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楼

永夜之劫，开启时便注定了宿命。
这是一个关于永夜之启的故事。
——引子

第一章 死夜荒原
黑煞国，死夜荒原。
枯瘦的山脉连绵不绝，遍地杂草被干冷的风不断席卷。几缕边缘被烧焦的、僵硬的灰白羽毛在半空中轻飘飘地打了几个旋儿，最终无力地坠落在地，悄无声息。方圆数百里地面都被烧成了粗糙的、触目惊心的暗褐色，残剩的碎骨与血迹静默地陈述着先前此处战斗的惨烈。
“该死的……这些琅鸟！！”数百米外，一名青年倚坐在一座小土堆旁边，有些艰难地喘着气，胡乱抹了把糊在眼前挡住视线的血块。一身锦绣华服被撕成仅能蔽体的碎片，侧肋一道十五六寸长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丝毫没有闭合的迹象，兼之身上其他大大小小总计数十道的口子，身侧贫瘠黄土上稀稀落落几棵打蔫儿了的荒草连根都浸泡在厚厚的血层中，些许污泥灰垢浮在最上方。
“琅鸟性情极为温和，可在死夜失踪几天再出现后三只都发生如此巨变，附近该是会有不同寻常的东西。”一个恬淡轻柔的声音接过话头。端坐在旁的少女一袭简单的素衣，秀美的长发零散地垂在身后，白皙颀长的双臂垂在身侧，除了气息有些虚浮之外似乎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原本凝雪般无瑕的容颜更白了几分，乌黑的眸子依旧如空谷深潭般波澜不惊、宁静致远，整个人似是一朵幽兰，天生带着令人折服的典雅气质。
“****死夜荒原，早知道的话劳资死也不来这鬼地方……这次宗门一下子折损了两位王座，你说我们回去怎么交代！！你说宗门怎么办？！”青年怒气冲冲地吼道，也不管手上的伤口一拳砸在地上，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被血污覆盖下的脸是否又惨白一分。
“……”少女看了他一眼，“澜风，都已经这样了，咱们死里逃生算是大幸，你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夜澜风依旧难以解气，骂骂咧咧地咒了荒原好几句之后才在姐姐夜若风淡淡的眼神中乖乖闭了嘴，开始运功疗伤。
姐弟俩来自隔死夜荒原四五个小城的夜战宗，夜澜风是宗门少主，夜若风是大其一岁的亲姐姐。夜战宗说大不大，在整个黑煞国勉强是个三四流的势力；说小也不小，依靠五位王座在附近的片区也能算个土霸主。年方十七的夜若风不仅出落得美绝人寰，有着翩然脱尘的清雅气质，也是天赋异禀，已然安安稳稳地抵达天玄七阶，是宗门期许最大的寄托对象，不知多少族人因她对宗门再添王座燃起星点希望。而身为少主的夜澜风，依旧卡在地玄巅峰，尽管算不得奇差无比，却也在夜若风的光辉下黯淡失色了。
几日前，两人在附近游历，无意发现了三只琅鸟的踪迹，两只王玄，一只半步王玄。琅鸟是一种较为鲜有的禽类灵兽，有着极具艺术价值的美丽外形，通体无暇的灰白色浑然天成。不过最令玄者垂涎的是其极佳的飞行速度、躲闪能力和载重能力，以及温良敦厚一经驯服绝不叛主的性子。由于琅鸟罕见的性格，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且几乎不用担心驯服它们时会被反杀，最多不过被其逃跑了而已。于夜战宗这样仅有零星几个王座的宗门来说，捕获琅鸟作为代步工具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接到夜若风和夜澜风的传讯时，有两位王座在外办事，族长或者说姐弟俩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派出了剩余王座中的两位，仅留一人镇守宗门。而当两位王座怀揣着擒获三只琅鸟的怎么看都必然实现的美梦出发时，或许不会想到他们将面临怎样的从所未有的危机与绝望。

凭着出色的速度和逃跑能力，琅鸟们接二连三在险境中逃脱，飞行线路直穿几座城市。两位王座则穷追不舍，始终对最后能抓到这些灵敏的家伙抱有十拿九稳的信心。大概正因为太自信，两位王座在追捕琅鸟时还分别捎上了夜若风和夜澜风，美其名曰带他们涨涨见识。
琅鸟第三次逃亡后，踪迹便断在了死夜荒原的边缘。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几年造访的总人数也不会过百，且过半都是无意间进入的。民众间倒是有些什么死夜荒原隐藏惊天秘密、埋骨无数的无依无据的传闻，事实上没什么人进入的原因只是它毫无用处。仅有连绵不绝的山脉、干燥的风和枯黄的杂草，甚至连树都没有几棵的荒原，谁又有那个闲心去造访呢。至于荒原名字的由来，倒是无人知晓了。
显然地，在这样空旷的环境里，想隐藏踪迹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两位王座不假思索地跟了进去，并信誓坦坦地对姐弟俩担保说这次它们跑不了了。但生活总会有点意外，谁能料到这一找，便是整整三天毫无头绪，比之前每次再找到的时间都要更长。
