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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了山水行小伙伴的ID,算是个山水行同人文吧~
唐朝安史之乱为背景,非基三同人
以上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8-04 10:49回复
    大唐天宝十四年,唐玄宗李隆基已在位四十三载。大唐跨入了最绚烂的盛唐时期,歌舞升平,四方臣服,杜佑《通典》记载,“自后天下无贵物,两京米斗不至二十文,面三十二文,绢一匹二百一十文。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皆有驴赁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远适数千里,不持寸刃。”
    然而,随着明皇晚年的到来,奸相弄权,边战频发,番镇独大,边将专军。盛唐的旭日晴空后,乌云暗涌,风雨欲来。
    世人还沉浸在盛世的歌舞中,而英雄们已在窥探和氏璧里潜生的裂痕。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8-04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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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8-04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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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更。


        IP属地:四川4楼2017-08-04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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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镇楼那张敲喜欢的!还存过以前看到的那张啊啊啊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8-04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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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天宝十四年的深秋。洛阳。涤月阁。
            碎石小径从层叠的竹林间挑出,经年的石子磨得光滑,茸茸的野草漫不经心地簇在石缝里。泼墨般的竹荫投映在小阁顶,缓缓摇曳如水纹。月色清亮,细小的光影如丝似弦,风寂寂地吹,拨动光弦和浮尘,似人无声弹奏,捻弄的都是光阴流淌的声音。推开窗,屋后一处方塘,正映上空一轮明月,池边植着花木,秋尽大都已泛了黄,几丛傲枝苍苍地指着天。
            “最后一壶碧螺春,今年春藏下的。知你要来,专为你泡的,就这最后一点秋意。”
            小阁窗边一盏烛火如豆,堪堪照亮一方木几。几案未上漆,木纹淡褐,仅摆着一盏烛,一枝红豆,两个白瓷小杯里碧色翻卷。说话之人一席白衣坐在窗边,音色温润如雅乐,声线微沉却又带着柔婉,叫人一时竟辨不出男女。
            他放下手中的茶匙,一手拢了绣着桃花与云纹的大袖,把一个白瓷杯推向无人的黑暗中。
            “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安禄山上表献马三千匹,但陛下接河南尹达奚珣密奏,阻了献马,邀其十月入华清池沐浴。”来人隐在烛火照不到的夜色里,只探了一只手,摩挲着杯身的花纹。那手素白修长、仿若玉雕,烛火下几近透明,不像是长在手腕上的活物,反倒该摆在权贵家最显眼的案几上,配着描青花的白瓷小瓶,小瓶中插一枝红梅,袅袅寒香里彰显主人的高雅。
            白衣的主人低头一笑:“这是要效仿旧年,再度试探安将军了。”
            “旧年征召,杨国忠笃定此胡不敢入朝,却不想安禄山不但只身前来,更厚赏而归;然至六月,荣义郡主下嫁其长子安庆宗,安禄山却抱病不往。以主上之见,此番华清池之约,那胡人还敢来么?”
            “陛下之恩日隆,杨相国已沉不住气,急欲将其除之后快了,叫人如何敢来呢?”主人宽袍散带倚着窗边,缓缓地啜着手中的茶,白色绣云纹的大袖沿着窗棂铺散,“然逼之愈紧,胡愈惶惶。”他搁下瓷杯,吐字如拔匕,“除之不得,将成其患。”
            “二狼相争?呵,有趣。”黑暗里的那人也笑了一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那,主上要入局么?”
            “燎原之势将起……但还差一点火星。”
            “我将予他们一个机会。”白衣主人转过脸,凝视着窗外天上池底两轮明月,月色在袖上无声地流动。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空杯落在几案上的声音,那双白净如玉的手隐去了,几声簌簌的衣衫摩挲声,四周再次归于沉寂。
            有风吹过,一瓣残红落入池中,水波微微荡开,碎了一池月色。
            “最后一朵秋海棠也落了。”主人轻声叹息,掩上了窗。


            6楼2017-08-05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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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老虎已经西垂,海面波光破碎如流金。已是十月,秋暑渐渐消去了,咸腥的海风中夹杂着不知名海鸟的鸣叫声。
              这是扬州东郊的一处小码头,附近有个小渔村,名唤青罗村,因而被叫作青罗湾。虽说是码头,不过泊着几艘小渔船,青罗村民世代打鱼为生,靠着这些小舸捕捞些近海的鱼虾鲜货,多是自己吃,有些也卖给偶尔路过的旅客,在岸边那片小小的鱼市上交割。
              海风骤然大了起来,天际云霞随着海面翻涌起伏,半掩夕阳,燎开漫天火色。小船归港的号子渐渐地稀了,人声渐寥,赤金的沙滩上余了潮水起起落落,不远的村落上袅袅地浮起炊烟。
              鱼市的边缘不知何时有了一个茶水铺子,正在渔民们回家的路上,没有牌匾没有布幌,只在檐下挑了一个棚子,摆上几条桌凳,一海碗一文钱,配点小糕点,供往来的村人和旅客歇一歇脚,喝一口粗茶。
              “这天儿可真热。”坐在棚边的客人嘟囔了一声,磕了磕碗底,“慕小哥,再给我来一碗!”
