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说过，我的家乡么？
暗夜里，铠在沙丘下抱剑而坐，身姿孤绝，如同一棵枯松。月色皎洁，即使没有火堆也能照明。
露娜在一旁睡着了，月华流转，她姣好的睡颜像个婴儿。
今夜，很适合回忆。
我的生身父母都是江南人，在被义父收养前，我一直住在南方。
那女子烈火般的身影好似出现在远方月下的沙丘之上，这么美，这么浓烈。
江南，那个地方啊，一年四季都有开不败的花儿，雨水很多，不下雪，空气里都是带有青草味的湿意。
那里的姑娘每日都有不同颜色的花瓣别在发髻上，俏丽明媚得很。那里的姑娘温柔婉约，像三月的雨水，缠缠绵绵，化不开的秀气。
她说这话时，唇角带笑意，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自知。
我的父亲是个花匠，莳花弄叶，只拿得起修剪花枝的剪刀，一辈子都没见过刀剑。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本应是秀气修长的手，却因长期握剑习武有了细细的茧子。
后来海上的魔种过来，家没了，父母也没了，我就流落到了这里。
铠。
叫他名字时，她的声音总是低沉温醇，像方喝过一口陈年的美酒。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兑现，但还是想向你做个约定。
如果可以，带你回我的江南看看吧。
你还没见过四季不败的花，苍翠欲滴的叶呢……

想下周完结了，你们觉得呢?

外面硝烟刺鼻，火光冲天，将这早春朔日的寒夜也映成白昼。喊杀不绝，每一个人都举起刀剑，与那些跃进城墙的魔种厮杀在一起。
花木兰就地一蹲，掌风从头上掠过，硬是避开那一击，随机回身抽出腰间短剑，反刺入魔种的后心，那魔种哀嚎一声，轰然倒地。
“一个。”她默数人数，准备一跃而起，却在这时手腕被人牢牢握紧，将她扯落地面。
“苏烈!你做什么!”她气恼，跺脚训道。
“骑上我的马，立刻回长安!”苏烈不由得她解释，将那匹训练有素的黑马马缰塞进她手里。
“胡闹!”她甩手丢开，皱眉斥道。
“你才胡闹!”苏烈捡起马缰，不依不饶地再次塞过去，语气前所未有地强烈，“你知不知道!宣布你为叛徒的圣旨已经传遍所有卫所!朱印黄绢!没有人会来救你!没有人!所有人都要杀你!所有人!”
花木兰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苏烈眼睛瞪得通红，咬牙切齿，“你赶紧去长安，那里尚还有人保护你，这里交给我，我和弟兄们誓死守卫长城!”
他伸手要扯花木兰上马，花木兰身子一退，抓了个空。
“开，什么玩笑?”花木兰低着头，发丝零落，看不清她的表情。
“什么？”
“我说，开什么玩笑!”她猛然抬头，苏烈被她的目光一震，那目光咄咄逼人，似有千万利剑。
“苏烈啊，我是长城守卫军的首领。”她的声音嘶哑，好像疲惫不堪，“你让我苟且偷生一个人跑去长安，丢下你们在这里浴血杀敌，你认为，我会答应吗？”
“可能你在这里会死!就算魔种杀不死你!那些朝廷的人也不会放过你!”苏烈争辩道，“只要你在，长城守卫军就在!”
花木兰摇着头退后，再次举起手里重剑，“苏烈你错了，大错特错。即使没有我，长城也在，守卫军也在，大家守卫国土同胞的心，绝不会因我一个人的生死而动摇。”
“这点，我很确定……如果铠还在，他也绝不会让我走……”
苏烈喉头一堵，突然就明白这个人是劝不回来了。

