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
那是一个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梦。梦很长，长得甚至堪称宏篇大制；轮廓异常清晰真实，现实的夹隙中却又掺杂着云雾一般的模糊和虚幻。无疑，只有年少的时候才能做这样的梦，因为只有年少的时候，才有面对庞大现实的手足无措。
夜色冗杂。
周遭的世界并不清晰，而是模糊如从手机镜头里看到的一样，满是噪点。
我在一家大排档坐下，用竹签剔着海鲜吃。旁边坐着开发区一中的女老师，红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把她的脸映得红彤彤油光光。她正在和对座聊天。
“今年我们学校考的真的很不错，
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有五十个上了纪中，纪雅和我们一样，五十个上纪中。”
五十个？！
我飞奔着回到学校。
“王校，您先冷静一下。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我们纪雅，一定还会东山再起的！”
校长办公室依旧装潢古雅，绿色的植物与深色的梨花木相映成趣。一个穿着西装的女老师站在校长旁边，想尽办法安慰他，校长只是一言不发地把头垂下，双手紧握撑着沉重的头颅。我的心脏猛地一紧，血液迅速地吸入心室。
老师们拿着一张张的粉色打印纸，我知道那就是上了纪中的名单。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形容。我期待着名单里的我的名字，却又隐隐察觉这里面并没有我。这种纠缠扭打的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秒，一秒后，那份名单就在我手里了。
我迅速地扫视了一遍。
没有我的名字。
像是预料之内，又像是预料之外。
五十个人里，我们班占了十几个。全是学习特别拔尖的孩子。
我蹲在贴满粉红打印纸的墙前嚎啕大哭。
满墙的打印纸，满墙的成绩和名次。
纪中分数线496。我480。
我一只手扶住棕色行李箱的拉杆，另一只手狠狠地捶打着墙。我爸爸站在旁边，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无动于衷。
"就差十六分......十六分......”咬牙切齿的语气像是一种表演，表演给我爸看。以表演悲伤掩饰实力匮乏。
陆续有进了纪中的同学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楼。房晓柔帮李佩蓓拖着箱子，有说有笑。房晓柔并没有考上，但李佩蓓考上了。仿佛佩蓓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她们的快乐融为一体。
“等等！佩蓓！”我朝她大喊。
佩蓓停下，回过头。
“怎么啦？”
“可以，可以告诉我你考上的秘诀是什么吗？”
她走到我前面，告诉我伸出双手，合上眼睛。我照做了。隐约感觉到她在我手里塞了一张小小的纸片。然后她双手轻轻地在我肩膀上推了一把，我向后倒去。

身体忽而沉重，忽而轻盈。地球的重力好像时强时弱。倒下的速度起先十分迅速，其后变得极为缓慢，缓慢得仿佛发生在外太空一般，足跟保持不动，身体漂浮在空气中，顺着某个不可见的轨道向地面靠近，在空中划出一道凝滞的弧线，最后，身体轻轻地、缓慢地撞击在冰凉的瓷砖上（以安放贵重易碎物品的速度），肢体受到反作用力而微微颠起，其后是头部，而后再次落下，撞击地面，这时重力突然减小，我的全身在撞击后倏然猛地弹了起来，幅度极大，大得足以以足跟为支点身体为杠杆做匀速圆周运动。因为惊吓，我情不自禁地睁开双眼，张大嘴巴，我看见pb和几个十一班的男生女生站在我周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言语的权利失散在真空中。我想借着圆周运动站起来，然而当身体几乎与地面垂直时，地心引力又再次使我重重倒下。我闭上了眼。世界一片黑暗。
当我终于站起来时，什么人都没有了。夕阳斜照在宿舍门前的水泥地上。世界安静得如同在真空中一般。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抹平纸上的褶皱。
一张灰色的二次函数专项训练。
和群蚁排衙般的题干。函数图象。根本就不是什么“秘籍”。
是一个成功者对失败者的愚弄。
远处传来两人的笑声。心中的怒焰熊熊燃烧。没错，三年了，我终于撕破了她的外表，看清楚她是怎样一个——无耻的bit\ch。痛苦，愤懑，不甘，构成全部。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背叛了我。我是世界上最狼狈的人。
我朝着寂静的世界大喊。
Da\mn you!

