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皆知，金陵闵家，没错，就是以没骨画闻名遐迩的闵玧其所在的闵家，有一块价值不菲的徽州墨宝，世人只是金有价却不知连这文房四宝跟着无价了。墨色如夜，凝而不散，徽州之墨苛求不可得。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本是如虎添翼之事，但闵玧其却将此墨束之高阁十几年有余。墨五方依旧如故，只是闵玧其未想有朝一日，自己竟从这墨中得到了十几年前没能听完的话。
-
那日，闵玧其本该出门会友的，准备出门之时却听见书房那边动静颇大，本想着稚子顽皮罢了，却不想，家中管家急急匆匆的跑过来说，小少爷不小心将老爷安置在书架上的徽墨，给给打碎了，吓得连话也说不完整的老管家。要是其他的藏品，闵玧其大多也就只是说声好好收拾一下就成了，听到那块墨的那瞬间，闵玧其的心好似被何物重重的扯了一下，回神过来之时，以大步向着书房走去，那块墨，是自己那么辛苦才求得的，是自己经历那么多的山山水水而得。是
那个人，最后走的时候，交付给自己的。
-
书房外，大大小小的仆人低头跪在路边等着当家之主——闵玧其的责罚。
那块墨对于闵家来说，是名誉，是尊贵，更是自家主人的珍爱之物，每每夜深总要静坐在书房看看两眼之后再挥毫泼墨。闵玧其走向那堆四分五裂的墨时，蹲下身看着那些华丽不可得的浮雕，那上面都是那个人深夜里凝神刻出来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脸天真无邪的拿着什么东西，准备向自己献媚的模样，怒从心头起，正准备举手甩巴掌之时，看到孩子手中的字条却生生停住了。那个字迹，这是。“爹爹，那墨五方居然有张字条哦”稚子不知恐惧，也许是时间久远，墨身有些缺失，露出小小的纸边，竟让他发现了，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闵玧其气还是不气都抵不过稚子手中那张白的有些发晕的字条，上面是什么，那个人当年没说完的话都在上面么？张开那字条，寥寥数字，却让闵玧其如临大敌——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
春风十里不如你，闵玧其反反复复的念着这句话。
“来人啊，准备一下，启程徽州。”

那年，十六岁的闵玧其所画为工笔画，只求墨凝而不晕，不似其他的墨一般墨色淡而晕开在无数的宣纸之上。听画中大家说，徽州金家之墨，一笔之下成永隽。闵玧其那时想到自己父亲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本是打算踏玩着一路好风景顺道拜访金家，不能学会那独门学制墨的本事也能多求几块市无价的徽墨，也不枉此行。年少总觉得前途光明，一路风光着实开了年少闵玧其的眼界，当金家大门打开那一瞬间，万道光从门里透出，那个人就这么走出。
-
貌如雪松冰莲，袭一身月白锦袍，模样不过十六七岁，俊美的容颜上，一双黑眸肃冷冰寒，宛如寒玉玄冰。闵玧其脑海中不禁跳出“眉目如画，玉骨冰肌，惊世绝艳”十二个大字。
-
“金家泰亨在此，不知兄台有何事要如此大张旗鼓的在我府前叫喊。”嗓音凉如春冰初融。字字咬的机清晰，让站在门下的闵玧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作揖回礼。
-
“金陵闵家玧其，此番前来，只是为求徽墨几方。”完全打算忽略自己身后几大辆马车的行李，口吻风轻云淡的好似我只是路过此处，并非打算在此长住的意思。金泰亨半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小的极其无赖的男人，有些不以为然的甩了甩长袖，对着身后众多仆人，只道送客。只留下那如画般的身影给站在门下的闵玧其。闵玧其的笑容也在大门阖上那一刻垮下来了，看来这传说中的徽墨真心不好得啊。
-
身边得小跟班完全狗腿跑上来扇风，一边说着三国演义里的故事，闵玧其受着凉风，也知道着三顾茅户的故事，只是那扇大门，怎么看就怎么不舒服，年少气盛的闵玧其心里暗道，改日小爷我一定将这扇门给踏平了不可。气呼呼的唤着几大马车的行李往之前早在路上就打听好的客栈走去。
-
闵玧其看着仆人搬着自己的衣物放在马车上，身边却传来自己的妻子的声音‘’
“老爷，此去，何时才回”
妻子一问，闵玧其才想起，自己必定要回来的，只是这次能见到那个人么？怔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
“见过故友，闲住个几日。徽州一来回，需一个月罢”
说的理足中肯，妇人一听也只是福了福身，表示自己已知道。
-
闵玧其看着那忙上忙下的仆人，对着管家呈上来的物什名单，细细对着，这些东西，那个人喜欢吧，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再去见他了，要不是为了礼物，闵玧其看到那张字条那一刻，心就想直奔那千里之外的徽州。

