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虽然我也觉得是很好的提案,可还是请容我拒绝。”
无云也无风的天气,头顶是平稳的冬日天空。
优雅地倾斜飘荡着热气的茶杯,一边欣赏这玛丽安妮的宅邸庭院中的话,一边开心地聊着时尚的话题。这光景,真是如同将故事里面出现的贵妇人的午后完全照搬到现实一样。
玛丽安妮也用着与这幅画面非常相合的,仿佛是在说着“明天好像会有云呢”这样的轻松语调,将蕾蒂的恳求拒绝了。

“……刚才的回答,能不能请再说一次?”
从很久以前开始,蕾蒂就想好要选择玛丽安妮作为自己的第六位骑士了。
如今的索鲁威尔王国已经被一分为二,一方是支持弗莱德海姆的罗恩斯坦因侯爵家,而另一方则是支持古多的奥伊兰贝尔格侯爵家。如果再加上以蕾蒂为中心的中立派,那就是三分天下。
然而为了能让政治圆滑地运作,又不能够只是对立,否则就会什么都做不成了。因此,与各派系的交涉者就变得很有必要。
蕾蒂对这个交涉者的人选有三个条件:人脉要广、要有善于同交涉对象周旋,还有必须是值得信赖的人。特别是最后一项,想要找到适合的人非常困难。不过经过慎重地筛选之后,蕾蒂还是得出了结论。
如果是玛丽安妮的话,蕾蒂认为她应该能够充分理解自己的想法,并且点头同意才对。可惜,似乎是蕾蒂想得太天真了一点。
“提案本身我觉得非常好,可惜还是请容我拒绝。”
蕾蒂也没觉得,只要出声邀请就能立刻得到“好的”这样的回答。不过,她还是相信至少能够让对方好好考虑一下,或者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却没想到会面对这种仿佛绝对不可能的态度。
“哼哼,不要误会,这并不是你的问题。我也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从巴塞尔家诞生圆桌骑士的话,也能提高本家的名誉。而且,我自己也从很久以前有这样的希望,想要成为下任女王爨蕾蒂的助力。”
“既然这样,那接受我的话不就好了……!”
“虽然我自己是很想帮助你的,可惜因为有些个人问题,所以只能拒绝你了。”
听到“个人问题”的时候,蕾蒂想起了对玛丽安妮·巴塞尔女伯爵进行的事前调查的结果。财政和人际关系方面都没什么问题,虽然还残留了一些与爵位继承有关的问题,但那也很容易解决,只要从合适的家庭迎入养子就行了。再者说,玛丽安妮也才二十九岁,还非常年轻,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婚,没必要急躁。
到底玛丽安妮是为了什么问题才拒绝的呢?蕾蒂完全想不出来。
“可以请问是什么样的问题吗?”
“只有这一点不能告诉你呢……哼哼,你差不对也该回去了啊。现这种时期,要是你在我的屋子里待太久的话,我可是会被古多殿下训斥的喔。”
蕾蒂也知道,现在玛丽安妮和古多都与一项牵扯到国家的大规模作战有关,所以既然玛丽安妮把这件事抬了出来,那蕾蒂也没办法强硬下去。
因为感到迷惑,蕾蒂暂且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再整理一下,所以便点头回答“知道了”。
玛丽安妮在把蕾蒂送上回程的马车时,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杜克搭话。
“杜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请原谅我没有尽早问候。”
杜克和玛丽安妮都是古多派的贵爨族。虽然两人也说不上亲近,但至少还是知道彼此的名字和相貌,而且见面也会相互打招呼。
“蕾蒂的骑士的工作怎么样?有在好好干吗?”
“时刻全力以赴。”
“那就太好了。要好好地保护啊,当然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心也是。”
身体的安全这方面的确是杜克的职责范围内,可是精神层面又怎么样呢?