再下一天，它们却令人猝不及防地突然出现了，带着几人都感到荒诞的状态。它们变了。它们不再温厚，而是携带着极端暴戾的气息直扑而来，淡淡的黑雾翻滚着环绕在琅鸟们灰白羽毛的周围。它们的瞳孔中一片浆糊般的混乱，像突然从地狱挣脱的恶灵之鸟无理智地企图撕碎眼前的一切。两位王座错愕间出手后，更错愕地发现它们的攻击力暴涨了两三倍，抵达了一个足以反杀他们的恐怖程度。再莫名其妙、再不解、再恼怒，王座们也只能迎战而上。狂化后琅鸟根本不畏惧疼痛和死亡，被划了再大的伤口也没有丝毫停战之意，甚至不惜以伤换伤，以暴烈决绝的方式死死纠缠住退意已浓的两位王座。这样完全奔着同归于尽去的打法很快将王座们逼到了绝境。
最终的结局仿佛可以预料——在极度的怨愤与不甘中，两人与三鸟同归于尽。
王玄境界的战斗中有微小的余波触到夜若风和夜澜风身上。凭着天玄七阶的境界以及能跨级战九阶的实力，夜若风没有受太重的伤。夜澜风就没那么走运了，浑身上下不知被割了多少伤口，万幸的是严重的都是外伤，没有损伤根基。两位王座悲哀地决定同归于尽后先拼尽全力将两人送到了离战场数百米外的地方，使两人留存了性命。
“看来死夜荒原还真有些秘密……轻而易举让几个踏入王境的生灵变异成那个样子……”夜若风眼睑微垂，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诶，咱把这个秘密挖掘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将功抵过啊……”夜澜风嘀咕着。此时的他已经简单处理好了伤口。
“一个轻易让王座丧命的秘密，摆在我们眼前我们两个又能怎么样？哪怕整个宗门也承受不起，”夜若风摇了摇头，“不要告诉族人们真实的具体状况，贪婪所能带去的灭顶之灾往往远超人们的想象。现在，咱们先回家。到家后的交待我来给，你见机行事好了。”
“哦，知道了……”一向唯夜若风马首是瞻的夜澜风只好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撑着土堆站起身来。
“对了，长老的残骨还有一点在那里，咱们带回去……好生安葬吧。”说罢，脚步踉跄地朝数百米远的战场过去。夜若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
“好了，咱们走吧……”夜澜风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呃！！姐？你去哪儿了？”
原本在他身后等他收拾残骸的夜若风，哪里还有影子？
“不是吧我的大小姐，你丢下我自己走了？？”夜澜风瞬间六神无主，鼓足气朝周围大声喊道。
夜若风当然没有缺德到那个地步。当夜澜风慌慌张张顾不得伤势到处寻找最后在一个土堆那儿看到蹲在后面的姐姐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差点抓狂：“？？我说，你要走开不会说一声的吗？是亲姐吗？！”
背对着他的夜若风神色微愣，然后瞬间凝重下来，立马起身道：“走吧。”
还是晚了一步。
夜澜风的余光已经扫到了土堆底部的情景。
“诶？”
泥土是黑色的，不同于战场烧焦后的黑褐色，而是一种极端纯粹的、似乎能将人的灵魂都能吸引吞噬的墨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带着一种莫名令人心悸的恐怖。一个倾斜向下的仅容许一人进入的狭小隧道入口展现在两人面前。由于那吊诡的幽黑色土质，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它就像一个黑暗深渊的入口，通往绝望的地狱。

“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走吧。”夜若风的脸色罕见地极为严肃，好看的眉也紧紧蹙起，拉过夜澜风就想强行带他远离这个阴森的隧道口。这个洞给她的感觉，比王座的气息深不可测得多，怎么都不是他们两人惹得起的。
“……等等。”出乎意料地，夜澜风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夜若风诧异地挑眉，刚想问他怎么回事，目光触及到他的神情，却是瞳孔猛地一缩，话也憋在了喉咙里。夜澜风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神情已变得呆滞，瞳孔中幽黑的光冰冷而没有情绪。一向淡若清风的夜若风也被吓了一跳，因为夜澜风看向她的眼神那样的毫无生气，空洞的如同一台机器一般。他的眼睛似乎向下凹陷了一点，并且有了浓浓的黑眼圈。
“我……下去看看。”字眼机械般地从夜澜风的嘴里一个个蹦出，他绕过夜若风，一脚踏向了那个黑黝黝的地洞，像是被控制了的傀儡般行动僵硬。
