(2)
        栀子花开完就谢了,她的花期很短,一年的孕育只为一时的芬芳,浓烈而不留余地。而和她相伴出现在街头的花篮里的白兰花,就能从四月末一直开到九月中。白兰花一般都是长而秀气的花骨朵两个一起被卖花人用极细的铁丝两头从花蒂穿进去,再把铁丝中间拧一个小小的圈,可以挂在胸前的衣扣上,挂在包上,可以捏在手里轻嗅,也可以放在枕边伴你入眠。坐在出租车里也经常看到有司机在反光镜下面挂着一串,车内的狭小空间因为这淡淡香气立刻变得温馨起来。
        一个月前我买了一棵很大的白兰花树放在客厅的入口处,沙发旁于是多了一道碧绿的玄关,进门就闻到满室芬芳,使人不自觉地深深吸一口气,疲劳的感觉也消失了许多,心情随之愉悦起来。打开落地长窗坐到沙发上欣赏这几欲滴翠的绿叶间大大小小无数个象牙色的花蕾,傍暮的天光和晚风一起从低垂的纱帘中透进来,那一缕幽香便如宣纸上的水墨烟波,慢慢地晕染开来。如果墨分五色,那么说香兼五韵也绝不牵强,每一个方位角度,每一次呼吸吐呐,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真是各各不一,此间妙处只有精于捕捉之人方能体会了。
        然而,如果一直开着窗,虽然香气浮动却不免飘散,过不了多久就闻不到了,不过香气是如此幽微的东西,即使在密闭的屋子里也一样,“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的说法是古来就有的,李笠翁在《闲情偶寄》里说这是因为人们只知入而不知出,出而再入,则后来之香倍乎前者。他消受兰香的秘诀是:“有兰之室,不应久坐,另设无兰者一间以作退步,时退时进,进多退少,则刻刻有香;如止有此室,则以门外作退步,或往行他事,事毕而入,以无意得之者,其香更甚。”最后强调此法不止消受兰香,凡是有花房舍都可通用。这个若即若离之法听上去满有道理的,超级有闲阶级们一边赏花闻香一边还可以进进出出的顺便锻炼身体,一举两得,不亦快哉。


        4楼2017-06-20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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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兰花应该是白色香花中最有理由闺中夭折的花吧,她永远只应是一种少女的情致,含苞的羞涩,玉面低垂花心深藏却天香难掩,只是一旦盛开便平淡无奇索然无味,以前从未见过盛放的白兰花,如今见到那一丝丝绽放后又凋零委地的褐色花瓣,真令人不禁轻叹“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5楼2017-06-20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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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茉莉花则是宜敛宜开的,少女串在腕上是一种清纯秀艾的美,少妇簪在鬓边又是另一种莹润鲜美的风情,恰如含苞和盛放。沈复在《浮生六记》里说:“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觉可爱。”


            6楼2017-06-20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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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笠翁也断定“茉莉一花单为助妆而设”。古代的文人是懂得欣赏女子之美的,但欣赏中始终带着玩味的成分,女子在他们眼中是宠物,是解语花,美人如花,而美人所簪之花更隔一层,如何解得其中三昧?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茉莉真正的好,她的好是自己的,并不是别人的附属,也不需要通过衬映别人才能现出自己。


              7楼2017-06-20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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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中站在那里凝视了许久,本不忍触折,但那灵洁的芳馨终于诱惑我折下了一小朵。我把这枝带着两瓣幼嫩的心形绿叶的小小白花插进品茶闻香用的修长小盅置于面前的桌上。彼时我正坐在灯下给远方的友人写信,淡淡的茗烟微氤着,窗外有夜虫儿悠长的低吟,于是不知不觉地,我在信纸上写下了年少时候的一首小诗——


                8楼2017-06-20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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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白色香花(3)
                  伊的心是纤小的
                  略微的波痕也能使她轻颤
                  宛若枝头上的一片枫叶
                  踮起足在夕暮的风中
                  伊的心是恬柔的
                  即使于微茫中也能感觉她的芳馨
                  譬如昨夜我窗前的那朵茉莉
                  月光下悄悄飘进我的梦中。


