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先别过来,听我说完几句话也不晚。”我对着前方说,“我很久没跟活物说过话了,我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再聊几句,你可以装作听不懂,但是请别打搅到我,OK?”
我聊天的对象无动于衷地继续朝我走近,我掏出一根烟低头点着,猛吸了一口,说:“我倒不是打不过你,说实话,活了这么些年,经历了这么多,我什么也不怕了,我…也并不是害怕孤独,只是…”
它狰狞着,示威般露出嘴里的獠牙,已经离我近在咫尺,我又吸了一口烟,扔掉烟蒂,闭上眼睛,深吐一口气说:“…好吧,来吧…”
它应声扑到我身上,黑暗中我感觉到了它枯瘦但有力的爪子,真切的疼痛感让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不行!”我感觉浑身触电般地紧绷,我睁开眼睛,把它推开,“现在还不行。”
见我反抗,它似乎有些愤怒,它张开嘴,露出细长的尖牙,又一次扑向我,带着凄厉的咆哮声。
我背倚着墙壁,奋起一脚将它蹬开,然后滑坐在地上,又掏出一根烟点燃。它从地上爬起来,锲而不舍地带着咆哮朝我扑过来。我吐一口烟,伸手抄起手边的棒球棍,猛地朝它的脑袋上抡去。
它的脑袋变成了凹形,我手中的球棍也被堪堪折断,灰白色的浑浊液体顺着球棍流淌。我扔掉球棍,重新背靠着墙壁,急促地吸着手中的香烟:“我说了我打得过你的。”
我背起这只面目狰狞的外星野兽,来到阳台上,看着上面的一堆绿色植物,对肩上的尸体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今天还没有给它们浇水。”
说罢,我将尸体从阳台上抛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听见了落地时汁液四溅的声音。我朝下看去,那尸体已经被抢食一空。抢食者们吃掉同类的尸体后,继续在大楼周围徘徊游荡着,它们以前只吃人,现在人都被吃光了,于是它们便不放弃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我吸完最后一口烟,轻轻将烟头弹向楼下。
明灭的红点在黑暗中逐渐消失,只能看见地上那些数以千计的掠食者,此刻正如黑压压的蚁群般密集。我抬头看看黑云翻滚的天空,一颗白亮的闪烁流星静静划过头顶昏暗的天穹,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想许个愿的冲动。
曾几何时,在这座城市还有近千万人口的时候,有个人傻痴痴地跟我说过当有流星的时候,许愿会很灵的,我当时还笑那个人弱智,流星不过是某个星球的残骸穿过大气层时被烧成渣的现象,好歹是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没文化真可怕。
而现在,当整座城市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面对低垂翻滚的黑色云层,我看着远方那颗明亮闪烁的外星残骸,心里却激动得有种想哭的感觉。我连忙双手合十紧闭双眼:“我希望能…”
我突然停了下来,睁开眼睛,远方的流星早已消失不见,我感觉更加有想流泪的冲动。我心想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便趴在阳台上看着地上密集的外星怪兽们,开始号啕大哭。
这是2013年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独自一人守着一座城市,因为一个流星的消失而哭得不能自已。因为在许愿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没有愿望可许了,我似乎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幸存者。
(二)
2012年,灾难来临的那晚,快餐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我正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电子钟零点报时声惊醒。睁开眼的同时,眼前便被一片紫色光芒笼罩住了,那不是一道光束,而是突然间一切都变紫了,我连忙用手臂挡在眼前走出快餐店,发现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刺眼的紫光中,满眼的紫色宛如实质,像空气一样将整个世界填满。
在紫光的笼罩中,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出奇,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那光芒吸收掉了。我点燃一根烟,回到店里,合上窗户上的百叶帘。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那紫色的光芒好像并不是从外面某个地方照进来的,它存在于每一个角落。我嘴里叼着烟头正琢磨着要不要发一条微信到朋友圈,却发现紫光慢慢地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又恢复正常。我手里拿着手机,静立在原地,心中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周围太静了。
虽然当时是凌晨,但是仍然安静得太过诡异了。这时我看到窗外有一道黑影蹿过,我再次推门走出快餐厅。那个影子已经走远,听到声音,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一种我在地球上从未见过的生物:它像是豹子和老虎的混合体,钩爪锯牙,浑身毛发粗硬,像是尖刺一般,两肋之上似乎还带着一双退化的肉翅,脸上斑斓的花纹像是一张诡异的脸谱。
它用橙黄色的瞳子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我发誓那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次对视,那一瞬间真的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灵魂的战栗,那只雄壮而沉默的生灵,让我第一次感觉到生而为人的渺小。