花木兰劈手夺过苏烈手里马缰，翻身上马，一甩鞭，骏马吃痛嘶鸣，撒开四蹄向前跑去。
苏烈知道她肯定没有改变主意，看那个方向……
“将军!花木兰!”
她把苏烈气急败坏的声音弃之脑后。
城墙之高，高逾百尺；城墙之宽，双驷齐驱。
今夜，一匹烈马撕裂战场，一个火焰颜色头发的女人，如神兵天降，如一柄绝世神兵，横刺长城战场，给这修罗场再添上一分变数。
花木兰纵马驰骋于城墙之上，于马上挥舞重剑劈下，剑下魔种受创，瞬间倒地，血流不止。剑上蓝色幽光愈发闪亮，如同一个活物，呼吸般明暗，受到血液滋养兴奋起来，那剑刃的血竟一滴都没有往下落，而是慢慢渗进剑神纹理间，那蓝光慢慢变成血的暗红色。
“将士们!”花木兰勒马，骏马前蹄腾空，发出嘶鸣，“与子同袍!死战不退!”
“不退!不退!!不退!!!”
三声不退，一声比一声震撼，声势裂天，宛如山岳傲世，是将士们一生的豪气，以及视死的决心。
花木兰翻身下马，换成双剑提兵步战，身动如迅雷，破杀只在一瞬。所行之处，竟是开出了一条血路。
她一个侧翻，避过那魔种一剑，即在空中扭身，将剑刃刺进魔种后心。眉头一皱，这剑竟然卡在魔种肋骨之间一时难以把脱!那魔种回头冲她得意一笑，转身投落城墙。花木兰望着那脱手的剑无语，那无名的魔种赌上性命，总算给她这剑上了鞘了。
“小心!”惊觉之间，她下意识回右手格挡，这才发现手上早已没了剑。
电光火石瞬间，偷袭的魔种倒地，花木兰右手倒提重剑气喘吁吁。
血，是自己的血，自胸口淌流而下。她低头苦笑，果然还是反应慢了。
“将军!”身边一名百夫长惊叫。
她忙堵上那人的嘴，“无妨，都是敌人的血。”
说罢，不容争辩，双手长短剑，向前方奔去。

这周完不了……

夜，漆黑得似浓墨化不开。
若不是眼前这一簇微弱的火堆，铠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进入后半夜，这满天的星月就像被人拉上帷布，瞬间消失，像给世人蒙上了眼睛。
猛然间，他看到东南方向的天际有道红光一闪而逝。只不过瞬间，心里犹如捶鼓。
“哥哥，怎么了？”露娜被他的动作吵醒了，铠已经把剑紧紧握在手里。
“那是长城的方向。”铠回头看自己的妹妹，眼神坚定，“我得回去看看。”

“你回去又能做什么？”
露娜反倒不惊讶，懒洋洋地盘坐在火堆边拨弄柴火，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铠张张嘴，哑口无言。
“无论如何，我要回去一趟。”他低头思索片刻，更加坚定地抬头，远望东南方。
“就算我不同意?”露娜玩味地看他。
“……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抬脚欲走。
“她什么都同我说了!”露娜的声音在背后再次响起，铠一愣，脚步出现犹豫。
“她说让我带你回去。”
……
那个高大的身影前所未有显示出一种落寞，这是露娜从未见过的样子。她的哥哥不曾迷茫过，他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这一次，他犹豫了。
“我，”铠舔舔干裂的嘴唇，“我得回去，不然她找不到我了。”

静，真的好安静……明明身边还是不绝于耳的厮杀哀嚎，她却能清楚地听到风的声音。
风，卷携着来自西北的沙粒，打在叶片上的声音……
她叹气，挥剑，斩落敌人。
“五百一十七……”
每一个死在她剑上的性命，都会在她死后成为定罪的铁证。
无所谓。
她冷笑，抹去嘴角的血迹，弓腰续力。
一跃而起。
值了值了，你们伤我一分，我要你们用命来偿!算了算了，管它死生性命，我只要你们这些魔种消失殆尽!
眼前模糊的视线掠过的，不是那些面目狰狞的魔种，而是江南的景色!被雨湿润的叶片洒上第一抔血土时，便拉开了那场屠杀的序幕。
黑瓦白墙尽成了落霞般的血色，那柳树，那溪流，那街角卖玉兰花的婆子，那邻家流鼻涕的弟弟，不过一眨眼，他们都在清晨染上了晚霞的颜色。
还有父母被血模糊的面孔，直到死，他们都将女儿死死压在身下，直到死，母亲都没有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怎么可能，让你们再一次踏进中原!
花木兰咬牙，再次起剑!迎着逼命门的那支冷箭扑上去……