回望过去，闵玧其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似曾相识却终究不是那年的心情愉悦，为何会如此紧张不已，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已无法如故，那他，是否也花样如昨。射进窗口的那抹光，闵玧其伸手想要抓住，时光回流。十六岁的闵玧其正倚坐在窗边的桌上，对着徽州名菜——毛豆腐，一阵气愤也不知从何而来。徽州地带口味偏重爱辣，自小成长在金陵的闵玧其打小就是清淡嗜甜之人，所食之物皆无法入之肠胃，整个人一直都悻悻然的。又是一日，闵玧其托腮感叹道，身边的小跟班为了让自家主子心情好些，准备下厨，却不想还是见不到闵玧其一脸的好心情。
-
本是悻悻然不作他想的闵玧其，就在眼角余光中看到一株行走的冰莲，太过出众的气质一下子在上街上突兀出。闵玧其一时觉得这就是机会啊！于是卯起精神拍栏而歌：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金家有郎唤泰亨。。。
-
声音清亮，金泰亨停驻脚步，本是欣赏之意，却不想最后一句倒是让他出了不少的脸。街上不少认识他的人都抿着笑偷偷的打量他，又想想那洛神赋的词。冷着脸仰着头，挑着眉用眼角扫了那声音传来的二楼，去不想只见到一张笑得咧开嘴的明媚。
-
闵家玧其。
-
不就是几天前在家门前无故喧闹的人么？金泰亨不多想，只是后悔不应该出门才对的。
-
站在闵玧其身后的小跟班觉得自家主子真的没救了，世间之奇，哪有人将洛神赋比作男子之说的，再听到“走，我们拜访金家去”的声音时，小跟班心里想主子这个时候去，要是没被金家人打死就算万幸中的不幸了。
-
事实证明，流言蜚语没有想象中的来得快。所以当闵玧其大大方方走进金府，对着金府家的主人不在家的情况，闵玧其吃着清甜的糕点就着六安茶，极好胃口，好似那几日的不适都没有了。一阵吃饱喝足，恰逢主人归来，闵玧其再次感叹自己真心踩着点上了。
-
金泰亨一路上被多少人背地里偷偷的议论着，本就是安静不语的人，却不想闹上这样一个大笑话，金家有郎，这徽州能有多少家姓金，还能出落的如此不食烟火的，金泰亨回家路上被多少人硬塞了多少手绢荷包，身边忘了带随从，用落荒而逃形容今日之行再好不过。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正坐在自己家大厅里喝茶品糕点，一般好不自在的模样。让刚刚听到家中有客来，客人姓闵这一消息的金泰亨有些怒意。
-
马车一个颠簸，震醒了闵玧其，听到外头的小厮恭敬的同自己说道前路有些不平静，今晚可能要就近找个客栈先安顿，要是没有那个人的十里春风，闵玧其大抵也是点点头叫底下的人去安顿好这些事，手中的绢布，他写下这几个字时在烛光下还是在那间毫无人气的茅屋。不自觉的用手摩挲着，十几年自己也走过这条路，那时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掀起帘子，入眼所见天时已晚，四处都是茫茫一片淡墨色，罢了，不等小厮回应，就按你说的去办吧！有气无力的声音倒是让在旁的小厮一阵心紧。
-
闵玧其只是看着自己眼前的事物越来越隐入黑色。
-
“我就说么？那个男子不在乎自己那点名声呢？”十六岁的闵玧其住进金家，被奉为上宾。

金家也听到市斤传闻，大多数下人虽然心中不忿但是自家主子都不在乎了，自己还能干吗？闵玧其倒是乐的开怀住在金家，话说那日金泰亨回家见到自己，连问好都没有直接一个滚字恨不得赶跑自己，但是闵玧其笑了笑，走进金泰亨说了一句话，之后金泰亨那张俊脸都染上天边的红霞了，咬着牙说，金家求之不得。然后闵玧其就从客栈里搬出来，带着手下几个下人还有那几车行李浩浩荡荡的住进这金家。
-
那日，心生好奇的小跟班问了闵玧其，闵玧其笑打着小跟班的额头，说了那么一句，小跟班不明，再问。
-
闵玧其一脸嬉笑的示意小跟班将耳朵移过来，小跟班乖巧的将耳朵献上，只听见自家主人说。
“你要是不把我奉为上宾，我就天天在客栈唱金家泰亨小夜郎。”
-
小跟班觉得什么三顾茅庐的想法真的太笨了，这小夜郎在金陵可是一等一的花旦，只是徽州离金陵再远也大抵听过吧！小班跟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天快要入秋了。但看着远处那身白衣，小跟班觉得金家主子好似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本想和自家主人说一声的，回头再看自家主子又跑去那张天仙般的俊脸面前丢脸了。小跟班觉得早知来趟徽州居然要和自家主子都丢光的话，小跟班死也不想来的说。
-
智旻，快点来帮你家主子啊！
-
小跟班听着前头自家主子的叫唤，真心想假装没听见直接走人罢了，太丢人了！微微弯下腰准备逃跑的小跟班再次听到自家主子的叫唤。
-
朴智旻，再不过来，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
朴智旻打从心底觉得金家的主子是个好人，愿意收留自家主子，还是在那样的事之后，虽然不爱笑，但是一身白衣穿的那叫一个俊，朴智旻常常想，那一块块的墨方是如何做出来的，这制墨仿好似太过安逸了，朴智旻所见只是就是自家主子没心思好好画画，常常跑去骚扰对他爱理不理的金家主子。自家主子从小也就是那犟脾气，但是好像遇上金家主子就变得没怎么有了，这话心里想想就成，要是让自家主人听到，少不了几顿扇子敲头。话说起来，这几日看金家主子好似遇上什么难事，一脸愁容的。自家主子还是自我如故跑去打扰他，让朴智旻再次感觉闵玧其的不要脸程度日益增进。

