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个下午小鸟陪我一起,从正午到日落,由鼓励到沮丧,最后她失望地拍着翅膀对我说,"小狐狸,我想你是爬不到我家了。"她的神情那么灰心,让我差点羞愧而死。
从那以后,我再没妄想过爬树。
然后他住到了我家。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但记得有天晚上睡梦中我突然觉得温暖,是切切实实的温度,令人心安的温度。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黑猫正睡在我的尾巴上,他的头枕着我的尾巴,不时还舒服地蹭一蹭。
我有些别扭,动了动身子,想把尾巴抽出来。可是他在睡梦里很不满的抽了抽耳朵,敏捷地抱住它把脑袋埋进了我软软的尾巴。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再小心地躺下,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在床上蹲着发呆,见我醒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又用爪子挠挠脸,说:"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我点点头。他黑色的尾巴落在我的尾巴上,脸有些别扭地转开,我突然觉得那些驱散我寒冷和孤独的温度从那条尾巴上面传递过来,涌进身体里。
我们开始习惯生活在一起。我现在每天起床后会烤两个松饼,然后和他一起蹲在门外面听他说他以前的事。
他说他出生在有很多蝴蝶和花的地方,那些蝴蝶很漂亮,色彩斑斓,翩跹又轻盈。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打断他,问蝴蝶是长什么样子的。
他白我一眼说你真笨,然后他用爪子在地上涂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并点着它说看,看,这就是蝴蝶。
那堆线条实在杂乱无章,我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来他画的是什么。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说了的话他会默默地爬到树上去,用尾巴对着我独自看一天的太阳。
我不希望我剩下的半天又再次数落叶看花开,所以我闭着嘴不说。
他侧头看了看我,忽然有些脸红,他抓了片叶子抹掉了那堆线条,他说我们说点别的事吧你知道吗世上有种动物是吃肉的……
我说不是吧怎么会有动物是吃肉的呢?
他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说我说有就是有你这只笨狐狸真是麻烦不要问那么多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我有种恍惚的错觉,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天长地久。
我总是心存幻想,所以我总是失望。
然后某一天,那只黑猫走了。
他是夜里走的,我醒来之后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炉子里依然烤着两个松饼,桌上有两杯热腾腾的浆果茶。
我翻个身把脸埋在尾巴里,我想这已经足够了。我们的回忆对我或许已经足够。
直到过了好几年,我才突然觉得我又是一个人了。我的思想真是怪,他刚走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担心,那实在因为他走得太安详,像是他只是爬到树上去了而不是离开我了一样。
我想了很久,决定要去找他。 走之前我不无悲哀地想他还会记得我吗,他还会认识我吗?
但我还是没有犹豫地收拾东西离开了森林,他对我太重要,重要到我可以舍弃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森林。我一直希望可以有那么一些温暖陪伴着我,有那么一些回忆,我高兴的时候可以分享,我伤心的时候可以倾诉,我一直假装他在的样子。
我只有一个邻居,所以我只跟小鸟告了别。她从高高的天空上掠过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而我一心想去寻找他,没有注意地听。
离开森林第一天,我见到了他所说的蝴蝶。有着粗壮触角和狡黠闪亮的眼神的一种生物,背上只两片轻若无物的翅膀,却有奇妙美丽的花纹。
我在一边看着她们飞舞,差点要哭出来。
多么好多么好,终于和他感受到一样的事物,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告诉他说,臭猫我看见蝴蝶啦,它一点都不像你画的那样乱七八糟……
我像是站在久远的回忆里一样,痛哭失声。
……
离开森林第一百零三天,我在高高的山崖上看见了他。
他确实是长大了。皮毛愈加光滑,眼神却暗得连光都照不进去,依然有紧抿着嘴的骄傲神情,尾巴在身后曲成同样骄傲的形状。
我笑了,眼睛在山崖上的风里迅速变得湿润。
是的是的,我有这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我最想坐的事是奔上去抱住他。
我这样做了,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坚实,他的温度和很久前一样令人心安。我蹭着他的肩,又哭又笑,说臭猫……
然后我说不出话了。
他的牙齿在我颈间,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带着那些我想说的话一并涌出来。
我慢慢地倒在地上,看见刺目的日光,却看不见他的脸。
没错我想起来了,他说过的一种食肉动物,他们看见小动物时不一定有要吃的欲望,却有一种要扑杀的本能。
我还想起来,我走的时候小鸟拍着翅膀从我头顶飞过。
她说小狐狸,爱上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日光太刺眼,我笑着,像很久前做过的那样,用爪子遮住了眼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一点不后悔呢。如果,如果能再选择一次的话,我还是……还是会再一次这样盲目又坚定地去寻找你的。
在汹涌而来的黑暗面前,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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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森林里,树阴遮天,落叶铺地,鸟儿在老松树上引颈高歌,兔子从门外奔跑而过。炉子里传来烤熟的松饼的香味时,我推门出去,却看见黑猫蹲在树顶,对我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