              “哎,来。”铺子老板从屋里转出来,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容因单薄而显得线条锋利,眼睑微垂着,叫人只看得清一对漆黑如墨的长眉。
              “再过些时日就要冷下来啦。”邻桌的大汉听声音不过三四十,面容却粗糙苍老如海边的礁石。海边的人都老得快,海风吹着吹着,飞逝的时光就刻在了身上。“这几日蟹黄正好,肥得很,是秋末的最后一拨,外乡人就好这一口。抓紧捕一批,换些银钱冬日贴补,过几日就没有啦。”
              “说的是。我屋里那口儿这两天正念叨着要扯几尺布来做几身衣裳……”
              年轻老板一边沏茶一边默默地听着,嘴角带了丝笑,这让他略显凶戾的眉宇柔和了些许。
              “可不,眼瞅着要入冬了……你家二娃也四五岁了吧?”
              “嗯,五岁了,娃儿大得快,前头他哥的几件衣服又穿不下了。”棚边的客人看着年轻些,约莫二十五六,已是两个孩子的爹。“再腌点儿鱼干虾爬子,冬日里好嚼巴。前两日我刚从一个走货商手里换了一瓦罐酱,说是北边儿的辣子,拌腌菜正好。明儿给你送点儿过去尝尝。”
              “成。带上你家大娃二娃,想吃啥,让他婶娘给他们做……话说回来,”邻桌的汉子把一碗茶喝干了,眯着眼瞅了瞅沙滩尽头几个模模糊糊的黑点,“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段时日的外乡人比往常多了许多。”他起身,把一件汗湿的粗布汗衫搭在黝黑略带佝偻的背上,“走罢,再晚些,家里婆娘又该念叨了。”
              “慕小哥,茶钱给你放桌上咯。”
              仅余的两位茶客也起身走了,海边彻底静了下来,海风空荡荡地在沙滩上回旋。秋阳几乎要贴到海面上了,远方像熔了一炉铁水,近处的海面却已泛了青,涨起复落,一波波地冲刷着海岸。
              年轻老板拾掇了茶壶碗碟,拧了块布擦拭桌凳。


              7楼2017-08-19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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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踏在黄沙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混着刀鞘敲击在鞍甲上的声响,突兀地响起在这偏僻的乡下茶铺前。老板回过身来,点头招呼:“客人要歇……”
                他微一愣怔,看清了来人。那是五个远行的旅人,穿着常见的青布缺胯衫,行囊上带着风尘,腰间各悬一把朴实无华的直刃刀,辩不出来历的青骢马被勒住了马缰,在胯下躁动不安地踱步喘息。说是旅人,神色装束却不像游赏而来;若说是行脚商人,行囊又不相称。倒像是几个相伴而行的游侠,却又各自沉默,只以眼神相交,总叫人觉得有丝说不出的怪异。
                来人下了马,就近寻了根木桩栓了缰绳。为首的人约莫三十,眉眼狭长而阴鸷,鼻梁高挺带钩,似有几分胡人血统。他招了招手,把背囊放在桌上,发出铿的一声轻响:“小哥,先不急着收摊,给爷几个倒几碗茶来。这天气。”
                “客官稍坐。”老板默不作声地收回打量的目光,捧了几个洗净的粗海碗,又去拨了拨炭火,炉上的陶壶缓缓地咕噜了几声,热气带着茶香顶得壶盖一跳,壶口氤氲地湿了颜色。
                “不是什么好茶,略解几分暑气。”他拿湿布垫了手,倾了一碗八分满,搁在鹰钩鼻的面前。
                “出门在外,哪求得了什么山珍海味。”鹰钩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吹了吹茶水,低头啜了一口,指间摩挲过碗上粗劣的花纹。他的目光透过薄雾般的热气,从掉了漆的桌上滑去粗矮的长凳,到泛旧的棚布,到不加修饰的薄板壁,到海风中吱呀轻响的门扇,到屋门口露出的一方寸皲裂的柳木地板。扬州多柳,城里的大户人家用芸香木铺地,这种南方运来的木头也叫做茶茱萸,质地坚硬耐磨,色泽金黄,木质中自带香气,有防虫驱蝇之效。小户人家用不起这种木材,就用柳木,虽不及芸香木耐磨防蛀,但胜在随处可得,请个手艺好些的木匠,能刨出非常光整的表面来。只是时间一长,不免变色起拱,剥落出岁月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回眉色如漆的年轻人身上:“你这茶铺开得可有些年岁了。”
                “大约五六年了吧。”老板沏好了茶,就着布擦了擦手。海边的傍晚都短暂,夕阳已经半沉入海,在海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红的尾迹,仿佛正缓缓地融进海中。暮色悄然四合,众人的面目在阴影里模糊难辨。
                他从屋里捧了只烛台,点燃了,放置在首领的桌上。四周微微亮了起来,烛火在男人们的面上如水波流动。
                鹰钩鼻侧了侧脸,似被烛光刺了眼睛,把半张脸掩映在面容的阴影里,尾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敲:“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姑娘,年龄大概十六七八,身边带着一个年轻武士。”
                老板的眉尾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跳:“客人说笑了。这地方虽然往来生客不多,但五六年下来,约摸也有数百。客人这般描述,可真是记不清了。”
                “再好好想想。”鹰钩鼻抬起眼来,老板突然觉得自己像被一双鹰隼的目光盯住了。“年轻小姑娘和武士同行,想来不会太多。”他探手入怀,把一个东西不轻不重地摁在桌上。手缓缓地挪开,赤金的颜色在烛火下如蛇影般一跃。
                他紧紧盯着老板那半垂的眼眸,满意地看到金锭的颜色在那双瞳孔中流淌:“武士大概二十往上,用一对长短刀,错金黑鞘,刀尖绯红。”
                老板不动声色地错开了目光,垂向桌面,仿佛被那锭金子胶住了:“这种刀的样式倒是少见……我似乎确曾见过。”
                “哦?如何?”鹰钩鼻的身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能想起些什么?”
