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端坐在花厅一侧，观窗外的枝蔓都润着小雨的绵延，伸向远薄的雨雾中，像隐约的山峰，将雨珠盛于绿叶，将这纯洁的天物聚为浑绿倾盖，低眉见茶时，抚下杯沿儿，茶香飘于攒在鼻尖儿，心中约是回想着今日路所听闻，将杯搁在桌前儿，消不得片刻便听着跫音往声】
【眼风往门一送，肘撑小案，支颐一叹】嫂嫂，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儿——

（ 天色微明之际，浓重的雨便从玄青的天际坠下来，如千里长堤为汹涌激流开了一个缺口，湍急的飞瀑自天际一下子涌向人间。世间人欲纵横、色相驰骋，唯这一场淋漓的急雨才能使人尽洗心间尘雾，连喧腾的蝉鸣都在雨打芭蕉的声响中偃旗息鼓。一阵急雨浇过，如今雨势已似强弩之末，但在被山岚般的雨雾笼罩成黛色的古都，尚未变回它原本繁盛喧嚷的模样。 ）
（ 容平乘雨来探，又是稀客，自然不曾怠慢。闻她一阵清亮语声，便加急脚步，立于门前瞧她。 ）
这么急的雨，你嫂嫂自然在家。

好嫂嫂——【屋外的风急，吹断顺着屋檐落下的雨线，迎风自也迎佳人，微撑平了袖口，拢下东珠，摆上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正襟而坐】这般疾风大雨的，我就知道，哥哥可舍不得嫂嫂出门的。
【尽管窗外的雨已有收势，丝毫不妨碍此刻夸大其词，诚如我眼下所耳听的坊间风言，柳眉一挑，面色庄重】嫂嫂，听闻京中前几日出了件儿大事儿【“大”音儿咬的极重，嘴边有千言万语，可偏是不敢倒竹筒似的噼里啪啦的落】

（ 雨天的日影晦暗却温柔，间有凉风携湿气潜入院落，带点青草的腥气，吐纳之间，连肺叶都被上天恩赐的好雨好风荡涤干净。是以即使此刻风雨如晦，也觉心情畅快。宾主各自落座，因脾性相投，不觉往容平身畔坐得近些，温声问了她喜好，便着人奉茶。 ）
（ 端了茶盏在手，示意她品题一番，不料她面色竟是鲜见的庄重，受她感染，神色也不由端凝几分。循着她语声反问，也将那个“大”字咬实几分。 ）
是什么大事儿？

有一种预感 感觉我要登场了？

是什么大事儿？嫂嫂....不知？【廊台下的雨滴莫入墙角戏不可见得苔缝儿里，如这句询言，却做了了然神情，风摇花事儿，小婢殷勤捧茶进，挟着穿堂风过时，带下娉婷的身姿。】
【天地间落幕的雨仿似那场声势浩大的后续，冲刷着痕迹却比不得口耳相传的密语，京中比风更些快的，便是坊间闲话儿了，呷口茶免不得润气儿，学不得旁人捻话儿的惊奇刻薄，便坦畅全言，权当是论上一论今日这天儿如何雨如何一般的轻巧】说是那烟花地界儿
【烟花地界儿说的极轻隐晦，较之大音儿，两厢不可比拟】前几日生了桩命案。

（ 说起京中烟花地，兴致不由怏去一半，面色却平静如初，依持着那份端凝神色，只在听闻“命案”二字时，才多了些意料之外的关心。所谓市议巷谈，多是老百姓们在柴米油盐之余，一怀闲心无处打发，才用凑填的故事解慰寂寥，听老百姓浅薄的持蠡测海，还不如听这时令里莲舟棹歌中温丽悲远的旧愁新怨。 ）
（ 闻命案二字，立时想及家父此前多番嘱托，教我向严铠促成处置都察院廖惟敬一事，转瞬已明了大概。心中如鉴明镜，却不说破，只循着她慧黠神色与轻巧语声追问一句。 ）
是何命案？

【冷月还未高挂，此刻谈说坊间流语到显得沉闷，手捧茶碗儿，于四九一道之隔下的皇城根儿里，那缘迹耳闻的事儿倒是要比在四九中所见的山高海深更为较意，大抵贯看则觉无常】
大抵是说的是位红极一时的京中花魁，传言下何等何等风姿何等何等才情，只可惜说是个天妒红颜，命比纸薄的主儿，择花魁之筹，不出二日，便死于非命。【文人墨客的怀伤以及悼文拨冗的送棺之列声浩，不过是神乎之神的传言也罢，若当真论上一论，见过如此女子之人，能有几者？再者既案里府下，定然惮官忌府，如此倒也觉十分言论一分可信的便是，人当真死了】
我本觉此事无奇，只是我观坊间所传时，人们形色不一，瞧来实在可笑，男子皆谓惋惜，女子嘛——

