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鹤的信送进宫来时，我的心中若说没有意外，那是假的，这么些年了，他许是知道我内心的种种，从来不会递进宫来只言片语，都只是从娘亲信中，能够得到一二嘱托，只是今日送来的信，却并不是只是一封。打开他的那封，才知道是大伯在边疆剿匪时受了伤，这余下的一封，是给熹妃德妃的】
【信不是我的，自然是要给人送过去，思索了一二，到底是差人备了轿辇，往钟粹宫去】

[ 夜里睡下得较平常晚很多。因而心跳得太快、忽而头晕也以为是未休息好。梳洗时篦子刀出拧在一起却仍干枯的落发，那一刹就觉得窒息。弃了瓶瓶罐罐的发油，不知为何想起幼时的一头乱糟糟短发——爹剪的，手艺差到哭鼻子都不肯见人。蓦地被自己逗乐，笑容却在闻见华妃来访时，一点点凝固。]
请进来罢。
[ 草草拢起个发髻，素净的玉钗一插，推开的门昭示又一场互伤的开始……生出几分厌腻，边走边对阿禄低道：]
不必给她上茶。早膳也不要端过来。她说完来意，就送客。

【两相生厌，自然她这钟粹宫我也处处瞧不上眼，偏苑到底要比正苑窄上几分，偏生如今正苑里头的婉妃，从前晋封的时候，尚且在她后头，也不知道熹妃，是不是用她一贯的宽容耐心忍耐着】
【入了内室径直落座，本也无心同她闲话，示意绯绯将那封信送过去】
二哥昨日寄了家信，连带着还有一封关外来的一并捎了进来，是大伯写的，我便做了个主，送你这处来了。
【思来想去，按着大伯的性子，便是受了伤，这信里也不愿同她和德妃讲的，不过若将大伯伤势告知于她，只怕她还会怪我和哥哥，不曾第一时间通知了她去】

家信。
[ 上一回锡朝送的家信是讲省亲，而后一拖再拖，我迟迟未定。以为是庭鹤猜我不愿，这才又送信来解释云云……叹了口气，却又闻关外父亲的信，想到今早的遐思，眉眼带笑，先启了父亲这封。边道：]
真是辛苦了。喝杯茶再走罢。
[ 一刻也不想等，不介意在她面前读，便逐字逐句的看下去。一时半晌，没吭声。]
[ 的确是父亲的语气，讲着琐事，提到鸡腿和鱼……袖里的那枚小铜鱼滑出掌心，我将它搁上案头，轻轻一磕才回神。]
哦，二叔给你也寄了罢。家里如何？

【进来许久，宫人方才知道要奉茶，这前头自然是得了她的话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这茶端上来，也没了胃口。低首拨弄着护甲上头滚圆的珠子，余光却也见得她急急忙忙展信，又放下心来的模样——果然，大伯在信里，是决计不会愿意将此事写进去的】
自是寄了，不过眼下家中的事儿，有好，也有不好的，看你想听哪一个了。
【实则家中如今，唯一担忧的事儿，便是远在边疆的大伯，这伤口落在了腰上，说重不重，却也是要时日好好休养的】

当然是不好的。若是好事，值你亲自过来与我贺喜么。
[ 淡回一句，把信纸仔细折叠，又轻轻送回信封中。顿了顿，不急着拆二叔的信，只与她讲：]
先前周行的事是喜，今儿我想，也该轮你又一番折腾了——说吧，我听着。
[ 讲这么多句，无非是心头那隐隐的窒息感又发觉。胸口阵阵刺痛，像握着肋骨戳伤心窝。后脊忽而泛起一片颤栗，微微攥了攥指节，喉头一滚，无声地挤出口气。]

这话倒也不错，若是喜事，不管我说不说，在熹妃眼里，总归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才让你最后一个知晓的。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也厌烦她不阴不阳的话，心里不是没有这样的念头，让这事儿就这般过去，让她自己去问，去着急，左右这样的疼痛焦急，不在我的身上】
熹妃若是识趣些，我说了便说了，偏生眼下——倒让我有些犹疑了，合着这如今连外头不好的事儿，都成了我折腾你的法子了？熹妃，你当真很是看得起我。