黑，晃荡不已的马车上，闵玧其不愿点灯赶走无尽的黑暗。
-
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手中带有余温的手绢，好似自己只是离开不久就发现此事一般。闵玧其在黑暗中回想那张脸，不爱笑任何时候都是低垂着眼一脸桀骜的看着你，好似你若无物一般，但是被他如此对待之人从不会觉得被看低了，大抵是他美如神衹，能望云众生。一想起他，闵玧其觉得胸口一阵闷疼，在这马车上只有自己，不再有了，不会再有朴智旻狗腿跑过来点灯，也不会再有与那个人在月下喝酒畅聊了。闵玧其闭上眼，不去回想十几年前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活过那一次之后就觉得人生无憾，但是再看到本应熟悉不已的青山绿水，却还是奢望再过一次，与那人走在徽州的石路上，看着水中竹林倒影还有那夜灯火通明的元宵节。只是一切都是奢望，自己两鬓花白不可再回一头青丝，不留美髯只怕自己越发不像初遇他时的模样，金陵人后多少人笑话他，闵玧其自知却不想反驳，人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成，何必太在乎世人眼光呢？
-
金泰亨，我还是明白太晚了。
-
闵玧其跟着金泰亨走在金府中，享受那种这个家是我救回来的自我满足感。跟在闵玧其的朴智旻再次觉得自家主子多亏遇上金家这家好人家，要不然谁家那么好人让客人这般大摇大摆的走在主人家前面，一副我带你去走走的模样。朴智旻觉得来到徽州金家之后，总算看清自家主子在某一块本事上越发精湛了，工笔画画工还是老样子，那什么。
-
智旻，将我带来的画作交予金家少爷评鉴。
-
朴智旻觉得自家主子一定是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要不然怎么会催自己催的那么急，这不是心虚过极的表现，朴智旻快步跑回离此处有些距离的客房找闵玧其口中的画作，朴智旻觉得此时再吐槽必定又会被发现，也就默默准备跑起，去不想那初春初融的声音响起。
-
闵兄既是画中好手，可否在此地即兴挥笔作画？
呃。
-
再次哑然的情景，一声呃同时从金泰亨身边的闵玧其以及他身后的朴智旻发出。朴智旻心道还是跑回客房那画作保底一些，虽说自家主子工笔画画的不错，但即兴什么的最为难了，还是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好吧，朴智旻再次对着徽州的好山好水默默道歉了，自家主子画作不错就是耗时极长，虽说慢工出细活，但是要等自家主子画完一幅画，朴智旻想金家主子可能要耐性子等个十来天吧！但这话总不能自己说出口吧，朴智旻一边跑向客房时还觉得以自家主子某一块本事必能插秧打诨过去的。
-
朴智旻跑去客房之时没能听到自家主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然后等到朴智旻抱着画作回来时就见自家主子低头专注的挥笔画着，惊吓到觉得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真是太好了。
-
金泰亨看着闵玧其低头专心作画的模样倒是有些惊奇，原来此人不言苟笑的模样倒是让在一旁的金泰亨有些惊奇，原来此人还有这一面。退居一旁看他下笔，浓墨一下就成风景，金泰亨观看闵玧其所画之物，看其线条流畅，下笔锋利，金泰亨再看一眼闵玧其所临摹的假山远水，直道好工笔，所画之物栩栩如生。只是，
-
“闵兄的工笔画技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只是觉得此画还是暂歇停笔”
“为何？”正觉得下笔有如神助的闵玧其闻此意，到没有平日的撒泼，认真的问道。
-
“闵兄所画可见功力深厚，只是，此画看起神似却无神韵。难不成闵兄只愿流于表面么”
-
闵玧其所想无非只是将工笔画画到极致也就能成大家，金泰亨此言将多年以来自己的毛病一并挑出，换成其他人，闵玧其大抵也只是一笑而过。但金泰亨常年沉浸于文房四宝，对书画之物必有自己独到见解，万万没想到，金泰亨居然这么一针见血。闵玧其抬头看着这张脸，不起波澜好似刚刚那般刺心之语非他所说。本以为糊弄糊弄一番就此过去。闵玧其再看手中画作，生动却无灵气，好似只能看却看不到景物本身的灵气。轻叹一口气，看来徽州一趟也是抛却过往的毛病啊。
-
“金兄所言甚是。”一把抓过那张宣纸，墨已干，纸上一跃出一番假山只是看不去有何风景。闵玧其丝毫不心疼，将宣纸揉捏成团，转身就看见自己的小跟班，直直将纸团扔给被眼前的对话吓到的朴智旻。
-
“也望金兄此后不吝赐教”
“自然”
-
一派和气，让身在局外的朴智旻微微挑了眉，自家主子怎么会安静的接受了建议，好吧，再次确定这太阳没有从西方升起，万幸，本以为自家主子听到金家主子的那番话定会狠狠的说，我自师承越容大家，所画之物怎容你指手画脚之类令人误解他的话，朴智旻还在想到时两个人要是争执起来了，自己是该帮自家主子欺负金家主子还是帮金家主子拉开自家主子呢？自己是家生子，不帮自家主子会被打的，但是那天仙一般的人物被欺负自己会心疼的，朴智旻觉得自己正在天人交集的时候自家主子低头了，真心松了一口气。还能留在金家就好，这么好的环境还有仙人可看，其乐无穷啊！

