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出生在鲁西南的一个富裕农家,尚在襁褓中就经历了匪患祸民。据老辈人回忆,那是民国初年,几路悍匪挨村里索要纳贡,先民奋起抵抗,凭借护墙与响马决一死战,最终寡不敌众血流成河,我的太奶奶拉扯着几个年幼的孩子混迹于逃难人群躲过一劫。
青年时期的爷爷潇洒倜傥豪爽仗义,三里五乡三教九流都有他的结义兄弟。时值日寇入侵,爷爷因“私通八路”被投入大狱,我的大爷爷变卖家产也没能把爷爷救出来,自己急火攻心重病而亡。爷爷出狱后撕心裂肺痛哭一场,自此挑起抚养几个年幼侄儿重担。旋即投身反日地下武装,公开身份是乡保长,实则为抗日队伍筹粮筹枪、掩护干部、护送家属、传递情报,时时命悬一线,每每化险为夷。......当时政局混乱,八路军、武工队、杂牌军、国军、日军、伪军、土匪、民团,你来我往横冲直撞,爷爷左右逢源苦苦周旋,力挺一方不受侵扰。抗战胜利了,当初的单线联系人不幸落水牺牲,爷爷历史复杂,不得不背井离乡,避难于北京、南京、保定、天津,混迹于市井之中,贩夫走卒以维持生计,就在保定,遇到了我的奶奶。爷爷早年在家包办婚姻,那是我的亲奶奶,来到保定和我现在的奶奶认识了。奶奶老家在邢台,一个没落的大户人家,父亲去世后随母亲颠沛流离,跟随亲戚辗转到了保定。奶奶是个心软的人,虽然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却从没把这些子侄当成外人;奶奶是个勤快人,纺纱织布样样都行;奶奶是个节俭人,牙缝里抠钱总是不知疲倦的置房买地。然而在那风云变幻的年代,置办的家业大多因担惊受怕落荒而逃所抛弃,甚至曾落魄到爷爷磨菜刀勉强糊口。既便如此他们依旧淡定幸福,在外人眼里爷爷总是那么豪爽伟岸潇洒豁达。转眼间到了卫星群发的大跃进年代,爷爷奶奶几经漂泊在冀中石门安顿下来,按点上班按点下班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惬意的过日子。
我的出生带来了翻脸快过翻书的文化大革命,家乡的红眼病造反有理权倾村野,这家伙又煽动个傻小子贴了爷爷的大字报,说什么在保长时期揭过谁家的锅,莫须有罪名顷刻间就被“戴帽”遣返。胆小的奶奶把我带在身边,那时吃饭凭粮本,我是“黑人”,奶奶偷偷到黑市用那点微薄的工资换点高粱红薯,星期天我去菜店拣菜帮充饥,我们似惊弓之鸟噤若寒蝉。每逢放假回家却能感到爷爷逆境中的坦然,告诉我大丈夫能屈能伸方为英雄。太奶奶90多岁了,爷爷是大个孝子,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回来多晚,不管挨斗扫街,到家总是嘘寒问暖,烧火做饭,和老娘笑脸相向,以至于外面这些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血腥残酷太奶奶压根都不知道。农村粮食也困难,“地主分子”更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爷爷说就是要饭也要叫老娘吃第一口。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也度过了迷茫困惑的少年时代。
13年过去了,当年爷爷曾在日伪枪弹下舍命救出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不怕受牵连的铁哥们过来看望。感谢十一届三中全会把平反冤假错案提到了首要日程,我们全家翘首期盼阳光驱散雾霾。久无音讯的东北战友来信了,除了叙说了几十年间思念之情,更重要的是提到当年任命爷爷潜入敌后的老首长竟然现任河北省会的革委会主任,老首长也在寻找我们。就这样,借着拨乱反正的春风爷爷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一家团圆了,多么快乐的事情,自此爷爷奶奶迎来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高中毕业的我脱去稚嫩长成一个壮小伙,爷爷为让我顶替开始四处奔波,办手续得回老家盖几十个章,一两块钱的路费我们都没有,爷爷骑着自行车出发了。近500里路啊,一个60岁的老人,16个小时,几经往返就为节省不足两块钱!老天有眼我顺顺当当上班了,奶奶叮嘱我要尊领导敬同事、勤动脑别怕苦、少说话多做事,第一次发工资我幸福的直打滚,买来烟酒和点心庆贺。日子稍微好了,两个弟弟也过来上学,爷爷告诫我们兄弟如手足,凡事要谦让,兄则敬弟则恭。不久奶奶也退休了,勤劳的人总是闲不住,夏天我们钻进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割草卖给奶牛场,一斤几哩钱,一个夏季能挣200多块钱,全家劳动所得,那叫一个高兴。冬天爷爷放下卖冰棍的车子做了个烤红薯炉子,到市场弄个摊位,嘿,生意还真不错。老家的亲戚朋友纷至沓来,找活的、做生意的,俩老忙的不亦乐乎租地方、做工具、筹资金,把大家都安置的好好的,为此晚辈戏称老爷子“红薯帮主”。
76岁那年爷爷病倒了,结肠癌。我悄悄找医生造了个肠炎的假化验单,可是从大家凝重的表情中爷爷也猜到了什么,坚强的老人总是对大家笑笑说没事,我不疼。就在离开的头天晚上,半夜醒来还给我盖被单,那一刻我的鼻子酸酸的,泪水湿透了枕巾。奶奶本来身体不错,可是自从爷爷离开后总是大毛小病不断,医生说那是心病,我带着她下山东上河南遍访名医,总是不见效。后来我闹病,老人家急的哭天抹泪天天给我熬药,一熬就是一两年,她的病到好了些,哎,伟大的亲情啊!奶奶其实是个非常严厉的人,我从小到大都怕她,每次做错了事都得训上好几天。等到有了我的孩子奶奶却性情变了,从不大声呵斥,夏天整晚摇着蒲扇看着孩子入睡,一日三餐总是追着喂饭,多么叫人难忘的一幕啊!奶奶这次是突发脑梗,该死的医院无良的医生,这些不学无术的刽子手,纵使我天天低声下气哀求这帮**用上最好的药也无力回天,哎!每每想起都是痛彻肺腑心如刀割!
老人离开了我,把一生的积攒留给了我,更是留给我老实做人做事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