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难得休沐，午膳时分约懋成饮酒，三分酒意后于哈德门下遇着刘大人，说是带大儿子出来买点儿笔墨。我瞧那小子模样还有浑身的酒气，只一笑，也未戳破。正提脚要走，他又自怀中掏出一叠纸，说是本要来府上寻二哥、如今走不开了，烦我动动手，捎回家与二哥瞧。我抬眼瞧那小子，估计免不了回府要一顿骂，天下父母心不分二三，我自个儿也是做阿玛的人，不想叫人难堪。便如是收下，一路马慢，迢迢往博尔君府走一遭。问过奚山叔，道二哥在云山里头正瞧公文，我估摸着这会子过去刚好，令人去通传了一声，自个儿缓往边行。）
（ 堂门大敞，我入内拱一拱手。）二哥，方才碰着刘大人，唤我将这叠东西捎回来与你。说是两淮盐务今年的课税，你瞧瞧眼，数字过得去，再送进户部里头去。
2
【 回朝以后，总觉身子疲惫，没了年轻时候的精神气儿。许多从前做起来热血沸腾的事儿，如今也兴致缺缺。没什么力气同人斗，也没什么心情与人周旋。分内事儿做清楚了便回府中来，教教子女诗文作画——如若大哥还在就好了，还能骂我几句，如今长辈都没了，转眼我便是这府上年纪最大的一位。颇有岁月催人老之感。】
【 槐荫下头走出一个人影，知是老四，起身给他添了茶。】搁边上吧。坐。
3
（ 回朝些年，却再不见二哥眼中如同从前那般的光彩。在户部班房寻他，时常可见他一手握笔、一手撑着头，神情疲惫地圈圈画画。听奚山叔讲，二哥话越来越少，身子也不顶好。今日咳嗽、明日风寒，如今却愈发有从前老玛法的模样了。做弟弟的，心里头总是有几分担忧。我撩袍坐下，我饮不出二三来，只凭口夸了一句。）
好茶。
4
【 听他赞，也不抬眼，弯了弯眉，这笑里头也没什么力气，敷衍极了。】
是啊，那时候四爷给我的。如今四爷没了，新茶也放成了陈茶。
【 我这一生，机关算尽，如今空落落，也没个什么敌友了。大多交游都已驾鹤西去。年轻时候如若要出门饮酒，呼朋唤友、好不热闹。如今想寻人说话也需仔细思考思考，谁人犯着我的厉害、谁又求我办事。这般想下来能把酒共谈之人所剩无几，不如窝在家中，独饮一杯了。】
5
（ 二哥说完，长久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我抬眼瞧瞧他，忽然觉得他仿佛离我很远。）
（ 最初说起回朝时，二哥还兴致勃勃同我讲过往后的打算。扶四爷，再扶一位，眼中闪着光彩，又讲日后存周如何安排、我如何，相互扶持，这朝可立定我族人阵脚。可他真回朝以后再绝口不提，我瞧不清他如今的想法。好似真成了一位仁慈的老人，眼光中的杀伐，已褪尽了。）
（ 轻咳一声，开口问。）二哥……是有什么我看不明白的打算。
6
【 先些天梦中出奇地怪，梦到了理王爷爷。梦见他来博尔君府，我正同大哥在府门口儿玩儿着泥人儿，他笑眯眯I地挥手，唤叫我去把玛法叫出来。我撒开丫子就往园子里跑，没几步觉得喘的厉害，低头一看。才意识到：呵，我哪儿还是那黄口小儿，须都白了，老玛法与理王爷爷都不知没了多久了。我如今也是老玛法当时的年纪，没有力气。】
【 思绪拦腰折断，抬首平视老四，缓答道。】没有打算。
7
（ 二哥当真从嘴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现在到轮到我发愣了——二哥一向是最有主意的，我最不欢喜那些个摆子设局，他却做起来兴致勃勃。他同旁人分析起局势来，好似四五日夜也不够用似的。如今这模样，好似却已经服老了。我高兴却又不高兴，我高兴他不再似以前那样——我总觉得二哥过于心狠手辣了。可我也有点儿不高兴他，这样的二哥，那还是二哥吗？）
弟弟不明白。
8
【 坐回椅中。朗声笑道。】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先前总想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权？我老了，前边还有这么多的历史，我是争不动、也争不到了。为了利？你瞧瞧这宅子、这园子，瞧瞧库房里头，我能多求点儿什么？权与利，我愿与不愿，都已经到头了。
如今有这样宽松的环境，我也不必再为权衡甚么奔波。活了六十年，也该有时候实现实现理想抱负了，不是吗——【 眉眼中有久违的放松，我现在是当真想通了。】
9
（ 这样听来，好像又有些道理。二哥可能真的乏了，这操劳了一辈子，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我知道他有心报国，只是从前在权欲的泥沼里头，不能抽身，这样也好。忽然又想起一事，踌躇片刻，道：）
那，李生那事……还办不办……
（ 李生从前在京中一向受二哥重用，没想到去了一趟甘肃，调回来以后往博尔君府却来的少了。私下打听，他却已转投了东瞻麾下。二哥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把茶缸都砸了，一个劲儿地骂没良心。他现下瞧着心神似定了，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将李生抓来训一顿。）
10
【 老四这问题问得奇怪。我归我，李生归李生，有半点关系不曾？重重将茶盏一放，决绝答。】
办，为何不办！
【 我们四兄弟中，老四最是心性澄明，如若生在别的家里指不定就是个甚么山水游侠。只可惜他自个儿愿意的弃文从武，下场科举，也没谁逼着他。做起事儿来，却总好似我推着他走似的。当世审时度势，黄口小儿都晓得，你不吃人，人便吃你，他却好似不以为然似的。】
（ 难得休沐，午膳时分约懋成饮酒，三分酒意后于哈德门下遇着刘大人，说是带大儿子出来买点儿笔墨。我瞧那小子模样还有浑身的酒气，只一笑，也未戳破。正提脚要走，他又自怀中掏出一叠纸，说是本要来府上寻二哥、如今走不开了，烦我动动手，捎回家与二哥瞧。我抬眼瞧那小子，估计免不了回府要一顿骂，天下父母心不分二三，我自个儿也是做阿玛的人，不想叫人难堪。便如是收下，一路马慢，迢迢往博尔君府走一遭。问过奚山叔，道二哥在云山里头正瞧公文，我估摸着这会子过去刚好，令人去通传了一声，自个儿缓往边行。）
