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想起来她刚嫁给他的时候，彼时他还只是个王爷，她穿着大红的喜袍，提着裙角，对他笑的很动人：“师兄，我助你登皇位，帮你清君侧，他日你大权在握，烦请还我自由，让我回师门报答师父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他们是同门师兄妹，他自小体弱才被他父皇送去御剑门拜师，她是孤儿，被他们师父在金陵的乌衣巷捡了回去。
她知道，他娶她是因为怕同将相侯门联了姻，被人揣度他的夺位之心。
她看得到，他的一颗野心。
而她愿意嫁给他，想要帮助他，是因为真的自小就仰慕他。
只不过，他从不知道。

三、
夺位之路并不好走，他日后回想起自己当时踩着的累累枯骨，甚至会有些寝食难安。他都不晓得，当年她是怎么陪他一路走下来的。
她陪他上战场，英姿飒爽，舞得一手好剑，从不畏惧金戈铁马；
她陪他进深宫，小心谨慎，审得一朝时局，从不怯于勾心斗角。
他面前的她，永远都是那样的冷静睿智，运筹帷幄。但她亦懂得人情世故，于人前，从来都扮演一个温婉贤妻，内敛从容，给足了他面子。
他常常会想，到底是她生性如此，还是因为跟了他，才不得不如此。

四、
他其实也见过她娇俏动人的样子。
在他们的大师兄来府上叙旧时。
她陪在他的身边，引他穿堂绕廊，同他对酒当歌。她一袭红色的曳地长裙，在皑皑瑞雪之中显得分外夺目，略施粉黛的脸庞在红裙的映衬下，格外的明艳。
他素来知道她美，却不晓得她美的是这样惊心动魄，咄咄逼人。
他站在长廊的尽头，远远的看着她和大师兄在庭院里比试剑法。长剑在她的手中翻飞如影，却少了些平日里的凌厉，多了分柔和。身后合欢树枝上的细雪扑簌簌的震落，沾上她的眉梢肩头，清凌凌的好看。
他见过她好看的样子，却不是为了他才好看。

五、
她偶尔觉得他对她也是在乎的，也是温柔的。
她喜欢吃城南头的酥饼，他便每日下了朝都会去买上一些带回来，瞧见好看的胭脂螺子黛也会买给她。她时常随他征战沙场，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她用的极少，却特地置了个檀香木妆奁，将它们都好好藏着。
他会陪她练剑，指点她一二；乞巧节的时候会带着她去放河灯，送她莹莹生辉的玉簪；也会同她纵马平川，指点山河。
那是他被立为皇太子的第二天，谢过了登门拜访的百官，带着她登上了城中最高处，看着繁华热闹的街市，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疆土，扬起的剑眉全是春风得意：“这江山，有你的一半。”
她站在他的身旁，墨发在冽冽寒风中飞扬，脸上的笑意同样很盎然：“如今天下太平，唯独南荒战乱。待寒冰化冻之日，我便打下南荒送你做贺礼。”

六、
她打下南荒的时候，他登上了帝位。万人朝拜之后，他便颁下圣旨，封她为皇后。她在回程的路上便听说了这个消息，成为了朝堂上第一位骁勇善战的皇后。
到京的那天，他铺了十里红妆迎她，她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银色铠甲赫赫生威。他扶她下马，解开她束发的布帛，亲手将皇后的凤冠给她戴上。
她早就做好了在他功成名就自己便打马回师门的准备，却在他牵住她的手对天下昭告这便是朕的皇后时，侧脸看了看他，心想，若是这样一直陪在他左右也不错。
那是她为他打下的江山，如今他们共同看这盛世，也没什么不心安理得。
“你打下这江山送朕，朕没什么可送你的，这剑穗便送你做聘礼。”
他的手掌上躺着一方剑穗，半月形的玉珏在跳跃的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和他剑柄上的那一枚，刚好是一对。

七、
他关于她的回忆大抵上只有这么多。那后来便是他连续添了几个新人，便不常见她了。她似乎也很安静，不像其他人善妒，若不是每年大节，她端着皇后的身份露个面，他可能快忘记她了。
她每每出现，都将皇后的明黄穿的贵胄天成，眉宇间是一派端肃，与她从前的英气有些不相称。他怔忡的看着她，几欲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一些时日他想见她，却因为某一次的见面她开口希望他放她回师门被拒绝之后，她就时常称病，足不出户。
至如今，竟悄然过去三个年头。

八、
他终究把她葬回了师门的后山上。
不知名的小野花一簇簇的开满了山坡，拥着他给她立的墓碑，在带着暑气的风中轻轻摇晃着。他将他的佩剑和她的一起放在墓前，又放了两块她爱吃的酥饼，斟了杯她爱喝的青梅酒。
他负手在她的墓前静立了良久，许多年不曾落泪的他，眼角有些湿润。
“到底是我负了你。”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平地掀起了一阵狂风，吹翻了他为她倒的那杯酒。
“今日我与你同饮这合卺酒，他日便同心同德，甘苦与共。”
他的耳边，蓦然响起他们成亲那日，她说的这番话，清清脆脆的带着点点笑意。
他回过头去，湿润的眼角终是落下泪来。
墓碑上是他刻的苍劲有力的五个描金大字——吾妻 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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