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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_文」<短篇竞赛> 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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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棋,步步设局。是谁头角崭露,甘以自身为子,只求乱世中的一介微职?
满腹心机,舐犊情切。是谁沉默隐忍,愿立在子孙前,只求振翅鸟的一分周全?
蜉蝣吟诵,布币迷重。是谁把一支蜉蝣曲唱成别离歌,又是谁在一片杨柳青青里遥遥相候?
张开地视角,一句话文案:当青春期撞上更年期。天九剧情外放飞自我。


IP属地:福建1楼2017-08-04 11:44回复
    (起)
    雨声入朝,冷气蚀骨。众人喑喑,清寒凛凛。
    右腿大概是因为老风湿而痛得紧了,我不得不趁人不注意,偷偷把重心移到左脚。趁着此时,我忍不住回望了今天一反常态地执意要跟我上朝的良儿。
    岁月不饶人啊。
    “启禀父王。”就在这一片潇潇雨声下的静默里,韩非突然直直地插了进来,我侧眼斜睨,只见他低着头,严肃的神情中带着三分迫切,“卫庄接管都城军队时,发现姬无夜私制虎符,暗中调动兵马,意图不轨!更有甚者,有证据表明夜幕势力已经渗入宫中,不日将对父王下手!儿臣斗胆向父王请愿,以法为绳,诛杀姬无夜!”
    此言一出,雨声中的寒意顿时格外冷晰。
    我转去打量姬无夜,果然这脾气莽撞的将军在袖中暗暗握紧了拳头,急急地辩白:“王上,既然九公子有意栽赃,姬某便无话可说!臣所制是号令府中侍卫的行军令,并非九公子所说的虎符!而且——”他话锋一转,看向韩王的眼中多了几分暧昧,“这么多年以来,夜幕只知深入民间搜寻良家子随伴王上左右,只想为王分忧解乏,并不敢萌生半分......”
    “罢了!”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人突然截断姬无夜的话头,直直地朝我看来,硬是把眼中的三分愤怒七分犹疑掩饰得仿佛完全不在意,“相国,你怎么看?”
    分明能感受到良儿落在我身上的热切目光,我却假装没看见,呛咳一下,不紧不慢道,“依臣看来,九公子在担任司寇一职上尽职尽责,为国分忧,有功无过。然而九公子年少气盛,”我刻意加重了语调,“做事未免操之过急,风风火火,难免会对手握重兵的姬将军有什么误解。”我垂下眼睛,故意把平推的双手拱得更高,“还望王上深思熟虑。”
    “相国所言甚是有理。”就着我的台阶,韩王也顺水推舟,“韩非你毕竟年轻,虽然做了司寇,但对国势还是了解太少,不然怎么会怀疑到姬将军身上,”他瞥一眼在阶下跪着的韩非,“年轻就该多去历练历练,这样吧,既然相国说你对姬将军有什么误解,你就去姬将军府中去做个随军司马,好好了解了解姬将军。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去吧。”
    我瞟向姬无夜,果然他恭谨揖谢,嘴角的笑却是格外诡异。当即,我就听到韩非朗声道,“谢父王教诲。能与姬将军共事,儿臣不胜感激。只是,”他忽地话锋一转,“既然司寇一职空缺,儿臣便向父王举荐一个人。”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所以良儿今天要来!
    “哦?”果然大殿上所有人的语气中都变得意味深长,而韩王更是好整以暇,“是谁?”
    “张家五世为相,累代清誉。而相国的孙子张良,”他的眼光越过我看向身后的良儿,“行事机敏,善识大体,可以说是人中俊杰。儿臣向父王保荐子房担任司寇一职,定能为父王分忧。”
    “不可以!”
    哦?韩王的视线朝我扫过来,微微皱眉,“这是好事,相国怎么急了。”他打量了良儿几眼,语气里满是赞许,“后面立着的,想必就是韩非所说的相国公子了。果然样貌清俊,一表人才。”
    我听见有脚步悉窣声,良儿走上前,清清朗朗地叩谢:“谢王上。”
    不卑不亢,应对得体,这本来是我教给他的,可是这个时候,我看着表现得这般出色的他,心里却是没来由地一阵烦躁。见到韩王的眼光定在良儿身上不动了,我忙出言阻拦:“王上谬赞。但是犬孙年幼,尚不知事,若贸然担任司寇一职,恐怕会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看着王上的喜色尬尬地浮在脸上,一贯察言观色的我却突然平静了下来,没有分毫惴惴不安,坚持道:“良儿年未及冠,不能服众......”
