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夜里头下了半场雨，睡得始终不安稳，直至拂晓时刻方才迷迷瞪瞪合了会眼，还在混沌恍惚时，却见蕊儿福身来报，醇亲王来请安了。原战在外当差有段日子，确已许久未见，当下起身梳妆，叫蕊儿先领他去偏殿里坐一坐——想着大早上的，怕也没用膳，多给他备些点心）

【往日里头总觉得这景仁宫又大又空，寥落之声使人不忍耳闻，却不想几月不来，竟有些想念起来。澄黄米糕乃以粳米沾了蛋黄，中裹杏仁玫瑰红丝，入口香黏，忍不住逗方才呈膏上来的丫头】：怎么从前没见过你，长的这么清秀，从前都被我额娘藏在哪里了？真是可惜

（眼下眼圈深重，略显乌黑，即便是遮了几层脂粉，还是隐隐有倦态流露出来，到底还是老了，不复当年青春。搭着静静的手往外走，却听朗声调笑，微一伫立，侧耳听去，难免有些气恼神色——怎么都是亲王的人了，嘴上却还是每个把门的。绕过前去，见是他正与巽仪说话，挥手令巽仪下去）

【正与那从前不曾见过的小丫头说这话，却见额娘从碧玉屏风后一绕而出，其脸色不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起身前去搀扶，心想着可别是我来的不巧，正撞在她的枪口上给她撒气了，一面又小心打点问候】：儿子来的不巧了。瞧着额娘脸色不大好，是昨夜里不曾睡好？

（落于主位堪堪坐定，端起尚滚烫参茶轻抿一口，抬眼见他还在一边站着，淡然道）：站着做什么（我从来知道这两个儿子都是略有顽劣之性，锡维尚好，自出宫立府便懂事不少，便有见不得人的糟心事情，总归闹不出去，也不曾呈到我的面前。却这原战，如今还是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样子）

【本想着关心讨好额娘，却被这样给了没脸，一时自己也觉得尴尬，退回座上，小心抬眼睨着其神色，尚不甘心，斟酌再三开口道】：额娘是又生了谁的气，大早上的这样不爽利，儿子实在惶恐【使了个眼色给身后内监，呈上备好的各种珍稀补品】：这是药材留着额娘补补身子

（方才是气他嘴上乱说话，这会心渐渐沉下，倒不那么有气性了——谁的儿子谁知道，原战这孩子我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虽然嘴上不着四六，心地却好，想来刚才与巽仪说话，也是不知她身份，随意说着玩罢了。叹一口气，提点他道）：你可知刚才那丫头是谁，就敢胡乱说话？

：儿臣不知
【这话一出口，才知道额娘方才是气什么，恨不得狠狠掌自己的嘴，都是这臭毛病，惹了多少事情还不知道收敛。想来刚才那丫头衣着不凡，又能派到眼前当差，想必是贵家格格。心下却生出些不满——便是哪家小姐，我身为皇子，难道不配？】
：总归不过是哪家格格来当差，等会定去赔礼道歉

：那是你表兄东亭的女儿
（我听他这话，便知晓其心中不服——纵是哪家格格，即在我面前当差，天大的脸面，敢去叫醇亲王与她赔礼道歉。我又叹自己方才脸色沉得太过，叫原战吃心，又气这孩子心性格外，倒与我赌气起来）
：你福晋芝瑄是她姑母，你若是算起来，也是人家的表叔，倒嘴上没干没净的恼人，也不害臊

【眉心微微一簇，不曾想方才那女官竟是东亭之女，怎么送到额娘的景仁宫里当差来了。被这般斥驳一番，殿中尚有宫人内监在，难免脸上挂不住。想我将至而立，却还被额娘这样孩子一般拿话臊，当即也不顾礼数，开口反驳】：送到额娘这儿当差，不就是为许个好人家，又不是送来做姑子，怎么连说两句都不行了

（这话索性未叫巽仪听见，那孩子虽然还小，心思却极重，若是听见了，难免往心里去，虽不在我面前哭闹，但若生出隔阂，又岂是我所愿？一时被原战抢白，又听他说的如此不三不四，脸上气的青红不定，茶盏重重往桌上一磕）：你自己听听，说的可是人话！从小便这样没心没肺，若有东亭三分心性，何至于此！

【我自幼最烦，便是与人相比。书房念书时候，每日里与兄弟们相比，也就算了，在额娘面前要与锡维比，还要与她丰嘉一众子弟相比，仿佛我真不伦不类，是个人都能超过我一头去，从小的心事被戳中，也大喊起来】：是了是了，额娘心里头，你丰嘉子弟皆为人中龙凤，儿子反而如泥中蛇鼠，半点不能与人家相比！

：你、你——
（被他这话一激，几乎气急，一时没有话来反驳，只觉得气血上涌天旋地转，耳朵里头嗡嗡作响，十成十的力气将手边茶盏掼了出去，正砸在他铜红织锦马褂上，湿了好大一片。再说话却已忍不住泪意，低声道）
：你自己非要这般想，谁也拦不住。总之十次里来八次都是与我置气，往后便别来了，也叫我松心多活几年

【方才落了话音，就知自己伤了额娘的心，只是话都说了出来，又怎么收回。此刻见其落泪，更恨自己嘴上没个把门，懊恼悔过之意不必多说，连劝都不知如何出口，怔怔站在原地，见其落泪，又无旁人敢去劝，不觉叹道】：额娘——
【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拳头攥了又松，薄唇紧抿成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