闵玧其想想自己所住的客房里金泰亨住的主人房距离有些远，然后在一个深夜再次发挥了厚脸皮中的最高境界——胡扯。
-
说的自己不住金泰亨身旁的雪庐，自己的画技就不可能在短时间进步，再然后又扯到五十均桐油是如何的昂贵，自己又是如何动用了闵家的人脉在这离金陵遥远的歙县帮忙送过来救急，说的动容，令朴智旻在其背后听着的都有些不忍心，而后心念一想，主子，那桐油不是你打听了很久之后为了某天有用才储在歙县的么？
-
朴智旻立马收起之前一副在闵玧其身后快要哭的脸。理清楚自家主子的本领见长，又觉得自己不能助纣为虐，想向金家主子发去不要相信自家主子的眼神，却看了一眼端正正直的金家主子颇有趣味的看着自己，眼神相对的一瞬间，朴智旻感觉到了心好似跑起来了，虽知他长得好却从未如此光明正大的对视。低下头自知自己的身份，却还是被自己的心怂恿了一下，悄悄抬起头，弧度不大，那张脸，想起那日自家主子唱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正扬起笑意，对着自己主子，低低一句好，朴智旻听到什么咚的一声打在那颗还在跑的心上。
-
金泰亨也不明自己为何要答应闵玧其的要求的，大抵是这些年过的太过枯燥了，明明看到闵玧其的仆人在后明明一副闻言落泪的样子，却摇了摇头之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金泰亨有些笑意，再看看那个拿着袖口准备为自己抹去不存在的泪水，还用一副我为你们金家做了多少苦事，吃力不讨好的口吻让金泰亨心情大好。怎么说呢？闵玧其半眯眼时，有些像讨好的模样正中了金泰亨深处不为人知的宠爱吧！金泰亨那瞬间看到闵玧其听自己说的好时，笑的那么不端庄，却不知自己的眼中多了些暖意。
-
闵玧其跟着金泰亨踏入闻名却始终不见踪影的制墨坊前，听闻徽墨色调及其韵味都是极好的，闵玧其回望自己的跟班——朴智旻心不在焉的模样，本该如往常一般拿扇骨敲他的，但识他多年也看这少年的模样，这个少年即使心中有事也定不肯托言告之，又想着今日是要去制墨坊，朴智旻这个模样生怕出了差错就不好。想了想问朴智旻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制墨坊，朴智旻神情空洞好似没听到闵玧其的话，闵玧其看他的模样，摇了摇头直让朴智旻回房整理文房四宝，看着朴智旻闻言之后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闵玧其再次无声的叹气，怎么好好地就成这样了。直走，经过无数的回廊，身旁一汪清澈见底的池塘，闵玧其也无暇多看两眼，只因眼前之人今日不再穿那白的让人不敢胡想的白衣，而是换上带有些暗的天青色锦袍，相较平日所见的金泰亨，多了文雅之态，少了不食人间烟火。迷了眼的是文雅娴静不语的金家少主还是久违接近人群的金泰亨。
-
闵玧其自知这般模样的金泰亨，他很是欢喜，能靠近他唤一声泰亨。
泰亨。

此生所闻再无一句玧其来的贴心暖身。
-
在黑夜中醒来的闵玧其，有些乏意，但是困意随着夜风吹来时亦无踪影。不惑之年的闵玧其常常在梦中所见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浮起，它如发酵的酒，每每飘香四处，浓厚到让人一尝就忘不了，闵玧其自知十多年以来梦回徽州之路总觉得那路上的一花一草都鲜活的活着，告诉自己回去还来得及，但那龙凤烛燃尽的夜，自己俯视那张娇羞不知红的女人的脸，幼儿落地的那声哭，自己游走在画中却无那般恣意挥洒了。与那些文人端起的酒杯，饮下的酒如此呛人。
-
眼前的乌雾再次让闵玧其有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闵玧其想过也梦过无数关于眼前的一切，但是身临其境之时才觉得可怕，满屋子的烟灰，虽说那窗边还能勉强看清每盏油灯上都倒扣着黑碗？闵玧其按耐住好奇心走过去一看，差点没夺门而出，那碗上慢慢的黑灰，瞬间闵玧其终于能明白为何自己踏入这房之前，金泰亨那么强硬的要求自己定要系上那微湿的帕子，自己还是嫌太过女气，却不想金泰亨听完自己的话竟有些调侃说道真的不要，那到时别求我。那低沉如无星之夜之音，倒是让闵玧其浑身一哆，身体快过还未思索出金泰亨言中它意之时已乖乖接过帕子，闵玧其深觉此举动有狗腿之嫌，撩开那有些重的门帘之时，闵玧其觉得身体还是做对了一件事，怎么大的灰雾，闵玧其可没有自信能全身而退，今日自己为了能站在仙人之资的金泰亨身旁，特地穿了一身明亮的紫衣，闵玧其看着自己身上的紫色被灰所蒙上一层暗，心中有些小小的悲伤，乌雾中看到那个人行走自如，不像自己恨不得躲掉那些无处不在的烟灰。怪不得那人今日要穿有些暗的衣衫，怎可如此戏弄自己！
-
视线模糊不清，闵玧其生怕在此地摔倒，这衣衫自己也没穿过几次。再如何的小心翼翼在看不清前路的时候，步伐总会有些迟疑，不会像平日走路一般。突然一双手扶住自己，在这间房屋中不能随意说话，那些烟灰十分懂得见缝插针。闵玧其看向手的主人那一刻，在泱泱大雾中，带自己走向对的道路的是一双寒光淋漓但有带着关怀的眼，多年后，闵玧其久久不能忘怀的是自己开口喊了一声泰亨，他眼中的一顿失神。也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看尽自己想看的事物，在这般漆黑不安的情况下，他的举动倍感温暖，却在一句泰亨之后的失神，闵玧其多年来不曾有的心疼，就在那一刻冉冉升起了。