                昏黄的烛火在海风中颤动着,光影缭乱,众人的面孔也跟着扭曲莫辨。老板的目光从金锭移到客人身上,瞳孔中摇曳的火光把赤金的颜色映得迷离。烛火毕剥一跳,鹰钩鼻略一晃神,似看到似笑非笑的神色在老板脸上一闪而逝:“花这么高的价钱打探那个姑娘的下落,想必她对客人很重要吧?”
                “这个你不必知道。”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突然诡异地静谧。邻桌围坐的四个茶客也无声地绷直了身子,或明或暗的眼神在年轻人的身上梭巡,仿佛群狼窥伺猎物。太阳完全落下了,夜幕悄声却又迅捷地笼罩下来,海风滑过屋顶,发出夜枭般忽远忽近的低啸声。
                对峙不过片刻,沉默被群狼般的气息压碎了。老板先垂下了眼睑,刚刚一瞬的诡异感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他依然是那个低着头的长眉青年,蹙眉似在认真回想:“是了,我想起来了。大约五年前,我见过那两柄刀。长的约莫一臂,短的不过七八寸。那武士身边确实跟着个小姑娘……个头不高,好喝点小酒,脸上常带笑。”他微眯起眼,瞳孔望着远处虚无的一点,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身上……带着一个玲珑玉牌,上刻北斗诸星。”
                “他们去哪儿了?”鹰钩鼻上身微倾。
                “出海了。”
                “出海了?!”这一声喊是离鹰钩鼻最近的一个络腮胡发出的。鹰钩鼻脸上肌肉一跳,抑住了面上的神色变幻,一手摁住了络腮胡的肩膀。
                “你确定?”
                “是,出海了。”老板的面容从回忆中恢复过来,又回到了低眉顺眼的神情,“东海茫茫,岛屿众多,欲寻人……怕是艰难。”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复杂的眼神在烛影里无声地交换。
                “你的钱,收好了。”鹰钩鼻拾了桌上的金锭,扬手一扔,隐在桌下的右手却暗中按住了刀柄,手腕一震,一寸寒光从刀鞘中迸射而出――
                细微的金属声响被老板的声音掩盖住了:“不过,三个月后,”他接住了鹰钩鼻抛来的金子,眉目似含笑,缓缓地道,“我又见到了他们。”
                “他们回来了?”鹰钩鼻松开手指,“又去了哪里?”
                “磨磨蹭蹭的,吊什么胃口!再不好好说话,老子一刀剁了你!”络腮胡有些按捺不住,一手抓过了身侧的长刀。
                “多年前的事了,总该让我想想。”老板看也不看他,只低头摩挲着金子,“不过,几个大男人找一个小姑娘,怕不是什么好事吧?”他神色平静地抬眸打量众人,似乎完全不曾被络腮胡的恐吓所吓,“我还不知道诸位的来历呢。你们想从我这儿打探这么多消息,也该让我知道一下诸位的身份不是?”
                “不能问的事情别问,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鹰钩鼻心中不知为何略有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那一锭金子换你的消息还不够吗?”
                “这金子,只能换他们出去的消息。还想打探回来的消息,”老板居然微微地笑了,摇了摇头,“不够。”
                “你!”络腮胡一拍桌子便欲起身,却被鹰钩鼻一把按了回去。他眸色森冷地瞥了一眼众人,阴鸷的目光落回老板的脸上:“你还要多少?”
                老板把金子收进左手,摊开右掌五个手指。
                鹰钩鼻的脸上微微扭曲:“五锭?”
                “别给脸不要脸!”络腮胡暴怒,挣脱了鹰钩鼻的手起身,一脚踹翻了长凳,手腕一抖,长刀出鞘发出刺耳的铮鸣。
                烛火微微一曳。铮鸣声一闪即逝,像鸟被扼住了喉咙。
                老板踏前一步,按住了络腮胡的手,长刀只出鞘了一半,卡在半空动弹不得。络腮胡一惊,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手上传来,捏得他的手骨几乎要嵌进刀柄里去。
                老板还是半垂着眼,摇了摇头。
                “是五条命。”他一字一字地说。
                一声爆响,络腮胡的右手被折了开来,直刃刀孤鸿般飞入老板手中。不待他发出惨呼,寒芒挥洒如秋水一泓,漫过他的喉,一蓬血飞溅而起,烛火噗得浇熄了。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黑暗中鹰钩鼻只来得及下意识地一掀桌子,凌厉的刀劲纵劈而下,木桌陶碗的碎片四处飞散。他借着一掀之力急退,感觉森冷的弧光掠过鼻尖,几乎要将他的脸一分为二。
                他直退到月色映照的银色沙滩上才勉强停下,按住佩刀,仿佛刚刚与勾魂的恶鬼贴面相对,额间一线血色缓缓滑下。屋前的棚子轰然崩散,夹杂着铁器切割血肉和鲜血喷涌的声音。一个人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是剩下那四个茶客中最瘦小的一个,仗着身形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他哀嚎着滚向鹰钩鼻,大腿处血流如注。一把刀追着他激射而出,鹰钩鼻相救不及,疾步丢刀,两柄武器铿然相格,颤抖着插入沙中。
                那是络腮胡的那把佩刀,此刻鲜血淋漓,血迹缓缓地沁入黄沙,露出的半截刀身兀自铮鸣不已。
                鹰钩鼻缓缓地收回目光,徐步后退,脚底一勾,从破烂的背囊中接住一把弯刀。
                那是一把胡人惯用的弧刀,刀身如钩,血槽凶狠。胡人长于骑射,马上的弯刀往往薄而锋利,接着马的冲力,能把敌人连人带甲地削下。
                他后悔自己大意了,消息得到得太快,让他忽略了这个冷静得过分的老板……不,他不是茶铺老板,哪个商人会在面对金子和恐吓时如此冷静自持?