                  9楼2017-06-20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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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香花(二)
                    《红楼梦》里薛宝钗是个冷美人,连吃的药都叫“冷香丸”,说到这个冷香丸,它的配制过程“真真把人琐碎死”,光是主药就要用到四时名花的花蕊各12两,分别是春天开的白牡丹花,夏天开的白荷花,秋天开的白芙蓉花和冬天开的白梅花。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一天晒干,一齐研好;又要用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日的霜,小雪这日的雪各12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12钱蜂蜜,12钱白糖,制成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1丸,用12分黄柏煎汤送下。据说这是一个秃头和尚带来的海上方,专治宝钗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这真是一个听上去很美很诗意的配方,兼收天地四时灵秀之气,四种花皆为白色素花,冰雪之姿,冷艳之质,其花蕊之药性均有清热解毒之效,四种天降水除雨水得春气而外,霜露系秋天所降,雪水又系冬令之水,故曰“冷”,“香”自是不用说了,除了花朵本身的清洌香气,做成药以后装在旧磁坛内埋在梨花树底下,多少也要染上一丝清芬之气的。
                    闺阁小姐长年服用如此冷冽清香带着仙气的药物,难怪“肌骨莹润,举止娴雅”“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其实曹公对宝钗还是有些偏爱的,黛玉从会饮食时便吃药,吃的也不过是些人参养荣丸之类的寻常补药,怎比得冷香丸把人滋养调理得冰肌玉骨,丰盈润泽,乃至宝玉有时也会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由于宝钗的这种丰润,书中多次把她比为杨妃,说到杨贵妃,就想起李白的《清平调》三首,用国色天香的牡丹来比喻雍容华贵的杨妃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而宝钗在“寿怡红群芳开夜筵”这一回里抽到的花签就是画着一枝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镌着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既是无情,那么这种艳也就是冷艳了,而签上所画的牡丹,我更愿意它是冷香丸里的白牡丹。牡丹开在谷雨前后,正是仲春时节,01年在北京我曾见过雨后的玉版白,当时一进牡丹园,我就被一片眩目的亮白色吸引,那样大朵大朵的玉白衬着翡翠般的绿叶,开得满满的,那种先声夺人的美绝胜后面的那一片万紫千红。而白花能使人如此强烈地感到“艳”的,几乎绝无仅有。透过篱落的间隙踩着新雨后的湿土凑近了看,真个是冰脂玉盘,润若琼瑶,雨珠仍晶莹地恋在花瓣上,此时此景,惟有用贾宝玉咏白海棠的“出浴太真冰作影”来形容了。微风拂过,金色的花蕊间蜂儿嗡萦缭绕,香气袭人。在梨花落尽,海棠无语的时节,陡然看到这样绚丽繁盛的一派大好春光,焉能不欣悦无比!


                    10楼2017-06-20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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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节:白色香花(4)
                      然而这迟来的春光毕竟也是有限,转眼就“夏季到来荷花香”了。如果白牡丹的丰盈腴丽是一种艳,那么白荷花就要清雅许多。莲是花中君子,令人见之忘俗,就连香气也淡淡的沁人心脾,所谓香远益清,确是一种可涤凡尘的的清气。我对于白荷花最初的印象是小时候家里有几只茶杯,是那种细细修长的青瓷盖杯,剔透的淡青釉底色,上面画着一两枝白荷花,墨色荷叶,也许还有一只小小的翠鸟停立着,年代久远记不清了。那种清雅之美唤醒了一个孩子最初的审美意识,对荷花的倾慕也许从那时候就开始了。渐渐长大后,荷花一直是我最爱画的题材。年少的我常常去寻访荷花,还记得十八岁的暑假的最后一天,微明的曙色里,我独自来到一个荷塘边,在弥满晨露的湿味的空气里,我与满池翠叶间唯一的一朵白莲寂寂地相对了许久。她在绿波的中央,还未完全舒展开皎白柔嫩的花瓣,但是我已经感觉到她的那种泠泠的清气了,透过荷叶的碧罗裙,清新幽洁的香气一丝丝沁入微冷的晓风,我在池边痴想,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朵了吧,不知又能开到几时呢,不觉有些怅然。真的象席慕蓉说的那样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来得太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从来没有赶上过一次满池花开的盛筵,这也是青春时期一憾事。
                      后来读《浮生六记》,看到“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一时神往不已,怎样的一个女子,有着这样莲藕般的的七窍玲珑心!
                      而黛玉,这个有着同样玲珑心的不幸的女子,在曹公的笔下,她是一朵在深秋里独自饮泣的芙蓉花,群芳筵上她一心想抽到好签,却偏偏抽到了“风露清愁”的芙蓉,“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这句诗谶再一次预示了黛玉的悲苦命运,实际上她过于脆弱自怜的心性也是悲剧的原因之一。且签上的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细追究起来,宝钗签上的罗隐的牡丹诗下句是“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牡丹较之与芙蓉,也就是宝钗较之与黛玉,一富贵一愁苦,一沐东风一泣秋露,一个体肤丰润一个弱不禁风,一个处事周到一个处处纠结,芙蓉要到哪里才能避开牡丹的光彩?是不是也预示着木石姻缘较之于金玉良缘处于劣势呢?
                      我没有见过秋天的木芙蓉,但是看到宝玉在芙蓉花下念《芙蓉女儿诔》,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来祭奠晴雯,想这芙蓉盛开之际,群花之蕊的香气该是怎样的一种馥郁芬芳!这“冰鲛之縠”每每令我想起“齐纨裂霜雪”,而白芙蓉的花瓣想来也是如冰鲛縠一般的素洁无比吧。