落荒而逃的闵玧其，看着手上无数的灰尘，心寒的觉得之前还想自己回金陵之后，自己做徽墨，那样的作坊自己怎么可能受得了。好像做一块质地不错的徽墨真心不容易，再次感慨的闵玧其看着身边的金泰亨，这个人风轻云淡游走那样的环境下，闵玧其再次觉得此人真非凡人啊！他，扶住自己的手臂处还隐隐有些热，闵玧其感觉到从那里出来之后，自己看看衣衫上沾上的烟灰，内心痛苦不已，我最喜欢的衣衫啊！面上只是有些小失望，跟着那天青色的身影走入那方天地，内心有些被震惊了，万万没想到的，金泰亨停下却无声息，闵玧其一头撞上了满是灰的背上，满脸的灰，真心应了那句灰头土脸的玩意话，金泰亨转头看见闵玧其满脸的黑灰，费力睁开本就不大的眼，那模样滑稽得让心有所想的金泰亨忍俊一笑。闵玧其却看见冰山融化之后的春光，万物争春的艳色灿光。
-
闵兄，无事吧！带着笑意，挥散了无端阴霾，只是无事。
那么多烟灰，不会是。。
正是桐油燃尽之时的烟灰扫下来，做徽墨之用
啊，那么复杂，那一均桐油可做
大约六两烟灰
-
闻言的闵玧其再次感叹这徽墨真的是用钱砸出来的，毫无疑问的。只是这番模样的闵玧其带着孩子般的小娇气，金泰亨看着那张灰不溜秋但还是讶异的露出他久不见天日的白牙，那模样真真的可爱，金泰亨笑到眼底却没让人发现，只是走向自己的房间，想脱下这身衣服，耳边却想起那声泰亨，多久没人这般唤过自己的名。
-
闵玧其总觉得小小的一方墨竟要花这么花这么多心力，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满心好奇都随着那一天仓皇逃出的小房间之后变得有些不太想继续看了。与闵玧其想法一致的还有朴智旻，闵玧其觉得很奇怪，自从搬来雪庐之后，朴智旻总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问他也只是说身体不适，遣他回金陵又觉得路途太遥远，也不觉得这孩子想回金陵。他不愿跟随自己去作坊还是出雪庐，那就让他留在房内整理书画吧！闵玧其暗想也只能如此，朴智旻没想到那时一时没能好好面对的事在多年后竟成为了自己终生遗憾。

朴智旻不在闵玧其身边伺候着，对于金泰亨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闵玧其在旁总会轻声唤着智旻，高声喊着朴智旻，而后又自嘲自己身边没有人伺候真不习惯诸如此类，金泰亨一开始也只是觉得滑憧可笑，再然后，会有种莫名在意朴智旻此人，也趁着与闵玧其交流书画室偷偷看了那人一样，人畜无害的模样，自己又为何会这般心思呢？金泰亨不得知，却看朴智旻一脸羞涩回望自己的眼神，无端希望是闵玧其这般眼神看自己，大抵自己也会轻佻扬起眉梢吧！金泰亨带着闵玧其去作坊时看他乖巧的模样却想起此心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
闵玧其记得风起，秋月圆满之时，自己还是寄宿在进府之中，人道是月圆人团圆，闵玧其原想能见一见金家两位长辈也不算太过失礼，结果从几个金府仆人口中得知，老爷和夫人四处云游，不常回府。
-
欸，那么金泰亨不久之后也是孤家寡人过中秋的意思了。想起此事，闵玧其终于觉得自己在金府是件恰逢天时之事。笑起来的模样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难得分心注意到自家主子的朴智旻在闵玧其身后默默补着刀，虽然不见什么杀伤力。
-
自那日陪闵玧其进了一次作坊之后的金泰亨忙的两脚不沾地，闵玧其基本醒来之时一打探金家少主的行踪，基本就是作坊还有店铺两点一线，为何不主动找他，闵玧其想了想作坊那雾天暗地，兴致还是想打闹金泰亨的兴致就退了七七八八。
-
安分不少的闵玧其乖乖躲在雪庐画画，顺道开解开解久不见笑容的朴智旻，朴智旻还是满腹心事的模样，问他什么都是安静的摇头不肯说，闵玧其问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便丢下一句，智旻是长大思春了吧！一语中的，打中了朴智旻不为人知的心事，只是他所喜欢的人是不可说的不可接近的，朴智旻失神的坐在地上，两眼溃散，怎么办，被发现，会被赶走么？闵玧其专注的对着宣纸构思之时，下笔却发现给帮忙的朴智旻不在，四处探望只见朴智旻坐在门前的地上一脸呆滞，闵玧其心生一阵无奈，想了想刚刚戏言所说，不会真的是思春了吧！
-
好奇加上关怀的蹲在朴智旻身旁的闵玧其，脸上带上不多的好学，用食指戳戳呆坐的朴智旻已确定朴智旻还是能听到自己的问题的。
-
“智旻，智旻，思春是什么样的感觉？”
-
人生第一次好奇情爱的闵玧其觉得思春不该是话本中的病榻缠绵或是魂不守舍，朴智旻符合魂不守舍，那么问题又来了。
“智旻，智旻，你喜欢谁啊？”
-
闵玧其满脸的好奇，再戳戳朴智旻，望能得到一二，可结果只等到朴智旻眼眶红了，咬唇流下眼泪，吓得闵玧其手足无措，本是该欢喜，两个人当成私密话的事怎么要让朴智旻这般委屈，闵玧其赶忙掏出手绢，轻声细语说着