                可是会是谁,竟能猜到他们的行踪,又提早除了真正的茶铺老板,伪装在这里等着他们撞上门来?是帝都的杀手?是异族的刺客?
                阴冷的寒意沿着脊柱攥住了他的心脏。他伏下身,拉开弯刀,作恶狼扑击的姿势,神情戒惧地盯着茶棚废墟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茶铺老板。”
                “茶铺老板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么?”
                “我真的只是一个茶铺老板。”那个人影从废墟中走出,缓缓地暴露在月光下,手里提着一柄武器。那是一把错金黑鞘长刀,七寸半的刀柄,是单手刀的制式。刀柄扁圆,雕饰鳞纹,夹木缠缑,红绳已经被磨得发毛褪色了。
                他拔刀,仿佛从鞘中拔出了一轮乌月。漆黑的刀身微弧,乌沉沉的反射不出任何光亮,宛若月色都被吞噬,只有刀刃带一丝绯红,转动间如同血线闪烁。
                “刀客的身份,已经过去很久了。”
                “绯刀?!”鹰钩鼻面色大变,“……你就是星算师身边的武士!”
                “你们不该窥探这些陈年的往事。”
                鹰钩鼻的神情急剧变化,从惊惧到敬畏再到恭敬,和缓下来的脸色中竟带了一丝喜悦。他谨慎地后退:“误会,误会……我等并无恶意。我们只想探寻星算师与星辰令的下落。”他试探地抬头,“既然绯刀在此,那……”
                那个人影没有再前行。他长长的沉默,衣衫翻飞,像月色下一个伶仃的影子。许久,久得鹰钩鼻几乎以为他其实是个雕像:“……我与星算师已分离数载,早已不是她的武士了。”
                被海风吹散的声音低沉而飘渺。
                “怎么……”
                “不过,”他抬首,把自己淡漠的脸暴露在月光下,冷冷地看着鹰钩鼻的眼睛。“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他摩挲着刀柄,“是谁告诉你们的消息,又是谁在打探她?”
                “这……我等为范阳节度使安将军手下,是安将军前些日偶得消息,道星辰令重现江湖,我们不过奉令行事,伪装做游侠,一路为将军探寻。将军虽为武人,然求贤惜才,仰慕星算师与绯刀许久,渴望得到二人的助力。”
                老板点了点头。鹰钩鼻心中一喜:“那不知星算师与星辰令现……”
                刀啸声斩断了他的声音。老板的身形突然暴起,绯色划出蛇一般的轨迹,自上而下,杀气逼仄!鹰钩鼻猛地举刀相格,一瞬间只觉得像迎面撞上了一辆战车,一只脚撑不住地跪了下去,膝盖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裂响。他忍痛扑地一滚,躲过了贴面扫过的一刀,弯刀一撩,在对手这一刀挥出尚未收回的空隙里划向他的小腹。
                手中传来刺空的感觉,老板不退反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撞进他的怀里,这一次没有什么力量,他轻灵地像一片落叶,被秋风扫向他肩头,略一沾衣后又随风翻飞而去,只在他脖颈间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鹰钩鼻的动作凝固在上撩的姿势里,那道血痕突然崩裂开,血色如雾般喷洒而出,瞬间染透了黄沙。
                “那你该下去,自己找找她。”老板站在他背后,轻声说道。


                8楼2017-08-19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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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风一阵强过一阵,伴着不远处潮声起伏。漆黑的浪潮反复舔舐着沙滩,洗出灿白如银的光华。周而复始,无休无尽,自亘古至永恒,天地寂寥不过如此。
                  鹰钩鼻已经气绝,茶棚也彻底散了,老板却没有回身收拾的意思,只静静地站着,似是听得痴了。
                  “出来。”他对着空荡荡的海面开口。
                  “此等凶戾色,不愧绯刀之名。”有人自虚无中低声应了,声如温玉。
                  半人高的礁石旁缓缓站起一个人影,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坐了多久。坐着时好似与暗黑的礁石融为了一体,可当他起身,却对月抖落一身皎白雪色。
                  轻薄的月光推云撒下,把那人的轮廓映得朦胧。那是一个挺拔修长的男人,一身束腰的白色绣云纹广袖道袍,双目微阖,面容不过二十五六,须发却皆白,用一支青玉簪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身后负一把青竹鞘的长剑。
                  他转身,月华如水般润过剑身。三尺六寸的长剑,剑鞘朴实无华,只在相契的剑格处雕饰太极阴阳鱼。剑柄薄薄地缠了一层布条,用得久了,边缘已经被磨得发烂。大唐的佩剑重繁复精致的装饰,若不是阴阳双鱼雕工精湛,古朴灵动,这把剑简朴得仿佛竹林间随手拗下的半截竹棍。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老板盯着长剑低声念诵,“天道剑。”
                  白衣道长颔首:“贫道襟风,她或曾与你提起过一二。她的师父柒相,是我师兄。”他略略转头,看向鹰钩鼻逐渐僵硬的尸体,脸上笑意渐隐,“十年前一别,不想……便成永诀。”
                  老板抬眸,手中长刀无声地转动,一线血红蜿蜒爬过,融进刀尖的绯红中,又慢慢于末端凝聚,啪嗒一声滴入沙中。“你也为星辰令而来?”
