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恺撒守在床前，一如回到十三年前。
那时候十二岁的他也是整夜整夜的坐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床上躺着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即使黑夜开灯也不担心影响她的睡眠，因为已经看不见了。
在母亲最后的时光里，他就是像这样坐着，见证她的肌肤从饱满到枯槁，“生命力”从开了豁口的皮囊里缓缓流出一般，最终长眠于棺木。在那六角形水晶棺沉入地底、一铲一铲泥土填埋上去的时候，恺撒觉得他心的一部分也跟着永远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父亲、家族、自己的恨。
恨父亲的冷漠，恨家族的残忍，恨自己的弱小。
因为自己的弱小，十三岁的他永远失去了一个心爱的人。现在二十五岁，又一个对他来说特别的人躺在了他守候的床上。楚子航闭着眼，不知道是否真的睡着。恺撒看着他。
他当然不会像母亲一样轻易死去。楚子航力气很大，身手也很好，应该当过兵，他精神坚韧连自己咳血都不屑一顾，对待血的平静就像早已习以为常。即使是Alpha已经是挺优秀的存在，更何况是Omega。
Omega。
恺撒无法想象。
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对Omega设立的军校类机构，估计以后也没有，因为没有完全必要。先天决定的身体构造的差异，注定使他们无法承受严苛的训练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但楚子航又算什么呢，鲜活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强大也确认过了，Omega也确认过了，楚子航的疑点越来越多。联想到他前后的性格变化，恺撒有点不愿猜测楚子航到底经历了什么，感觉一定会令他难过。那本不是一个Omega可以承受的重量。
床上的人动了动。楚子航正皱着眉，眼球在眼皮底下不安地转动。他的额头又沁出了冷汗，似乎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恺撒把手搭了上去，手指下的温度比正常人的体温略高。
Omega吃药抑制发情会出现低烧，这是他手机查到的。他把毛巾重新拧湿，轻轻擦去楚子航的薄汗，后者似乎呓语了什么，恺撒没有听清，等把耳朵凑上去对方已经又陷入浅眠了。
他该拿楚子航怎么办呢。恺撒想。他是否有勇气接受又一个人的命运。

“……恺撒？”楚子航迷迷糊糊地睁眼。床边有个黑影的感觉一开始吓了他一跳，但转瞬想起是恺撒。他真的一宿没合眼。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可以再休息会儿，天还没亮。”略显沙哑的声音。
楚子航微眯起眼皱眉。这次恺撒清晰地从他脸上和眼睛里读出了很多情绪，迷茫、对自己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几点了？”
“四点左右吧。要喝水吗？”
“没事，你喝吧。”楚子航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
“还是喝点吧。”恺撒从床头水壶里倒了杯水递过去，楚子航只能接过。喝了一些水润喉，楚子航递回杯子，开始和恺撒对视。
“怎么了，睡不着吗？”
“你不困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恺撒轻笑了一下。
“……”楚子航沉默。“我真的没什么事。可能胃从小不是特别好，但一直有锻炼，除了几次特殊情况有胃痛过外。最近可能是精神紧张了。”
“嗯。”
“所以你去睡吧。”
楚子航看着恺撒泛红的眼球轻声说，话里竟然有一丝请求的意味。
“……”犯规。恺撒心里想着。

“其实我睡了一会儿的。”
“骗人。”
“真的，我还梦到上帝了。”恺撒一脸认真：“我说我好困哦想回到柔软的床上睡觉上帝啪的一声就拿他张开的手打了我的头说不你不能走，你得守在那直到天明。屈服于他棕色大胡子的淫威我只能留下来了。所以看吧其实我是很想走的但上帝让我看护你。”
“……”
“……？”
“呵。”
楚子航很轻地笑了一下，像飞鸟掠过水面。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敛了笑意。
“楚子航，”恺撒开口，看着他在黑暗的微光里依然闪着细碎光芒的眼睛，“我可以叫你子航吗。”
“不可以。”楚子航移开视线，想也不想的拒绝，心律不齐的感觉又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中国没有叫first name的习惯。”
“可你都叫我恺撒了。”
“！”楚子航回忆了一下，好像一开始恺撒自我介绍就让他叫的恺撒……
“‘礼尚往来’？”恺撒笑眯眯。
楚子航咬着牙沉默，但无法反驳什么。他觉得有无形的丝线捆缚在了恺撒和自己身上，如果说它们之前还是透明、脆弱、似有似无的，现在则可以清晰看到形状。这种变化带来的心情很复杂，他有点不敢触碰那团情绪集合体。
“我想我得违抗上帝了。”恺撒开口，他半眯起眼睛，头一点一点。“介意我在这趴一会儿吗。”
“我更想你去你——”床上。
楚子航话还没说完，恺撒已经躬身趴在床沿了。他叹口气。
金色的长发披散在交叠的手臂上和背后，垂落在脖颈旁，夜色里像某种丝绸。有几缕搭在了楚子航放在外面的手上，蹭得他痒痒的。
确认恺撒已陷入熟睡，楚子航悄然起身，穿上外套拿起手机。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调头找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留在恺撒手边的床头。

【04】
“Good morning, sir.”