    “相国这话差了。”韩非打断了我的话,似笑非笑,“昔年秦国甘罗,年仅十二,使秦游说,功至上卿,不可小觑。而今子房已是舞象之年,依臣看来,胆识机谋,不在甘罗之下。相国大人大可放心。”
    “九公子,臣只是想让良儿多几分积淀,未来能更好地效力于王上。”我忍了气沉声道。
    “哈哈,相国与老九的好意,寡人心领了。不过,”说着,王位上的人又开始一贯和稀泥,“不过,寡人倒想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子房,”他笑着招呼他过来,“你可愿为君分忧?”
    还是熟悉的句式,虽然军饷案已过去许久,可听到这话时,我还是心有余悸。没想到良儿竟然揖手低头,表情恭谨中不失落落大方,“良自认才疏学浅,若能得到王上、姬将军、九公子等人的指点,良不胜感激。”
    良儿!
    “好!好!好!”韩王拊掌大笑,“回答精巧得体,真不愧是相国的孙子!既然你虚心求教的话——”他看着良儿,面上笑着,语锋一凝,“那么,你就替韩非去姬将军府中先做一段时期的幕僚,习练得文武双全后,就来接你爷爷的班!”
    什么?做姬无夜手下?我一惊,语音颤颤:“王上.......”
    “谢王上赏识。”这回居然是张良截断了我的话头,“良定当竭尽全力,为国效忠!”
    为国效忠?怕不是为自己招祸!
    这还是良儿吗?这还是当初的良儿吗?


    IP属地:福建2楼2017-08-04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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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
      今天的良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被他坑过,我也已经习惯了他不按我常理出牌时眉梢眼角的那份嘚瑟。他并不认同所谓的中庸就是最好的伪装,但是他一直都明白,不该出手的时候,别出手。
      他一直都是个有分寸的人,一直都是。
      然而今天,韩非贸然挑衅,先激起韩王对姬无夜疑心,再借韩王之手把自己送到姬无夜手下,方便自己收集他的罪证。而保住司寇一职纯属是万一失败之后的退步,一旦受了韩非举荐出任这一职,就明显和他绑在了一起,成为整个夜幕打击的对象!
      朝堂之上,最忌讳的就是公开站队,更何况还是站了韩非那一队!
      不论韩非现在手中的力量有多强,锋芒毕露的性子,就不是能持久的模样!
      几案上的每一卷奏折都变得莫名其妙的碍眼,我烦躁地拂袖一扫,“哗啦”一声全都摔在了地上。
      为国效忠?
      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何为国效忠?
      愣了一会,我叹了一口气,起身一卷一卷地收起那些竹简。
      不能扔,不能扔。
      “老爷,公子求见。”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我心下诧异——
      我还没去找他,他就来了?
      良儿走进来,眼睛四下一扫,想必是已经听到了刚才的那些摔书声,却故意佯装不知,轻抬眼帘提嘴一笑:“祖父,良今天读《诗》,有几句不解,想请祖父解释一下。”
      我知道他话里肯定有话,一时不想戳破,便示意他继续。只听他朗声念道: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曹风中的《蜉蝣》。我心下顿时一沉,呵斥,“这么早就急着给自己找归宿了吗?”
      反天的是,良儿并没有害怕,仍是笑吟吟地:“良的归宿......难道不是张氏一族的归宿吗?”
      我的脸色怕是越发地黑,因为看着我脸色的良儿也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良记得祖父说过,未雨绸缪。所以良想,虽然祖父站在韩王太子一方极为妥当,但只要姬无夜在,就算不上万全。若良能进了姬无夜府上,退能稳张家一世,进也能——”他用口型比划出“诛之”二字。
      我看着他,只是冷冷:“但愿这真是你的主意。”
      他知道我没有否认他,松了一口气,“毕竟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我再也忍不住,“砰”地一下砸了几案,压低了声音,“韩王正是不想引火烧身,才出了这李代桃僵之计。派你前去,固然是想借助张氏一族的力量;如果成功了,在姬无夜府中的经历足以给人诬陷的把柄来断送你的前途;如果失败了,归罪的也是你一人,只要护住了韩非,自然还有人继续斗姬无夜。良儿,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将会不仅仅毁了你自己。”
      “祖父是认为,姬将军很危险吗?”我看到良儿轻挑唇角,“那如果良和祖父保证,一定能保证安全呢?”
