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哪？

文呢

伯纳乌体育城是个看夕阳的好地方。
绍洛伊来到伯纳乌已经有一周多了，他磨蹭着在淋浴间慢慢冲去一天的汗水，假装听不到那些陌生的语言所爆发出的欢笑。
他听不太懂，但是他知道那些马德里当地的孩子们在相约着一起去听什么演唱会。昨天教练才刚刚找过他和他说过他似乎不太合群的问题。绍洛伊用还不熟悉西班牙语搪塞着，尽管他知道并不是语言的问题——在斯图加特的时候， 他每天都看着那五只小虎创造辉煌，他嫉妒，他怒火中烧，他无可奈何——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他没办法和任何人合群。
绍洛伊停下揉着头发的双手，在淋浴间呆呆地任水流冲了好久。他听见更衣室的门一次又一次开合，一声又一声欢笑与告别消失在走廊里。
整个更衣室似乎只剩下绍洛伊头顶那一束水流，哗啦啦，哗啦啦。
最后当他收拾好东西背着脏衣服穿过训练场回住处的时候，正好能看到夕阳。
伯纳乌体育城是个看夕阳的好地方。
绍洛伊回忆起他在布达佩斯的书店里翻开匈牙利语-西班牙语词典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单词：Puesta de sol。意思是夕阳（匈牙利语：naplemente）。
空旷的训练场配上夕阳总是很美。绍洛伊回想起斯图加特的夕阳，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夕阳是他在异乡，唯一能看见的美了。
好比他从来都回忆不起布达佩斯的夕阳，那种时候，都是要在家里吃饭的吧。绍洛伊抓了抓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把关于布达佩斯的回忆，家的回忆甩到一边——真害怕自己会因为那些回忆哭鼻子。
绍洛伊坐在场边的塑胶跑道上，一直看到太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重新起身。当他发现背后居然破天荒地坐着另一个人的时候……
“你是谁？！”绍洛伊一时激动，蹦出来的是德语，看着那个人坐在草地上好看地挑起眉毛，他意识到不对，想要用西班牙语问出来，却一时忘了怎么说。脑袋里晃来晃去的不是德语就是匈牙利语，签约之后恶补的西班牙语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个人只是笑了笑，说：“夕阳很美。”
绍洛伊听懂了他念念不忘的夕阳，也正好认识美这个词。他一时手足无措，呆呆地点了点头。
然后那个人安静地看着他，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然后很低地说了一句什么。绍洛伊没有听懂。
绍洛伊皱眉，端详着那个人的脸忽然认出来：“哦你是……”脱口而出的变成了匈牙利语，然后很快改口，“你是卡西利亚斯？一队，卡西利亚斯？”
卡西利亚斯努努嘴大概算是确认，然后问：“你是卡斯蒂亚的？”
绍洛伊点点头，有点拘谨地伸出手：“绍洛伊，亚当……绍洛伊，前锋。我的西班牙语不太好。”他终于祭出了这句他最熟悉的西班牙语，感觉内心一片轻松。
卡西利亚斯笑了笑，一个词一个词慢慢说：“我可以教你。”
绍洛伊愣住，讷讷说：“我有……西语课。”
卡西利亚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免费的！”然后又想了想，“条件是，你陪我练球。”