“……什么？！”夜若风瞠目结舌。尽管她的心境一向淡然，反应一向极为迅敏，也愣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她思考范围的意外给强行当机了两秒。而她反应过来后，可以说是零点一秒也没再耽误，毫不犹豫以自己此刻能动用的极限玄力抓向夜澜风的后背。
天玄七阶的境界并非笑话，空气中炸裂的声音刺耳到了极点。如果是寻常时候，这么一抓别说把夜澜风拎回来，要了他命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偏偏更大的意外发生了。恐怖的玄力能量快要触及到夜澜风身上时，那个怪异的洞口以她根本无法理解的速度爆发出一道透明的、幽黑的屏障来。夜澜风，在屏障内。她的招术，在屏障外。
天玄七阶的能量砸在屏障上愣是没能溅起一点涟漪，像滴水坠入大海，悄无声息。
夜若风，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夜澜风僵直地走到洞口处。
下一刻，洞口、屏障、夜澜风，像是从未出现过，或是被风吹散的虚无幻境，消失了。
“……”夜若风樱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平凡无奇的黄色土地。许久，她的身形狠狠一晃，无力地跪倒在地，如同被抽离了灵魂。更久过后，颤抖的手缓慢举起，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空荡的荒原深处回响起她痛苦的啜泣声。

第二章 永夜魔剑
“**！！咳，咳咳……”一个不知沉寂了多少岁月的未知空间里，有一声喝骂突然响起。周围的空气一阵震动，无数悬浮的灰尘直接大口大口地灌进闯入者的嘴里。无数只***从夜澜风心头狂奔而过。说起来，他在被转移落到这个奇怪的空间后便恢复了神智，对于之前自己像是被控制了一样的不可思议的举措有着极深的恐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灰尘呛个半死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情况，反倒使他极度惶恐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周围一片幽黑，死一般的安静。不似普通意义上没有人发声的安静，更像是一切声音都被湮没成了虚无。夜澜风的那声喝骂产生的波动也在瞬间消失，像是从未存在过。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越来越沉重的跳动声。而且什么也看不见。即使他极力瞪大眼，也看不到哪怕一厘米内的一点点亮度，比瞎子失明时眼前的漆黑更为彻底。更令人无助的是，在这个处处透露出诡异的地方，他玄力的作用几乎全部消失，现在的他，也就跟普通人无异。
他深呼吸了一下，想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结果差点又被呛个半死，只好带着心痛加无语的复杂心情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颗珠子捏碎了，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屏障隔绝了灰尘。幸运的是，这片空间没有令珠子的功能消失。
由于无法视物，夜澜风只好双手双脚地摸索着周围的环境。手触及到的地面很是粗糙，跟外面普通的沙地似乎也没什么两样。而他……似乎是落在一个倾斜向下的坡上。夜澜风小心翼翼地横向向右挪动着，大约挪了十米后，碰到了一堵墙一样的东西。再试探着向左，果然也有一道墙阻隔着。夜澜风甩甩有些发晕的脑袋，站起身举起手来，却没有触碰到想象中的穹顶，也不知是不是太高的缘故。
现在他只有两种选择，一种往上，一种往下。在这种情况下，人总会下意识地排斥往下深入到不知何处的黑暗之渊，夜澜风同样如此。他调了个方向，正要往上爬去，伸出的手竟是碰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惊得他瞬间缩回，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米，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如果不是这般黑暗，或许可以看到他脸上见鬼一般的表情。
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一片死寂中依旧只有他的心跳在咚咚作响。夜澜风踌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试探着摸索过去。竟然……是墙？！刚刚还没有的！！在往上的道路上，突然又出现了一堵墙？！***……夜澜风不死心地用力推了推，根本推不动。