      “难道你还以为,去将军府传圣旨和做司马一样容易,是吗?”想必是怒极,我的笑意也变得格外嘲讽。
      “难道不一样吗?这回轮到良儿轻声反问,眼神恳切,“祖父......为国尽忠,都是一样的。”
      许是怕见到我流露出拒绝的神情,良儿不待我开口,便急急地接着说下去,“祖父,张家五世为相,所有的荣华富贵,靠的就是这个国家。若是韩国亡了,就算我们再怎么家大业大,都会被嬴政连根拔起,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上进,再怎么争气,罪臣遗民,谁还敢用啊!祖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他上前一步跪下,抬起头望向我,眼神中满是坚毅和倔强,“祖父,良知道,做姬无夜手下一事凶险万分,但是,良自信能够化险为夷。从小祖父就教导良,祖父已经是韩国的臣,所以良更要做韩国的功臣。祖父辅佐韩君兢兢业业历经五世,良也想像祖父一样,为韩国做一点事情,立一点功劳......”
      在昏暗的灯光里,我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浅淡而悠远,“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良知道,祖父是想让良做相国的。但是,祖父,贸然忝居高位,无功受禄,良不想像蜉蝣一样,平白无故就能衣锦华服。祖父,所以良想做一点事情,一点能够让良能够配得上相国一职的事情。”
      烛火明暗,衬得他的语音越发坚定,“蜉蝣朝生暮死,亦如人生苦短。无论是做相国,还是做暗线,良都不想,虚度自己的人生。”


      IP属地:福建3楼2017-08-04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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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
        良儿是那种一旦拿定主意就咬死不放松的人。
        一直都是。
        我坐在前往紫兰轩的马车上这样想。
        我知道现在的问题很难劝解,我知道他的念头没有任何转圜退缩的余地;我更知道张家是韩国这棵大树上攀缘抚葛的蔓藤,正如这么多年来,我心底一直都在默念着同一句话。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但我现在更想,也更应该知道的是,为什么,良儿会产生那样的主意。
        我走进门,看见韩非难得地摆下了清茶酒具,难得坐姿端正地,和几案上的一卷半摊的竹简等在那儿。“相国大人......”
        “你让良儿放弃做暗线的念头,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无所谓了。什么不能轻易站队的谨慎,什么择主非人的危险,全都无所谓了。反正张家总是要有人站队的。
        如果我去站了,至少还能护住他。
        然而韩非惊异地皱起了眉头。他像是仔细回想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过了半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不想让子房当司寇,难怪他要来找我......”
        “九公子,此事事关重大,老夫不希望九公子还在肆意嬉笑,无故拖延。”我暗暗咬牙切齿,但脸面上还是不得不收了怒气,恳切道。
        没想到韩非收了笑,凝视着我,仿佛能望进我心底去的一样,“难道相国大人认定,这些都是我的主意?”
        “难道良儿还听别人的主意?”我这回真的怒了。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子房从来只会听自己的主意。”
        “你、你的意思是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我惊疑不定地质问,问题的答案明明就是那么清晰,但是却清晰得那么让人难以置信,“良儿他、他......”
        “是的。”韩非点点头,一字一句地肯定道,“这是子房给我出的主意。”
        祖父从小就教导良,祖父已经是韩国的臣,所以良更要做韩国的功臣。
        祖父辅佐韩君兢兢业业历经五世,良也想像祖父一样,为韩国做一点事情,立一点功劳。
        祖父,贸然忝居高位,无功受禄,良不想像蜉蝣一样,平白无故就能衣锦华服。
        祖父,所以良想做一点事情,一点能够让良能够配得上相国一职的事情。
        蜉蝣朝生暮死,亦如人生苦短。无论是做相国,还是做暗线,良都不想,虚度自己的人生。
        祖父......