这是个不赖的交易。
绍洛伊被卡西利亚斯要求踢出高质量的点球和任意球，以及各种射门，于是也提高了他自己的射门技巧。
当教练当着所有青年队队员的面表扬他射门的进步的时候，绍洛伊偷看着大家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竟也有些小小的自鸣得意起来。
最令他开心的还是，他不用再磨磨蹭蹭地花好长时间在淋浴间避开其他队友的交流，结束训练之后可以直接收拾东西去一线队的训练场找卡西利亚斯加练。
绍洛伊的任意球是最令卡西利亚斯不满的，几乎每次都被扑一个准。休息的时候卡西利亚斯对他说：“你的任意球太差劲了！”
绍洛伊仔细咀嚼了一下，然后问：“差劲？”
“唔……糟糕？不好？”卡西利亚斯试着换了个说法，见绍洛伊还是一脸茫然，只好拿过绍洛伊放在一边的纸笔写下这两个单词，绍洛伊再对着词典慢慢翻。
卡西利亚斯喝着水，看着绍洛伊对着词典皱眉头，然后抬头对他说：“我，尽腻了！”
“尽力！”卡西利亚斯叹了口气，纠正他。
“尽力，我尽力了。”绍洛伊默默记着新学到的词。
卡西利亚斯觉得好玩，笑着说：“要不是你查词典查得这么认真，我都要以为你是装傻听不懂贬义词了。”然后他非常有未卜先知地不等绍洛伊反应，就把整句话写在了纸上递给他。
绍洛伊花了很久一个一个词找到匈牙利语翻译标在西班牙语下面，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又低头翻了一会儿词典，问道：“你这是在调情吗？”
卡西利亚斯懵了，他想了好久，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说……调侃？”他写下来递给绍洛伊，让绍洛伊去查。
“好像是……吧……”绍洛伊摇摇头，“差不多。”
“差远了！”卡西利亚斯哭笑不得，然后试着耐心地用简单的词给绍洛伊解释“调情”和“调侃”的差别。
之后约定的休息时间结束，卡西利亚斯索性亲自给绍洛伊示范踢漂亮的任意球，绍洛伊目瞪口呆地问：“你……你不是门将吗？”
卡西利亚斯得意地笑说：“门将不能练脚下功夫吗？”
“谁教你的啊？”绍洛伊观察着卡西利亚斯的触球点和发力部位，近乎惊叹。
“嗯……我的上一个西班牙语学生。”卡西利亚斯怔了怔，然后笑得有些狡黠。
绍洛伊想了一下一线队的名单，没有想到卡西利亚斯是在指谁。他也懒得再管，只是揣摩着力度，踢出了一个看似随意的任意球。
“不错！”卡西利亚斯不吝夸奖，“有那么点意思了。”
绍洛伊有点腼腆地笑了笑，心里想着不知道自己获得高人指点，再下功夫练一练，能不能挑战一下国内如日中天的黄金左脚如扎克。

绍洛伊能够流利地用西班牙语和卡西利亚斯、和其他人交流的时候并没有过太久，他趁着冬歇回家给卡西利亚斯挑了礼物。
“我跟我爸妈说了你教我西班牙语还有任意球……”
“点球和运动战射门我也有指点你。”卡西利亚斯觑眼看着绍洛伊搬出来的大包，有点傲娇地邀功。
绍洛伊只是笑：“当然啦，多谢你！”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罐子和一个布袋，“这是我妈做的果酱和小甜饼，希望你不讨厌吃甜的。”
卡西利亚斯点点头：“我喜欢甜的。”
“然后我父亲让我送给你一张……”绍洛伊又掏出唱片，有点不确定地问，“唱片？对吧？”
“没错。”
“他本来要我给你带一个他最珍爱的斯大林像章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
“斯大林……”卡西利亚斯哭笑不得，“幸好没带来……”
“我长姐给你做了一个绣花的钱包，我觉得有点花哨……”绍洛伊拿出一个长条的钱包，绣花很典雅，有浓浓的东欧风格。
“太花哨我可以送给我妈妈，况且这花纹很好看，我打算自己用。”看着绍洛伊似乎就此收手，卡西利亚斯问道：“还有呢？”
“……没了？”绍洛伊一脸错愕。
卡西利亚斯板起脸，教育说：“你呢？你自己不表示一下？”
绍洛伊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说：“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不过这个冬歇我在家一直有练任意球！请你验收一下吧！”
卡西利亚斯莞尔，捡起手套拍了拍：“那就练练？输的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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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洛伊看着卡西利亚斯点了马铃薯煎蛋，有点不好意思：“我……我的工资涨了一些，请你吃顿饭还是足够的……你不用……”
“我就是很喜欢马铃薯煎蛋，别多心。”卡西利亚斯看着绍洛伊呆呆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忍住自己想要伸手揉少年的寸头的冲动。
“我觉得你真的是个特别好的老师！”餐前甜酒上来之后绍洛伊主动端起杯子向卡西利亚斯敬酒。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卡西利亚斯笑得很开心。
绍洛伊也放松下来，随口问道：“你之前教的学生不说你好吗？”
“……”卡西利亚斯突然怔住，一时无言。
绍洛伊恨不能吞回前面那句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的西班牙语交流没问题了，可是我还想你指点我的任意球呢。”
“想加练可以接着来一线队找我……说起来，你可以升一队吗？”
绍洛伊震惊了一下：“这可是皇马啊！”
“你也超过20岁了，不升一队的话……”
“皇马青训出身，会有很多队伍抢着要的。”绍洛伊似乎并没有卡西利亚斯那样的忧虑。他不像卡西利亚斯，在皇马呆了很多年，需要对皇马负有多深重的感情。
卡西利亚斯微怔，笑着说：“也是。”他端起酒杯，说，“那也祝你有一个好前程。”
绍洛伊笑着说：“拜你所赐，我现在是队里的二号点球手。”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去看过你们的比赛……”卡西利亚斯忽然有些尴尬，“和劳尔古蒂一起……”
“我在场上？”
“是啊还罚了个点球。”
“我真是太荣幸了！”绍洛伊受宠若惊地低声叫道。连连要和卡西利亚斯碰杯。
卡西利亚斯有点期待这少年的醉态，无奈东欧人酒量十分厉害，绍洛伊简直越喝越清醒。那天还是卡西利亚斯结的账，他说等绍洛伊升一队了再让绍洛伊请客。
后来因为绍洛伊不再需要卡西利亚斯这个语言教师，卡西利亚斯也终于开始不需要绍洛伊的陪伴来排解那些无处消磨的寂寞，两个人见面少了很多。