看来，是在逼他一定要往下走……建造这个地方的人有意如此，下面极有可能也是凶险万分。可停在原地也是行不通的，夜澜风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外挂，什么都不用做便能直接脱险。
只能这样了，希望有好运气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下坡爬去。
在时间概念完全模糊的奇异空间里，夜澜风也不知自己下行了多久，只知道坡依旧没有到达尽头，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尽头。路面倒是越来越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坡角越来越陡，整条路越来越难行了。包扎的绷带早已散掉了，伤口直接与地面的沙砾摩擦着，却感受不到什么痛，可能因为整个人已经麻木。
……

唉，这些有啥好和谐的……

往下不知多远的深处，有一只狭长的眼睛半睁着，闪烁着狂热的、焦躁的、期待的、凶戾的光芒，似是一个人等了千万年快要等到结果的前几分钟般极度亢奋。眼睛的主人在心头默念：近了……快近了……终于……千万年地底的黑暗……终于要结束……
……
夜澜风停了下来，靠在一侧的石壁上。实在是走不动了。在长长的爬行过程中，他身上所有的伤势几乎都恶化了，一些原本的小口子也被扯得更大。而治愈性的丹药……都在夜若风手里保管。之前她没有给他，是因为他伤势并未殃及玄脉，自行运功疗伤也不用太久就可以大致恢复，同时也是出于希望铭记两位王座死亡教训的目的。可偏偏……夜澜风意外地被强行弄到的这个空间，根本无法动用玄力，也别说什么运功疗伤了。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以快得吓人的速度流失着。极强的困倦感一阵阵袭来。夜澜风咬着牙从储物空间中拎出一把匕首来，二话不说猛地插进大腿。可是……疼痛只闪烁了不到一秒，便被太过强烈的眩晕感淹没。但是他的意识还残存几分清醒，他知道，如果他撑不住而闭上眼睛，那就再也没机会醒来了。
就这么坐在原地不可能撑下去。夜澜风把匕首拔出随手扔在坡上，然后跌跌撞撞地继续朝下爬去。由于道路的崎岖与他差到极点的状态，他几乎是半滚半爬地往下行着，身体不断撞在两侧的石壁上。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了。任何一刻，他都不知道下一秒是否就是他的极限与死期。
眼睛已经半闭，只剩下意识的求生欲望吊着他早该破碎的生命。
……
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夜澜风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来不及对这意外的情况作出任何反应。任由失重感扯着他往下坠了不知多远，才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夜澜风瘫在地上，花了整整五分钟才让混沌的思维清晰下来，意识到身下的地面竟然是平的，不再是斜坡了。
咔……死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类似开关拨动的声音。突然地，光出现了。亮度其实弱得可怜，但对在黑暗中不知呆了多久且精神身体都极度衰弱的夜澜风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他只知道眼前的世界炸裂成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将他的灵魂都刺成了无数碎片，然后就沉沉地昏迷过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身边，静静地躺着一把剑。剑长至六尺半，宽至一尺，剑柄成方形，靠近剑柄的下半截剑上，有着两瓣不规则的刻印，似是被断成两半的血色残月。剑体则漆黑如墨，环绕着一层昏暗的光芒。这抹光芒呈现着浑浊的死灰色，使得剑没有应有的威凌气势，反倒是凝聚着莫名阴森的气息，释放着刻骨的寒意。
剑柄之上，暗芒流转着，竟是映出了一只狭长的黑色眼睛。
——犹如从沉睡中忽然睁开的恶魔之眼，冰冷、怨恨、狂躁、傲慢、虚妄、嗜血，凝结的浓郁到了极点的负面情绪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1】
