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好帝君哟，你这一离宫就是七八百个年月，我们上阳宫大事小事多的要命……”
　　身后白泠絮絮叨叨地念着，我默了默，想着这上阳宫的杂事竟将白泠这样的冷美人磨成这么个唠叨的性子，一时间觉得不过个两三百年我是不能再走的，想及此便觉得心烦。
　　白泠见我出神，就像几百年前第一次见我那样，全身散发着戾气，声音冰寒地叫了我一句。
　　“扶溪！”
　　遥想百年前我不过是放下手中把玩着的折扇，含着笑看她，问一句：“我竟不知北海白龙一族这样没家教，见了帝君也不知行礼的。”
　　而今我却是不敢了，我得好好地哄着这小妮子，免得下次回来时我上阳宫已荒草丛生。
　　于是我立刻将给她带回来的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双手递了上去，“白泠你要不要看看人间的这些小玩意儿，我钻研了许久，将这些都摸了个清楚，人可真有意思。”
　　白泠听了这话，本见了这些东西还板着的脸渐渐松了开，模样有些忸怩：“我知道你处理这些杂事已有数不清的年月，嫌烦了想下界我也知道，但千年也不回来看一看……”
　　我叹气：“白泠，我知道你在这里也乏味，这偌大的宫里也没几个与你说得上话的，不如你就回北海当回你的公主，也好择个好夫君……”
　　白泠抖了三抖。
　　我深知她恐惧男性，正要趁此再加把火，白泠已经双手投降。
　　“我的好帝君，只要你不把我送回去，我给你管这些事儿一辈子都成！”
　　我满意地笑笑。
　　时光真是利刃啊，才七八百年时间，便让原来那个清高自傲的小公主白泠成了这般模样……
　　利诱，卖可怜，威胁就能让一条尊贵的白龙替我管事。
　　我叹息了片刻，白泠便将一本素白的帖子递给我，“陆离帝君听说你回来了，约你和清暮帝君一聚……”
　　透过白泠那双清澈的大眼，我看见我的眼睛狠狠地眯了一下，大约是在白泠开口说陆离这两个字的时候……
　　陆离……陆离……
　　我有多久没见过陆离了？
　　上古时期，众神陨落，剩下的神祗只有三位，一是绝情宫陆离，一是清曜宫清暮，还有一个是我，上阳宫扶溪。
　　魔族整体对我神族不感兴趣，奈何也有那么一看起来就是尚且幼小的我们仨打不过一位人物。
　　我们三个在神宫商讨怎么办，那时候陆离的眸子里满是坚定，对我和清暮说：“合道。”
　　我和清暮都愣在那里回不过神。
　　合道代价巨大，我们细细商议，陆离是我们的主心骨，不能以身犯险，清暮正要揽下这一危险差事，却被我打断。
　　“我是这里最没用的一个，要是成功，我也能不再拖你们的后腿，要是失败，你们两个倒也还能抵抗魔族一二。”
　　见清暮和陆离都没有异议了，我筑起灵台，调动周围灵气强硬灌注到我体内。
　　所谓合道，就是急于求成，把自己变成一个神力的容器。
　　所幸，过程虽是有些艰难，我终究是成功了。
　　我用上古诸神神力封了那魔数万年，直到神族灵气渐生，生育生灵。
　　后来我们三个也成了高高在上的帝君。
　　以前我们仨关系好，兼有那魔三五日便试试那结界，不得不与他们斗智斗勇，日子尚过的不算无趣。
　　后来，天下太平，我终究是闲的没事干，与他们关系也渐渐疏远，开始看看我守护的这片天地。
　　这一游览，便是千万年。
　　收回思绪，我还是带着白泠，化作一缕清风到了绝情宫门外。
　　白泠见周围的景致已然变了模样，对我说：“合道完了这么厉害？”
　　我笑了，拂去宫门禁制，“合道是可以这么厉害，不过如今神族不过是当时陨落的众神神力衍出，若是要合道，先得是天生为神，再要去天海林寻了溟幽琴，弹个千载把七情六欲一寸寸从体内抽出，其中滋味宛如剥皮抽筋，最后以元神祭天地，回不回得来还得看自己的本事，方以身合道，但也只是一副没有感情的空躯壳，还要渡无尽时光。”
　　白泠见我面不改色说完，小身子又抖了抖，又问：“那你当年呢？”
　　我淡淡道：“比这会儿轻松许多，不过是三日之内将九重天的神力吸收个干干净净，饱尝身体差点被撕裂之痛。”
　　不知多久没踏进这里，只觉得这绝情宫的灵气较之以前更充沛了些，和上阳宫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啧啧叹了声，见清暮和陆离正在下棋，两个白衣神祗那样般配，偏偏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就像这千万年不曾走远，还在那个时不时就要跟魔族打一打的年代。