                      11楼2017-06-20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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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节:看满园金粉落松花(1)
                        关于这冰鲛豰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据晋代张华的《博物志》记载,南海中有鲛人(即人鱼)善织绡,能泣泪成珠。而另一种能令我想起“鲛绡”一词的花就是白梅花了。居南京二载有余,梅花山上的梅花也看了两度,一次去的正是时候,漫山花海,灿若云霞,极尽春光。还有一次去早了,却看到早开的白梅花香雪满树,粉妆玉琢,层叠冰绡,由于花枝低矮,我实在忍不住这素白的诱惑,偷偷摘了一朵送到鼻底轻嗅,香气灵洁,似可洗心。拈在指上细看,花瓣竟是半透明的,美得几乎不真实,若不是修长嫩蕊间的暗香,我真的怀疑是否冰绡裁制。花树间看到“梅茶间作”的牌子,我才发现下面有更为低矮的茶树,应该就是雨花茶了。这不禁更令我向往不已,若是碧色茶汤上浮着片片香雪,不知又是何等清景,怕是仙人所饮的流霞也无可比拟吧,至少流霞无香,除非是“折梅蕊把云梢沁”!
                        雪满山中,月明林下,这清丽高洁的白梅花,也应寄托了无数幽怀,一如淡妆素服暗香盈袖的罗浮美人,永远是人们心中一个纯美的梦。
                        看满园金粉落松花
                        “访仙家,访仙家远远入烟霞,汲水新烹阳羡茶,瑶琴弹罢,看满园金粉落松花!”曾偶翻元人小曲,看到这最后一句时,不禁掩卷长叹,一时间羡慕不已,又一次对“松花”一词向往起来。
                        其实以前在书中也见到过这个词。印象较深的是张可久的一首小令,末句是: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当时就暗想这松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应该有松针般青碧的香气吧,或许还会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用它酿成的酒又会是什么样的呢?似乎应比白居易新培的浮着绿螘的米酒要清爽一些,且香气还要清冽一些。
                        似这般的胡乱猜想,皆因没有见过真正的松花。旧书中多用它来形容颜色,但总觉得“松花”一词不若“葱绿”“桃红”之类的通俗具象,我对它的色彩总不能有明确的概念,就象“秋香色”一样。“松花皮蛋”倒是我爱吃的食物之一,剥开蛋壳后有时会对里面的图案欣赏一会儿,那一朵朵类似雪花般的小花琐碎而美丽地凝固着,又象琥珀里的精灵,但它们的色彩却是各各不一的。后来又一次读《红楼梦》,看到袭人的那条“松花色的汗巾子”,不知怎地,忽然就很鲜明地浮现出那种略微染上一点点绿意的嫩黄的色彩,比柠檬黄要暖一些,是那种看到了会令人眼睛一亮的颜色,于是便自作主张地认定了下来。
                        但是,读到“看满园金粉落松花”这一句时,我对自己的这种认定开始动摇了。原来,诗人眼中的仙境里的松花是那种幸福圆满的金色呀!不堪盈手的柔嫩至极的小小花朵在苍松间若隐若现,清风拂过时就细细碎碎地飘落,轻悄无比地飞飏着淡色的微光,一缕缕,一丝丝,一层层地铺满了烟霞深处的松林……