                  “是,也不是。”道长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老板身上不加掩饰的凌厉杀气,目光从尸首上收回,微微叹息,“这是你这两天杀的第三拨人了。你还准备在这里再待多久?从江湖散侠到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很显然星辰令的消息已经被泄露出去了。你还能再杀多少人?十拨?二十拨?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连朝廷都已出手,这天下又有何处是安全的?”老板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司马承祯的后人,长安的使者,不远千里至此,只为劝我离开吗?”
                  自李氏建唐朝,道教便被尊为国教。虽经历了武后数十年的扬佛抑道,但随着朝政归复李唐,道教也在玄宗的扶持下重归鼎盛。而茅山派宗师司马承祯更是朝廷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开元九年被玄宗派遣使者迎入宫,亲受法篆,尊为道士皇帝。开元十五年羽化后,其弟子继其衣钵,忠心侍奉皇室――而今襟风出现在这里,其立场不言而喻。
                  “我的确是来劝你离开,但不仅是离开。”道长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他踏前一步,目光恳切,“先生直言,那我也直叙来意。自高祖灭隋开唐,历贞观,拜武后,复李唐,治开元,创大唐百世辉煌。而今圣人已高龄,锐气渐失,小人持政,声色犬马。番镇边军日益壮大,其中尤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声势最盛。十月华清池之约已过,安禄山竟不赴约,现又欲谋星辰令,谋逆之心,稚童皆知。唯圣人不以为意,剑悬眉间而不自知,如此下去,若胡人举兵,兵戈四起,苍生流离,百年盛世将毁于一旦!”他振袖长揖,竟是宫中大礼,一字一字,郑重其辞,“恳请先生相助。”
                  他等待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反应,可老板只是隔着月色冷冷地看着他,像一口无波的古井,道长的这一席话不是投井的石头,只是一片羽毛,略一沾水,便无声地飘远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淡漠:“与我何干?”
                  道长微微一怔:“你亦是我大唐子民,难道希望重见烽火?战乱无情,生灵涂炭,天下苍生都将陷入苦难。朝廷固然不堪,到底是天下之主。若无今上,这万里河山又交与谁来守护?安禄山那个胡人吗?”
                  “不过一块令牌,将它交与朝廷,便能克制平卢河东范阳十五万大军么?”
                  “我非来劝你交出星辰令。”道长摇了摇头,“安贼谋逆,人人得而诛之!而今安禄山四处探寻此令,”道长再次长拜,目光却紧紧地盯着老板抬起的眼眸,口中言语掷地有声,“恳请先生出世,以献令为由,北上为刺客,诛杀安禄山!”
                  “世上刺客无数,暗杀组织赤华中高手更如过江之鲫。我泱泱大唐,连请刺客的钱都出不起了么?”
                  “赤华虽杀手众多,却从不卷入势力纷争。若非如此,岂容安贼苟活至今。”
                  “我便愿卷入这势力争斗中么?”老板后退一步,迎着道长愣怔的目光微微冷笑,“安禄山性命与我何干?皇权更替与我何干?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他低头,眼神空落。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目光却带着老人的倦怠:“我不过一介匹夫,胸无大志,有两把刀,这世上有两把刀的人多得是。想护一个人,我没护住。”他的声音顿住,半晌,似是极疲累地吐了一口气,“这里很好……煮煮茶,跑跑腿,听人们说些家长里短,一天天就过去了……你说的盛世与战乱,我不关心。我只想守着这里,不让她再被俗世所扰。”
                  “你是她师叔,我不杀你。你走吧。”他收刀入鞘,转身走向小屋。
                  “慕先生。”道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倘若翡羽仍在世,她可会如你这般避世而隐?”
                  老板停了一停,却并不回头:“她已经死了。你还要一个死人再为你们的家国天下牺牲些什么?”