华妃娘娘还肯不肯说了？不讲就请回罢。从前你觉得我看不起你，今儿又说我看得起。既然来得莫名其妙，索性也不必解释了。
[ 心里头焦灼，语气就难听得很。自家亲妹妹，遇上家里有不好的事，不知道早些说出来一起想主意，非要拿捏着，还要谈条件么？愈发厌恶得难受，不再看她。]
阿禄，进来收拾。再让厨房送点冰——这鬼天气！

我本想着，这事儿若是告知德妃，反正她也会来同熹妃讲，她素来以你马首是瞻，早晚也会同你说。只是今日来看，熹妃连我半句话都听不下去，就指望着阴阳怪气的刺我几句，心里头才舒服呢，怎么，现在反过头来，倒成了我不肯同你说了？
【这天气并不算热，只怕不过是她心里头自己静不下来，总想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目光落在那封被她拆开信上，又凝着她道】
大伯信里，该是同你讲一切安好无虞。他是个好父亲，不管有了什么事儿，总是不愿让你同德妃操心的。

[ 前头的那些我全都没听进去，只为了最后一句，差点闭过气去。指尖离信纸很近，近得割到了毛边儿，疼得手猛一震，滑落膝头，立身悚然道：]
不管什么事儿？我爹他出什么事了！
[ 此刻她是哀哀的灰、黢黢的沉，那半边的天终于阴落下来。]
他出事，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不说！
[ 阿禄这时快步进来，冰也没端，就扶我重新坐——我不坐。立住、立得从头凉到脚。]
他没事……有事云鹤就该告诉我了……对，没事。

云鹤不会告诉你，因为——大伯不想你和德妃知道。
【大伯的心思，全家上下自然都明白，他驻守边疆多年，总是有要出去剿匪的时候，轻微些的受伤总是难免的，只是这一次，连哥哥都写信告诉我了，这伤势，显然算不得轻】
我想说，可惜你也不给我机会不是么？
【看着她如同白纸一般的面色，若是往昔，我也许早就上去问问她，可还好，只是眼下，我竟然也能够如一个无事人一般，淡漠的看她】
大伯伤在了腰上，总归有些麻烦，休养个半载，怕是免不了的了。

[ 不想让我和阿卓知道，伤在腰上……]
能有谁，伤到将军——[ 蓦地收声，想起那个从未谋面、草原上的兄长。他会照顾他的父亲、我的父亲么？半年休养，朝廷那边会不会再派人去？……我的思绪很乱，不愿轻易脱口而出、讲出甚么更让我心慌的事。]
既然我知道了，德妃那边不麻烦你。这件事，府里上下，都谁清楚？
[ 侧目，]
庭鹤不愿宫中我们几个多忧，但二叔的年纪，也大了。

哥哥既然写信告诉了我，那到底还是想让你二人知道的——毕竟大伯他根本不会与你提及此事，这一点，想来你也清楚。
【只是这父母受罪，做子女的若是一无所知，那未免太过残忍，哥哥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他是想托我的口，徐徐告知熹妃德妃，可惜他不知的，是我们早已走上无法回头的路了】
这信并非我爹寄给我，那自然哥哥已将此事做的妥帖，这样的事儿，自然不会再让我爹娘跟着担忧受怕了。

那就好。
[ 这一句讲出后，觉得力气都耗尽。缓缓坐回去，手指触及碗壁的寒气，一时总也无法静下心。恨、悔、累……焦躁的情绪如同沸水泡，一个破去，升腾又新。我捂上心口，是心跳得太重，难受得要命。但又不致命，这让我无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送华妃出门。今日招待不周，过些时日，本宫再行景阳赔罪。
[ 攥紧盖碗，忽而一甩腕，将其掷碎——泠泠，只它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