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黑的恶意是有限的:仅限于她阻碍白的求助时,这种恶意流露出来。此后,恶意又被藏回黑暗里。黑抛弃白,与其说是恶意而为之,不如说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赤是个邪恶的人,不择手段的人,他重视社会声誉,擅长利用法律的空隙,能在完美地保护自己同时完美地伤害别人。他会被小事刺激,真心真意地发火,充分表明赤很可能会做出常人所不敢做的行为。
赤会杀害黑吗?有可能。但未必是通过这种方式。他不一定像勒死白一样杀害黑,他伤害黑,可以是通过语言:
赤之后做的管理、驯化他人的工作,证明赤有洞察人心的能力,无疑,他也看穿了黑内心的阴暗。而这种阴暗是,有意去将自己的好友置于死地,是难以被原谅的,纵令是被黑自己。而以赤的险恶,在看透黑暗恋多崎作的情况下,更可能用极其丑恶的言语丑化黑的情欲。黑同样是个敏感的人,不可能不受这种侮辱的重伤——特别是,原本乐于社交、用粗糙圆滑的面具来保护自己的她,因白生病,长久陪在脆弱敏感的白身边,她的神经也越发赤裸地暴露了出来。
白在被强暴之后对黑、音乐、过去的朋友都失去了兴趣,只是依旧不愿堕胎,不甘死去,坚持去教会音乐教孩子,这说明白内心并没像赤所言,失掉那种青春娇嫩、非同凡响的生命力,而是始终坚持着善。她对黑等人失去兴趣,我认为,是因为白内心深处看到这些人都各揣所私,都是丑陋的。而她对音乐为何会失去兴趣呢?则和里故事相关。
她去芬兰时,想必正是赤不甘寂寞,又开始在黑身边出现时。赤的目的,倒不在黑,而是不赶走黑,他就无法毁灭白。因此,黑做出了让步:为了防止自己被害,我走,我把白拱手相送,任你去杀。
由此,黑也是邪恶的。这种恶跟赤纯粹的恶意不同,它不一针见血,而是矛盾的恶,是内心的软弱和嫉妒所酝酿出的恶:
黑明明是因为嫉妒而参与了对白的谋杀,却在和多崎作提及白时将她描述为一个对于多崎作的施害者,甚至说白之所以要陷害多崎作,是因为黑和白是好友,白依恋黑,黑却爱上多崎作,白心怀嫉妒——可嫉妒者正是黑自己。
黑在多崎作面前主动提起赤,既是暗示,也是包庇:暗示基于良心,包庇基于邪恶。这正体现出黑内心的矛盾。她说赤常年匿名捐款给白过去所在的天主教会,怎可能是善呢?黑声称此事除了自己和教会无人得知,而自己是因为意外而得知这件事的,又说不明白赤为何如此,大概是“情非得已”,这潜台词不正是“因为赤杀死了白,心怀鬼胎”吗?黑知道赤的捐款,就算是因为意外,肯定也不完全是无意,因她和赤,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谋。捐款,便是他们同谋之间的一种证据。
青如黑所言,是个“纯粹”的人,所以他讨厌赤的邪恶,同情白的善良。但也正因为他的纯粹并不是种真正的纯粹,只是种老实和单纯,他本性也是冷漠自私的,也追求自保和利己,所以他看不透事情的真相,更拯救不了白。青说了,他聆听白说起强暴的细节,自己的内心也受了伤。这句话是真话。青是个善良的人,却也回避受伤。
黑走后,赤要杀白。——白为何要离开自己熟知的名古屋,像黑所说的那样,“自杀似的”去向滨松?其实是逃向滨松。因为,赤就在名古屋,她留在名古屋,死路一条。
而赤自白似的告诉多崎作,他曾在白遇害半年前来滨松和白吃过一顿饭,这其实正暴露出,赤最后追踪白,也到了滨松。至于是否是半年前,很可能是虚构,这顿饭则完全是赤虚构出来的,因为受尽伤害的白是不可能接受身为施暴者的赤的。这种谎言一面体现出了赤为自己的丑行而自豪,正如他为自己日后奴役员工而自豪;另一面,也体现出了赤的恐惧和心虚。赤的惧怕,不单是像任何一个杀人犯那样对自己的罪行败露的害怕,更是因为他爱慕着多崎作,他担心多崎作发现他的罪行后憎恶他,是这种害怕。但令他挣扎的是,他同时也深深希望多崎作能了解他的罪行:
这既是赤对身为情敌的白的复仇,也是赤对多崎作的爱意的表白。他怎可能在潜意识里都不望多崎作知道?
多崎作追踪真相,到了芬兰,赤会否也追踪到芬兰杀人?“芬兰森林里的小矮人”,是否是对身材矮小的赤的隐喻?不得而知。我更倾向于,“小矮人”是对黑自己内心深处的丑恶的明喻。因为,第一个提及“小矮人”的正是黑自己,她说白是白雪公主,她是小矮人。而这句话直接的源头则是,黑和多崎作道别之际,黑玩笑性地说“别被坏心眼的小矮人逮住了,这一带的大森林里自古以来就住着各种生灵”,这也许是一种提醒,让多崎作防备着赤一点。但邪恶只属于赤,就不属于黑吗?
——不,黑看似逃离了日本,但她从未从过去的罪行中逃离:
她将女儿命名为白,内心的意图是种情欲,她希望以作为白的母亲的身份,第二次经历白的人生,令她亲近、把她包裹、将她统治——因此黑也说,她感到白的存在从未散去,一直存于她身边环境的一切之中。
同时,黑也是以这种扭曲的情欲,试图取悦于白,获得白——这个纯洁的灵魂对自己的原谅。
但丑恶并未消失。而黑的丑恶,也终究会酿成只针对于她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