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有一个姓容的,借过他十两本银,历年欠下利息,算来共有数十全,日渐穷乏,无可偿还。这容老儿有个女儿二十岁了,曾招过一个女婿,死了也将一年。一日,他夫妻父女在一处商议。容老儿道:『我想了一簟,你们看可行得?易家这宗帐万万不能还他,他肯容我白用的?设或告起官来,实是我们理短,那时如何是好?我想来女儿年纪尚小,少不得还要嫁人。易老儿也是个孤身,竟烦原中去说,把女儿嫁他准账。他料还不起,大约也肯。他虽然年纪老了,若还女儿命好,生得下一男半女,这分家俬岂不是他娘儿们一生受用,你说可行得?』那婆子道:『你这主意倒好,但不知女儿心里何如?』容老儿就问女儿道:『大姐,你的意思怎么样?』那女子自幼随著父母过穷苦日子,虽嫁过丈夫,也不过是力田度日,饥寒二字自不能免。素常也知道易家宽裕,有何不愿?俗语说:八十岁的妈妈嫁人,不图生长图吃。遂答道;『这凭爹妈做主,怎么问我?』那容老儿知女儿承肯的口气,满心欢喜。忽听得门外叫道:『容老爹在家没有?』容老儿知是那保人的声音,正中下怀,忙迎出来,道:『在家。』那保人姓终名仁,放下脸来,道:『一家放账,一家用钱。我不过当日吃得一杯水酒,彼此为好来。你如今没得还他,易老爹成日到我家来聒噪,我耳朵都吵聋了。你摸摸良心,过得去过不去?』容老儿一脸的笑,道:『怪不得老爹生气,我正要来寻找老爹说这话呢。我如今有个主意同你老人家商量,成得成不得再讲。』遂拉著他的手,笑道:『家中不便,到隔壁酒铡中坐坐讲罢。』原来这终仁酷好此物,各处与人说事,无非觅钟酒儿润喉。听见约他酒铡里坐,恼容变做笑面,道:『怎好相扰的?』容老儿道:『这甚要紧?若事成了,有大大的两坛吃呢。』遂同到酒肆中来,要了半斤烧酒,一碟炒豆,一碟腐乾,一连让了他三杯。那终仁道:『你方才说有甚主意,你说了我看。』容老儿道:『我当初借易老爹只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利上滚利,才聚上许多。如今我家日食都艰难,瞒不得你老人家,那得还有钱还债。我只有一策,我家大姐是你见过的,也不为丑。女婿又死了,他今年才二十来岁,水也似的,后生料道也守不得。今易老爹的奶奶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把我家大姐嫁他,凭他做妻也罢,做妾也罢,准了这账。除了这法,不要说私要,就是到官,我也不过是条老命,况官府也不追此私账。但你老人家是原中,拖累你跪官跪府,我过意不去。全仗你老人家美言一句儿,倘或成了,彼此有益。就做著他不肯,我们尽到他是理,又可以挡他些日子。极写穷人之苦,真可谓无聊之极思你老人家怎么说?』那终仁道:『我去说了看,大约著十全本钱得个老婆也肯,还少甚么?你我都是庄农人家,他不过比我们多有几个钱,又不是乡宦,甚么叫做妾?竟说嫁他就完了。』容老儿道:『这更好了。事成了,少不得请你老人家几醉。』两个把半斤酒饮完。那终仁道:『我此时就去,你在家等著。看他怎么说,我就来回信。』站起来道:『且不道扰著,倘这媒做成了,吃喜酒再一齐道谢罢。』容老儿道:『这好得很了,但愿事成,自然奉请。』二人大笑,一齐出门,一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