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Relationship
第二天一早,娇虎把早已擦洗好的桌椅板凳搬出院子,卸了门闩,开门准备做生意。她走进厨房,把前天晚上醒的面团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猛地一拍脑门,反身蹬蹬蹬地爬楼梯上了二楼,敲了敲房门:“阿宝,还睡着吗?”
阿宝睡得正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差点没让他从床上滚下去。他呼噜了把脸,含糊道:“醒、醒了!”
娇虎在门后又跟了一句什么,但是阿宝起猛了,耳朵里嗡嗡响,没听清楚,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又下去了。
阿宝搭着眼皮摇摇头,看着和记忆中相比更规整些的卧房,从床底翻出鞋袜,穿戴整齐后把床单被子铺平弄好,怎么说现在这也是娇虎的房间,总得帮主人收拾一下。
平先生昨天去进货,卧房空出一间来,平先生的房间小,怕阿宝伸展不开,娇虎建议他住自己房间,她去住平先生的房间。
临出房门前,他瞥了眼窗台,昨晚天黑没注意,现下才发现窗台上没有像他那样摆着盖世五侠的人偶,只随意摆着个用小瓷盆装着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和一本书。
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下楼后,正好见到娇虎背对着他揉面。他刚想叫她,娇虎耳朵抖了抖,转过头来诧异道:“这么早就起啊。”
阿宝抓着耳朵嗯了一句,娇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道:“哎呀,是不是我把你吵醒的?”
“也不算,”阿宝连忙道,“我平时这个点儿也该醒了。”他没来翡翠宫时天蒙蒙亮就得起来准备材料,加入五侠后更是要早起训练,偶尔的赖床犯懒也给治好了。出了事之后在各个世界奔波,倒没有多拘作息,不过生物钟一旦养成也就难改了。
娇虎笑笑说:“我原想问问你要不帮你带点早餐,话都说了才想起来这个时间点儿,也没几个人这么早爬起来吃饭。”她看着阿宝脑门前支得乱七八糟的毛,抿嘴笑道:“反正你现在也起了,正好我这儿面粉都备好了,给你做现成的。”
……
翡翠宫的生活跟阿宝想象中的没什么区别——听着钟声起床,在训练厅钻燃着火的铁圈、打木人桩等等,日复一日地训练,简单枯燥。和五侠的区别不过是师傅因为他之前没系统练过,安排他长跑、扎马步,练习基础体能。
只是出乎他意料外的,是他崇拜了许久,如今却成了同僚的盖世五侠。一天天的朝夕相处下来,他发现市井里人人称道的、似乎只可远观的五侠,跟他所了解的并不一样。仙鹤喜欢买带香料的衣服,摆碗筷能摆得特别齐整。螳螂爱站高。灵蛇做饭的手艺不差。有天晚上他们开茶话会,不知道聊到什么,她拿了丝带给他们即兴跳了首舞。她习武之后,那些和跳舞有关的家伙事全压了箱底,再也没练过。可他见着灵蛇勾着水红色的丝带仍旧娴熟地扭动身形,眼神灵动舞姿曼妙,比起坊间的那些舞娘来,也毫不逊色。
阿宝在真正与他们打成一片后,觉得他们像是走下了神坛一样。并不是说接触了本尊之后觉得有落差感,十分幻灭。而是觉得他们身为战士的责任和身为自由人的个性在其身上得到了最好的糅合。他不再仰望他们,因为他们也是要过日子的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阿宝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上翡翠宫前台阶的最后一级,爬上去后四脚朝天瘫在地上,伸着舌头呼哧带喘的。
“他们走路的是没想过修个滑梯吗?”阿宝吃力地翻了个身,“啪”的一下伏趴在地,浑身酸痛的肌肉和关节同时宣布造反,小腿肚子那块一抽一抽地疼。
“我们平时不常下去,”一个声音在他脑袋上方响起,阿宝仰着脖子自下往上看,娇虎逆着光站在他前面,低着头看他,语气平淡,“和平谷的居民家里如果没事,也很少上来。”
“娇、娇虎!”她走路没声,阿宝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想爬起来,身上又不得劲,娇虎伸手一把抄住他的腋下,将人托起来。
“谢、谢谢……”离他当上神龙大侠,打败泰郎不过个把月时间,不管他对功夫是怎么看的,或者前期心理建设是怎么样,阿宝潜意思里对悍娇虎有种天然的敬畏感,低着头不敢看她,悄悄抹了把汗,听到对方说:“走台阶可以协调肢体,过段时间习惯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别说再过一阵,”阿宝叫苦不迭,“我现在看到台阶都犯恶心。”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拧成一团,耷着眼皮,看起来苦兮兮的。娇虎摇摇头,问道:“你现在上来是?”