                  “倘若还有他人能阻止这场风雨,我又何须!”道长激动的声音停住,化为一声叹息,“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与她相伴数载,当比我更了解她……”他追前几步,声音逐着老板回屋的步子而去,夜风中吹散如一声长叹,“……她怎么忍心看这个世间陷入流离苦楚。”
                  老板的脚步在门槛处略略一顿,吱呀一声阖上了屋门。
                  “我住在青罗村三里外的客栈里,如果……”白衣道长没有再前行,他孤身站在月色与银沙中,大袖翻涌,对着狼藉的屋前低头作礼,“我在客栈静候先生。”


                  10楼2017-08-19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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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海潮声渐渐大了起来。
                    明明小屋离海岸还隔着一片沙滩,可此刻潮水翻涌,近在耳畔,仿佛就在屋外盘旋。
                    是涨潮淹没了屋子么?潮水竟能涌得这么高……
                    他陡然起身,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久远的咸腥的湿气。不是海边的小屋,他正坐在一条长船仓房的床上,脸侧的舷窗没有关,海面离窗口不过三尺,潮水不安地拍打着船身,银白的水沫四散飞溅。
                    他把目光从窗边收回,四下环顾。床前放着他的睡前脱下的靴子,外袍依然一丝不苟地叠放在枕旁。仓房中央摆着一张木几,一盏茶壶,一个翻开的杯子,一个烛泪斑驳的灯台,烛火早已熄了。
                    他起身,手一探,果然摸到床头的长短刀。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这里他早已来过,在心中描摹了千百遍。
                    他没有拿刀,只披了外衫,躬身出了屋。船舱中一片漆黑,已经入了夜,除了甲板上值夜的水手,其他人都在梦中沉睡。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了隔壁的房门,仓房床上果然空无一人,被子凌乱地卷成一团,床褥斜斜地拖在地上,像被猪拱了一番。房间里开着窗,月色却被挡住了,床上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娇小的人影坐在舷窗上,窗口不大,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着身体,身上套一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他的外衣,拖拖沓沓地把自己拢在里面,露着一双细白的手腕,手上捧着一个摩挲得发亮的酒壶。
                    他感觉自己的心擂鼓般地跳了起来,不可抑制地喜悦在心底翻涌,甜意浓得泛出苦楚。脚下似生了根,石雕般杵在门口。
                    窗边的人影回过了头,见是他,就咧嘴笑了,虚拍了拍身侧的床板。
                    时隔五载,他再一次看见了那张脸。十六岁少女的面容,将开未开,眉眼间还带着稚嫩。唇如仰月,淡眉圆眼,瞳孔大而黑亮,因为笑着,弯出月牙般的弧度。
                    纷沓时光潮水般扑面而来,他想起在慕氏山庄的初见,那个倚在树枝上的女孩,恶作剧地晃着枝桠,于是杏花扑簌簌地落下,雨点般打落在他的头顶。因凶戾而被孤立的少年抬起头,看见弯着月牙眼睛的女孩笑盈盈地朝他伸出手:“我喜欢你的刀,要不要陪我玩?”
                    仿佛有人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地捏了一把,那些酸甜咸涩的汁液蓦地流向四肢百骸,让人浑身战栗。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脚下却不自觉地向她走去,在她身边的床板坐下,替她掩了掩衣襟,动作熟稔得像早已做过数百遍:“还不睡?可是看出了什么?”
                    她有些醉了,整个人恣意地斜靠着,趿拉着鞋子的脚在空中一点一点,话也格外得多:“看……神以天地为罗盘,星斗为子,血泪驱之,星轨作命途……”她把酒壶丢在一旁,伸手在夜幕上比划,“……众星列布,其以神著,有五列焉,是为三十五名。一居中央,谓之北斗,动变挺占,实司王命。四布于方,为二十八宿,日月运行,历示吉凶,五纬躔次,用告祸福,则天心于是见矣。中外之官,常明者百有二十四,可名者三百二十,为星二千五百,而海人之占未存焉。微星之数,盖万一千五百二十……"他看着她莹白的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巨大的圆,星光在指下闪烁如萤火。那手突然一撒,“……乱七八糟的,什么轨迹,谁能推算得出来?星数之君,真当我会观星?”她笑嘻嘻的,“背背口诀吓唬你们罢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当年老头上课就没仔细听过……”
                    “……”他呛了一呛,忍不住想笑,嘴角弯了弯。
                    “人心才是星星,推算星辰,呵,不若推断人心。”
                    “这满天星斗瞎算什么,可不得把自己算傻。不如喝些酒,胡诌就是。”她像个狡猾的老神棍一样,得意兮兮地分享着她的“小把戏”,头摇摇晃晃地枕着窗棂,环视夜空,手中虚点,“天有五帝,五星为之使……夏秋分界,镇星守中宫,欲往西行;荧惑未去,徘徊南方;岁星久踞苍龙所,反芒若反羽;辰星复返,隐于北宫……刀金太白,将起于西……”
                    她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仿佛一刀斩下,流水撞上了刀身。沉默了一会儿,她又拿起酒壶开始小口小口地嘬酒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天空中迷离的星河。
                    许久过后,他才听见她开口,还是带着笑的声音,轻轻巧巧像每次又心血来潮一样:“听说东海有鲛人,善织绡,能泣珠,有魅惑歌声勾魂摄魄……我想去看看,你要不要陪我?”
                    他抬眸,撞见她微笑着转过来的脸,面色酡红,眼神却清冷得没有半分醉意。
                    他无意识地伸手抚着她耳畔的长发,想开口回答‘我怎么会不陪你’,又想说‘我们此刻就在东海上啊’,可最终却只是一言不发。
                    他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肯细想。他记得她曾和他说过,人的记忆是迷惑人心的骗子,它会暗中扭曲人们的回忆,把最想留住的部分拼凑在一起,而人们依旧对此坚信不疑。就像她说想去东海的那一个晚上,其实应是倚在小客栈的窗台上,而行舟东海的夜晚,她只是默默地蜷着,看了半宿星辰。可是五载的光阴里,大脑悄无声息地把这两段记忆杂糅了,于是她在长舟上浅笑,真实得让他不愿去怀疑此刻的真假。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8-20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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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身突然剧烈一震,女孩险些跌出窗外。他一惊,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这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蒙蒙地起了一层浓雾,原先平静的海潮声也变得湍急而紊乱。头顶的甲板上传来水手杂乱的脚步声。
                      “有礁石!有礁石!”
                      “你们是怎么行船的!”
                      “老大,雾太浓了,实在是看不清!”