后来,整座城市都被这种怪兽所占领,我苟且偷生在一栋高楼里,在存满了食物和饮用水等生活必需品后,一节一节敲碎了我所居楼层以下所有的楼梯,这让我在这群不知名的奇异怪兽的包围下生活了近一年。这一年里,我目睹了无数人被怪兽活活咬死,这种奇异而残暴的生物进食的时候总是从脑袋开始,它们在猎物耳边发出细微的声音,仿佛在向死者诉说着什么。而且这群非地球生物似乎只猎食人类,不知满足,永不停歇。
一年的时间内,这些似乎无穷无尽的怪兽在觅食中逐渐进化出了某种本能,它们的肉翅早已退化,却逐渐学会利用同类的身体搭人梯,我亲眼看见它们簇拥在一起,宛如蛇般相互堆积扯缠着爬上了二楼,这个发现让我感到绝望。让我更绝望的是,我的食物已经吃完了。
我弹了弹烟灰,细致地给那几盆植物浇着水,它们在我的照料下长得很茂盛,毕竟这是我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唯一的工作。此时又有几个怪兽爬了上来,在我发现它们的新技能之后的半个月,它们终于爬上了我所在的楼层,也就在这一天,我吃完了储存的所有食物。
我放下水壶,吐出一口烟,平静地坐在地上,这三只怪兽较同类而言体型相对大了些,它们蜥蜴般半跪半爬地向我逼近。看来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改不了弱肉强食的法则,这三只怪兽在这一年里并没有挨多少饿,身体比其他同类强壮得多。
身为这个星球上唯一一个高智商生物,就这样死在这群**口下着实有点儿不甘,可是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的念头,杀人诛心啊杀人诛心。我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球棍,没有打算反抗,只是在衡量咬死后被吃掉和摔死后被吃掉哪个更适合我。当它们扑向我的时候我竟发现浑身没有一丝想动弹一下的欲望,我知道了自己的选择,我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便是血肉分离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一个人正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三)
在如今的世道下,自杀都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况且我这还不算是自杀,可是我还是觉得那人看我时充满了鄙夷。
三个扑向我的怪兽已经被他斩断了头颅,黑色的血水流了一地。他穿着很怪异,戴着头盔,一身皮质的黑色紧身衣,上面印着奇特的徽章,像是扭曲的简笔画,又像是某种象形文字,显得古朴而怪异。他浑身上下挂满了各式装备,像极了电影里的特工。
“活着很无聊吗,胆小鬼先生?”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的女人。
一时间我感觉眼前有些模糊,精神都有些恍惚。我从未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其他活生生的同类。
尤其是活生生的女性同类。
“你…你是谁?怎么上来的?”我问道。
女声再次从头盔里传出来:“我们找遍了整个城市所有还亮着光的地方。”
“不是…”我的聊天欲越来越强,“怎么爬上来的?”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同样穿着的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握着一把微式冲锋枪,看了看我们,径直走向阳台。
这时我发现他们衣服的腋下和裆部都进行了特殊设计,原来那不是斗蓬,而是滑翔蝙蝠翼。
“你们是什么人?”我锲而不舍地问道。
那女的将头盔摘了下来,将高束着的马尾拆开思在脑后,直视着我肆无忌惮的眼神。
这时另一个人拿着望远镜从阳台上走过来,对那个女人说:“情况不乐观,这座楼已经完全被外星食人兽包围了。”
那女人叹了口气,接过望远镜朝阳台走去。
“外星食人兽?你们这样称呼这群**?它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我问道。
那个男人也摘下头盔,他看起来很年轻,肤色有些苍白。他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对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解释道:“这些**都不是地球生物,论智力远低于人类,但是却凶猛异常,它们的生理构造与地球生物差异很大,尤其是消化系统异常强大,而且…它们只猎食人类,似乎是人类的天敌,不知道它们来自于哪个星球,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地球的…”
“外星生物?你们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向他问道,“你们是军队的人吗?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他道:“不是,现在早没有军队了,你现在看到的什么样,外面就什么样。”
我赚“难道全球都沦陷了?人类真的都灭亡了?”
他严肃地点点头:“快了。”
我一阵哑然。
这时那个女的走过来,说道:“这里的楼层不够高,我们没法滑下去,只能等天亮后用钢索速降,下去之后保持三角形,千万不要单打独斗。”她向我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你好,姬瑾。”
“姜涯。”
姬瑾笑着说:“初次见面,多指教。”
她的笑里似乎带着很多东西,我摸不透这两人的来历,难道他们是想利用我这人类仅存的优良基因,担负种族繁衍与传承的责任?
姬瑾…姬瑾。
我脑中突然想起从前看的一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我相信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的云朵来娶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我打死都不承认自己是被一个盖世女英雄穿着滑翔翼从天而降救下来的小白脸。
姜涯啊姜涯,你是不是连飞机尾灯和流星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