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千红花正乱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旁有堕钗横。”
柔媚的歌声随风而来,逗弄着前来之人的耳朵。在这花开遍地的苏府后花园,一个纤细的绯色身影花间灵动,宛若一个跳跃的精灵,在阳光中尽情舒展她的美丽;她回眸一笑,笑意浅淡,偏偏直触人的心底,让人不由得心醉,连呼吸声都轻了下来,仿佛怕那呼吸声都会打扰这美如画的景色;她手指做拈花状,手腕处一条红色绸绳迎风摇摆。
“玉儿,休息一下吧。”
一直守在一旁的苏择安已快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微低着头,轻轻拭去她额间的汗水,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宠溺。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疑,也没有一点的迟缓,想是练习已久,抑或是习惯成自然,无论是那一种,作为苏家一向最受人好评最是沉稳理智的苏择安,这动作都算是破天荒的逾矩,那样毫不掩饰的亲昵,本不合礼教,可由他做来,竟似本该如此。
叶辰风危险地眯起双眼,冷冷地看着半倚着苏择安的女子——算不上是倾国之姿,只是一举一动间颇见自傲与优雅,外表温驯可人,眼中却是璀璨如天边星辰的骄傲与倔强,气质不若山谷幽兰,亦不是华贵牡丹,就像是一只平时慵懒自适的猫,看似无害惹人疼,却会在夜深人静是微弓起腰,看着清冷的月光,喉间发出呜呜的声响,柔软的掌间,锋利的爪牙已然显现。是错觉?偏偏感觉真实地可怕。
“到底不是名门闺秀,随随便便没有一丝顾忌。择安,我不便干预你的私事,但到底我也不是外人,把话摊开讲,无论是家事抑或是仪态才华,这位拈玉姑娘,都算不上是你的上上之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择安,你何苦乐此不疲?”
真是直接又现实。
拈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笑,眼中的锋芒都悄然掩去,少女的纯稚之态尽显,夹杂着娇媚:“敢问公子可是威名赫赫的威武将军叶辰风?早听闻公子在战场上一贯是以进为守,却没承想,在对待一个弱女子的问题上,叶公子仍是咄咄逼人,实在是……”
她没有说完,眼中一闪而过的,是只有叶辰风才看见的挑衅。
无意之间,叶辰风的指关节已捏到发白,正欲发作,一个身影已挡在他的面前:“何必动怒?早听人说京师有位舞技卓绝的拈玉姑娘,在三年前便以一舞动京师,色艺双绝,裙下之臣不计其数,今日一见,才知姑娘的歌声委婉动听,也是一绝,幸甚、乐甚!”
挡住叶辰风的正是“萦水公子”杜仕桢。
拈玉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像是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公子过誉了,不过是谋生的伎俩,难登大雅之堂。”是自谦么?可是她的眼神依旧骄傲,没有一丝谦卑。
“姑娘何必自谦?好就是好,与身份地位有什么关系?姑娘难道自认为是那世俗之人?”
这话就重了,无形之中竟是讽刺了那脸色已经够难看的叶辰风叶大将军,拈玉暗笑,却不敢自做多情地以为杜仕桢是在为她出气,噙着笑,从侍女手中拿过温热的酒,倒满,端到那两人面前:“拈玉可不就是一个世俗之人?只是蒙苏公子错爱,才堪堪站在这里——这已是天大的福分,拈玉惜福,也知足,不敢再劳公子挂心。清酒一杯,权当敬意,日后若有不是,还望公子海涵。”言罢,不待他二人反应过来,拈玉已将那酒一干而净,带着淡淡的醉意,含笑。
她双眸更显璀璨,眼中盈盈秋波——酒量果真浅得很,不过是一小杯,竟已显了醉态。
杜仕桢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怔怔地看向拈玉的手腕。
清风过,园中人心思各异。
“玉儿,回去吧。你身子还未养好,怎么自个儿不当心呢?”温柔而有礼,不会让人忽视他的关怀,带着些微赌气式的霸道,苏择安褪下藏青色的外袍,把拈玉拢入其中,避开叶辰风脸上的敌意和若有所思,也避开了杜仕桢眼中的恍然和不可置信。
拈玉只是诧异了,她的记忆里,苏择安一向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不曾发过脾气,也不曾大声说话,他在别人眼中很有威信,可是,他的威信来自于他的冷静与睿智——而不是像叶辰风一样肃杀的气质盈于体外,令人生畏。可如今,他的脸上竟也有着不容否决的霸道和执拗,像个孩子一样。
于是拈玉笑了,不是以往常常挂在脸上习惯性的微笑,而是直达眼底的,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笑。
于是苏择安也笑了,脸上的霸道消失无踪,只余下浓浓的宠溺。
于是叶辰风的脸色更难看了,对拈玉没好气地一瞥,转身离去,心里,怕已将拈玉唤做狐狸精了几百遍,这花园里的景致,也不再他的入眼,一路上不知摧毁了多少已经开成和尚未开成的花朵,让人叹息。
于是眼中恍然退去的杜仕桢笑得不是滋味,苦涩蔓延,终于在苏择安的挽留中摇头,黯然地告辞,离开时,他低着头,没看见,面前的那双晶莹的眼中,有着留恋和伤痛……
“碧儿,其实他对你是真的很好——你……难道都不顾惜这一份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你说,难道这灭门之仇便这么放过吗?如果不报仇,我……我还能做什么……我还有什么可做? ”一个萧瑟的身影缓缓倚着墙蹲下,环住膝,眼神凄凉,隐隐有泪光闪烁。
“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月隐去了,只余下风在林中穿梭。
他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一双关心的眼睛一直看着这里,没人知道他来了多久,没人知道他听到多少,一直到那两人中年长些的叹息离开,一直到那萧瑟的身影终于离开,一直到天蒙蒙亮。
新的一天,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