“早上好，办的事怎么样。”
“一切妥当。”
“很好，辛苦了。”
恺撒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帕西的文件打开电脑。帕西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因为恺撒脸上的表情他竟有些看不透。
“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思考，”等待开机的时间恺撒平静地说，“治理一个国家该用铁血政策还是怀柔政策。‘确立威信又不能过分独裁，保持体恤又不能太降身段’，说实话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恺撒抬头看着他。
“这个问题算私通检察官吗。”
“当然不是，我在问你个人。”恺撒微微一笑。“之前我的记忆力一直告诉我在哪里见过你，今天早上它终于告诉了我答案——我亲爱的帕西·加图索。”
在恺撒的注视下帕西露出了第一个笑容，他谦恭地俯下身，刘海跟着垂下，露出一直被头发遮住的左眼——和恺撒一模一样的冰蓝色眼眸。
“十五年前我的十岁生日宴会上我曾见过你，当时你也是这个发型。”恺撒说。
“是的，少爷，虹膜异色症，为了避免异样的眼光就一直这样了。能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我的真名是帕西·加图索，从一出生就是为了侍奉您的。对我来说您一直是位优秀又自信的Alpha，是值得奉献终生的大人。”
“优秀、自信，还有过分骄傲，狂放不羁，经常自视甚高，”恺撒哼笑了一下，看见帕西脸上的愣怔，“以及过分憎恶家族。”
“您……”
“经过这些天我或多或少明白了一些东西——你说得没错帕西，这次的事对我的确是个很好的考验，在这一点上我感谢家里那些老东西。”恺撒手肘撑在桌上，两手十指交叠：“替我传话给所有员工‘困难总会过去’。”
帕西深呼吸了一下，眼里止不住流露出欣慰：“我会让他半小时内来见您的。”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桌前，低着头微微喘气。
“请把头抬起来，沃克先生。”
Alpha颤巍巍地抬起头，刚和恺撒对上眼又低下去。他的脸sè和嘴唇有些苍白，看起来惊惶不定，但恺撒始终带着wēn和包容的笑意看着他，似乎没有丝毫不耐。最终男人闭了闭眼，对上恺撒的视线：
“我、我很抱歉先生，这次事憂故是我们网络安全部门的疏漏。”
“继续。”
“是。是黑憂客，黑憂客侵入了巴基斯坦央行的网络，失窃的账户都是经由巴基斯坦中憂央银憂行开在我行的，他们窃取了银憂行转账安全证憂书，然后攻击了那些账户，让我们把钱转去阿富汗，还有伊朗的一些机憂构。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冻结了所有从巴基斯坦转出资金的cāo作，然后一个一个核查解除。”
男人握着自己的指尖，它们冰凉发冷。出了这样的事除了他自己职位不保，恺撒还可能被囯憂会质询。
但是他从恺撒脸上看不出愤怒。
“其实今天早上我让我秘憂书查了资料。”恺撒把手上的文件放在桌上，滑憂到他面前。男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帕西面无表情的脸然后拿起来。
“一周以前，OTA*发布了一个zhēn对美囯银憂行网络安全的调憂查，相信你还记得。调憂查结果是65%的银憂行不合格，民众zhà开了锅，担心自己的金憂融交憂易信息xiè憂露纷纷写信给白宫，让zhèng憂府敦促银憂行对他们财产和隐私的保护。而就在一个月后我们银憂行出憂事憂了。”
“非常抱歉。”主管深深低下头。
“你确实需要道歉，但只是道歉是毫无意义的，除了减轻自己良心上的不安。你觉得前路一片黑憂暗，但事情还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在男人迷茫的目光里恺撒挑憂起嘴角：“记住‘黑憂暗只会困住它能困住的人’。囯憂会憂议员陈墨瞳女士是我旧识，她告诉我总统非常重视OTA的调憂查报告。你懂的，交易、储蓄、资金、银憂行，任何民众都与此息息相关，他要想在任期做些实事这是很好的机会。”

“我告诉她加图索银行会成为全美以后最安全的银行，她托秘书帮我安排了后天和总统见面。沃克先生，我知道你半岁的小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爱人已经辞职全天照顾，一旦因此丢了工作对你们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你的母校是斯坦福，身上有数十项专利。因此我的要求是，”恺撒对着他笑了一下，“后天你不会让我空手而去。”
