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陈赫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们俩的关系,也没有费心思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在同一个酒吧工作,一个是驻店歌手,一个是调酒师。至于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都经济困窘,还有么,就是两人都有一双丑陋无比的双手。
陈赫在黄昏光线的照耀下看着自己的手心和手背,他有一双布满了伤疤的手,那是在调酒时,被玻璃和金属划伤了的,而他的那个室友,也因常年弹吉他,不仅指尖处时常有裂开的伤口,指甲也经常外翻。
他们在三个月前相遇。
从同事那里听闻,老板在闹市区的地下通道里遇到了那个歌手,谈好了价格后就直接通知对方来酒吧上班。
第二天下午,那个男人就出现在了酒吧里,一身黑衣,头发都用发胶固定后高高竖着,倒是不太像他印象中那些流浪歌手普遍推崇的朋克风格,但确实很符合酒吧歌手的气质。大眼睛,单眼皮,五官都很端正,陈赫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扫了好几次,确定这个男人可以说得上是很帅。
“有烟吗哥们儿?”
这是对方向他说的第一句话,在等老板得空听他弹奏歌曲时,那个男人从卡座上走过来。
“红双喜行么?”陈赫从裤袋里拿出烟盒,却没完全递出去,生怕对方嫌这个牌子不够好。
“可以,我也抽这个。”对方倒不介意,直接伸手过来抽了一支去,“谢了。”
“老板在那么偶然的情况下听你唱歌,然后就决定聘你。”陈赫拿出杯子倒了杯水从吧台上递过去,“看来你唱的很好。”
却没得到对方的感谢或是谦虚的言论,男人吐了个烟圈后答:“挣钱而已。”卡座另一边的中年人同客户谈完后向他们这边招了招手,男人迈下了吧台椅,喝了口水后问他,“你叫什么?”
陈赫用手边干净的布擦了擦手,伸了出去:“陈赫。”
对方将指尖的烟放到另一只手,伸手握住:“郑恺。”
自那天之后,他因处理自己父亲的事请假半个月回了老家,再回到酒吧的时候,郑恺已经同他的几个同事相熟了,也有了几个经常来听他唱歌的客人。
陈赫在吧台边看着对方抱着一把吉他弹唱的样子,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也许是嫉妒,毕竟对方每一天获得的工资要比他多。但他却听其他人说,这个叫郑恺的男人,并没有固定的住所,还有人见过他在公园的长凳上过了几晚。
陈赫不禁有些好奇这家伙的钱都花去哪了,虽然想要在这个城市立足很难,但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几天后的深夜,两人不约而同来到了酒吧侧面的小巷子里各自抽着烟,几句交谈后大约知道了彼此的状况。
“我就租在附近,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合租,租金我们平摊,不过,只有一张床。”陈赫看了一眼郑恺右手食指上那个裂开的伤口,话出口时只是带着敷衍的态度找个话题,却没想到郑恺似乎接受了他的提议,而且并不在意其他,只问了一句,是否有独立卫生间。
陈赫笑了笑:“我那破地方,也就卫生间还能算干净点,要不一会下班你跟我去看看,觉得行的话今天住下都可以。”
郑恺一口答应,从裤兜里抽出烟盒,扔了一支给陈赫。
关系从同事变成了室友,陈赫索性打开话匣:“你老家哪的?”
郑恺给自己燃了烟,背靠着墙站在他对面,右手指下垂指了指地面。
“本地人?”陈赫惊讶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本地人混这么惨啊。”
郑恺抬头朝天吐了个烟圈,似乎并不希望陈赫了解他的其他状况,反问道:“你呢?”
“福建。”
“哦,也不算远。”
“嗯。”陈赫踢了踢脚边的一个啤酒罐头,一个弹起后滚到了郑恺的脚边,“你唱歌时候的声音,跟说话时候,区别挺大的。”
“有么?”郑恺用鞋尖勾起啤酒罐子,又踢回给了陈赫,“应该差不多吧。”
“还是有区别的,但都很好听。”陈赫将本就扁了的易拉罐又踩了踩,“什么歌都会唱吗?”
“不会也得会啊,给钱点歌的就是上帝。”
“也是,就算要在鸡尾酒里加酱油,我也得给他们调。”
两人的视线在昏黄的路灯下相交,在沉默两秒后同时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一支烟后,两人踱步往酒吧里走,走在前面的陈赫微微侧过头问:“那我可以点歌吗?一会没什么人的时候。”
“可以啊,看你给多少钱。”
“一杯Martini,可以么?”
“成交。”郑恺抬头看着他,“什么歌?”
陈赫看着路灯想了一会,对他说了四个字,又回忆了一会说:“是几年前一部电影里的歌,有次在街上听到,还不错。”
郑恺拿出自己的手机搜索了一会,仔细看完了曲谱后点点头:“可以,不难。”
临近凌晨两点,酒吧里最后一批客人也离开了,陈赫在吧台调好了最后两杯酒后,回头看到老板正在同舞台上的郑恺结算今天的费用。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投过去的目光,也向他看了过来。陈赫举了举手中那杯透着金色的鸡尾酒向着郑恺笑了笑。
等到整个酒吧都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郑恺开始重新调音,陈赫拿着两个酒杯走到了舞台下,将其中一杯放在舞台音响上后,自己端着另一杯酒,找了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
台上的人试好音后清了清嗓子说:“酒要等会才能喝了,要是醉了可就弹不好了。”
台下的陈赫笑起来:“酒量这么不好?”
“嗯,很容易醉。”郑恺将手机放在面前的乐谱架上,“这歌确实不适合在热闹的酒吧里,只适合清唱。”
在只有吉他的伴奏声中,不同于说话时略低的透着冷淡的腔调,郑恺哼唱着歌的声线温柔。陈赫微微抬头看着台上那个被几缕光线照亮侧脸的男人,甚至觉得这人并非是刚才在后巷与他聊天的那个,而是一个独自流浪到一个陌生城市已经很有名气的歌星。
直到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那吉他声和歌声也戛然而止的时候,他才想起前几天供电局贴在他们门口的停电通知。
陈赫将手机的电筒开启后放在舞台上照着他们之间的空间,尽管还没唱完,他还是默默鼓起了掌:“很好听。”他看了看郑恺手里那个特别的吉他拨片,“这个,是会送给观众的吗?”
郑恺放下了吉他,也将手机开了电筒,往前一步跳下了舞台,拿起陈赫为他调的那杯Martini,站在他的身边说:“那得要观众足够热情才行。”
陈赫摊手:“那看来是我鼓掌的还不够用力。”
郑恺举了举手里的拨片:“这玩意儿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自己定制的,上面有我的名字,可不能随便送人啊。”
陈赫轻轻拿过来,用手机照着仔细看了看,上面印着两个英文字母,Z和K。
“你可真够自恋的。”陈赫将这个小东西还到了郑恺手心里。
“歌没唱完,下次有机会再唱给你听。”郑恺喝下一大口酒,抿了抿嘴后赞叹了一声,“你调很棒啊。”
陈赫笑起来:“走吧,回我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