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
女帝姜沉鱼是位节俭的君主,她在位的五年来,除了一座园子,再也没有动过土。
那座园子,叫宴白。
宫人们喜欢叫它白园。白园里,种满了梨树。还有女帝亲手设计的碎玉阁,里面的一桌一椅,一纸一砚,没有旖旎的华丽,但却是极雅的。而这座白园,是他们梨国的丞相薛采,亲自督造的。
而白园,除了轮番打扫的宫人,还有他们的梨帝,唯一能自由进入的,就只有丞相薛采了。这里,就连翰林八智,也轻易不得进来。
四月初到四月末的时候,梨帝便常在白园。
弹琴煮茶,批阅奏折,下棋赏花。
他们的薛相,也是在四月,进宫的时间是最久的。
今年白园的梨花开的极好,四月里傍晚的日光是温暖的,浓浓的橘,与染上红霞的天,映的那白的有些空寂的梨,格外的暖。
姜沉鱼靠在碎玉阁旁的梨花树下,手捧书卷,手边放着一个酒壶,两个翡翠酒杯,乌黑的青丝上只插了一根白玉簪,穿着浅紫色里衣,纯白的外纱衣,梨花瓣落在她的发上,她绣着白梨暗纹的外纱上,她手上捧着的书简上,她闭着眼,长的过分的睫毛在暖橘色的光里染成了金色,投下浓浓的阴影,让她略有薄晕的脸更加的温暖柔软。
她就这样安静的睡着,花影,霞光在她绝美的容颜上流转,她的脸泛着暖金色,白皙晶莹的接近透明。
薛采走进梨园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按捺着心中阵阵的涟漪,脚步轻轻的朝她走过去。她没有发现他的接近,睡的安宁。他犹豫了半晌,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她的长睫微颤,眼睛慢慢睁开,漆黑如墨玉的眼睛有些迷离的望着他。
薛采收回了手,深深的盯着她,皱眉道:“你又睡着了。”
许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缘故,她此时的眼眸有些迷蒙和微怔。她静静的看着他,然后笑了。
“你笑什么?”薛采轻轻瞪着她。
她却笑意更浓,将手中的书简放下,抱着他的披风调整了坐姿,披风有她熟悉的他身上独特的清冷的味道,混着梨花的清香。
她没有将他的披风还给他,而是披在身上。他又长高了些,他的披风在她身上已经有些微微偏大。几朵纯白的梨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滑落,她却丝毫不管发上身上落的其他的,拿起了地上的酒壶和一个翡翠杯,为他满了一杯,递向他,这样逆光的角度,他一向苍白的面色也仿佛有了温暖的颜色,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仪容依然如此如此的清冷,如此如此的犀利高洁。
她目光软软的,带着平时不曾有的撒娇的意味:“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小采,我想喝酒了,小采。”
他的眸色渐渐转深,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翡翠杯,放在鼻尖轻闻,是上等的梨花白。他看着她,然后轻轻泯了一口,酒的浓烈和梨花的清雅同时入口,让他的喉咙瞬间暖洋洋的,又带着梨花特有的冷香。他虽从未见过她饮酒,但如此味道,他知她一定是极爱的。
他举起翡翠杯,而后一饮而下。酒精的冲击,让他有一瞬间的迷离和微热,他看见她望着他,如水墨画般淡然的眉目染上了难得一见的活泼和愉悦。
她看着他,右手拍拍她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坐下来。他盯着她,没有动,她也盯着他。看着她带着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他终是别开了视线,拿着那只翡翠杯,走过去,与她并排而坐。
她笑的格外的满足,挪了挪身子,与他坐的更近了些,拿了他手中的杯子,又为他倒满了酒,把杯子塞回他手上,又拿起另外的一只杯子,为自己满了一杯,然后自顾自的与他的杯子碰了一下,饮了一口,笑道:“这才对嘛,小薛采,以后朕想喝酒了,你就陪朕在这里共饮梨花白可好 ?”
他瞪着她,然后盯着手里的翡翠杯,回了一句:“无聊。”
“呀,薛采,”她又饮了一口:“你这样公然违抗圣意真的好吗?”
“身为一国之君,不理朝政,整日想着宴饮取乐,真的好吗?”他边说着,也不看她,而是举着杯子慢慢喝着。
“……”姜沉鱼说不过他,又拿出了万年杀手锏:“朕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薛采看着她讥讽一笑。
姜沉鱼见自己在他这里怎么也讨不得便宜,只能泄气的软下了态度,开始撒娇祈求:“薛采,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同意吧,好不好。”
见薛采还不理自己,姜沉鱼就直接歪着身子探到他眼前,看着他漆黑如墨玉的眼睛,继续撒娇道:“薛采,薛采,薛采,好不好嘛,好不好?”
他与她这样对视着,薛采看着她纤长如蝶翼的睫毛扑闪扑闪,用小鹿一样明亮明亮的双眸看着他,带着最真诚的期待与渴望,他想着,他果然拿她没有办法。
这样的眼神,在她成为女帝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了。这些年里,她更多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着连他都不曾有的让人臣服与胆怯的目光,冷静的,洞察人心的,高处不胜寒的。
他也庆幸她的内心从来没有因为这王权霸业而改变,她依然是温暖的,善良的,坚韧的,让人神往的。他更骄傲她在他的保护下依旧纯净无暇,而她真实的一面,也只会展示给他看。不是因为姬婴,更不会寄托给赫奕。
不可抑制的愉悦让他一向清冷如冰雪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