“！！！”
男人抖了一下，拿出手帕抬起眼镜擦泪，最后还是忍不住摘下眼镜哭了起来。恺撒靠回到椅背，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帕西默默看着，将男人送出办公室。
“您的态度对比前两天截然不同。”帕西说。
“‘试炼的意义’‘注意周围’，你说你不是敌人已经给了我很多提示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之前的我确实自负了些，导致我本能看清的形势都看不清了。”帕西看着他，金色的长发如瀑垂下，眉宇间好像一夜间成长了许多，仿佛能看见未来麾下万千的画面。
“是发生了什么吗。”
“和‘连夜调遣爱德华医生’有关哦。”恺撒句尾音调上扬，颇有一丝报复成功的意味。“去准备好行程。这周周末给大家轮休放一天假，约NBC的记者过几天接受采访。不、等等，先约银行家协会的那个安全部门的副总裁见一面，叫什么威廉。”
“我明白了。”
恺撒从抽屉盒子里拿出一支雪茄，慢慢点燃，看着它冒出青烟：“最后，以恺撒·加图索的身份委托你去查个人，之前让你查的那个，越详细越好。”
[注：OTA:网络信任联盟（Online Trust Alli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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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01】
亚伯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这名兢兢业业的管家刚睡下不到两个小时，西服笔挺地挂在柜子里，眼镜叠放在床头。因为少爷的失踪小姐心事重重，好不容易才劝慰哄睡着。刚被吵醒的脑袋还有些迟钝，他坐起来戴上眼镜，看到来电显示时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少爷！”
“亚伯叔。”楚子航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后就靠在了椅背上。他的眉宇间有淡淡倦意，眉头蹙着，比起身体更像心理上的劳累。
“按您的要求摘了车牌，换了衣服。直接回家吗？要不要请个医生，看您不太舒服。”
“我没事，辛苦你了，先回家吧。”
没有穿白衬衣黑燕尾服的管家有些不自在。他用余光瞄他年轻的少爷，失去了往日的英气光环显得更平凡了一些。他把车窗玻璃降下来了一点，吹到晨风的楚子航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灰色的城市与街道。
沉睡的城市正从某些角落开始缓缓苏醒，车前方远远的天边开始有日光。但天色还未完全起来，路灯又已沉默下去，世界依然有些灰暗。门户紧闭，行人无几，流浪者蜷缩在巷道里。
“亚伯叔。”
“在。”
“……”楚子航看着窗外。“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请说。”
“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没有，少爷。”亚伯没有丝毫犹豫回答。
“为什么？”楚子航问。
“因为在下自从决定做管家的那一刻起，就发誓将此生奉献于主人，也就是您，少爷。只要您还要我，我就属于您。”
“也就是为了理想吗……”
“是的，少爷。”
“因为有理想，所以并没有这个欲望。”楚子航喃喃道。“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管家沉默了。
楚子航有点意外，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人说管家是主人的家人，在楚子航眼里这个中年Alpha有极高专业素养同时又谦和优雅，某种程度上是他的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只是平时一直有一层主仆关系隔着，亚伯待他彬彬有礼，二人真正谈些私事的时候很少。现在他和他的管家座位只相隔一个操纵杆，在他的带头下气氛比平时更平和。
陷入回忆的亚伯眼神有些飘忽。清晨的路况很好，除了送货的车路上基本没有障碍，因此他可以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回忆上，同他的少爷讲出，解答他的疑惑。
