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与归
“夜华，你定好我们的婚期了么......嗯，我在狐狸洞闲来无事算了一卦，九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宜兴土，宜嫁娶，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浅浅扑腾着她的大眼睛望着我，内里满是期盼，嫣红色的小脸透着娇羞。虽天不如我愿，无法及时迎娶浅浅进洗梧宮，但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终归我们是在一处的。
“浅浅，此次我还需下凡历个劫，九月初二兴许来不及迎娶你。”
“嗯？为何历劫？”
“之前，我上奏请辞去沉瀛洲岛，虽是大功一件，但也灭了父神留下的四头凶兽，如此功过相抵还留下一部分罪过，天君便令我下凡历劫。”
“又是那四头凶兽？之前我阿爹去采神芝草时就被其重伤，现如今就连婚嫁也无法如愿，真真是我命里的克星——不妨事，十月里小阳春也是个好日子，桃花卷瓣，虽比不得九月初二，也是极好的——那，司命给你写的运簿你可有看？司命记仇，上次帮元贞渡劫我坏了他的事，他不会记恨我，给你写一个三角四角的恋情吧～”
“此次下凡历劫，天君准我命簿留白，一切皆由天定，若是浅浅不放心，那我立誓此番下凡定不娶妻，如何？”
“嗯......一生孤独终老...那，委实太可怜了一些，还是别...唔。”还未说完，凉凉的唇就附上来，轻点慢啄，带点寒月芙蕖的味道。
“浅浅若是心疼，不如此时就好好补偿一番，以解夫君相思之苦？”夜华吻下我的耳垂，鼻息在我耳旁轻轻划过，慵懒随意的声调说出这么句话，我竟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嗯～

紫宸殿
“太子殿下，这下凡历劫前必得喝下这忘川水，忘尽前尘往事，才可下凡投胎”
“本君明白”
我接过司命递来的忘川水，昆仑墟的钟声已经响彻九天，墨渊怕是已经回来了，浅浅，你要等我。

（二）梦成真
在夜华下凡离去那一天，我刚回到青丘，听闻昆仑墟的钟声直冲云霄，风声里夹杂着几声熟悉的鹤鸣，空中金光乍现，竟显出一片祥瑞之兆。折颜刚一见就抓住我的手，七情上面，是多少年没见过他这般了
“墨渊回来了”
这短短五字出口，到叫我动弹不得了。师傅他，终于回来了吗？我等了他七万年，如今听到他回来了的消息却难以置信，脑中失了清明。思潮云涌，四面无声
七万年，往生海潮涨潮落了几万回
青丘北面的山头都挪了位置
池中的荷花生息了几万轮
我等的人，他终于归来了吗
平生事，此时凝睇
深浅不一的印记，付之一笑的回忆
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回来了，就够了
喜极反泣，拉着折颜往炎华洞跑去，激动的连自己有能够腾云转瞬的本事都忘了。可将近洞口，却是情怯，不知该如何踏下接着的步子。
“师傅他见惯了我男装，不如我改了装扮再进去吧”，说着我就捏起了诀，四哥却在一旁笑着
“折颜是墨渊的弟弟，他的障眼法骗骗你的师兄们还行，骗你师傅，你真以为他认不出你是女儿身？”折颜只在一旁笑而不语。我默了默，起步向前。

入凡尘
终于见到师傅，他醒来后告知我们夜华是他的胞弟，更甚至，夜华的原身竟然就是那朵我养护了几万年的小金莲，我告诉师傅他那胞弟就是我的未婚夫时，心底不得不感叹，我与夜华真真是天定的姻缘。师傅刚醒来，想要见夜华，可是凡世浊气重，我只得以夜华公务在身，暂时无法相见为由敷衍过去。之后，便与师傅回了昆仑墟。
昆仑墟龙气大盛，吸引了各路神仙前来观看，师兄们早前感受到轩辕剑剑气大动，后山的仙鹤长鸣，也早早回来等待师傅归来。我看着这时隔七万年的盛况，师兄们还是一袭白衣，面如冠玉，仿佛这七万年的等待都是错觉。但只有十五个相立的背影却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存在的，九师兄，他终是不在也再没法回来了，内心一阵悲恸，但，又想着，师傅回来了，师兄们再次相聚，昆仑墟终能回到以前的模样，这样也好。我跟在师傅身后，走入大殿，与师兄相认。他们不知我是女娇娥，都当我是男儿郎，知道真相皆是震惊不已，瞠目结舌。而最爱拆我台的子澜师兄免不得嘲讽我几句，这样大好的日子我无心反击，也就只能认了。
由于师傅归来，各路神仙来拜访，昆仑墟招待的人手不够，我便主动操起了原来的老本行——煮茶。学艺这几年，旁的没学好，这于煮茶一事倒还颇有天分，师傅之前还夸过我来着。连着煮了十来日的茶，迎了十来日的客，昆仑墟才将将平静了那么一会，这一闲下来，思绪放空地躺在我的小床上，就想起了夜华，他下凡也已十几日了，现在应该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郎，我未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想想他三百岁生辰的时候我接过天宫传来的帖子，但是嫌麻烦没有前往，跑去十里桃林里偷折颜的酒了，现下还真有点后悔，不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是否像团子一样闹腾，性子会不会活泛一点，这么想着，就愈发想下凡去见他。