那只眼睛死死地锁定着地面上生死不知的夜澜风，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后，眼睛中的神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化作深不见底的幽冷。然后，眼睛再次缓缓闭上，在剑柄上隐没。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剑身上缓缓飞出。在微弱的光芒中，隐约能知道那道身影高近一丈，黑光蔽体，裸露的皮肤呈深灰之色，头发苍白一片直垂脚踝。以人类的审美观来看，身影竟是格外的英俊。【2】显然，这位便是眼睛，或者说那把剑的主人。
魔魂看着夜澜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卑贱的生灵啊，如此孱弱的躯体……罢了罢了，只要能脱离这个该死的地方，本尊早晚有一天能重归荣光！”
被邪神封印在这个与死夜荒原偶尔有所交叠的黑暗空间里，到底多少万年了？连魔魂自己都记不清了。他记得很久以前，这个空间是不会和外界有所交叉的。呵，那位直该万死的邪神呐，怎么可能给自己封印的东西留下可能逃出的缝隙？
可终究是太久了。哪怕他是邪神，也抵不过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起，封印的空间不再稳固如初，而是动荡着，偶尔会与外面的世界出现接口，他甚至能发散一点点的灵魂力量到外面去了。如果他能找到一个载体承接魔魂，足以从封印重点为永夜魔剑的封阵中脱离。呵！外面……似乎是邪神最留恋的、他亲手创造的蓝极星罢？如果他能出去，如果他能毁了那一切，不，不用毁灭，不如葬于万丈深渊，让所有生灵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很久之后，在他又被关在黑暗深渊中沉寂了千年之后，在他的灵魂已经被消磨到不可能以己之力去报复之后，在一个对玄道、对权力有着近乎痴狂追求的人出现在他眼前之后，他会那么乐意地辅佐那人坐霸天下，看着那人被魔血本身暗藏的负面能量和他悄悄灌输的怨念影响了心智，看着万千生灵因此战战兢兢、尊严尽失。【3】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不属于这个永夜之启的故事。
随着时间流淌越来越弱的当然不只有邪神的封印，同样有他的灵魂力量。在他第一次惊喜地发现接口附近有生灵时，也发现能越过封印抵达外界的力量竟已经弱到只能影响灵智较弱的兽类和心智不太坚韧的人了。比如说对那个年纪轻轻的、用他以前的目光来看卑渺不如沙尘的少女，他就无计可施。
好在还有一个夜澜风。
夜澜风突然感到失重，是刚好进了魔魂足以控制他掠过剩下的长长坡路直接抵达封印中心即永夜魔剑所在的距离。比所想的还要容易，夜澜风居然自己就失去了意识，魔魂鄙夷之下甚至有点庆幸夜澜风没有死在半路上。现在，他切断与永夜魔剑的联系，掌控夜澜风的躯体，再令魔剑认主就可以了。不过……接受自己堂堂神魔之战留存至今的高等魔族落魄到只能倚靠一介凡人之躯获得自由，还真是件令人痛心的事。
又有什么办法呢？魂飞魄散与下一次转机究竟哪个先来，他根本没有把握。
高大的身影化作一道灰色的流光，没入夜澜风的躯体之中。
……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后，“夜澜风”的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他的嘴角抽动起来，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邪神啊邪神，你的封印，终于……终于…….还是没能胜过本尊啊哈哈哈哈哈哈……”多少万年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得意过，兴奋到近乎癫狂，连原本因这具躯体之弱小而产生的不爽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久，恐怖而扭曲的大笑声终于低了下去。
魔魂的目光定格在地面的剑上，做了个手势。只见剑柄上浮现出一滴液体来。那液滴是黑色的，很是浓稠，有丝缕黑烟在上方袅袅升起。黑色液滴缓缓脱离了剑柄，漂浮起来，朝他移动过去，最后轻轻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渗入皮肤，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魔魂抬起头，看了看上方。
“哼，那个女娃娃居然还在那里？”
“那就……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
……

第三章 淡若清风
这是第四天了。
夜若风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美丽的雕塑。