“在英国管家学院学习的时候，在下曾有过一个爱慕之人。”亚伯开口。“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和我同年进校，但在不同的班，在一次……餐桌管理课，那节课的学习内容是布置餐桌和设置菜单，要用到模拟酒店的整层一楼，是几个班合上的大课，那次课上我和他分到了二人小组。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我负责餐具摆放，他负责菜单设置，他很紧张，那次课上他搞错了点心塔的甜点放置位置，我和他的平时成绩因此都扣掉了一分。他和我不同，不是天才型学生，学东西很认真但很慢。他一直向我道歉，但我认为没有及时发现的我也有责任，作为管理一个家宅的管家，核收仆人的工作出错也是不能容忍的。我说没关系，但他觉得犯了错一定要补偿，请客跑腿帮忙，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楚子航观察着他的神情，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怀念、甜蜜的感觉。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意识到的时候目光已经追随着他。”
“他也是Alpha吗。”
“是的。”
“没有向他表示过心意？不一定要结婚。”
“没有，少爷。”亚伯脸色平淡。“在我看来没有结果的爱情即使开始也只是徒增苦恼。”
“……”
“但是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少爷，有的人以寻找一人相随终身为人生理想，也有人以游戏人间为乐。少爷您的话可以自由追逐爱情。”管家补了一句。他看着楚子航若有所思的样子担心自己的经历会给主人造成误解。
“不，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电线桩上有晨鸟腾起，在楚子航的眼眸上掠过一道影子：“‘如果欲望会阻碍理想的实现，那它当毁灭；如果持有的爱情只会增加苦恼，那它就不该发生。’也许是我迷失了。”
抵达大门的时候楚子航往宅邸门口看了一眼，意外发现一个单薄的人影。在夹着晨露的风里裹着一条披肩的苏茜看见车来，往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抱歉少爷，我出门的时候应该是没惊动小姐的……”
“不是你的错。”
保安接过车开进车库。楚子航刚一钻出车苏茜就扑了上去，手臂的力道明明白白传递出担心。楚子航站在原地抬起手，拍了拍着她的背。
“虽然你说没事，但我还是很担心。”苏茜咬唇。取消了接送后楚子航就失联了，虽然GPS还在运作，但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总部的人持枪蹲守在那间宅子一公里外的电梯楼里，居民生活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从望远镜监视。楚子航昨晚发了讯息确认平安，他们才从房子里撤走。
“子航，我觉得有必要和你沟通一下。”苏茜拉着楚子航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仆人俯身在桌上放好刚煮的咖啡，香味袅袅散开。他们背后日光越过花园从落地窗照进，苏茜一脸严肃又担忧。
“是上次那个Alpha吧，停车场遇见的。”

【02】
“是的。”
“我真希望是我猜错了。”苏茜低语。“他是你朋友吗，那个时候你跟我说是飞机上刚认识的。”
“是的。”
“……你对他了解多少？”苏茜垂下眼，有些杂乱的棕色短发盖住脸颊。
这回轮到楚子航语塞了。他想了一下，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尴尬。
热情、自信、有些耍贫、喜欢接近他，会为他担忧，会照顾他，他的信息素让人安心……但是恺撒本身呢？一个名字，一张脸，一个居住住址，家里似乎很有钱，在银行上班。其他的呢？一概不知。
楚子航突然感到后怕。
“我知道你不想说的事也不会说，我会帮你回答总部那边的提问。”苏茜拿起果盘下面的纸，楚子航刚坐下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叠纸了。
“这是总部调查的那个人的情报。他们有话想让我和你说，但等你看完可能就不需要了。”
八月的早晨，日光开始带着热意，楚子航却觉得皮肤越发冰凉。在第一眼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份东西会狠狠击碎他的一些想法。