“我上来吃午饭啊,时间也差不多。”
娇虎点点头,擦肩而过,一脚已经踏在台阶上了。阿宝诶了一声叫住她:“你上哪儿去啊?”
娇虎回道:“下山办点事,午饭在镇里吃。”她顿了顿,又说:“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帮你捎上来。”
“我自己就行,”阿宝转念一想,“干脆我跟你一起下去好了,你、你拎着东西走来走去不方便。”他说完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会不会麻烦?”
娇虎遥看山下的和平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似乎还能听到镇子里小贩的叫卖声,一派尘俗习气。她回过头冲阿宝淡淡道:“走吧。”
……
阿宝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坐在桌子边,看娇虎在案台边忙活。炉子里火烧得很旺,做面条要用的底汤正坐着。需要的配料如荠菜萝卜等,早已洗净晾在竹篮里,娇虎右手用菜刀刚把片好的萝卜拨到一旁,另一只手就从竹篮又摸了根脆生的,没耽误一点工夫。
娇虎手上咚咚咚地切菜,嘴上不忘道:“饿的话拿个桃子垫巴下吧,我前两天去集市挑的,卖桃的羊老板跟我熟,都给的最新鲜的。”
“没事儿,我没多饿。”阿宝站起身,也走到厨房。厨房的陈设改动不是很大,他四处看了看,见面条已经拉好盛在碗里,“我先把这面下水焯一遍啊。”
娇虎侧过头,见这情形忙道:“诶,就放那儿吧……哪能让你帮我干啊。”
阿宝说“没事”,灶上坐的一锅水正好开了,他把面条夹到漏勺里,在水里过了一遍,不时抖抖手腕使面条不要结团,计算好时间出锅,能去掉面里的碱味。
阿宝一手持勺,另一手猛地拍了下灶台,灶台上放着木板,上面放着海碗,板子有一部分是悬空的,阿宝拍中了那空着的部分,板子就像跷跷板一样,另一边放着碗的部分一下子翘起来,碗也跟着飞到半空。阿宝凝神聚气,脚尖发力,拧身跳起接住了碗,稳稳落地。
他顺顺当当地把面条倒进碗里,娇虎在一旁把这段插曲看得一点不差,她惊讶道:“你会功夫啊!”
阿宝眼睛都不眨地说瞎话,“会一点。”
娇虎语气羡艳:“你身手真好。”
“功夫不是那么好玩的,”阿宝看着娇虎,猜想他曾经脸上可能也流露出过一模一样的表情,“……它在厉害的同时,也很危险。”
它也许会伤害你的伙伴,你不愿意伤害的人。
说到危险,娇虎想到什么,耳朵也耷下来:“前些天,灵蛇大师也伤着了,现在还在翡翠宫修养呢。”
阿宝脸色一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娇虎滴溜溜转着挺大的眼睛看他,想让他开心点,于是道:“底汤快熬好了,你帮我把调料拿来吧。”
阿宝愣了一下,“行。”胳膊下意识地往案台底下伸。
娇虎哎了一声拦住他,“不在那儿,我放桌子旁边的竹架子上了。”
阿宝的动作顿了顿,“知道了。”
……
阿宝一步三晃地跟在娇虎后面,喘着粗气道:“能慢、慢点吗?”