两位王座的死亡，对于她来说失去的是宗门的利益与倚杖。可夜澜风的遇难，撕裂的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懂事以来，夜澜风可以说就是由大他一岁的夜若风带大的。母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去世，而父亲……比起父亲，更多的是一个在她身上寄托了太多宗门希望的族长。唯有夜澜风，尽管从天赋、性格到处世能力都远不及她，却是她眼里最最重要的亲人了。可如今……那个对自己百般依赖信任言听计从的弟弟啊……就这样在她面前坠入深不见底的隧洞口，消失得彻彻底底。尽管没有亲眼见到夜澜风的遗体，夜若风也不得不接受，他九成九已经死了。
她夜若风从小到大几乎没做过多少令自己遗憾的事，哪怕这次导致两位王座死亡，她为宗门感到忧虑，却也问心无愧。但是夜澜风的遇难，让夜若风第一次后悔到恨不得将自己剖骨碎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察觉到土堆后似有异常时要前去查看，而不是不加理睬转身就走？？为什么她连句你在那等着都不说就自己走开，害得夜澜风慌慌张张寻找她却最终让自己万劫不复？为什么？为什么……先前的一幕幕像电影过幕般一帧帧地闪现，她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本可以轻而易举改变结局的地方……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丧失两位王座的事情，夜战宗必然已有察觉。她原打算尽快回去，以免造成更糟糕的后果。可此时，王座、夜战宗、后续的危机，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她原本淡雅的性子依然平静，只是不再是清风一般的宁和，而是死水一样的心灰意冷。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土堆后，日出日落、风来雨来一概视而不见，似是不知那一袭素衣已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污渍，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嘴角一道干涸的血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离开，也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或许……是潜意识里的不愿相信以及飘渺的奢望在作祟吧。
大概是状态太过放空的缘故，她连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姐姐？”“夜澜风”双手环胸，一脸玩味地唤道。

夜若风没有反应。
“姐姐！！”“夜澜风”再次喊道，音量放大了不少。
夜若风像是一个突然被惊醒的沉睡者打了一个激灵，浑身颤栗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缓慢恢复了神采。等等……刚才，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在喊我？某种可能如一道暴烈的闪电自上而下贯穿了整个灵魂，夜若风的瞳孔瞬间放到了最大，牙齿无法抑制地咯咯作响，像风中的树叶一般颤抖地、一点点地转过了身子。眸光也在触及到夜澜风的刹那间死死顿住。
“夜澜风”施施然地站在身后，上下地打量着她。他全部的伤似乎都好了，没有任何虚弱的迹象，腰侧多了个看不出什么来历的剑鞘。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澜风……”夜若风的嘴张得大大的，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般，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所有的话都咽在了喉头，酿成一种极度惊喜、极度悲伤、极度酸楚的混合情感来。一切都在往上冲，往眼睛那里不断聚集着。
也不知唇瓣颤动了多少下，终于再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她还没有看到“夜澜风”，或者说魔魂看戏一样的不屑的表情。
……
到底是天才的夜若风。本以为必死的夜澜风就这么奇迹归来，她的心神完全失守，才会有那么夸张的反应。狂喜之后，她极度失常的情绪也迅速回稳到了她平时的状态。一冷静下来，她就发现了一切是多么的不对劲。
夜澜风腰间别上的剑鞘乍一看很普通，只是平平无奇的黑色而已。可再凝目细看，却有一种强烈的阴森感朝她反弹了回去。——阴森的不只是剑……还有人。依外表来看，夜澜风依旧是夜澜风。可又太不像他了。他此刻的眼睛……眼黑占据了接近九成的地方，眼白残剩无几。他看着她，瞳孔中折射出一种幽冷的黑芒来。那种黑色，很像是之前隧洞口那恐怖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绝对的黑与绝对的冷漠的结合体。夜若风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双眼睛。