恺撒·加图索，25岁，意大利加图索家族家主的儿子，基本确定为下一任家主。抵达美国的时间和上任都是七月三号，上任地点是芝加哥，正好符合楚子航抵达总部的时间和地点。
并不是恺撒·佩罗塔。他用了假名。还有日期和地点都太巧了。航班的突然故障，“不可能的机票”，讨好中国胃的料理，两个人的灯塔之行。在他正虚弱的时候僻静的公园旁巧合的车祸，还有执意要守着他。楚子航翻阅着手里的资料和照片，还是和几个小时前的记忆里一样的脸，一样的长发泛着光泽。它们向他展示了完整的“恺撒·加图索”，一个意大利贵公子，一个如柴罗斯特那样的家族的子嗣。

如果是柴罗斯特的儿子要接近他，楚子航想，那是不可能允许的事，因为绝对有目的而来。那恺撒呢，如果这份资料是真的，那答案毫无疑问。
楚子航觉得脑子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翻完文件的最后一页，然后放到一边，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我知道了。”楚子航道。“我先上去再休息会儿吧。”
言下之意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苏茜点点头，起身向楼上走去，确认她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楚子航缓缓吐出混着咖啡香气的一口气，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非生理的痛楚。
“妈妈，为什么要和爸爸离婚啊。”
一个平静的秋天的午后，风带着阳光正好的温度吹进室内，纱帘随之轻拂，妈妈躺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搭着薄毯看电视，楚子航去厨房接水回来路过客厅，上楼上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开口。
在此之前他从没问过这个问题，虽然他不清楚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分开，妈妈为什么要带着他和另一个梳中分头的四眼叔叔一起住，但三个人的关系和以前没有太大变化。爸爸还是时不时来学校接他，找他聊天，和他发短信打电话，但在那段时间，大概是离婚半年后，爸爸找他渐渐少了。
妈妈的目光从电视转到他身上。楚子航——那个时候叫鹿芒，以为她会很认真很沉痛地和他解释，没想到漂亮年轻的妈妈依然笑着，像谈论等会儿约谁去逛街：“因为你爸爸没本事呀，当初充大骗了你妈妈，日子过不下去当然要离开他啦。所以你要好好努力，长大了一定要好好保护妈妈，别像你爸爸一样。”
一个家庭破裂的原因就这样找到了。那些记忆里曾经温馨美好的画面开始真正碎裂，残片都越发模糊起来。
看啊，世上的结合都如此脆弱。

他从未想过结婚，甚至恋爱，也从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他的心情从很早以前就很难波动，没有人想接近他冰冷的气场。其他Omega嫁人生子的青春年华他也奉献给了刻苦的锻炼。如果有任何Alpha见过他在军校训练时的样子，都不会考虑把他纳入闺中当作伴侣。他是冰冷又坚硬的兵器，不是温暖包容的水。
所以面对恺撒的主动亲近，甚至隐约察觉的感情，他的内心是茫然而触动的。恺撒对他是特别的。这个人注视的是“自己”，飞机上的休闲，停车场的冲突，短信的动摇，海边灯塔的触动。似乎有恺撒在的地方就在提醒他以前的楚子航。他想回避，但必须承认有一丝高兴，毕竟谁愿意否认真真正正的自己呢？
在乔森的酒庄不小心喝多了酒，原因他也从恺撒身上找到了，那和恺撒信息素的味道很像，它们都让他安心。
这是刚刚萌芽并承认的感情，他很深很深的心底对这颗幼芽有特殊的期待。是恺撒教会了他钢铁一样的内心拥有情感，他也是他第一个以“楚子航”的身份尝试接纳的人。情感上他相信他，但理智说服不了。这些巧合理智无法分析。
他就像被人戏弄的小孩子，捧着虚假的脆弱的玻璃一样的美好悄悄高兴，对面的人嘴角温和的笑意下却是满满的讥讽和不屑。
咖啡额是醇香微苦的，心脏发酸地紧绷。他能清晰地看到这种感情抽离后，他的某一部分也跟着空虚起来。
楚子航仰头将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感觉那些棕黑色液体融进血液，在身体里如军校时躁动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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