                      又是一个猛晃,咸涩的海水从窗外灌入,女孩低低地叫了一声,撞在他胸口,两人站立不稳,踉跄着跪坐在地。
                      月光被云层挡住了,烛火未点,四周一片漆黑。他一手撑地,一手护着怀里的人,感觉到胸口轻柔的呼吸,一片暖热。她毫不避忌地埋在他怀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任船只颠簸起伏,八爪鱼一样。
                      他低下头:“害怕么?”
                      “怕呀。”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声音柔软,黑暗里看不清她的眉眼,他却觉得她还是在微微地笑着,弯着月牙般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是真怕还是假怕。
                      他挥开滚过来的矮凳,收紧了手臂,低声道:“别怕,不会让你死的。”
                      “好。”她乖巧地应了,声音里带着轻笑,黑暗里淡淡的酒气夹杂着暖热的呼吸,羽毛般拂过他脸畔。她微直起身,唇畔一暖,棉花一样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嘴角。
                      那样柔软的……短暂的……藏在回忆最深处的……一个吻。
                      他一怔,浑身都绷紧了,汹涌湍急的涛声、颠簸摇晃的船舱、浓重的黑暗如余晖般退去,只有他在摇摇欲坠的天地里,抱着女孩,承诺和吻带着余温。
                      后来呢?
                      后来……
                      女孩如烟散去。
                      炙热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硫磺气味。他猛抬起头,赤红到白亮的潮水从东瀛岛最高的山顶喷涌向天空,又狂泻而下,声势如雷,撼天动地,连夜幕中的星辰都摇摇欲坠。他的女孩就跪在赤色潮水的前面,渺小如一枝狂风中要被折断的花茎,只要一个浪头就能将她吞噬。鲜血漫过她的裙角,在地面上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微弱的光芒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明灭,东瀛阴阳师和武士的尸体蜷在阵中,如同无数诡异的符号。更多的人影向着她奔去,似鬼影幢幢,刀锋森寒。
                      他惊恐地喘不过气来,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攥紧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绯刀,挣扎着要起身,却像被魇住了般无法动弹,目眦欲裂。
                      不要,不要,不要!!!
                      他狂暴地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中不知是血是泪,整个世界都朦胧地扭曲起来。清晰的只有她的脸,还有带了点孩子气的声音:“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陪我来的。这是我的宿命……与你无关啊。”
                      地动山摇。他努力地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夜晚。
                      她还是那样盈盈地笑,她这一生总是微笑着,对一朵花,一片雾,一个人,对世间万物,仿佛总有数不尽的欢喜。就算他记忆里的最后一刻,她依然笑着,尽管血迹模糊了她的面容,眼底眷恋如海潮,却只温柔地捂上他的眼,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逐渐迷糊的意识里如云雾般淡去。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回头。”
                      恍然又变回了海上的那个夜晚,之前可怖的一切像是一场迷离的幻觉。他依然保持着守护的姿势,女孩依偎在他胸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不会让你死的。”
                      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身体突然一颤,手痉挛似的按去腰间,仿佛那里悬着一把长刀。抓了个空,手里的空虚带着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他像只受惊的虾一样从床上弓身弹起,一把握住床头的绯刀,握得那么紧,刀鞘上的花纹深深地嵌进他的掌心,手上细微的战栗引得刀身在鞘中低吟相和。
                      远处低低的潮声起伏,不是长舟,不是东瀛,还是在海边的小屋里。原来不过是……梦。
                      粗糙而真实的触感安抚了那阵难抑的心悸。许久没做过这样的梦,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渐渐平静淡忘,却不想在这样一个夜里,故人一笑,数年光阴便化为虚有。
                      片刻寂静,他承受不住般重重喘出一口气,唇间轻颤着滑出一声低喃:“翡……羽。”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8-20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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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顶帖!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7-08-23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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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许久不入我梦中了。”
                          他披衣起身,推开小屋的窗。屋外夜色未尽,长风挽青浪,月色星辰潮声中起伏。而东方一缕熹微的白光,有力地拂开一角深蓝夜幕,流云如潮,众星渐次隐去。
                          他想起那天清晨,他从小舟上醒来,孤身一人,遍体鳞伤,睁眼的刹那,看见的就是这样的长夜与晨曦。早起的渔民发现了他,将他救上了岸,没有人相信就凭这样一艘无帆无桨的小舸,载着他从东瀛飘回扬州。
                          有如神迹。而神……再没有回来。
                          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温柔地爱着这世间,所以明知此去凶险,却还是在看穿星象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奔赴东瀛,用尽生命去阻挡命途。正如白衣道长所言……她怎么忍心看这个世间陷入流离苦楚。
                          她眼中这样美好的大唐河山。
                          而在她离去的第五载,她守护的盛世还是如同极盛后的棠花晚去,荼蘼花枝下暗藏如刀秋霜。在东海上徘徊着寻找鲛人的她,大概也不会再那么盈盈地微笑了吧?