        心似琴弦一拨动,无论多轻,始终有声,铮铮而鸣。
        茶水煮沸的咕噜声里,只有韩非一个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子房为了出仕要来找我。原来真的如你说的那样,你真的不想让子房入朝出仕,你是真的想让子房多一些积淀;或者说,你真的只是想给子房找一个好的君王,真的不想让他太早卷入无谓的朝廷争端。正是因为我错认了你对子房出仕的态度,才会认为子房的用意是想让我兵行险招。”
        他难得地露出无奈的微笑,“看来,我既是错算了相国大人的心思,又低估了子房的胆量与无私——”
        他半是感喟半是赞叹地点点头,“没错,保举子房出任司寇一职,若是你不反对,子房便能顺利担任司寇,依父王不想朝中任何势力坐大的性子,相国大人的权力必然削弱,张家远离风波中心,自然能求得一方安宁;而我深入姬无夜腹心,既能作为一把尖刀收集他的罪证,又能使姬无夜集中注意力来消灭我,为阻止他篡位夺权争取时机;此外又能引起父王的警觉。若是你反对,子房不能担任司寇,韩王又舍不得没人制约姬无夜,子房肯定会代替我去做随军司马。无论如何,我都必然受到王上照拂不怕陷害,然而子房会被我父王强行推出来处于风口浪尖,日子必然不好过。”
        良儿。
        这还真的是你出的主意啊。
        思绪飘摇中,我听见了韩非的声音,分外刻骨清晰,“相国大人,既然子房为了出仕苦苦筹谋至此,你又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呢?”
        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呢?
        良儿年纪已经不小了、良儿迟早是要做相国的、良儿这么聪明机警总能化险为夷不会有事的、良儿要做相国之前总是要做点其他职位积攒一下经验......
        平时在脑海里一直压抑着的千千万万个理由和借口此刻如潮水般淹没了我全部的理智,然而这千言万语中,终究逃不过这一句再普通的话。
        他总是要长大。
        你也不能一直都能护着他。
        右腿又传来隐隐约约的痛,这积年的老风湿,总是来得那么应景。
        岁月不饶人,而我,又能护他到什么时候?
        我怔然,准备起身。韩非也不打算拦我,只是把几案上那摊开的一卷书简卷起,静静地推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似乎预料到我一定会接受一样,“非诚然知道,子房的力量和张家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但子房设局用心之良苦,非实在不忍将其毁于一旦。非的确需要相国大人的指点,但是在这件事上,恕非不能从命。”
        我看也不看他,将竹简一把卷起,转身拂袖而去。在离开的路上,紫兰轩里远远传来乐伎的歌声,清清淡淡的,初听不解意,再听下去却是格外清晰,正是曹风中的那首《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祖父从小就教导良,祖父已经是韩国的臣,所以良更要做韩国的功臣。
        祖父辅佐韩君兢兢业业历经五世,良也想像祖父一样,为韩国做一点事情,立一点功劳。
        祖父,贸然忝居高位,无功受禄,良不想像蜉蝣一样,平白无故就能衣锦华服。
        祖父,所以良想做一点事情,一点能够让良能够配得上相国这个位置的事情。
        祖父,蜉蝣朝生暮死,亦如人生苦短。无论是做相国,还是做暗线,良都不想,虚度自己的人生。
        无论是做相国,还是做暗线,良都不想,虚度自己的人生。


        IP属地:福建4楼2017-08-04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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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
          我拿着几枚钱币走进书房。
          听到我的脚步声,正歪着头翻阅几案上竹简的良儿赶紧照原样卷好,转过身,弱弱叫了一声祖父。
          想必是听说我去了紫兰轩,被叫进来谈话的他才会变得这么惴惴不安。
          实际上,我们也确实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我和他面对面地坐下。
          他的眉眼已经长开,眉梢眼角中有了些凌厉的棱角,虽然还是掩不住几分青涩。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知怎么触动了一下,我的笑意缓缓地漫上脸来,“没事,”我安慰道,“书案上的竹简,就是要给你看的。”
          他松了一口气,没过多久又立刻警觉起来,试探道,“祖父......这是......九公子的奏折?”
          他眼中的敏感和戒备如受惊般的小兽一样脆弱而明显,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壳,“良儿对这封奏折可有什么见解?”