而且，她探知不到夜澜风的境界了。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魔血入体、魔魂夺身，尽管不可能这么快就飙到君玄之类的夸张境界，到个王玄还是没问题的。
想到了什么，夜若风顿时明悟。看来，夜澜风不仅平安归来，还破解了此地的秘密。但她很忧心。当然不是因为从小到大各方面都被她死死碾压的弟弟突然成为了她难以超越的存在，而是忧心能在短短四天内带来这样提升的秘密必然存在的庞大的副作用。联想到丧失本性的琅鸟、夜澜风踏入隧洞前的诡异情况，再看看眼前令她感到陌生的人，夜若风不得不担心。
“澜风，你……究竟什么境界了？”
“王玄九阶。夜若风是吧？放心吧，我终将无敌于天下。夜战宗也如此。我决定了，将家族势力的名称改为永夜王族。”魔魂很是淡定地道。他没必要撒谎。夜若风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根本无需在意。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只是不屑而已。哪怕已经落魄到如今的地步，面对这个渺小星球上的生命，魔魂的狂妄依旧刻在骨子里，骄傲得那样理所当然。这和人类对待路旁爬过的蚂蚁其实是一样的，自认凌驾而毫无道理。
因为狂妄，他还少做了一件事——灭杀原夜澜风的灵魂。在茫茫的灵魂空间里的一个小角落，夜澜风的灵魂被关在牢笼里，目前还在沉睡着。魔魂想看看，夜澜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杀死了自己最敬爱的亲姐姐，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而已。
可是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所有的“人类”都已消亡，在邪神封印下残存千万年的他，也不过是变成强壮了些的“蚂蚁”而已。都是蚂蚁，他一样可能栽在其他蚂蚁手里。比如说眼前的这两只。如果魔魂知道他们绝望之下的拼死反扑会取得什么样的结果，如果他知道这将会成为他致死也无法释怀的后悔之事，他又会怎么样？

夜若风秀眉紧蹙，夜澜风……居然直呼她的名字？！还有这语气，不，不对……
不对劲的感觉空前强烈。不对！！澜风不是会这样说话的人……眼前的……夜若风脸色骤变：“你不是他！！！你是……”
那个“谁”字的音没能发出声来，便被死死卡住了。因为难以置信，夜若风的星眸瞪到了最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掐住她脖子的人。魔魂的眼睛，最后一丝眼白也消失了，只剩下诡诞的一片漆黑，刺得人心头发凉，充斥着惊人的狂傲。他的周身，环绕上了一圈浓厚的黑雾。夜若风试图挣扎，很快发现她的玄力像是被封住在体内了一般无法使出。
没有立马死去，也无法说话，夜若风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夺走她弟弟身体的人，眼神凛冽得如同传说中冰极雪域的寒风。
他看懂了她的眼神：澜风呢？
“哈哈哈哈哈，真是漂亮的眼神啊……本来还想让那小子看看这场好戏的，可惜了，他的灵魂那么垃圾，还不醒来，也就只能永远地沉睡了。放心吧小女孩，算你们走了天大的运气，本尊可是最尊贵的上古永夜魔族之人，本尊会替你们将永夜王族发扬光大的。现在，你——还是先请死吧！”
夜若风听到魔魂的话，眸光一闪。……这大概是传说中的夺舍罢？不过听这人的意思，澜风的灵魂其实还没有消亡，只是沉睡或者说被封锁……
那或许……如果有足够的刺激……
可是，沉睡的夜澜风，真的能看到那一幕么？说不定只是徒劳之功……
但是，这是最后可能的机会了……
“……姐姐要是出事了，我一定会感应到的！！！”
记忆中突兀地跳出一个声音来。夜若风闭了闭眼。
澜风，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姐姐的，你是我夜若风的弟弟，你就没有理由屈服，没有理由放弃自我，更没有理由……过的不好！！
你说，你一定会感应到的，那你一定也会醒来罢……
你已经……比姐姐厉害了啊……只要你打败这个抢走你身体的人！
对不起……姐姐只能让你面对足够的残忍……你才有机会创造奇迹啊……
对不起……姐姐不能再保护你了……
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离我让你答应我的话，仅仅过去一年……
我以为，我至少能保护你，到二十三岁呢……
一定要……好好的……