（ 堂门大敞，我入内拱一拱手。）二哥，方才碰着刘大人，唤我将这叠东西捎回来与你。说是两淮盐务今年的课税，你瞧瞧眼，数字过得去，再送进户部里头去。
2
【 回朝以后，总觉身子疲惫，没了年轻时候的精神气儿。许多从前做起来热血沸腾的事儿，如今也兴致缺缺。没什么力气同人斗，也没什么心情与人周旋。分内事儿做清楚了便回府中来，教教子女诗文作画——如若大哥还在就好了，还能骂我几句，如今长辈都没了，转眼我便是这府上年纪最大的一位。颇有岁月催人老之感。】
【 槐荫下头走出一个人影，知是老四，起身给他添了茶。】搁边上吧。坐。
3
（ 回朝些年，却再不见二哥眼中如同从前那般的光彩。在户部班房寻他，时常可见他一手握笔、一手撑着头，神情疲惫地圈圈画画。听奚山叔讲，二哥话越来越少，身子也不顶好。今日咳嗽、明日风寒，如今却愈发有从前老玛法的模样了。做弟弟的，心里头总是有几分担忧。我撩袍坐下，我饮不出二三来，只凭口夸了一句。）
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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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赞，也不抬眼，弯了弯眉，这笑里头也没什么力气，敷衍极了。】
是啊，那时候四爷给我的。如今四爷没了，新茶也放成了陈茶。
【 我这一生，机关算尽，如今空落落，也没个什么敌友了。大多交游都已驾鹤西去。年轻时候如若要出门饮酒，呼朋唤友、好不热闹。如今想寻人说话也需仔细思考思考，谁人犯着我的厉害、谁又求我办事。这般想下来能把酒共谈之人所剩无几，不如窝在家中，独饮一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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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说完，长久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我抬眼瞧瞧他，忽然觉得他仿佛离我很远。）
（ 最初说起回朝时，二哥还兴致勃勃同我讲过往后的打算。扶四爷，再扶一位，眼中闪着光彩，又讲日后存周如何安排、我如何，相互扶持，这朝可立定我族人阵脚。可他真回朝以后再绝口不提，我瞧不清他如今的想法。好似真成了一位仁慈的老人，眼光中的杀伐，已褪尽了。）
（ 轻咳一声，开口问。）二哥……是有什么我看不明白的打算。
6
【 先些天梦中出奇地怪，梦到了理王爷爷。梦见他来博尔君府，我正同大哥在府门口儿玩儿着泥人儿，他笑眯眯I地挥手，唤叫我去把玛法叫出来。我撒开丫子就往园子里跑，没几步觉得喘的厉害，低头一看。才意识到：呵，我哪儿还是那黄口小儿，须都白了，老玛法与理王爷爷都不知没了多久了。我如今也是老玛法当时的年纪，没有力气。】
【 思绪拦腰折断，抬首平视老四，缓答道。】没有打算。
7
（ 二哥当真从嘴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现在到轮到我发愣了——二哥一向是最有主意的，我最不欢喜那些个摆子设局，他却做起来兴致勃勃。他同旁人分析起局势来，好似四五日夜也不够用似的。如今这模样，好似却已经服老了。我高兴却又不高兴，我高兴他不再似以前那样——我总觉得二哥过于心狠手辣了。可我也有点儿不高兴他，这样的二哥，那还是二哥吗？）
弟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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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回椅中。朗声笑道。】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先前总想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权？我老了，前边还有这么多的历史，我是争不动、也争不到了。为了利？你瞧瞧这宅子、这园子，瞧瞧库房里头，我能多求点儿什么？权与利，我愿与不愿，都已经到头了。
如今有这样宽松的环境，我也不必再为权衡甚么奔波。活了六十年，也该有时候实现实现理想抱负了，不是吗——【 眉眼中有久违的放松，我现在是当真想通了。】
9
（ 这样听来，好像又有些道理。二哥可能真的乏了，这操劳了一辈子，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我知道他有心报国，只是从前在权欲的泥沼里头，不能抽身，这样也好。忽然又想起一事，踌躇片刻，道：）
那，李生那事……还办不办……
（ 李生从前在京中一向受二哥重用，没想到去了一趟甘肃，调回来以后往博尔君府却来的少了。私下打听，他却已转投了东瞻麾下。二哥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把茶缸都砸了，一个劲儿地骂没良心。他现下瞧着心神似定了，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将李生抓来训一顿。）
10
【 老四这问题问得奇怪。我归我，李生归李生，有半点关系不曾？重重将茶盏一放，决绝答。】
办，为何不办！
【 我们四兄弟中，老四最是心性澄明，如若生在别的家里指不定就是个甚么山水游侠。只可惜他自个儿愿意的弃文从武，下场科举，也没谁逼着他。做起事儿来，却总好似我推着他走似的。当世审时度势，黄口小儿都晓得，你不吃人，人便吃你，他却好似不以为然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