          大概是认为有什么转机,良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良觉得,九公子所言的确中肯,切中时弊。近年来,市面上布币的分量逐渐减轻,全国各地货物的价格都在飞涨,甚至出现了一斗米要二十万钱的情况。百姓的积蓄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值,生活困苦,人心思变。而九公子正好反向出发,通过在市面上投放等额的、分量更足的优质布币,逐步回笼之前流行的劣质布币,良相信,假以时日,必能全部收回成色不足的劣质布币,延缓市面货品价格上涨,从而保证百姓生活安定,巩固我国根基。”
          我静静地听着他描述着未来的美好蓝图,年轻的脸上带着稚嫩,还有希冀的光芒——
          他也难得像小鸟一样这般聒噪。
          他说完了,我也没做什么评论,只是把我带来的钱币放在了几案上,“良儿,看。”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又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瞟了一眼几案上的布币,闷闷不解地看向我。
          我示意他放松,拿起案边的一枚布币,“这是最近在市场上流行的布币。”
          看到他点点头,我又拿起另一枚布币,“这是我根据奏折上的描述,特意让人铸造出来的等额新式布币。”
          “当然,”我看到他眼中的迷惘,补充道,“你也可以把它们看作是两块不同重量但同样值钱的铜块而已。”
          他的的眼神一凛。
          得到他的再次确认后,我把这两枚布币推到他的面前,“这就是你这个月的零花钱了。不过我现在要你先选一枚出来,帮我买一袋炒黄豆;然后剩下的一枚就归你了。”
          良儿纳闷地歪着头,先打量打量两枚布币,再打量打量我,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东西。
          结果只换来我对他摇了摇头。
          他一头雾水,只好低了头细细打量着几案上的两枚铜币。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先后掂量掂量了两枚布币,然后也是下意识地,收起了新币,抓起那枚剩下的旧币,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静静地等着。
          果不其然,他的脚步在即将迈出门的一刹那僵住了——“祖父!”
          “良儿想说什么?”
          良儿急急转身奔回来坐下,上气不接下气,“祖父,我明白了!”
          “良儿明白了什么?”
          “新币和旧币虽然说是值同等的钱,却不是同等的值钱!新币铜的分量更足,明明更值钱却被强行等价!这样一来,同等面额的旧币和新币,更值钱的新币总是会被人优先收藏,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把新币拿出来用!新币永远不会进入市场流通!再怎么投放新币,都不会达到新币驱逐旧币的效果,这项法令是没有用的!”
          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
          我的语音里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味道,“良儿以为,这项法令就是没用这么简单的吗?”
          良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我,“难道......还有更严重的吗?”
          我凝视着他还是显得年轻而稚嫩的脸,“你不傻,我也不傻。既然你知道旧钱不值钱,把旧钱换给我,我难道不也想换点新钱,还留着没有用的旧币搁在手上,做烫手山芋吗?”
          他的呼吸一滞:“所以,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把手中的旧币都抛售出去!这样一来,旧币的流动速度将会变得更快,也就是说,货物的价格将会因此上涨得更为厉害!”
          就是此时!我断喝一声:“与其说是治病,不如说是催命!”
          我的话也许对他来说如同一声惊雷,我看着他的身体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过了半晌,他眨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空洞地转向我,下意识地喃喃,“祖父......我、我现在就去跟韩兄说明这一情况。”
          “良儿,如果我没有提醒你,你还能发现这个问题吗?”我反问道。
          他空洞的眼睛眨了眨,回过神来,满面羞赧,“良还是才疏学浅。以后还请祖父不吝赐教。”
          “良儿就没有想过靠自己发现问题吗?——
          如果我不在了,又有谁还能提醒你呢?”
          他乌黑的瞳孔惊异地一收缩,再睁开眼时,早已盈蓄了满眶的泪,“祖父,不要这样......”
          他的眼角很少带着这样的泪光,我的心禁不住抽了一下,“良儿,祖父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所以,良儿,趁祖父还在,还能指点你、替你担错误的时候,赶紧去学习吧,学一些知识,学一些道理,学一些不会让你犯错误的东西,而不是急着,展露这样没有积淀、没有思考、急于求成的自己。”
          他的眼中盈蓄着泠泠的水光,看着我,点了点头,再笃定地点了点头,“祖父,良知道错了。”
          我站了起来,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良儿还没有加冠,脸侧的碎发摸起来是滑滑的,头顶上的头发摸起来则是软软的,我忍不住想起来,上一次摸他的脑袋,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祖父一直不让你做官,是因为你的经验不足,还需要积淀。待得你长大后,自然会给你展露的机会。所以,良儿,现在的你,需要的是习练和积淀,是要为你的未来做准备。当我们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撑我们的梦想的时候,这时候的等待全部都是有价值的,不是什么无所事事,更不是什么荒废人生。”
          “不用急的,良儿。”
          真的,不用急。
          他的脑袋在我的掌心下微微颤抖。我听见他弱弱的呼唤,一声声地,“祖父......”