答应了的事，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啊……
对不起……
……

再度睁眼后，夜若风的神色很冷静，甚至比一生中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没有人知道，这个濒临绝境的天才之女，究竟想到了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哪怕想拼命也会发现无路可拼，但她是夜若风啊……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颠倒了，世界模糊成了灰灰白白混合的颜色。她……要死了吧。这样的死，想必不会太难看，只是脖子上可能会留下一道黑色的手印而已。但是，死都死了，死相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如果死相能换来一些出乎意料的价值呢？
很奇怪地，夜若风的嘴角牵起一道笑容。
这道笑容很轻，很宁静，有点空山新雨后的幽然之意。
她的眸光也安静下来，显得很坦然，没有丝毫的犹豫、担忧与恐惧。
拂却永夜，淡若清风。

第四章 姐弟
魔魂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莫名有点不详的预感。
……
“醒来，醒来……”
“醒来，醒来，醒来……”
“醒……醒来醒来醒来醒来……”
“啊啊啊啊啊！别叫了别叫了！！”
灵魂空间的深处，一道身影狠狠一颤，猛地睁开眼来。
“呼，呼……”刚才有人叫他吗？为什么那呼唤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会让他在梦中那样的惶恐惊惧，压抑得似乎拽紧了他的心脏一般使他喘不过气来。不对……如果那是噩梦，为什么醒了，心跳还是沉重得如同擂鼓之声？夜澜风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捂住胸口，却突然一愣。
“什么？！！”他的身体……不对，是只剩下灵魂了？！夜澜风朝四周望去，眼睛因极度诧异而睁得更大。他的周围，是向牢笼一样的灰色的光幕。就像无数个士兵在外用长矛相刺一般，他除非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否则立马就会被扎成刺猬。
“嘶……”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一大堆信息从脑海中直涌上来。……神魔之战……永夜魔族……永夜幻魔典……邪神……封印……
那滴魔血上，其实承载了不少属于永夜魔族的历史与记忆。魔血的功效当然不仅仅是蔓延整个身体，将血液转化为魔之血脉，同时也会漫遍灵魂空间。好巧不巧的是，魔魂对夜澜风设下的封锁与魔血的力量同出一脉，因而根本无法阻挡魔血的力量漫过夜澜风的灵魂。一些完全可以说不属于夜澜风所在层面的东西涌入脑海，他的神色瞬间僵硬了，因为极致的难以置信而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也不知呆了多久，夜澜风的思绪才重新开始艰难地运转起来。
“冷静冷静，冷静……姐姐说过，遇事不乱，不乱……乱……**！神他妈冷静，劳资身体都没了冷静个屁……”夜澜风暴吼道，差点没抓狂。
……
“哼！岂有此理……！”魔魂对自己竟然产生了不安感而感到了极大的屈辱，脸色一片阴翳，一刻也懒得再等待，就准备将夜若风轰杀成虚无。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一道笔直的血线从她光洁的额头上出现，然后迅速向下蔓延。
魔魂的动作不由得一顿，漆黑的瞳孔中有轻微的错愕一闪而过。
这下更来不及了。
血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着，一直到她下身。
小朵的血花在空气中溅起细密的波浪，然后失重地坠落下去。
……
“哈哈哈哈，这劳什子魔魂真是世界第一大傻.逼.，这对我下的灵魂封锁的解除方法直接通过记忆给劳资送过来了啊噗哈哈哈哈哈……”终于冷静下来的夜澜风再次随便翻了翻魔血的信息，第一眼便被惊了个瞠目结舌。……难道，作者终于肯给他开外挂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呢？夜澜风看着面前出现巨大缺口的封锁，越看越好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灵魂空间白茫茫的物质上，边笑边喘着气。
“妈的，被关了那么多万年，智商下降好像也情有可原耶噗……哈？？？”笑声戛然而止。
封锁被破开后，他终于感知到了外界的画面。
“……姐……姐啊啊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