好像是在女生宿舍楼的内院，班主任让我们围绕着他排成方队。梦里面他依旧是那一口咬字含糊的九江口音，依旧说着遗憾而恨铁不成钢的话。
“我觉得你们的能力还可以，考成这样不应该啊。我，想要大家呢，再重新组成一个复读班，我还当班主任。我就不信，下次不行！”
环顾四周，很多女生都哭得眼睛湿润发红。
夕阳把宿舍楼的琉璃雕窗映得浓墨重彩。光影流泻。格外沉重。
梦醒了。
以往的梦都是模糊而荒诞的一团云雾，而这场梦却出奇的真实，如同一个棱角分明的建筑。人总是无法承受过多真实，于是我在生活老师的手机铃声中，疲惫地醒来了。

第二天晚上，依旧是真实的怪梦。那个梦让我格外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我又去西藏了。或许不是西藏，而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山高水远的地方。
眼前是熟悉的雪山，像是连绵的冰刃一样直插天际。我闭上眼，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雪山并不难爬，但我格外胆战心惊。主峰的山顶，是一座玻璃做的观景台，通体剔透。整个天地因为这座透明观景台的存在而纯净圣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观景台会建在雪峰的山顶。
冰蓝和洁白互相交织，融化。
我开始攀登观景台。观景台的台阶是旋转而上的，十分狭窄，而且摇摇欲坠。冰冷的恐惧四处蔓延。身旁有一位身材挺拔的法国女人，棕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以及一位东方面庞的少女。
终于登上了观景台顶的平台。身旁的法兰西女人别过脸来——她长的很像弗朗索瓦丝·波诺弗瓦。
美丽的索娅突然扳过我的脸，环上我的腰，开始模模糊糊在我耳边说情话。我只记得她对我说过，“我爱你”。我觉得和漂亮的女孩子相爱没什么不好，于是不假思索地，笨拙地重复着她的话，对她说“我爱你”。她俯下身，深邃而魅人的紫色瞳孔里倒映着雪原，冰峰，和纯净的天空，以及，情迷意乱的迷蒙水雾。
我已沉溺其中。
她温柔地吻了我。起先只是唇与唇的柔软触碰，然而索娅有意地加深了这个吻，变成了一种情色而令人舒适的舌吻。唇舌挑逗。缠绵悱恻。她的长发覆在我脸上。
我们吻了很多次。每个吻只有短短几秒，却都是西式吻。当索娅捧着我的脸重重地亲吻时，我并没有觉得怪异，反而主动地回吻了索娅。我从未和别人深吻过，我也不知道来源于生活经验的梦境为什么会产生新的生活经验。
索娅终于放过了我，可当她的唇瓣离开我时，我倏然发现眼前的并不是索娅。

甚至根本不是女性。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依旧是金色的卷发，只是眼睛平视处的胡茬散发着雄性气息。
身边那位长得特别像晓梅的少女身体突然前倾，狠狠地抱住男人的腰。给人感觉软绵绵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坚毅的占有与敌视。
罢了。好像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
男人站在扶栏边，胳膊肘支着护栏，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和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柯克兰先生。
我也尴尬无比，百无聊赖。
只好从观景台下来，另找乐子。
正当这时，观景台剧烈地摇晃起来，左右摇摆，两位护栏边的男士仿佛也受到不小惊动。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可能会撞在冰棱上死掉吧。
死亡的恐惧四处蔓延。我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高速收张。
后来怎么样我也不记得了。应当跌跌撞撞地下来了吧。我是不会梦到自己死的。

第三个晚上，也许在第二晚之前。我更加清晰地触碰了生与死的分界线。
梦境有如电视连续剧一样。
我梦见我们班集体穿越到抗战时代的小村庄。

七月份的记录。
那些喧闹而快乐的晚上。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