　　然而我还是破坏了这份难得的美好，大大咧咧地坐在树下，接过童子的茶不管不顾大口喝了下去。
　　清暮先笑出声，说：“这么久不见，还是没见你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有女孩子的样子也得分场合啊。”我招手让童子再取一杯给白泠，她看我的眼神此时又是敬佩又是感激，我抖了抖鸡皮疙瘩，继续对清暮说：“我又没清暮你那样的好出身，是父神的亲闺女。”
　　“再好的出身又怎样，父神一陨落，整个神族都覆灭了，我就算是父神他老人家的亲闺女，如今也不过是陆离看在往日交情上勉强给我分了些杂事管管。”清暮落了子，抿了口茶笑着看着我。

　　我挑了挑眉看着依然盯着棋局的陆离：“你怎么分给清暮的就是轻松活，分给我的就是和魔族打架，你这心偏得可也忒很了些。”
　　陆离这才微微抬眼，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我分给你的活儿，你可有几时是认真做的？”
　　我的心漏了一拍，忙换了个话题，见他这小子这些年过的越发滋润，容颜也是越发好看，好看得让本帝君都有了几分调戏的意思，便开口：“我说陆离帝君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啊，我们三个里就你一个当是不需要这美貌的，偏生还让你占去了大半。”
　　清暮附和着说：“扶溪你这个打架的怎么能和陆离比，陆离帝君那可是能用美色来诱使魔尊停战的。”
　　我忙问道：“可是那燕尘魔君？可她身边还有两个魔君生得也是好看，那个溪寞尤其妖娆，后卿也是个冷美人……”
　　还未描述完这两位美人魔君，陆离打断我，勾起的笑尤为讽刺：“敢情我们扶溪大将军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都是为神族分忧刺探魔族情况了。”
　　我摸了摸鼻子，暗叹自己功夫还是不到家，没把陆离骗过去，只好厚着脸皮说：“可不是嘛……”
　　清暮终是笑笑，“好了好了，陆离，扶溪已经回来了，想来也是想收收心好好当个大将军，你这针对她的毒舌性子也该改改。”
　　我摇摇头又点头，怎么我就是想收心当个大将军了……但陆离这性子倒还真是该改改。
　　陆离没回答清暮的话，只是冷然吩咐道：“过几日未央公主和北海白炽成亲，天君还算重视这件婚事，清暮你卖个面子看看其中可有不妥之处。扶溪，你那妖娆美人溪寞魔君一直都对未央有那么点意思，你暗中护着。”
　　我算着几日后想来也无事，便应了下来，对着旁边白泠说：“你哥哥都已经成了亲，你可得小心点。”
　　我从绝情宫出来后，棋局还没杀完，清暮还留在里面，和我来时一样，两人的身影和谐得像一幅画。
　　我问白泠：“你看陆离和清暮，是不是般配得很？”
　　白泠看着我的神色有些怔然，我也觉得我脸上的悲伤太过明显，忙收了回来。
　　其实我也不怕这个小丫头知道我的心事，只是此时此景我偏偏想逃罢了。
　　我一个人在外那么多年，不也是因为不想在这里看他们日日在我面前那样登对，说到底我当年合道也是抱着可能失败魂飞魄散的想法，假如清暮魂飞魄散……陆离可能会痛不欲生吧。
　　众神还在时，我曾经偷偷看到清暮在神宫练舞，我不知道那舞该用什么来形容，当是人间小册子上说的天人之姿，我穷极一生也不会有那样曼妙的舞姿。
　　那时候偷看的不止是我，陆离也在柱子后面静静看着，陆离看见我没什么反应，又将视线放在清暮身上。
　　陆离那样认真的表情我从未见过，那时候我就像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看他们两人成双入对出入在父神宫殿，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多，我才发现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人的事。
　　只有我一直喜欢陆离，却一直不知晓陆离。
　　后来偌大的天地只剩我们三个，我也总是刻意给他们一些空间独处。
　　所以那时候我想，要是清暮什么意外，我一点也不想看到陆离痛不欲生的表情。
　　白泠终究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跟着我回了上阳宫。
　　我看着小丫头已经比初见时懂事了很多，也哑然失笑。
　　时光啊，究竟是怎样一个耐人寻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