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梦
一
喻言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与大部队脱节的。
等他反应过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也许是因为他中途去解决内急,也许是因为他停在路边休息太久了——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可能无意中绕了路,还是近路。更重要的是这一路都没有匈奴的守卫,说明有人捷足先登了,而且实力不容小觑。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站在匈奴的营帐里,和一个抱着琴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只见那人散着头发,衣衫凌乱,露出了他白玉般光洁的脖子。若不是看到喉结,喻言定会以为她是女人。那人长着一双桃花眼,潭水一般的眸子,还有一颗朱红的泪痣。
喻言抽出剑,对准他的脖子。这样白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要弄脏。
“喻公子不认识我了么?”那人道。
喻言皱眉,“你是谁?为何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人闻言,瞳孔瞬间放大,目光像一把刀子一样。
他冷冷地说,“喻将军好记性,我为了你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匈奴这里做卧底,你却来问我是谁?”
他拨下一根琴弦,喻言顿觉浑身发冷。只见他眉头一皱,呕出一口血来。
“我倒是忘了,为了你喻言,我的脚筋也被挑了,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
喻言这才发现他一直是坐着的。
“阁下怕不是认错了人?我一直住在望京老家,家风严谨,家父从来不许我们去风月之地,更不认识……认识阁下这样的人。”喻言看见他脖子的花钿,是京都艺人时兴的样式。
“好一个家风严谨!”
那人怒极反笑,反手从琴里抽出一把剑来,喻言还未曾反应过来,那把剑便插进了他的胸口。
二
望京。
喻家三少爷突然生了场大病,病得不省人事。连镇守边疆的喻大少爷也被皇帝叫了回来,怕他来不及见胞弟最后一面。谁知这日早上突然好了,与能跑能跳,与常人无异。搞得为喻家看病的大夫一时身价大涨,有病没病的都去他那儿看病抓药,好不热闹。
喻言却是惊魂甫定,忘不了那个可怕的梦。
梦里剑刺入身体的感觉,那么真实。还有那个人愤怒的样子……他喻言这辈子都不曾见过一张怒到极致的脸。
到底是喻言年少,几个月后这事也渐渐淡了。这日喻大少爷要动身回边疆,他征得父亲同意,叫了几个平日里交情好的兄弟,一起在望鹤楼为哥哥践行。
酒菜不必说,歌舞自然也少不了。
酒足饭饱,昏昏沉沉之间,喻言忽然听见泠泠的古琴声。
他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一黑。
是那个在梦里杀了他的男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那个人的琴抚得甚好,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一人道,“他呀,挽香阁里的清倌儿,你从前若见过他,你爹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喻言道,“既是清倌儿,便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良家子,莫非是有什么难处才流落烟花之地?”
小王爷冷笑,“什么卖艺不卖身、什么良家子,你少看些话本,这种人哪里配得上清高二字,对着咱们这些普通客人自然不卖,遇见上面的主儿,上赶着去也赶不及!”
场面一瞬间安静下来,这位四王爷的小儿子好男风,在坐的没有一个不清楚。言语之间,便不难猜测这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琴声缓缓停了下来,伶人道,“喻三公子所言极是,叶蝉确实是有难处。小王爷愿意听叶蝉的琴,望京的公子们便都觉得叶蝉的琴抚得好,叶蝉一个小小伶人,实在无力拒绝那些纨绔。”我就是个卖艺的,你一个小王爷喜欢我,又不名正言顺赎我的身,为我惹了一身骚。
喻言道,“喻家在京都有处宅子,不大。不如我为这位叶蝉公子赎身,请这位公子去京都的宅子,做个琴先生吧。”
他朝着小王爷鞠了一躬,“小王爷十六岁生辰,赶上喻某大病,没有好好筹办宴席,喻某很是过意不去。既然小王爷不能明着赎这位叶蝉公子,不如喻言在这里卖个顺水人情,算是为小王爷赔罪。”
喻言那日在梦里被叶蝉用剑刺的地方又隐隐发痛。这让他莫名心慌,直觉告诉他叶蝉不能呆在望京,呆在他身边。
喻大少爷玩味地看着喻言,道:“喻三真是长大了。”
小王爷自然喜出望外,一口一个好哥哥好喻三,叫得喻言不胜其烦。
喻言的大哥吃完午饭便匆匆走了,晚上还有游船吟诗的活动。只是喻言看了大哥英姿飒爽纵马疾驰的样子,便没心情做什么纨绔公子了,结完账打算回家,半路上马车却被拦了下来。
“叶蝉公子请喻言公子在汇贤斋一聚。”
喻言拐过几个小路,路的尽头是一个小亭子,暮色渐沉,流水声掺着蝉鸣,到别有几番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