虽夜华下凡前一再告知让我不要下凡去见他，我也知他是为了我好，但...若是他在凡间惹了不相干的桃花怎么办，不行，还是得去看看!!!我麻利爬起身，央着四哥为我掩护个三柱香的时间，若是有事先帮我顶着，四哥不应，刚刚他与折颜下棋输了，现在估摸着是心情不顺，无奈之下，我一番软磨硬泡，柔声细语，终于才求来那么一柱香的时间，便抓紧时间，急匆匆地下凡去了。
夜华历劫的这一世，投身在江南一个世代书香的望族，叔伯祖父皆在庙堂上供着要职。
这一方望族姓柳，本家大少爷夫人的肚子争气，将他生作了长孙，取名柳映，字照歌。我不大爱这个名，觉得文气了些，同英姿勃发的夜华没一丝相衬。但听旁人讲是个神童。
那是自然～夜华他在九重天就是顶聪明的，两万岁就飞升上仙，即使下凡为人，那也自是不会差的。只是，上回去沉瀛洲岛，灭四兽，炼丹药，夜华修为已然尽散，元神必定大受打击，才会导致于生来便没有右手吧。之前问他，他还告诉我没有大碍，这个闷葫芦，本上神都活了十四万年，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糊涂，他真以为我是个傻的吗。
掐了个隐身诀跟了他一整天，但是他的小侍从们跟的太紧了些，不好随意显了身形。期间见有人向他扔石子，又念着自己编的歌谣“柴也贵，油也贵，柳家出了个小残废...”

小残废？这是在骂照歌吗？顿时我火气就上来了，正准备拿出我的玉清昆仑扇，扇他个天翻地覆，好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叫他们知道欺负我夫君是个什么下场。才拿好扇子，又想起这是凡世，乱用仙法会有反噬，反噬我倒无妨，可是乱了照歌他的气运就不好了，正好照歌的侍从们也已经赶过来解围，我也不好干什么，强压住心中怒火，想着下次找司命商量商量，该为这群熊孩子谱写一段怎样的命运恋歌，才能叫我解解气。转眼看着那瘦小的身影，被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跑，傻傻的站在那里，真是又可气又可怜。
“少爷，他们这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回去告诉老爷去，让他给你做主”
“无妨，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不必让父亲担心了。”照歌揉了揉额头，发现有血迹，掏出帕子擦好，漫不经心地说道。
“少爷,他们...”
“没事，我们回去吧，上点药就好了”
听着这主仆之间的对话，心中是百转千回，不是滋味。不管是夜华，还是下凡转世为照歌，都改不了他那打落牙往肚里吞的凄惨性子，我这青丘白浅也只好认命，偏的喜欢上这么个性子的人。既然他不爱说，那我也就只好费心多关照着他一点。一路跟着他回到柳府，直到侍从服侍他睡下，我才得以显了身形，看着他身上淤青一片，红肿难消，手轻抚他额上的伤口，似乎弄疼了他，他无意地蹙了下眉。忽而福至心灵，转瞬去十里桃林取了些药后又回了柳府，这一来一回，凡间已是深夜，我打开药瓶口，将药涂抹在照歌额头。或是因为药的触感颇为清凉，亦或是我用的力道有点大 ，碰疼了照歌，竟然将他弄醒了。