          “齐鲁之地,人才辈出。良儿,你去桑海读书吧。”我分明感觉到了自己语音的颤抖,但我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足够理智——
          “祖父。”这时候,良儿突然抬起眼睛看着我,眼瞳中是三分坚定,七分犹疑,“待良学成之后......韩国,韩国,还来得及吗?”
          “可是,”我淡淡地反问道,“现在的你,又能为韩国做些什么呢?”
          他长长的、濡湿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又是一下。他抿紧嘴唇,低下头去,落寂地任凭我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头,仿佛以后再也摸不到了一样——
          “现在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一下又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只想就这样摸着他,直到他长大,直到我老去,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良儿,你要知道,任何事情,只要方向对了,只要你愿意去做,就永远都不会太迟......”
          “放心地去桑海吧,韩国永远等着你回来。”


          IP属地:福建5楼2017-08-04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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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清明花开三月三,宜远行。
            天边还残留着几点晓星挂在树梢,稀疏而浅淡。我不禁想起了多年来我一直凝视的那颗星星,那颗心中最亮的星。
            房宿。
            “良者,王良星。驭天马者。房者,东苍龙五宿,乃为天驷。”
            自驱自驭,自导自行。
            做一匹当世良驹本来就不容易,而能把自己的情感套上辔头就更难。
            所以,良儿,我希望,也相信,你一定能有这样的一天。
            我看着良儿别好凌虚,系上一身行头,跨上白马。一身青翠的水绿衣裳,衬得他整个人如同路边新生的杨柳,满蕴着勃勃生机。
            也是,你本来就该拥有这满城春色啊。
            我看着良儿向着韩非招招手,韩非也冲着良儿点点头。
            我听到他们在商讨着什么,不过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可怕,更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末了良儿驱马走过来,眼神希冀,“祖父。待我学成归来,我可以行加冠礼吗?”
            我扫了一眼韩非,笑得淡然,“当然可以。到时候就让九公子为你加冠吧。”
            对面的韩非拊掌而笑,“一定。”
            良儿笑了。我看到他转身拨转马头,再加一鞭,就可以走了。
            这时候,我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的,“那祖父也要等我回来。”
            语气中带着近似孩子气般的撒娇,太远了,仿佛已经是他孩提时候跟在我身后时发生的事情了。我有一刹那晃神,又恋恋不舍地回过神来,拍拍他的马头,“当然。”
            他的眼瞳中仿佛有晨曦绽放,依稀又让我想起了他年幼时眼底的清亮。他勒转马头,扬鞭一指,纵马而去,“出发!”