这人是怎么死的？
（ 事关烟花风月事，始终看轻三分，此前为廖惟敬之事多有周旋，如何不知那廖惟敬之子在青楼楚馆惹出命案，又连累其父四处打点之事？但此刻面对容平，我却毫无体察此事巨细的缘由，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花魁可怜可惜与否，皆不在我计量之内，只要她能替阿玛除一疥癣之疾，也觉她“死得其所”。于阿玛、于严铠，这一遭布局谋划，想必皆是折槁振落之事，况且廖惟敬与阿玛早有嫌隙，为虺弗摧，必成后患。 ）
（ 面上关切渐显，只顺着她娓娓语声轻点螓首，闻她语声一顿，又一现狐疑之色。 ）
女子又怎么说？

于死法倒谈的隐晦，只是勾栏之地自然说什么的都有。【自持庄矜，上三流自不学末三流的话儿，只端庄识礼儿的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在街头品论此事，那若女子张口，必是夫人小头，且不论常日里的男人风流，妇人本就于烟花之地微词颇甚，如此，碍着光天化日倒也不好啐骂薄命，自当是另起了话头儿】嫂嫂向知，敢论此事的女子都是何等人。
面儿上未说的，不表与心头未想，多半是戚戚言说是那花魁莫不是得罪了显贵？本就是一夜的买卖，拔了头筹的那位自然犯不着取了人性命，再吃下官司，左右烟花女子再貌美又值当几钱？且百两千两不过有数可衡的——【至于此流之言，多半心有计较，人心叵测，未到末时，谁又知道暗波如何涌动】不过，依我看来，话糙理不糙，是否显贵不知，只是多半蹊跷是定然，还有人说那日瞧着约莫是三人同行何的
【略一顿，才娓娓】只是此事离我甚远，想来不过是玄妙罢了。

（噙笑问她）是那朴一生又重出江湖了吧？

（ 此事离她甚远，离我却甚近，阿玛、严铠与叶赫大人皆未出面，便将对方置于绝路，此计确实可谓周详。而定此计者，恰是与我日夜同席共枕之人，换作旁人，只怕慑于其城府计谋，脊背生寒，我却自感与有荣焉。眸中探寻之色已去，唯恬适宽裕笑意不改，音色温柔地回她一句。 ）
倒都是街头巷尾的闲话，本来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事，风一吹云也就散了，你我听过也就罢了。
（ 说罢此事，又想起她大婚不久，随口问起一句，颊侧笑意不由更深。 ）
新婚燕尔，日子过得还惬意？

（ 听她一番答覆，心中已明了大概，除却掌握最高权力的神明与等同于神明的帝王，再没有人能准确地判断出命运的走向与脾性，渴望一道旨意赐予永恒的爱情与坚贞的爱人，实在是一件过于虚妄的事。倘非天意慷慨，我与严铠也只得黯然挥别，这段情事也终将以我编织、雕琢的《恨不逢》为凭据，沦为笔记小说中的断金零粉。 ）
（ 见她笑意一敛，也不由收起唇畔深切的喜色，关切之情一霎现于眸中。对额驸之为人处世自有耳闻，不久前廖惟敬之子一事，正是托他做的这个马前卒。严铠之所以选定此人，想来与他飘风弄月、游手好闲不无关系。 ）
你只惦记此事对旁人不公，怎么偏偏忘了自己？他如今得以尚主，本就是天恩浩荡，当感激涕零，岂有不公之理？反而是你……

（ 其时雨势转急，细密雨线敲击庭中宽幅叶片的急促声响挤入平静的神思之间，竟如投石入水，在心潮之间激起几分意料之外的波澜。人世浮沉，有如高低回转的山势，一切卷帙、公理、经验与习俗在它独具匠心的手段面前都黯然失色，将人们置于无知与莽撞的境地。 ）
（ 容平一语，如她所嫁之人一样在我意料之外。一盏青茗饮却大半，取了丝帕按了按唇角，才温声答她道。 ）
我倒没想到你竟会作此想，不管他所期为何，此事都已成定局，他选无可选。倒是你，倘你实在瞧不上他，我弟弟兰亭识得不少京中才俊，届时为你引见几个，就当消磨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