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昔
我叫苍柃,是深海宫里灵力最卓越年龄最小的皇子。我最喜欢的人叫做苍弦,她是我的双生姐姐,和我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王宫里的人总是对我尊敬又亲近,对苍弦则只是礼节性的尊崇,笑面相迎的外衣下藏着深重的害怕与鄙夷。我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也从不告诉我,直到后来我才从人鱼族其他的皇室那里听说,我的母后死于难产,而那天的冰海,在本该是最温暖的季节封冻千里。
父皇请来过六个占星师举行仪式,可他们都参不透这番异象的原因,以及我与苍弦的命运。最后他不得不将我们带去见了占星族的王,那个人在占星台上举起手中的凝星杖,星光从最高的天顶上落下来,凝聚在他的手中,最后破碎成细小尖利的锋锐,一片一片将我和她的未来割得鲜血淋漓。
他说,忌子。
不被期望的孩子,带来不幸的孩子,禁忌的孩子。
忌子。
我们两个中只有一个是忌子。然而即使是占星族的王也无法确认那个禁忌的孩子到底是谁。父皇恳求他继续占星,可是当凝星杖指向天空的时候,所有的星象都在顷刻间错乱,如同冰海里最诡秘无解的旋涡。
父皇最终带着我们返回了深海。他下令不能将这趟行程的风声走漏,可忌子的名字不知为何还是传播开来。后来,深海宫里死了一个侍卫长,而从那个时候起,几乎所有人都对苍弦敬而远之,他们看着她冰蓝色的头发,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恐惧和蔑视。人们总是小声地说,看啊,那就是禁忌的孩子。
是了,冰蓝。有着相同母后相同父皇,同胎出生,甚至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的我们,却有着不同的发色。我的是闪亮的银白,和阳光下的雪一样的色泽,而苍弦则是纯正的水蓝,如同被薄云匀净抹过一层的天。
头发上的蓝色是血统不纯的象征。蓝色越深,血统的纯净度就越低。而如同苍弦这样的发色,已经不能称之为简单的混血,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什么血统都掺杂其中。这样的人注定没有分毫修习法术的能力,即使他只是想要成为剑士,也注定无法进入高手的行列。
可苍弦出生在人鱼的王族。她是我的双生姐姐,拥有与我不相上下的高强灵力,她甚至能够修习只有拥有最纯正王族血统的人才能控制的冰漪咒。苍弦总是很努力,在绝大部分人连巫师的资格都没有拿到的108岁,她已经通过了幻术师的测试,甚至还要早于我掌握冰漪咒。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苍弦总是半夜溜进我的寝宫,和我一起练习幻术。她很喜欢冰漪咒,总是在我的床边高高地举起手,水刃携带着细小的冰针一点一点延展,在指尖绽放成绮丽的花。苍弦就那么扬起手掌,回头看我,半晌,她说,柃,你的头发真好看。
我看着用灵力凝聚起的水流在她的手上消散,冰针渐渐上浮,在宫殿的天花板上悄无声息地融化。苍弦的脸隐藏在墙壁的阴影里,瞳孔黯淡无光。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是我却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被一点点蚕食掉,空落落地疼。
我弯下腰去捂住嘴,眼泪融化在广阔无边的静寂海洋里。
柃?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苍弦悄无声息地游过来,声音和以前一样干净柔软。她的手搭在我背上,很凉,却是另人安心的触碰。
我没事。
我抬起头看着苍弦。她的头发长长地飘散在水里面,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现出冰一样清明剔透的光泽。我想象着它变成银白色的模样,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嘴角。
你在笑什么?
苍弦的面庞上充满疑惑。我伸出手将她的一缕头发揽过来,看着那抹水蓝色从指缝中悄悄溜走。
姐,你的头发很漂亮。
她的唇角稍稍扬起,不知道是不是在苦笑。
别拿我取笑。
我没有。
我执拗地反驳。苍弦看着我抿起来的嘴摇了摇头,声音透着些许苦涩。
这可是忌子的头发啊,玷污了人鱼王族血统的发……
姐姐才不是什么忌子。
我强硬地打断她的话。苍弦的嘴角耷拉下去。她挪开了些许,头发从我的手中完全滑脱开去。
柃难道觉得自己才是吗?
我们都不是。
我将整个身子转过去,很认真地看着她白色晶莹的瞳仁。
即使是最伟大的占星师也有占不破的秘密,也可能得到错误的结果。从我们出生之后这么多年人鱼族再没有出过什么事,所谓忌子带来的不幸在哪呢?
那你怎么解释我的头发和那场封冻。
苍弦将自己的头发递到我的面前。她是真的在苦笑,手指有些抖,冰蓝色的头发在她的手掌里扭动,像是一条仓皇失措地横冲直撞,却永远逃不脱掌控的鱼。
可能是有谁在附近故意释放灵力吧,冻结海洋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你是我的姐姐,拥有比我更高强的灵力,能够修习最顶尖的幻术,你一定有着最纯净的王族血统。
我将自己贴近苍弦。她的眼睛里有我的脸,坚定而充满决心。
姐,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的头发能够恢复成最纯正的银白。那时候,就永远不会有人再看不起你了。
都是些不可能的傻话。
苍弦用手指抵住我眉间灵力聚集的刀刃痕迹,将我的头推了开去。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在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开心。她转过身游到窗边,探头看了看下面的守卫。
到换班的时候了。我走了,你好好睡。
才不是傻话。
我对着苍弦从窗户游出去的背影小声咕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