                        12楼2017-06-20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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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节:看满园金粉落松花(2)
                          于是又想起了张爱玲。传奇的女子,传奇的爱情。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回忆张爱玲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的背影时曾经觉得“屋子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窗外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张爱玲喜欢用这样状若堆砌的句子来道出一种心态,乍看似乎有点不通,但是,仔细品来但觉余味无穷。
                          朋友送过我一个小小的心形镇纸,置于案头时常会吸引人拿起来赏玩一番。一颗透明的装满水的玻璃心,中间一朵淡得若有若无的粉色花朵安静地美丽着,握在手中轻轻摇晃时绢制的花瓣便在水里开合着,更眩目的是水中浮泛起无数细碎若尘的金粉金沙,在小小的空间内纷扬地曼舞着,直到这颗心重又被放回桌上,然后,它们一点点、一点点地轻轻落下来,洒到花瓣上,沉到水底,然后,一切便归于平静,繁华落定的感觉。
                          每次看到这个镇纸,我都会想到张爱玲的那段话,仿佛也看到了那种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虽然心境不一,但我一厢情愿地觉得是和她共鸣了,那个背景那个时代里的爱情,避开了琳琅风雨的片刻宁静,满山遍野的今天,那是一种怎样的充实和拥有啊!她要把握的就是“今天”,无问来日,不求来生,只愿这一刻永恒。那一刻,这个传奇的女子是幸福的,满溢的幸福如那遍布的金粉金沙,然而这种幸福又是平凡而现实的,一如平凡的世间男女,守护着最寻常的情爱。
                          烟霞深处的仙人自是远离尘世中的情爱,他们徜徉于属于自己的那方仙境,飘然来往,吟啸终日,然而当他们园里的松花悄悄飘落时,那流溢着神奇光彩的点点金粉铺满他们的园中,推琴闲眄的眸光里,是否还有一些自得以外的幸福的影子?仙凡两处的快乐,有没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呢?仙人们是否也会为了他们的拥有而幸福着呢?
                          这似乎又是一些庸人自扰的问题,就如从未见过松花的我不断地在臆想它的形色。其实世上许多本来很简单的事,被人们自以为是的思维复杂化了,那么我又何必去想太多呢?
                          于是我决定在未来的某一个日子里,寻一片能够开花的松林,在漫天的夕阳里,看满园金粉落松花。


                          13楼2017-06-20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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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节:昨日幽兰(1) 昨日幽兰
                            雨,是黄昏时分开始下的,直到深夜仍在窗外沥沥落落,间或还有春雷震震,来自遥远天际的微微颤抖,雨声,越发地密了起来。倚在床头听了许久,想这正是春二月初的天气,花事初临的美好时日,但今春来得何其太早,本应正当季节的迎春和玉兰都早已谢了,梅花山上的香魂怕也早已缕缕散落无迹可寻了吧。我想着午后的漠漠春阴里在石子路旁看到的那几树开得正艳的海棠,经过一夜这样的无情雨,明日落红应满径了。本应纤细如丝缠绵如发的春雨,应是随风入夜润物无声的啊,却为何在这初春时节让人想起“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这样无奈的词句呢?
                            隔着一道低垂的帘幕,窗前的一盆蕙兰在微灯下安谧着,垂垂的碧叶纷披出一种古画里的姿态,那一茎含苞的花儿在雨声中悄然地入梦了。不久前我曾又一次地仔细看过它那未及绽放的花瓣,昨天还是于淡绿中微微露出一点洁白的叶蕊,今日已是欲语还羞的盈盈浅笑了,一茎上十个小朵,在我期待的目光里姿态各异地矜持着。我几番伸出手指,终不忍触摸那柔嫩的瓣萼,我甚至拿了一面小镜子从下方映照它微微开启的花瓣缝隙内的更为娇嫩的饰着红点的蕊,更轻柔地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的暗香,只不敢触碰它,生怕惊散了花朵上的魂魄似的,这幽香的精灵。每一茎穗的根部都有一颗极微小的玲珑剔透的水珠悬垂着不肯离去,仿佛梦中的一滴清泪,那些花儿,它们是睡去了。
                            隔窗的雨声益发的大了,却并未惊醒花儿的幽梦,我静静地凝视着这一盆美丽的花草,不能想象此刻如果在雨中它们会是什么样子。我几乎不忍想象那豆大的雨滴肆虐地打在这柔嫩的弱茎上,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摧折啊!
                            然而现在,它们是这样安然地立在我的案头,风雨都被隔绝于窗外,天明的时候,就应该次第开放了吧,那又会是怎样一种清幽的美丽啊!
                            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盛开的兰花。国画里的兰花总是过于写意或是雕琢,兰叶总是喧宾夺主的,花儿却显得暧昧不明。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种过两盆兰花,应该是很名贵的品种,葳蕤地生长在玲珑的紫砂盆内,它们一盆被父亲置于客厅内,还有一盆放在他自己书桌旁的花架上。
                            父亲的大书桌对于幼时的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不光因为案头那些我可以偷偷用来做毛刷的大笔和装着五颜六色的各种瓷碟(有时里面还会有闪亮的金色或者银色!),还有那一个造型极为生动古朴的长尾巴瓷狐狸笔架,更因为我曾窥到父亲拉开的抽屉内装满了令我心动不已的宝贝!比如那个放着形形色色别致的奖章和纪念章以及零星古钱币的圆形的玻璃扁盒,还有装着针灸用的银针的长丝绒盒,里面粘着父母年轻时有点泛黄的照片的饰着镂空花纹的精美的老式照相簿以及一切在孩子的眼中无比神奇的物品。父亲越是不让我碰我就越幻想在某一天父亲忘记上锁的时候把它们翻个底朝天。所以我总喜欢到那张桌前去流连。而那盆兰花,就优雅地立在一旁的花架上,翠碧的叶子很有骨力地悬垂下来。
                            我记得有一天父亲曾很欣喜地叫我看那叶间斜伸出来的一茎幼小的含苞的浅绿色花箭,告诉我这就是兰花。我那时已经知道梅兰菊竹四君子了,竹子和菊花自然见过,只是梅兰还不认识,于是很认真地看着那些尚未饱满的花骨朵儿,凑上去嗅者虽未绽放也已隐约的清香,亦感到了一种随喜的愉悦。