娇虎回过头横他一眼,阿宝自觉道:“我就随口一说……”
他走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我好容易爬上山,怎怎么现在又下来了?”
娇虎一边走一边道:“就当饭前消食。”
“早消没了……”阿宝低声嘟囔。娇虎没听清,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宝摇摇头。沿街有卖糖葫芦的、肠粉的,他好奇娇虎会中意哪一家。又觉得走的路十分眼熟,越来越眼熟。
……一定是错觉。
埋头走了一段路,前面娇虎平声道:“到了。”
阿宝抬头看看分外熟悉的匾额,里面招待客人的平先生眼尖,见他儿子站在门口不进去,跑出来问:“杵在门口干什么,客人都进不来了。”
娇虎笑了笑,拱了拱手道:“我们也是来吃饭的,我请他。”
虽然是自家儿子,但这次毕竟是悍娇虎带来的,平先生带他们找了个僻静些的位置,客气道:“有什么就招呼。”
阿宝把他往旁边推:“你去招待他们吧,我们想吃什么再点。”
等平先生走远,阿宝才坐下问:“你想吃什么,凉粉,锅边,还是面条?”
眼下天气正好,娇虎眯着眼看了看墙上的菜单栏,略一思索:“文思豆腐。”
“那我也要这个,”阿宝笑嘻嘻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点这道呢。”
娇虎托着腮,看着很放松:“为什么?”
阿宝组织一下语言:“我觉得你不是那么追求生活品质……”他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看起来没什么烟火气。”好像更不对了,“这个……”
“我以前来过这儿,”娇虎打断他,“当时平先生跟我推荐的,我觉得味道不错。”
那就难怪了,文思豆腐是这店里最贵的菜,娇虎看起来又不常到镇子上来,不宰她宰谁。阿宝觉得很有道理,突然觉得不对,差点跳起来:“这不可能,你、你要是到店里来,我怎么可能记不住?”
娇虎歪着头想了想,“那个时候你不在店里。”她看着阿宝的脸,耐心道:“怎么了?”
“没、没有……”阿宝支支吾吾,对面传来极轻的气声,他抬起头,见娇虎看着他,看起来有点无奈。
他猛然低下头,告诉自己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他奉若神衹般崇拜了那么久的,被他抢走神龙大侠之位,又曾对他没个好脸色的娇虎,眼下的神情竟然能用平和形容。
然而他确实听到了悍娇虎在桌子对面不大,却很清晰的声音:“抽空我们可以再一起过来。”
“啊,啊?”阿宝方寸大乱,“这个,我……”
“现在这是神龙大侠父亲开的店了,”娇虎坦然地看着他,“味道总不会差。”
那天下午,他们坐在角落的位子,吃完了两碗文思豆腐。桌子不大,两人吃得常常头碰着头,娇虎不爱放佐料,店里调的沾酱她没怎么碰。大约是刚做好的缘故,隔着氤氲水汽,阿宝留意到她吃得很慢,用勺子小口小口地舀汤喝,突然觉得往后那么长的时光,可以慢慢真正了解,寻常生活中的悍娇虎。
……
娇虎麻利地端了两碗新下的面过来,“趁热吃吧。”
阿宝从筷笼里拿了筷子,“你也坐下吃吧。”他挑了两根放进嘴里嚼了嚼,又喝了汤,不管从手艺还是原料来说,都是无可挑剔,阿宝由衷道:“好吃。”
“是吧,”娇虎撑着桌子看他吃面,很开心道,“我家的无极面,味道是最好的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这时,门外传来翅膀拍打的响动声,娇虎皱了皱眉,拉开椅子道:“你坐着吧,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来人已经以惊人的速度闯了进来,竟是平先生。他看起来惊魂未定,气都没喘匀,见到阿宝更是一惊,“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儿?”
娇虎怕他问个没完,打断道:“爸,怎么回事啊?”
平先生看了女儿一眼,急切道:“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