“智旻，我不问，不问，好了不，别哭啊别哭”
-
就这样，那次的探索止步于朴智旻的无声哭泣中，闵玧其暗自抹了一把汗，至于么？
-
至于啊，多年后的闵玧其站在荒野之中，等着随从将食物煮好，端过来时，远处的篝火还有忙碌的人们，闵玧其想起那年第一次看过朴智旻哭泣的样子，那时自己觉得情爱之事不该是最欢乐的么？
-
思春之时虽疼，最后不都会如头上那一轮满月那般圆满么？
-
世间最疼的只是爱不得，离不了，年少无知最痴狂，不是么？

满月下，徽州灯火通明，照得一路金黄金黄的熠熠生辉。闵玧其提着托人从金陵带回的菊花酒，未揭开就能闻到菊香飘逸，这几日，闵玧其自知理亏倒也不敢再找朴智旻问什么思春还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之类的问题，人家的伤心往事不能碰。闵玧其虽在某块上很有天赋但是很疼惜朴智旻这个弟弟的。
-
这不，带了街上无数的小玩意专门带给朴智旻把玩，只盼他心情能转好些，他喜欢的那个人也能喜欢他吧！
-
专门在门口等着连这样的日子都要去作坊的金泰亨，闵玧其怀抱着菊花酒坐在门槛上歪着头看着从马车下来的金泰亨。也许是月圆照得金泰亨月华满身，也许是闵玧其那几日太寂寞了，金泰亨一句回来了让他觉得有人还记得自己的存在。总之，那个夜，闵玧其没有开口说有的没有的，金泰亨也以微笑回报他的等待，皎洁月光照在身上竟有暖暖的感觉。闵玧其提起酒，问着，
-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金泰亨点头，邀着闵玧其进府。
-
饮酒之地选在花园中，抬头便是如盘之月，石桌上放着无数的甜点，是的，闵玧其和金泰亨都不喜辛辣之物，两个人在某一方面，惊人的相似。那晚月光正好，举杯之时，闵玧其说起自家小跟班的相思，金泰亨闻言难得挑唇一笑，二人皆是白纸在情爱之事，只是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想论一论故人所说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那夜两人说了多少，喝了多少酒，闵玧其只记得自己带回的两坛菊花酒见底时，金泰亨还叫了身边随从拿来两坛黄酒，菊花酒清甜自是比不上黄酒来的后劲强。
-
那夜，乌云盖过月之时，闵玧其看着趴在石桌上的金泰亨，盯着他的唇，那娇滴滴的红唇好似在邀请他摘取，闵玧其摇了摇头渴望清晰自己的思绪，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但眼珠子总是惯性望向那唇，金泰亨双眼闭上，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的清雅可人，闵玧其觉得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更显光华，蠢蠢欲动，所以乌云盖月之时恰逢闵玧其的逢魔时刻，若说那一刻的闵玧其心中有愧还是紧张都是不可能的，那时的他起身俯下身子，含住那唇的一刻想的只是，心中的火终是解了。闵玧其闭上眼附上那张唇时，金泰亨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了，他没能看见的还有一个愿意陪他疯的人。
-
那场闹剧中的见证者大抵也只是背对着他们的金泰亨的随从和正对他们的朴智旻，看到闵玧其俯下身的那一瞬间，朴智旻莫名睁大的眼，言语闪烁的让随从关心。
-
朴智旻要怎么说明，疼痛席卷全身的无助，一直以为只是一时迷惘，自己喜欢一个男人本就是世间不容之事，却不想自家主子竟做出如此出格之事，那对象真是他心中所念。算背叛么？
-
自家主子能有此等决心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本就比自己好多了去，那个人，朴智旻明明看到他枕在头下的手动了一下，又放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心甘情愿的让自家主子一亲芳泽，是否说明自己根本就不在他眼中，低下头有些感伤，却一直不让随从转身，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自己的心呢？
-
朴智旻抬头笑言徽州石头粿真好吃时，久不见人笑弯的眼还是让随从突觉今夜真是好夜，每个人都很开心的样子，自家少爷难得喝酒，闵家少主也认真一回，连这小跟班今夜看似很开心的模样。

中秋之夜，闵玧其做了一件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以后怎么样也做不来的事，被朴智旻扛回房的那一瞬间还觉得自己做得对，只是醒来的时候却觉得好似春梦一场。闵家少主是个性格有点奇怪的事，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一犟起来可能和你对着干。就如幼时自家母亲一句趣话，无心说他大抵静不下来画画，结果就是那小脾气一起来，画到现在也有十余载了。就如现在，没有人在耳边说不可，闵玧其便觉得只是好梦一场，醒来神清气爽不见一丝酒后不适，坐在床上摸着有些干燥的唇，回想昨夜美梦忽觉有句诗就这样跳出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不思深意的闵玧其笑的开怀。牙白唇红展开在秋后的第一天，有些风到是来的凉意。