我一惊，又见他也一脸惊慌又止不住羞涩地看着我，以前又从未见过夜华这般表情，觉得着实有趣不禁莞尔。
“你...你是谁....又是如何进我房中的？”
“我是青丘的一位仙子，路过此地，见公子风流倜傥，顿起思慕之心，便特此来探望”看着小照歌，我忍不住扯了个谎存心逗他一逗。看他脸渐渐微红，到最后，已是满面通红，不得笑意更深。
“可，我只有十一岁...而且身来残废。”
——我看着他，他竟如此自卑，耿耿于怀自己不全之身吗？想必这些年来必是饱受人言，可是，这伤也是因我而来，若不是我他又怎么会入凡世受难，还留下这样惨淡的记忆，虽然我并不介意他如今的情况，可是也断不能让他留下心结才好。
“我爱慕的是你，除了你
身子健全与否，家境富实与否，
皆不在我考虑之内
且你这手臂，许是上一世为你心爱之人而伤
我不介意，你也无需介怀”
我刚答他，只见他脸色红韵愈浓，竟毫无褪去之势，目光炯炯看着我，眼神清澈却难得知其意，低头自顾自地接着问了一句“你涂与我额头的可是药吗？”
“是啊，你白日里被人欺负也不跑，就任他人欺负，回来也不敷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的伤口可还疼？”
“不，不疼了，多谢仙子关心...白日里仙子便跟着我了吗？”

—— 嗯，照歌的头脑也是相当灵活，一下就抓住了重点。那，若我说是，换位思考一下，一陌生男子整日里都在跟踪自己，无人之时偷偷潜入房中又说思慕于我，咦～想想便觉着那人实在太过猥琐，我定然会祭出我的玉清昆仑扇将他扇的连他爷爷都不认识。呃...实在不好这样子自行诋毁本上神的名誉，可是总骗人也不是正经的说法，就这么出神犹豫该如何作答，却又闻照歌道“那仙子以后还会来见我吗？”
“会的，我有空便会来见你，等你长大了，我就嫁于你，可好？嗯...既然我思慕与你，那你定不可再惹其她的女子了，知道吗”我此番下凡来看照歌，就是怕他给我惹一些不相干的桃花来，这种事就该从娃娃抓起。“还有，这珠串是个灵物，可保你平安，送给你，你以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嗯...夫子说礼尚往来，那我就把我最心爱之物赠予仙子”说着，他就把他胸前的玉佩解下送与我，我收下后，挥了个昏睡诀，为他盖好被子就回了昆仑墟。可没曾想，这一等，就让照歌等了五年。

回到昆仑墟后，因为见过照歌心情大好，处理好大大小小的一众琐事，紧接着就去了酒窖，想起七万年前师傅为我生辰准备的酒还没开封，不禁加快了脚步。在酒窖门口却看见了师傅的身影。
“师傅，您怎么也在？”
“十七”
师傅只应了我一声，并未作答，我也没继续追问，走到柜旁拿起那小瓶桃花醉。瓶口开封，一时酒香四溢，还带着浓浓的桃花香，真真是佳酿，那老凤凰的手艺果然不错。尝了一口后，瞥向师傅，只见师傅他拿起那把尘封了七万年的古琴。都知我师傅是战神，可除去这一身份之外，其实我师傅他还是司乐之神，只是战神身份太过耀眼，把旁的遮住了而已。
看着师傅抚琴，我默默蹭过去，忽而，耳中钻进几声零落琴音。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师傅弹的并不是当年熟悉的那首曲子。可这情境，师傅抚琴，我在旁边喝着桃花醉，一如七万年前一般无二。
风吹开窗，本想起身关窗，却见窗外细雪纷飞，从远处传来几声鹤鸣。昆仑墟内的桃花树只剩光突突的树桠，凉风起，吹在有些发烫的脸上很是惬意，随性倚靠窗边，和着琴音饮这桃花醉。师傅不喜饮酒，却喜好酿酒，想问问这其中原由，转头一瞥，正好对上师傅明亮的双眸

师傅与夜华长得十分相似，可师傅眼里总是平和安定，不似夜华古水无波，没有丝毫波澜，夜华下凡前夜，定格在我脑海中的他，眼神少有的有些慌乱无措，恍惚间，二人影像重叠。
不知夜华在凡间如何
他的伤好了么，可有好好敷药
他可有好好信守承诺，不去招惹那些个烂桃花么
好想，去看看他
思绪缥缈
这刚到嘴边的问题也就没来得及问出口。
师傅右手搭在琴弦上，随意拨了拨，道：你这个时时走神的毛病真是数万年如一日。师傅说的的确是实话，我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笑了笑。
师傅随即抬头一双眼瞧过来，瞧了我半晌，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他问的是：你对他，可是真心
我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夜华，心中虽觉得在长辈跟前说这个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扭扭捏捏却不是我一向的做派，摸了摸鼻子诚实道：真心。十二万分的真心。
他转开眼去，望着窗外半晌，道：那便好，我便放心了。
呃，师傅他今夜神色有些古怪，难道，难道是担忧我做女儿家做得不大像样，以致嫁得不好？我想通了这个道理，喜滋滋安抚他：师父不必忧心，夜华他很好，我们两个情投意合，我对他真心，他对我也是一样的。

