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十二岁起,便在一家游戏外包公司里当伙计,主要针对国内外一些游戏公司,给他们提供一些活动策划和文案。老板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外国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国内小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活动方案写出来,又亲看活动在国内坑了玩家钱,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缩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前台这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王雷雷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王雷雷是站在外面而亲自策划活动的老板唯一人。他身材臃肿;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张没有胡子肉乎乎的脸。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金币车超测车便宜卖,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王,别人便从网络上的“睾丸癌晚期王二雷”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王二雷。
王二雷一进店,所有做活动的人一时间都看着他笑,有人叫到“王二雷,你又卖超测车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三辆黄金59再搞个抽奖活动”,说着便依次排出10金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坑玩家钱了!”王二雷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昨天亲眼见你卖白云,被人吊着打。”王二雷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卖个白云不能算坑钱……坑钱!……国服卖车的事,能算坑钱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国服自有国情在”,什么“只要1288”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王二雷原来也做过充话费,但终于没有赚钱,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有一身坑人的本事,便替自家的空中网出出馊主意,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处处骗人。卖车卖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超测车,一齐失踪,奖励也不发了。如是几次,叫他卖车的人也没有了。王二雷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欺骗玩家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王二雷的名字。
王二雷看了半天活动,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王二雷,你当真会卖酋长么?”王二雷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服务器的稳定都做不好呢?”王二雷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用心做抽奖活动,用脚优化服务器之类,一些不懂的话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王二雷,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王二雷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玩过坦克世界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玩过,……我便考你一考。907工程的装填时间,是多少?”我想,得了睾丸癌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王二雷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记不住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应该记着。将来玩游戏当大神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大神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做大神也不需要记这些;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6秒左右么?”王二雷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907工程还有几种,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王二雷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出907a,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