            我看着他单薄却神采奕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路边植满了绵绵密密的绿色杨柳,一片翠色,映得整条小路都迷失在了翠色的迷雾里。
            蓬勃向上的青葱杨柳啊,相信总有一天,会长成直入云霄的栋梁。
            迷雾的尽头有歌声渐行渐远,却依旧坚定,依旧清亮。我侧耳听去,唱的已经不是那首《蜉蝣》,而是我从小就教给他的那首《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IP属地:福建6楼2017-08-04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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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IP属地:福建7楼2017-08-04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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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笔下的良大概是最弱良了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8-04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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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开地视角,很新鲜呀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8-04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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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意很深刻,很不错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8-05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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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文评】很喜欢这篇文。喜欢开地爷爷纯粹的疼爱,喜欢子房为国为家的长殷赤血,也喜欢韩非作为知己对子房的理解支持。我一直觉得亲情相比爱情更纯粹,更美好,有感触的人也更多。毕竟真正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情就像鬼,每个人都听说过,又有几人曾遇见?而亲情,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被它浸润,塑造。
                      结尾色调非常明丽,可对于我这样知道未来终局的人来说,真是一把混了玻璃渣的糖啊。
                      楼主说子房被塑造的弱,其实在前半段,他的冷静,叛逆,明知不可而为之的胆气,并不显弱。而且《合》中子房所犯得错,正好充实了他作为一个少年,意气风发,满怀信心,却又经验不足的形象。
                      不过在这段,他的个别神态,比如‘像受惊的小兽’那段,弱得太过突兀,还有尾声,子房好像是突然由少年变成了个天真的孩子,与前面的形象比,有违和感。
                      总之,这是篇很棒的文,楼主加油!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8-05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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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文组-张良狐狸(张良文吧)】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当初小狐狸审核格式时无意间就多看了楼楼的文章一眼,不得不说这是一篇在格局上很特别的短篇。今日细细品读后发觉在内容上也是很不错的,这次的文评说说我对少良的感悟吧。楼楼的文中的观点与我的是类似的,许多人都觉得良子自出生就该天下无双或者有那种翻手云覆手雨的格局。在我的角度看来,良子的天性该是隐忍不是那种任性的人。少时的良子即便天资再聪慧,在治国的经验上肯定会存在欠缺,这也我无法忍受那些认为少良柔弱的言论。
                        且不谈天行的少良,此处从文中的良子出发,他是一个渴望出仕渴望为祖父分忧而且心中拥有志向的少年,而这志向却因为年轻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了。楼楼的塑造手法很不错,从开篇到中后段都给大家以一种张开地一直“担忧、阻挠”的良子的成长形象出现,相信很多读者都被这种感觉欺骗了,因为大家早已内心注入“小良子这么聪明怎么会担不了这个重任”的设定,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少年成长为无双国士,需要的是历练,可是当他的力量太过薄弱,若是历练可让他夭折这就是不值得的,张开地最担心的莫过于此,并不仅仅是良子是他唯一的孙子,而是这一块璞玉还不是雕琢的时候。大家想想自己十来岁的时候还在干嘛?纵使天资聪慧,这时的他也未到开悟的时候。不得不说,楼楼在张开地这一相国角色的塑造方面比较不错,他虽在政事上不如韩非和良子大胆灵活,做事不偏不倚,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优点。感谢他的保守,留住了一只瑰宝。文中后段关于良子的那些小孩子反应,不多言了,我站楼主!张开地已经言明他可能将来不在了,这也不是戏言,相信小良子也明白了其中含义。结尾,让我有些稍稍泪目。
                        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文中的一处,如果作为天行同人,可以忽略不计。就是“大人”一说,战国其实不这么称呼,可称“公”之类的,比如相国公。此类历史类考究,小狐狸最近一直在琢磨,楼楼如果想在文笔中提升,还需多考究历史。其他不足之处,尚未发觉,待发现,会及时与楼楼探讨。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8-12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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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文评】逻辑构思很不错的文章,如果再尝试精炼一下语言就更出彩了~至于其中一段人物有些违和的问题,我觉得在文中提及一下子房的年龄,若是幼龄的话就并不突兀了(说实话,九歌良一直让人很纠结到底是多大年纪……)


                          14楼2017-08-12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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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文组-桃花流年梦忆(张良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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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道带着预设心态去看一篇文是不太对的,然而控制不住自己啊orz。
                            开头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行文之间多次用排比,楼主驾驭文字的能力可见一斑。
                            先坦白一下并未看过天行九歌,所以对少良的人物形象了解不多,不知是否符合秦时的刻画,然而…每个人眼中的张良应该都是不同的吧,对我而言,衍生文这种东西只要描绘出一个足够鲜明的形象且不叛离历史就够了。以张良爷爷的视角去写这篇文非常有新意,全篇架构也处理得非常棒,《诗经》穿插文内,添了文气。
                            中心思想上立意深远,实为佳作。


                            15楼2017-08-13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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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文评】 看了两眼直接惊了,楼主简直好文笔,用张开地的角度描写本来就很新鲜,更可怕的是楼楼居然还写的很好。比较喜欢论述新币旧币的那一段,但是有点懵,老相国能一眼看破的问题,公子就丝毫没有想到?不过爷爷的教育方法我还是挺喜欢的,觉得这段论述朝政的话将这篇文章提上了一个新高度
                              PS:第一次读者文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评论得有问题见谅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08-14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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