绍洛伊在离开之前很正式地给卡西利亚斯下了请柬。卡西利亚斯怀疑绍洛伊可能花了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来请他吃这一顿。
绍洛伊被租借回到德甲，签的是先租后买的合约。
卡西利亚斯叹气：“这个夏天有好多人要离开。”
“我觉得……”绍洛伊犹豫着开口，“这时候恭贺你成为正式的队长似乎不太合时宜。”
“心领了。”卡西利亚斯和绍洛伊轻轻碰杯，“我不会是三年前因为什么人的离开就没法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的小孩子了。”
绍洛伊理解这句七拐八拐的话颇费了一番脑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似乎也不知不觉学会应酬了。”
“三年前你像个看夕阳的树桩子。”
绍洛伊失笑：“但是我很喜欢那个时候——每天避开队友，一个人坐在训练场看完夕阳……”
“很孤单吧。”卡西利亚斯一口饮尽杯中的甜酒，微笑。

那时候，卡西利亚斯自以为经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能够再次踏上那块满是回忆的训练场。然后他意识到，其实并没有过多久。
时间太短了，他看到球场、训练场的一切，都觉得根本不能停止自己的回忆。
他在哪里背过他，他在哪里挠过他的脖子，他在哪里把他扑倒在地……他想念那些英语西班牙语夹杂的句子，想念吃马铃薯煎蛋时被冷冰冰的勺子敲到额头，想念完美的任意球突破自己的十指……
卡西利亚斯花了一整个假期来试图遗忘，他觉得太孤单了。然后现在，他不想遗忘了，他想记住，他想要回忆，想要把一切留在脑海里，虽然寂寞。
卡西利亚斯回想着，想哭。
他觉得无处不在的那些白色刺眼，那夕阳也刺眼。然后卡西利亚斯看见夕阳的余晖里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的影子被斜落的阳光拉得很长。那少年坐在那里，似乎在专注地看着那片夕阳。卡西利亚斯觉得那少年像极了四年前的自己，有一点骄傲，有一点寂寞。
卡西利亚斯走进近他，柔软的运动鞋底踏在需要修剪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踩着那少年的影子，盯着他看了很久。
少年起身之后用他听不懂的语言问候了他，卡西利亚斯忽然觉得被击中，他想起当年那些他不熟悉的英语，觉得无比悲伤。于是他笑着回答说：“夕阳很美，”然后他停顿了很久，低声说，“没有想到这里还有像我一样孤单的人啊。”

都一年多了，然而文里的我绍有一开，我却还是和去年一样，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