我想种一朵来自江南的花，这样他回来的时候……如果，他回来的时候，就能见着，我也不算食言。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露娜的声音刻薄冷情，铠这么也想不到，从前单纯的妹妹，有朝一日也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露娜慢慢站起来走到哥哥的身后，双手抱胸，若无其事地踢着沙子，“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们那位花将军，她的父母可是被魔种杀死的。”
“你以为，她对我们这些人，对你，一个魔种，能有多深的感情?”
“你都知道，可你不愿意想。她远比外表看到的心思深沉得多。”
她捏起一撮沙子，静静看它们从指缝间流逝。
“她的义父，抚养她长大的那个人，怎么死的?”
“她杀的。多年的养育之恩，抵不过她对魔种最深刻的仇恨。什么大义，什么忠君，不过是欲盖弥彰的托辞!”
“住口!”铠断喝，怒然拔剑，剑举在半空，又没有落下。
露娜秀长的手指挑起那剑尖，凑近细看，剑身寒芒都没有她此刻的眼光凌厉。“你真以为她是好心肠，不论血统来历就收留了你们这些魔种和混血，给你们一个，呵呵，‘家’?”
“那不过是她监管你们的手段!与其放任你们这些异种遍地乱跑，还不如把你们都收归在一起，一旦有异状，尽数杀之!”
“你要回去，我不拦你，因为我想让你亲眼看看，你视若珍宝的那个人，是如何如恶鬼再世，屠杀我们的同胞!”

铠愤愤瞪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这次脚下不再犹豫。
露娜目送兄长的身影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像断了线的木偶，精疲力尽摔倒在地面。
“唉！”她将手背放至额头，面朝天空，“你教我的我都说了，管不管用我可就不知道了。”

天色破晓，这场战役已经接近尾声。
长城守卫军誓死抵抗，魔种终没能踏进长城一步。
这场以少敌多，守卫军几乎全体玉碎的守卫战最后被史家留在了书页间，后人能凭着那寥寥几字去推敲字里行间埋藏的血与铁，以及那些战士不灭的神魂。
书上记载，这场战役，最直接最惨痛的结果便是守卫军大将军战死，尸骨无存，生人以衣冠立冢，葬于封狼山。

花木兰转了一圈眼珠子，发现自己还活着，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的。
旁边篝火响起噼啪的的微小炸裂声，周围没有人，静得让人心慌。
“你的命真硬。”远处走来一个人影，许久不见依旧散发出让她生厌的气息，那紫色的异族发色，阴鸷不详的黑面具，都显示这位老熟人的身份。
“你也不遑多让。”她歪歪头，假装没注意高长恭刻意遮掩的左手，那里只剩下一段空荡荡的袖管。
兰陵王在她身边坐下，添置柴火，一言不发。
“是你救了我?我只记得长城被砸出个大豁口，脑门上被崩了个石块儿，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花木兰挠挠头上那伤口，有些发痒。
高长恭点点头默认，他没有多说，自己是如何趁着乱从死人堆里挖出的她，也没有解释那石块几乎要了她性命。
“长城守卫军已经完了，你要回去?”他侧头问。
花木兰偏头看向熊熊燃烧的火焰，眼底有一丝落寞，“你这样把我带出来，大家都已经以为我死了吧。”
“……你的讣告已传遍各卫所，恐怕明日能到长安了。”
“唉，这样也好，我死了，守卫军才能留得住。”
兰陵王皱眉，“什么意思？”
她咧嘴笑了，泛出苦涩，“你不懂吗？我死了，消灭魔种，保卫长城的功劳才是他们的，这么大的军功，他们肯定不遗余力地抢着要……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守卫军的大伙儿，边城百姓，总算安全了。”
兰陵王沉默了，低头不语，良久，才沉沉地问出声，“人心算计，你哪里是不懂，反而十分擅长，若你愿意，又何遭今日之罪?”
花木兰笑，红色的眸子若烧起一般，说话似叹息。
“我只感叹人生苦短，要把时间花在要紧的地方，值得的人上罢了……”

兰陵王看她的目光有些许失神，这个女人与他明争暗斗多年，亦敌亦友，不可谓不了解。也知道她心思透彻，虽善于心计却不工于心计，如今走到这般田地，也是造化弄人。
你呀……
“前些日子，我在魔种的大营里见着一个人……”他看到花木兰的身子动了动，继续说道，“他穿着唐国的衣服，被魔种以礼相待。”
“你想为那些死去的人复仇吗？我知道他在哪里。”
花木兰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在漆黑无月的夜晚，也能熠熠生辉。

这里离长城已经好远，离长安也不过一日的路程，按理说该稍歇一口气了，可马车上的大人好像还没有丝毫放松的心情。大人依旧命令马夫昼夜不停地赶路，换马不换人，好像身后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一样。
“你不懂，他们，他们，是铁壁，也是厉鬼，出卖厉鬼，会有代价的。”
大人曾这样惊慌失措地对他一个下人说话，当时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人犹为深刻。
既然您害怕报复，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马夫心里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