-
金府迎来新的客人，一大早的踏进金府大门，无数仆人急色匆匆的模样倒是有些扰了站在闵玧其站在窗边感受何为秋高气爽的好心情。这番阵仗让闵玧其好奇的探了探头，希望探得一丝和今早这番不寻常的情况，可惜，失望而归，却听到清而有力之声，话语之中满是怒意，闵玧其一听倒是有些熟悉，但身体已反应——缩一缩了脖子，真心像自己的师傅驾到，耳朵也是习惯这般声音，所以将那人说的话也听的一字不落。
-
谁准那小子喝酒的！！
-
小子，喝酒，嗯，闵玧其扁扁嘴，挑眉思索着，诶，喝酒，难道昨晚除了自己和泰亨还有大把人喝酒么？微微咬着食指，蹙眉思索着，那认真的模样唯恐人不注意一般。很显然，这么大阵仗除了金泰亨还会谁能享得起，劳驾众多仆人都站在大门迎接也会是普通人么？明显看出，闵玧其还没睡醒。
-
闵玧其就在如此不雅的情况下，被窗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家抓个正着，闵玧其想着说不会这么巧吧！这老人家居然长的七分似自己的绘画师傅，从小被打怕的手掌此刻有些酸疼上来，身体慕名的反映出站直恨不得如幼时那般大声呼唤越师傅好，闵玧其内心默默地落着泪，只是面上还是僵硬的保持着笑意。身后还有急忙忙赶来的被这般喧闹惊倒的朴智旻，从牙房赶过来看自家主子，却见自家主子无声站在窗前的模样，心还是有些闷闷的，但还是要上前跪安，却被窗前那张熟悉的脸面，有些被吓到的大喊一句越师傅，您怎么在这！那小奶音中的恐惧到是闻者都能明白此人是多么恶劣才致小跟班发出如此声响。闵玧其无声回望朴智旻，那哭丧的脸，至少在朴智旻看来，自家主子真的被吓清醒了！
-
闵玧其在这个清晨再次领教了严师这个名词，越师，不，老大夫，很符合这个形象的名字，也是金泰亨的老大夫，呃，闵玧其突然觉得这样的话有些歧义，但是老大夫真心是从小就医治金泰亨的大夫，至于真名是什么，太久远没人记得，一律尊称一声老大夫。所以闵玧其被老大夫拧着耳朵带到金泰亨的房间时，简陋的主人房真心有些出乎闵玧其意料，没有象牙床没有玉件摆设没有宝八盒，好吧，闵玧其再次领教到何为严人律己的含义，当然身为主人的金泰亨只能一脸病容睡在木床上，面带潮红，呼吸有些急促，闵玧其还是隐隐担心面上疼痛的表情到时隐去不少的愁容，老大夫重哼了一句，更加重了闵玧其本就不少的愧疚感，就差没跪下以求谢罪了。

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
冬季来临之际，金泰亨也终于的老大夫首肯，下床上作坊去了，闵玧其尾随他身后，几乎是成了习惯的跟随金泰亨，闵玧其对此倒是坦然的很，觉得自己就该跟着他到了他真的全好了为止。
-
即使金泰亨在病榻之中也和他说，自己一到冬季必会犯病，与中秋之月的饮酒无关。但是闵玧其还是执意的认为自己就该照顾他，可事实是闵玧其也是要朴智旻伺候。
-
这些日子看着金泰亨对着那些褐色发散着枯涩的药，眉都不皱就这么一口喝下去的神态，每次见底的药碗他有些落寞的眼，闵玧其都能听到自己内心有人在安慰自己还是怕自己会失态上前握住金泰亨的手。有什么东西在发酵着，看不见的但是闵玧其越发觉得自己现在多讨厌这日短夜长的冬季，一到天黑，自己就不可像前些日子那般通宵达旦在他床边照顾他了。夜太长，每每睁眼时刻，天外还是漆黑一片。
-
闵玧其想自己一定是生了什么病，所以才会在晚风吹拂中想要听到一声玧其或是不可探究的叹息。
-
作坊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忙碌，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人好像没产生多大影响，闵玧其望着四处都是有些昏暗的墙面，忽想起自己一开始来徽州的目的，是什么时候？自己的目的也变了，面上还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只是内心早已思涌如海了。离自己不远处的金泰亨身后跟着作坊的师傅，那师傅正在汇报着什么，金泰亨侧耳倾听的模样，穿着一身木绿色的衣衫的金泰亨，面如玉唇如血，水眸微扬，闵玧其望着他正在思索自己现在的目的是什么，他回身恰好与自己对视，他开口打破了所有的波澜。
-
玧其
-
闵玧其动弹不得，趴一声的什么破了，闵玧其惶惶四顾，什么也没有，望着金泰亨唇动了，他说了什么，闵玧其听不清只是随着他的脚步走入之前吓的自己不肯再进作坊的那间屋子，快步贴近那木绿色的身影，作坊中的无数的屋子中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妇人有大汉，有些大汉在寒冬还是打着赤膊挥动着锤子有些大汉正坐在一根木棒上压制什么，闵玧其再次被转移了注意力，一块小小的墨方真的得之不易。
-
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得之易之。