一瞬间看穿了杜克的想法,玛丽安妮露出了迷一般的微笑。
“我想,对于夏洛蒂大人嫁到伊尔斯托王国这件事,蕾蒂是感到有点寂寞的。”
“是……这样啊。”
从杜克的角度看来,蕾蒂不但帮忙为夏洛蒂随心所欲的行为善后,而且还要保护她,现在应该是一种终于获得了解放的氛围才对。虽然他也有看见过,蕾蒂为夏洛蒂寄来的写满天真话的信写回信的场面,但蕾蒂看起来很淡然的样子。
“对蕾蒂来说,夏洛蒂大人是被她托付了很多很多自己已经放弃的东西,并且也回应了她的人,是一直被蕾蒂赋予了模拟的幸福体验的人。”
谈一场梦一般的恋爱,在希望和恐惧间摇摆不定,时而哭泣时而欢笑,每天都为了自己而活着。细心地打磨自己的美丽,然后为之雀跃,被包裹在家庭的爱之中——这样的梦,都已经被蕾蒂托付给了夏洛蒂,而且夏洛蒂也都将它们一一实现了。
“或许看上去只是单方面的关系,可是那两个人是真正的朋友……你是个男人,所以要取代夏洛蒂大人或许有点困难,但还请时不时地安慰一下蕾蒂喔。”
就算被说了这样的话,可蕾蒂也不是那种,被问了“寂寞吗?”就会老实地回答“嗯”,然后像这边期望的一样接受安慰的人。在提出“寂寞吗?”这种问题的同时,大概就会引来蕾蒂冰冷的视线吧。要是擅自安慰她的话,肯定只会让她的心情变得更糟。
能够好好应对性格乖戾的对象的人,如果不是夏洛蒂那种完全不在意对方反应的天然系,大概就只有能够对人的感情做出机敏的反应,同时还能够将之引导到好的方向,这样的达人吧。
(——这个人是后者呢,对殿下来说果然她是必要的。)
身为骑士的杜克看漏了的某些东西,玛丽安妮却能够看到。那么,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发现的蕾蒂的寂寞,这个人肯定也有办法填补吧。
“巴塞尔女伯爵,如果是在意派系的问题的话……”
“对啊,你遇到过这种问题呢。面对蕾蒂坚持不懈的邀请,却因为考虑到家族的立场而不断拒绝——你的这份认真劲,在社交界也成了很有趣的谈资喔。不过可惜,我并没有在意派系的事情,真的只是个人问题哟。”
最后,玛丽安妮只丢下了一句“蕾蒂的事情就拜托了喔”,就把这件对杜克来说特别困难的工作推给了他。
从玛丽安妮的宅邸出来,蕾蒂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原本的预定是,让玛丽安妮成为骑士之后,马上前去邀请第七名骑士。
“顺序反过来了呢。本来我还想,既然职责是相同的,那就应该让年长的一方顺位更高的……”
“这也没办法呢。”蕾蒂一边叹息,一边用忧郁的心情持续品味着马车的摇摆。
被蕾蒂纳入考虑的第七个骑士,是威拉德·奥尔兰迪。
他是属于弗莱德海姆派的奥尔兰迪伯爵家的继承人。奥尔兰迪家不但爵位是“伯爵”,还是从初代索鲁威尔国王克里斯蒂安的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名门。
威拉德和弗莱德海姆是同龄的同学,家里也是弗莱德海姆派。虽然他就算成为弗莱德海姆的骑士也不奇怪,而且周围的人也都这么希望,但或许是因为性格不合的关系,没能如愿。
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威拉德稍微有点问题的嗜好。蕾蒂对他做过背景调查,得到的结论也只是“目前没有问题”。
(玛丽安妮负责与古多派的协商,威拉德负责与弗莱德海姆派的协商,本来我还觉得是很不错的人选……现在看来,玛丽安妮那边是得费一番功夫才行了呢。)
威拉德也有威拉德的问题。虽说有狡猾的地方,但是很有人脉。一直以来,蕾蒂也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想要让他成为骑士的意思,他虽然露出了觉得可笑的表情,却并没有用“完全没那个意思”这样明确的话来拒绝。也就是说,在是否要成为骑士这个问题上,只要满足了某种条件,他就会点头同意。
就在蕾蒂思考着该怎么进攻的时候,奥尔兰迪家的宅邸到了。
然而,看门人在看到蕾蒂的马车时,却慌张地跑去叫人了。看来迎接的准备还没有做好的样子,还是说之前的联络没有好好传达到呢。
等了一会儿后,管家从宅邸里跑了出来。对方拿着一封信,却不知为何没有交给蕾蒂,而是交给了杜克。
“……这是,给我的?”
“少爷说了,给杜克大人。”
杜克将视线转向蕾蒂,而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看过之后再报告。
坐在马车上的蕾蒂,虽然看不清威拉德的信上写的字,但还是可以看出那只是几行简洁的文字。
“殿下,嗯,威拉德大人……”
“麻烦的措辞就免了。怎么了?”
“请将“现在正因为个人问题而非常忙碌,所以无法与殿下交涉”这件事,用特别有礼貌而且华丽的措辞转达给殿下。大概是这个意思。”
又是“个人问题”。这边可是未来的女王陛下,是除了国王之外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的身份,而且还正式地在访问前做了预约,居然还能有什么事能够比接待蕾蒂更加优先的。对此,蕾蒂比起愤怒反而是吃惊和好奇的心情更盛。
“那就回去吧。”
今天说不定是时运很差呢。蕾蒂看着晴朗美丽的天空,无力地嘀咕着“状况有点莫名其妙啊”。
对两位骑士的邀请,完全没有得到成果就这么结束了。在考虑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很快就已经到了王国。
就在蕾蒂为了从马车上下来而伸手撑住坐垫的时候,听到了纸张破裂的咔嚓声。想着或许是遗落了什么文书,抬起坐垫确认,却发现了一封信。
“……给我的?还是给玛丽的?”
白色的信封上没有署名,反过来一看,也没有蜡封。
想着如果是玛丽安妮的私人物品就不太好了,蕾蒂为了确认而从信封里拿出信纸,展开读了起来。
“哎呀。”蕾蒂眨了两下眼睛。
——请小心。巴塞尔家的孩子已经有三个人失踪了,别信任那个女人。
这就是所谓的匿名告发信,还是对蕾蒂的警告信呢。
“这辆马车在玛丽安妮的家里稍微停过一会儿……要是宅邸里的人的话,装作打扫的样子放下这封信应该是轻而易举呢。”
就算告诉玛丽安妮这封信的事,让她对自己的佣人进行调查,可是因为线索太少了,大概也是抓不到犯人的吧。
“不对。”蕾蒂摇了摇头。
现在应该做的,不是找出写这封信的人,而是调查可能和玛丽安妮的个人问题有关系的事情。
本来还以为这次的骑士邀请能够比至今为止都简单的,现在看来这次显然也会很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