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这是一个驾崩一群狗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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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先帝驾崩后续(节选)
绥容华●过桥
我名过桥,只因幼时的长辈说我命里缺水。既然渡不得水,便取过桥。
这日里的风与晴阳一如往昔的静谧,而我总是在这个风轻云静的日子里,想起我的母亲,那个在我七岁的时光里,匆匆离开这个世界的女人。
我静下心来的时候不多,今日难得抽了空,做做女红,继续研究女儿家的物事儿。我的婢女纪香又要揶揄了,她必定是撇着一张薄唇,看着我说:“主子怕是穿引一辈子的针线,也难拿出像样的绣工,还是奴婢来吧。”——待字闺阁的时候,为了孝顺父亲,想过缝制一张福山寿海的枕席;从前侍奉先帝时,也想试过纳一明黄的鞋面。可我最终呈上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我的纪香,替我一针一线照顾完全的。
突然就思量起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我还未破身,镇日里却像个傍家儿小闺女一般,机灵又圆滑,矫情却世故。当时,我作过一幅画赠与先帝,那是千百条葱绿的小水蛇,也恰逢多事之秋,我本想说,‘您有三宫六院的女人,皆是蛇蝎’。他大概是没懂我的意思,觉着我很是有趣,还赏了我。我受宠若惊,原来我们万物之主的皇帝陛下,也并非是个十全十的聪慧人。
看着他赏我的物件儿,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一生是对是错,皆是要付与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丝儿,也不再单单冠以过桥的名。我当然可以哭闹,也可以不高兴,但就是必须得认命。他是天下九五,不再有另外一个男人可以凌驾于他之上,我通生所得,在别人眼里,都将是挤破了头也乞不到的世代恩遇。
所以,我学着历史上的妖妃宠妾,变着法儿地邀幸获宠。只因我夫君的身份是皇帝,我理所当然,要“做”好一个妃子,至少我来这世间摸滚一轮,总不能在离去的时候,还使人记不清模样,叫不出名。当然,这还不够——我嫌弃这日子如清汤水一般,过得寡淡而没有滋味,除了纪香每日小心翼翼地跪过来说,“皇帝又宿在哪儿哪儿了”,“皇帝又赏了谁”,而那些草包女人,除了对影自怜和佯装平淡,连嫉妒都不敢。于是,我的嘴变成了一把刀子,心也泼了墨,我开始追求富贵,名分,更见不得旁人比我好,尤其是有些骄矜而自持身份的女人,比如一个朱泰玉——这样的人,我不是没有见过,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直到今天,折在我手里的孩子至少有三个,我搞垮了许多女子的安稳一世,我碎了整整一个国公府……我就是这些罪恶的源头呀,而这些歪心眼子,并不出于什么小家子气的私心,大概我作了千回死,难买我过桥高兴。而看着我的枕边人,和一个皇宫鸡飞狗跳,即便是在夜里,我也隐隐带着病态的兴奋。
尘沙入水,死人入棺。他抛下的政业和江山给下一代,也抛下了我们这些曾经手捧琉璃乞巧心哄他高兴的女人。而我这副残缺的身子和心,熬过了半世伶俜,见惯了一生风雨,最后一刻也接下了殉葬的旨。连哭腔都不曾有。
——我不是烈妇节女,也并不实心实意地爱他。我只是已经累极了,在这张镀着金子外衣的牢壳之下,疲于奔波。
从回忆里拔出来的时候,纪香正在替我匀着檀色的口脂,其实我素来喜欢点朱赤色的,只因着先帝妃嫔这一重身份,就再也不允许我行不稳重的事,作不稳重的样子。也罢,我不与她辩,反正一杯鸩酒下去,还是一条白绫吊死,变成了口角两道血、舌头耷拉得老长的鬼儿,丑陋不堪?亦或是将活生生的人盖棺钉木,听伴着那些相同命运的女奴哭喊,以及那些仍旧娇嫩的童侍?也罢,我生来是一副喜爱金银玉石的泼皮相,这一枚金戒,那一对金坠,我吞进腹里,再并一锭子。一了百了。
可是除此以外,阳光依旧好,这世上的每一件事,依旧在按它本来该有的样子进行着。谁能在乎这方天地下,红墙凤瓦、波云诡谲中的瘗玉埋香?
就好比我的母亲,就好比我。
听说,人死之前的那一刻,会看见这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想,直到我赴死的那一刻,我也不会挣扎半分。
大约这个女子再次被提起的时候,也只因陵里那一抔不值钱的黄土白骨,费不了史官的半点笔墨。
“过氏,永安四年入侍。建文间,自常在累进容华,嘉号,‘绥’。”
嫔●江美仁
暗沉的天色,仿佛压得人透不过气,几声闷雷下来,惊得人一生冷汗,嘴边一哂:“要变天了...”
命人布了一桌的菜,端坐在桌前,直到那头送来了酒,才起筷,哽咽着:“空腹饮酒...容易...容易醉...”,一块鱼片一口饭,呆呆地吃了好几口,一旁的媵人早就等不及了,连催了好几声,才接受了现实,接过了鸠酒,一饮而尽,喃喃道:“我的这一生...也过够了...”
容华●胡娉婷
浑浑噩噩便一生,阴谋诡计都成空,沐浴更衣对镜描妆,精致妆容也掩不住的悲戚神色,头顶的天终是塌了,这大祁皇朝年年岁岁的金座上再无娉婷日思夜盼的男人。陛下啊,您终是累了吗?还是您因着尔虞我诈的后宫,波谲云诡的朝堂厌弃了一切?多少埋在永巷深处的红颜枯骨都在哀戚嚎哭,她们为何这样伤心,接走了您不应该是仰天大笑嘛?干涸双目涩得发疼,一遍又一遍揉着额角,只想再好好回忆回忆和他的点点滴滴……有人端着红木描金的漆盘侍立在身侧,我最后瞧一眼菱花镜里,转身一步一步走至床榻前“都为我笑一笑吧,我要随着陛下去,黄泉碧落都要侍奉他的左右。我走之后,留一个在一旁替我修修妆,我怎能陋颜去见我的陛下呀!”喝下命定之酒,安静躺在床榻上,面带微笑闭目。“陛下,我来了……”
贤妃●朱泰玉
朱泰玉想到一个妙喻:“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她是第二种人罢。早早儿,她与九五郎情妾意,海誓山盟,随之而来的,自然免不了来自他其他妻妾的嫉妒与怨恨,明枪暗箭。小女儿又惊又爱,只顾着待之如瑰宝,一回回眼里滴血,心内成灰,她笃定了要把好的留到最后。
这样该死的希望,要命的妄念。
一个李谧,一个郭蕴,一个乌拉,还有好多…她原先恼得要捣珠毁情呀,又被他哄着好了,天真得像个婴孩。
朱泰玉有了第一个孩子,而她头一次见她,是冷宫里头的一滩尚温热的血肉。她还是以为,好的在最后呢。
她恨毒了郭氏,眼见她那高楼塌了,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直到她生下了一双麟儿,直到他们都死在了她的怀里,死在了搁了毒的药下。噢,她仿佛知道了,无论恨毒了谁,都是没有用的。
索性,醉生梦死,做一个膝下空空,不贤不敬的妃。原来她不是他的明珠了。
云板声响的时候,呜咽,仰头不让一滴苦泪掉下。后来,许氏来了,和她说了话。她掐死了那只叫宜男的猫。
至于故事的最后,只有她自己,和回忆里那些难以下咽的苦楚,朱泰玉,饮鸠,卒。
到此刻,她想回头做第一种人。葡萄烂透了。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