                            14楼2017-06-20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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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昨日幽兰(2)
                              那株兰花,就静静地立在那里慢慢地生长着,几枝淡绿的花穗日渐饱满丰盈起来。父亲不在的时候我时常跪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试开抽屉,有时也在案头的纸上乱写乱画。花架左侧的墙上挂了一幅略略着色的线描仕女图,旁边还挂着一把二胡。画中美女素衣翩袂,弱骨珊珊,云髻上别无它饰,只一枝扁簪,不象我乱画的美人儿总是遍身罗绮满头珠翠的。我有时看着那兰花的骨朵儿,想象要是这花儿开了,折下来插在美人儿的鬓边一定非常美丽吧,而那个美人儿沾了香气如果能象《画中人》那样走下来那该多好啊!
                              父亲对那两盆兰花异常地珍爱,每天下课回来都要对它们凝视好一会儿,我虽早就被叮嘱过千万不可造次但偏偏喜爱在父亲侍弄那一盆客厅里的兰花时故意悄悄用手指轻捻一下书桌旁那一盆仍紧紧闭合的花苞,再匆忙地嗅上两下并在父亲进入房间前飞快地撤离现场,再躲在一旁窃笑,为未被发现而得意着,其实也许只是跟自己玩的捉迷藏罢了。父亲走到桌前细细地看着那些花苞,忽地皱着眉头叫我了,我有些紧张地走过去,原来父亲是问我有没有觉得花苞比前日大了。我看着那仍紧紧闭合的花苞支吾着,好象是大了一些呀。父亲拍了拍我的头,欢喜地笑了。
                              事实上那些花苞许多天后仍紧紧闭合着,虽然长高了一些。父亲有时坐在桌前用淡墨描摹那垂垂的兰影,一小幅一小幅的画在素洁的宣纸上,在我眼里几乎跟那本黄面子《芥子园画谱》里的那些兰草一模一样了。他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寥寥几笔勾出一丛兰叶,又添上一两朵盛开的兰花。而架上的那盆花,却仿佛休眠似的,始终仍是含苞未放。
                              一天父亲忽然很焦急地拿了封电报回家,让母亲收拾一下赶快带我一起去车站,外公病重!我记得当时母亲的眼睛就红了。父亲一面安慰慌乱的母亲一面还不忘请闻讯赶来的和我们家关系很好的老校工廖爷爷照看那些花草,尤其是那两盆即将开放的名贵的兰花。
                              一星期后当外公终于脱离了危险,我们回到家中,来到书房,却不见架子上的兰花了,父亲很欣喜地说我去找廖爷爷,一定是花开了,我叫他放在屋里的!我想是啊,一星期都过去了,花儿也应该早就开了吧。
                              但是,过了很久,很久,父亲神情落寞地空着手回来了,他告诉我们那两盆他辛苦侍弄了好几个月的已经展苞的兰花,在前夜的一场突临的暴雨中夭折了!好心的老校工为了让久不开放的花朵早日绽放,每天都殷勤浇水,又把它和别的花草放在一起享受日光和夜露滋养,而兰花本最怕积水烂根,加之一场突然来临的夜雨,已经渐渐萎垂的花苞纷纷被打落,致使父亲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


                              15楼2017-06-20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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