昆仑墟里的琐事比我想象中多的多，只因七万年来只有二师兄一人在，这会子师兄们都回来了，十几间住处皆需打理，饭食柴火都要准备齐全。各路宾客来访也要准备客房，煮茶相奉。连轴忙了几日之后，昆仑墟才安定下来。等到昆仑墟能够安定，我就与师傅道别，腾云来到凡间，这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本上神如今是深有体会啊。来到柳府之后才知照歌今年已过了殿试，高中状元，换了住所，听到这消息，打听了他的新住处，我又喜滋滋地跑去寻他。
隐身来到他住所，这深深庭院里种满了桃花，院中桃花无数，深得我意。看不出来这闷葫芦有时候还挺细心嘛，若不是他不记得我我都要怀疑他有没有喝下那忘川水了。进入院中见着他身着一月白色的衣裳，正襟危坐，墨发为髻上盘，玉簪束发。庭院里满树桃花开，花面交相映，更是衬的照歌面色姣好。良辰美景，握杯品茶，这么个画面定格脑海中，只浮现岁月静好四字 。

转眼，却看着他旁边有个女子起身，浅笑嫣然，为他拂去肩上刚落下的桃花瓣儿，郎才女貌含情脉脉，好一幅春日美景啊，我这才几天没来看他，他就忘了我的嘱托给我惹了这么个烂桃花了吗，正想走上前质问质问，这桃花是何方人士，素锦却不知从哪冒出来。
“上神，我只是看君上在凡界一人，心有不忍，便做了一个人偶来陪君上，若是冒犯了上神，自当请罚”
人偶？我定睛看了看，才发觉，那女子果真是个人偶，再一看，那身影竟与我颇为相似，只是额间多了一点红痣，却是像极了之前洗梧宮夜华挂在寝殿里那副丹青。
“上神，这人偶名为素素，机缘巧合之下被君上领回家中，如今君上饮下忘川水，记忆尽失，忘记了上神也不能怪君上”
“哦？你趁着夜华下凡历劫，做个人偶来蛊惑他，你就不怕他回去了找你算账？”听着素锦说辞，默念个佛经清清火，摆出我上神的架子“夜华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是，素锦告退”
看着素锦冷热变化的脸色暗自退去后，我再无法抑制心中情绪，气血逆行悲从中来，难道，这一腔思慕都错付了吗？你爱的，从来都是素素，即便你下凡忘尽前尘，忘了我，也还是忘不了那个素素吗？在你眼里，我又算作什么？
过往云烟散随风
这分分合合的世间爱恨
不过缘起缘灭一场空罢了

悲尽怒盛，我显了身形，走上前，落定在木桌边，伸手拿出他送我的玉佩 ，毅然决然的往他身旁丢去，清脆一声，玉佩一分为二，随即转身决绝离去，却还是听着照歌追过来喊了一声仙子。可我白浅向来爱憎分明，你若负了我，我又何必执着于你不放，不如永不相见，各自安好。不去想照歌如何呼唤，腾上云头，手一挥，化作烟尘离了此地。
回到狐狸洞中，撤退迷谷后布下仙障，将从折颜那里挖来的酒都一一灌下，这酒没了往日滋味儿，只带点咸。晃神之间，记起我从大紫明宫重伤回来那日，夜华来狐狸洞给我喂药，他那日信誓旦旦说他只爱我一人；东海夜里我去拿结魄灯，他也说他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一个我。真是可笑，我当初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当初离境不也耍过同等招数，最后还不是用八匹麒麟将玄女娶进门了么，想想我白浅，这一生的两朵桃花竟然都让我如此伤情，在同一处跌倒两回，可笑，可笑至极。
越发地心乱如麻，意识也失了清明，一挥手将手中的酒瓶往地上砸了个粉碎，该是动静太大，迷谷怕我出事，又不敢贸然行动，竟将四哥叫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