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与她遇于最孤寂的岁月最美的年华。”
“却终是等不到看她凤冠霞帔红衣相嫁。”
我姓沐,名僩之,大抵是“瑟兮僩兮”之意,至于后来如何又变作轻忧,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浮生百载,我已见过太多的无常世事。接触过太多的人,他们中有投以羡慕的、嫉妒的或是恨的目光。笑容不觉苦涩了几分,其实这又是何必,纵然贵为长老又如何?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长老做到我这个程度,也怕是够失败了罢。现在我所做的事也不过只有终日与药炉相伴,时而得以空闲下来,就操着琴谱,弹两手自己欢喜的曲子罢了。
不过,竹林小苑中的生活也难得清净,品一杯清茗,撷一朵落花,不觉数载倏忽已过。许多事情都已乘风散于天地之间,也怕是只有她能存于人心间久而不散罢。
她叫谢晚,我曾以为她大概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却不曾想她竟是一只有千年修行的妖。
是的,她是妖。我早该想到,拥有如此倾世容颜的她不可能只单是一个人类。
修道之人,与妖魔之辈向来都是生死宿敌。大约是修为的缘故,与她相处数载我竟从未看清过她的身份。
记得那年她初入我门下,总爱穿着一袭石青色绣着泛黄木槿花纹边的长罗裙,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时常挽着我送她的镂金翡翠挂珠钗,最是绫罗无垢,浅笑无瑕。在我小憩的时候,她会缓步走来替我揉肩,然后柔声说道:“师父可是累了?您看弟子这样做可好?”
“也好,”我轻轻揉太阳穴:“炼丹总是会让人筋疲力竭。”
“弟子自是知道。只是我见师父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无碍。人总是免不了经历生老病死之苦罢。只是晚儿你说,人为什么总是会有斩不断的愁丝呢?”
谢晚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弟子不知。只是弟子希望,师父永远不会有任何的忧愁。”
“没有忧愁吗……”
听起来真是不错。
只是修仙的人也好,纵然逆天而行,也还是难逃宿命罢。
后来我与她情定相思红豆,相约待苍岚之战战罢就和她相与结发,可最后却只等到了玄寂宗百余人被杀只得铩羽而归的消息。
少数得以幸存的弟子中,萧白华对我说:“是谢师姐把那些师兄师姐全给杀了。”
“她是一只妖,是有三千年修行的鹤妖。”
我摇摇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晚儿她天性温婉,这种事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做。况且我与她共处十载,她的性子我怕是最了解不过。”
萧白华说:“您就是护着她,在场的弟子全都看到了师姐在杀人,而且您看,这个东西长老您应该认识。”
语毕,递给我一颗暗绿色金镶边翡翠珠。——是我送她的挂珠钗上的。
脑海中轰然有什么炸开,曾经无数朝夕相处的回忆都显得如此可笑。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突然变得破碎淋漓,紧接着就是无数凄楚和悲伤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最后见她于冰冷的雪山,彼时她身着一袭黑红色绣蝶洋缎长罗裙,眉间飞金凤凰,一如初见的模样。
她看到我,眉眼无悲喜,一反平时的温柔,声音是可怕的冷静。
“师父,你来了。”
“师父?我如何会是你的师父?”我的目光更加阴暗了几分,“玄寂宗百余道友的性命都于你手毁灭,如若不是别人告诉我,恐怕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是妖!”
她听了这番话后,语气也是平添了几分激动:“您应当知道这根本不是我!真是可悲啊,就连与我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师父都不信我!”
“我在您的心里,究竟算是什么呢?”
“信任?是你骗了我。”我抽剑出鞘指向她说道:“你我之间怕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如若你肯束手就擒……”
我叹了口气,“念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我会向宗主求情,也许他会放过你。”
毕竟,无论如何,你都曾是我最喜欢的人。
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笑容更加惨淡的说道:“束手就擒?”
“您终究还是不信我。”
下一个瞬间,她已跳入身后的诛妖阵,不顾我在她后面拼命的喊。
可是一切都迟了。
诛妖阵起,不管是人是妖,怕是都得重入轮回。
——只是,修道之人除外。
冰蓝色的冷光刹那间充斥满整个世界,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身下已开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色莲花。
“师父你看,我没有内丹呢。”
我快步冲向前,用力抱紧了眼前的人。
“这次您总该相信我了吧。”
谢晚的身体温度逐渐褪却,见到我冲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本应好看的笑容现在却显得十分惨淡。她用手缓慢抚上我的脸颊,直到最后仍带着浅浅的笑。
“师父……”
“如果还有来世的话……”
她赤红瞳色的眸中逐渐失了光彩,仿佛说完这一句话就已经耗尽了一辈子的力气。
“我们一定不要再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