                          “或许这只是有心之人的幻术。不过,那又如何呢。”
                          “……希望这是你希望见到的。”
                          他把绯刀贴近自己的心口,头抵着刀柄轻声呢喃,长刀在他的低语中清鸣不息。
                          -
                          星算师翡羽,出生未详。上清派阴阳术数道士柒相之徒,善观星相,卦卜阴阳……唐天宝九载,观四星聚尾,中原将起刀兵,而东瀛蠢蠢欲动,欲趁虚而入。只身赴东瀛,阻阴阳师于京畿大和。时有流星西行,忽现孤星,色大如斗,相撞于东北空中,光明乍盛,四散如雨。片刻后,声若奔雷,巨石携天火坠于平城京。故身卒,年十六。
                          ――《野史·晚棠录·星师列传》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8-23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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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阳,安府。
                            朱门白墙,列戟行马。飞檐斗拱,尽显峥嵘。范阳节度使的府邸,富丽而张扬,恰如它的主人一般,圣眷正浓,穷极恩宠。
                            长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军士特有的重靴,夹着刀剑拍击腿部的闷响。玄衣军士疾步入室,单膝跪地:“安将军。”
                            “如何?”
                            出人意料,坐榻上的胡人将军体格壮硕如熊,腹胖似鼓,坐姿粗狂,却高鼻深目,肤色白皙,声音没有想象中藩将的粗野,低低地开口,气息沉稳雄厚若钟吕。
                            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兼任河北采访使、御史大夫、左羽林大将军,封东平郡王,安禄山。
                            “派出的人马还未有消息传回,但……”玄衣军士支吾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将军,见他神情略有不耐,忙接着道,“……但府外来了一人,称前来为将军献上绯刀与星辰令。属下不知真假,故来请示将军。”
                            “哦?”安禄山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双褐黄色的眼眸斜斜地掠了过来。
                            军士一凛,不敢和那冷邪的眼睛对视,急忙低下头去:“此人自称姓慕,一身粗布衫,年约……二十五六,腰间配着一把长刀。”
                            他顿了顿,正欲再细说几句,却突然词穷,仔细一想,门外那人竟再无什么特别之处,一时卡住,几番张嘴,只又憋出一句,“低着头,眉眼看得……不甚清楚。”话音刚落便想扇自己一巴掌,心下暗恼自己鲁莽,只听了星辰令几个字,未曾将人打量清楚便匆匆进来禀报,如今描述得这般语焉不详,谁能知道屋外是个什么人,岂不是戏耍将军。一时背后发凉,忙又道, “想必是个骗子,属下这就去把他赶走。”
                            “……呵。”
                            满室寂静中突然听得安禄山自鼻中哼出一声闷笑,他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屋内的一片阴影处,忽地放声大笑:“听闻慕氏山庄一等弟子慕承安,数年前携禁兵绯刀不辞而别,与星算师翡羽遁入江湖……尔等遍寻月余未有结果,如今却自己送上门来,哈哈哈哈!”
                            军士不明所以,惶惶然地伏低了身子。
                            安禄山坐直了身体,把手中把玩的玉珠扔进军士的怀里,缓缓道:“星算师携令投我安某,此乃天意!去,引慕先生入上房,就说我现不在府中,晚上设宴为慕先生接风洗尘。”
                            “是。”军士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安将军似乎不疑有假。”有别于安禄山的轻柔嗓音在屋中响起,带一丝毒蛇吐信般的嘶哑。军士悚然一惊,退至房门处,借着转身的动作往阴影处瞥了一眼。
                            一领遮身的黑色大氅静静地隐在黑暗中,帽檐低垂,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只能看见一个尖瘦的下颌,一张薄唇深红。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可气息却几不可察,若不是他突然开口,自己竟丝毫未发现屋中还有他人存在。
                            那个下颌朝门边微侧,唇角突然一勾,明明隔着一层风帽,军士却觉得似是和一束目光凌空撞上,那目光森然,寒意如匕首般直刺入脑中。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本能地向后急退,背后密密麻麻炸开一片寒栗。
                            “哼,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重要的是――星算师引天命入我将军府,天命所归,这是安某的东风,当让天下人知晓。”安禄山轻笑着,起身走近那片阴影,压低了声音,“不过比起这个……罗川的耳目,更令安某吃惊。”
                            他俯身贴近黑衣人:“现在,我对你的消息有些兴趣了。”

                            月上枝头,浮云暗涌。
                            “公子,这边请。”青裙高髻的婢女在前方微微躬身引路。她的神情柔婉低顺,眉眼却较常人深邃,带了点胡姬的味道,是北边常见的胡汉混血的容貌。
                            长眉的男子默不作声地跟上,错金黑鞘的长刀在腿面上敲出单调的声响。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庭中秋凋的花木,青石板路尽头的正堂里,丝竹之声和谈笑声循着夜风缓缓地吹荡过来。
                            这是一座高大的单层建筑,出檐深远,鸱尾飞扬。南面无墙,只用了几根粗壮的朱红大柱撑住,檐下垂着竹帘,烛光影影绰绰地从竹帘缝隙中溢出来,在宽大的石阶上袅娜。
                            婢女在石阶尽头跪下,轻轻地拍了拍掌。
                            堂中拓枝的曲调缓缓地低了下去,交谈声一时也弱了。有人卷起了大堂正中的两块帘子,酒气伴着暖融的脂粉香气扑涌而出。
                            正堂中间正对着的是一块巨大的紫檀屏风,上绘松山八景。屏风前摆着一张宽大的坐榻,那让人谈而色变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一身襕袍倚于榻上,面前置着一张檀木长几,身侧跪侍着两个少年仆从,一个侍酒,一个捧着他不离身的佩刀。再往前,两侧各摆开一排食案与坐榻,宾客满席,酒酣正浓。
                            “将军,慕公子到了。”
                            安禄山挥了挥手,堂中侍立的红衣舞姬和乐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请。”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11-25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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