兴致被作坊中为数不多的妇人引起了，闵玧其撩起外袍的下摆蹲下看着妇人手下的黑面团，睁大眼都在说着他煞有想试一试的意思，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挪了位置，却发现对面的少爷好似不打算和自己搭话，生怕出言冲突了身穿华衣的公子。但是他这样看着自己，真的很不好意思。妇人正踌躇着该不该出言之时，金泰亨已唤她去帮忙其他的事，妇人逃命似的逃开了，留下金泰亨和兴致盎然的闵玧其。
-
玧其可会揉面团？
嗯。。。。
玧其，只要将烟灰当成面粉那般揉起即可，多用点腕力
-
闵玧其一听金泰亨的教导，其实很想说自己怎么可能揉过面团，但是他唤自己名，好似自己就无所不能。又想到这烟灰来之不易，那间屋子的情景都历历在目。手下的面团分外珍贵。
-
揉捏成团的东西还是需要再次伸开再用腕力卷回去，面团在一个木盆之中，在妇人手中任意揉捏都没多大难度了，到了闵玧其手上就是各种问题出现，一不小心力重了，木盆下本就积存了不少烟灰，扬起灰雾，闵玧其别过头想躲避却还是沾染些灰在白净的脸上。眯着眼紧闭着唇抬起的脑袋恰如其分的落在站在上方的金泰亨眼中。
-
他宠溺一笑，从外袍中摸出一方手帕，蓝如天色，修长的手握着帕子毫不迟疑的帮仰起头的闵玧其擦拭那些灰。还没触及肌肤，闵玧其睁开眼，一脸呆萌的望着上方的金泰亨。两个人相看无语，若是此哪方偶感害羞或是自知此时两人不该如此而别过头，那么至少两个人不会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着彼此。
-
那样的氛围之下，两个人都是硬着头皮忍下心中那一点点的 悸动，面上不动声色生怕惊扰两人此时的友谊。是的，闵玧其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黑面团，这样的情感是什么？
有些不知所措的回望别处之时，对到了跟着金泰亨随从的朴智旻的眼，他是否也是和自己一样呢？
-
相见自己喜欢的人但又不会像自己一般希望他知道又不想他知晓，朴智旻，长大了，会喜欢别人了。
-
这样的认知霍的一声跑出来，这就是折磨的智旻不爱闹的喜欢了，手中还沾着那些黑，它们以后会变成自己手中的墨，在自己笔下演变成不一样的风景。原来感情也是这样的，初见惊艳，再遇想要引起他的关注，打着学习徽墨技艺，闵玧其你自己问自己，你究竟放了几分心思在此。蹲在这作坊之中，闵玧其却看见自己像个孩子一般跟在金泰亨的身边，想他多看自己一眼，自己居然浑然不知，才会在那样的逢魔时刻吻上那张唇为了平复自己的炙热。
-
撇开与朴智旻的四目相对，转而向那个人，他真忙碌，忙碌的没时间去思索究竟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么？闵玧其不知，手中还是一片黑，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衣衫却发现那人也是绿意盎然，心中欢喜从一出门就发酵了。
-
闵玧其，你可会喜欢他到老？
-
内心有个声音回复道，没有坚定如山也没有迟疑的拟声词在前
会吧
会吧！这样的词语会跟了自己多久，此时的闵玧其怎会得知。

理清了那些说不清的情感之后，闵玧其终究不再害怕夜深他不在，自己喜欢这个人，所以想要将自己的一切和他的一切都糅合在一起。
-
抑郁已久的那些东西不见了，闵玧其莫名的觉得身体轻了不少，手中的黑也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大叫朴智旻过来帮自己清洗手中的灰，将冲洗的水乘回黑面团的旁的木盆。烟灰来之不易，想要帮他的心情也来的恰巧。这样的心情闵玧其不知该和谁诉说，只能洗净手之后屁颠颠的跟在那抹木绿色身后。
-
跟随着他入黑雾之中，看着黑面团被锤子压在一块石方之下，锤子平整的捶打那团黑迹，闵玧其忽觉得这个作坊好似新的世界，原来这个世上之事都是如此不一样，说不想试是假的，只因那人轻咳一声，自己就不舍他一人在旁看自己把玩这些东西。无数的工艺还有新奇的工具都让闵玧其移不开眼。
-
恍然之间却见他又笑了，笑得如出初春第一抹骄阳，驱散了多少阴霾，却驱不散朴智旻心中闷疼。
-
彼年的闵玧其怎知感情中只有一方主动，另一方若不愿也不肯接受，哪会有什么美好回忆可言。他只知道自己喜欢金泰亨入了骨髓，殊不知金泰亨为了他做了多少不能说的事，暗中纵容他多少次，破了多少不可向外人说的家规，金泰亨爱他入了魂，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有闵玧其自己不知，还沾沾自喜能如此淡定的站在他身旁。
-
冬来雪飘之，徽州下起鹅毛大雪之时，闵玧其温着酒等着批满雪花的金泰亨，不见他穿一身白融于这大好雪景中，慢慢地着上那些鲜艳扎眼的衣衫，倒是与闵玧其站在一起时两人的衣衫总淡色浓妆总相宜，今日的金泰亨穿着一身艾青的披风恰似遇上闵玧其的绯色倒是在冬日活添了纯色。闵玧其也不知这是不是幸福，但是冬日在自己的房中等着他归来，带着寒冷却觉得不冷，闵玧其提笔画下这场纷纷雪中归人图，他在伞下大步踏至而来，一声玧其可抵过这雪中的所有趣味。那些日子，温酒提笔，等他归来带着无尽的可能。闵玧其眉眼中带着不似这雪中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