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开战
空中支援摧毁军令部,是谁的杰作再明显不过。中岛次郎眼神凶狠,像是要活扒了小井上雄的皮一样,转身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中岛次郎高小井上雄半个头,从小就向往军旅生涯的他一直都坚持着锻炼身体,在日本发动战争之后,兵源紧缺,他毫不犹豫的就报上了自己名字,同时他哥哥中岛大诚也被强行征兵,两兄弟被运输到中国战场上。可是在一次行军途中被偷袭时中岛大诚突然失踪,经过长久暗访也没有消息,在中岛次郎都快要放弃了的时候,淮县一役,他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寻找的人竟然身着中国军装,与他们站在了同一阵线对着自己的国人开枪。
中岛次郎不解,愤怒,怀疑,发誓一定会向他要一个解释,在得到解释之前,不准任何形式的意外死亡发生在中岛大诚身上,所以才放任突围的薛敏他们溃逃进南州城,才在得到重武器被毁后发泄怒火时命令不准一颗炮弹落在城内。他分明警告过小井上雄,却这样被赤裸裸的无视,整个身体充斥着愤怒,揪着小井上雄领子的手越来越紧。
小井上雄只有脚尖轻轻够着地上,脸颊通红,窒息感越来越重,双手紧紧抓着中岛次郎的手臂试图掰开,他却半分都没有松开。
“我警告过你,”中岛次郎瞋目切齿,一手掏出配枪打开保险死死抵住小井上雄的太阳穴,“违抗命令,就地枪决。”
少一只手的力量,小井上雄双脚得以落到地上,窒息的感觉减轻了一些,终于能勉强呼吸。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在中岛次郎扣动扳机之际拿出了救命符:“这是总司令部的命令,总司……”
中岛次郎准备扣动扳机的手指渐渐离开了危险地带回到安全位置,依旧怒火冲天,却拿眼前的人毫无办法。既然是总司令部下达的命令,自己却没接到,这就表明小井上雄现在已经是总司令部的红人了。他将人放开,慢慢平息着自己的怒火,看着小井上雄保住性命之后贪婪的呼吸,也懒得去要命令的实质文件,直接下了开战的命令。
随着军令部炸毁的,还有金启明心底那一丝还存在着有援兵的希望。他呆呆看着火光冲天之后又熄灭,无力的对身边的高逸林道:“逸林,这回是真的没希望了。”
没有人有多余的时间去猜测金启明这话里的真正意思,都紧绷着一根弦进入紧急状态,不过才半分钟的时间,南州城的围城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占领制高点,总是有着优势。在城外一波一波压上来的日本人损失惨重的代价下,国军一方以最小的牺牲保住了北门,同时南门也是枪声爆炸声不断,却没有谁知道具体战况,更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
中岛次郎心中的怒火本来就没有消失,却在兵力优势的情况下还迟迟拿不下城门,再看俨然已经一副官样的小井上雄和城内的家族叛徒,暴跳如雷:“不惜一切代价,今晚必须打开城门。”
一声令下,又是一波日本士兵往上冲。
枪声,爆炸声和受伤的呼声混在一起,从来都坐办公室的金启明哪里听过这样让人绝望的声音?一开战就被自家外甥护在身后的他看着身边的士兵突然倒下,恐惧,之后是绝望,然后是愤怒,最后拉开成为自己护盾的高逸林,起身冲着下面发了疯的一通乱射。
高逸林愣了两秒,赶紧将人拉回去:“你干什么?”
金启明不予理会,自顾爬起来又是一通乱射。离他不远的吴国忠心底狠狠一骂,猫着身子跑过去猛地一拽,同时金启明身边的士兵脑门吃了一颗子弹,瞬间倒下去成了他的肉垫。
“有多少子弹够你这样玩?”吴国忠死死将人按下,一把抢过金启明手里的枪退了弹夹,又将枪镗里的那颗子弹退了出去,一气呵成。
金启明直勾勾盯着吴国忠那似乎就要鼓出来的战意满满的眸子,一片混乱的脑子并没有被那句话点醒。他拼命的挣扎,仿佛杀红了眼一样,竟然有点佛挡杀佛人挡杀人的意味。吴国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举着枪正要打下去,在高逸林一声急切的吴队长中还是克制了自己的冲动。纵然他因为身份对金启明怀有芥蒂,可也看不得在残酷无情的战场上有人这样毫无意义的牺牲在自己面前。
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金启明这种热血上头,一时冲动的人。吴国忠性格有些粗旷,远远看着一切的薛敏知道他本来还想多骂几句,却迫于情况紧急,只得将枪一丢,回头又加入了战斗。
隐在黑暗中的冷月捡着漏网之鱼,弹无虚发,带着荣耀的弹壳一颗接着一颗跳出来落到一旁,发出的声音清脆,却也掩盖不了它本身的残酷。
连城门都没摸到的日本人完全处于劣势,尽管占尽人数优势,打不开南州城的城门,冲上来也只是白白送死。在最后一波冲击又无果之后,斗志已经燃尽的日本士兵一个转身,接着所有的都跟着转身溃逃了回去。
“停止射击。”日本人溃逃之后吴国忠赶紧下了命令,黑夜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弥漫着火药混合着血腥那让人要窒息了一般的味道。同时,南门也安静了下来。
等了半晌再没有了动静,刘成立即下令:“杨兴,带几个人抓紧时间清扫战场,报告情况,其余人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说罢抬头一看,薛敏已经猫着身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高逸林看着金启明慢慢捡起自己的配枪,上了弹夹,关了保险,用那双空洞洞的眼睛与自己对视。虽然不忍心看他有些绝望的样子,却又深知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更加绝望,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军部被毁,弹药和粮食恐怕也……”
军令部有一个小型的弹药仓库和粮食仓库,由于全国战事白热化,前线急需大量物资,虽然已经两个多月没进过物资了,但库存的弹药和粮食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熬半个月左右。随着军部被炸毁,一切都化为了泡影,这对于所有人来说确实太残酷,但又不得不去面对。
薛敏和吴国忠对视了一眼,眼底全是无奈。淮县突围,长风哨卡之后,他们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刚才这一战,恐怕有的战士身上已经拿不出来了,就是还有的,也没有多少了。而高逸林他们这一边,每个人身上带的子弹也有一定的数量,这一战下来,恐怕也剩不了多少。
刘成看了一眼还有些木纳的金启明,示意了一下高逸林:“你带两个人回去查看一下军部和南门的情况。”言外之意就是把金启明也带到后面去,这样若是再打起来也不必分心照看他。
高逸林明意的点了点头。
在浑浊的官场上打滚那么久,金启明自然能看懂刘成的眼色。他用空洞的眼神扫视了一圈战后的一片狼藉,自顾起身率先下了城楼。高逸林慌忙叫上两个人跟上去想要解释些什么,他却先开了口:“逸林,我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高逸林迟疑了一下,回道:“不是的。”
金启明自嘲的笑了,却笑得有些感激,虽然高逸林的迟疑让答案那么明显,至少还给他留了面子,不是直接用语言来否定他在战场上那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表现。
高逸林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他停住脚步,模糊的看着金启明渐渐远去的背影,落寞,沮丧,绝望。他本来就不是上战场的人,突然间亲眼看到战场上的残酷,有这样的情绪也是正常的。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他将要看到的会比现在的更残酷。
军部毁了三分之二,还有一小部分虽然被炮弹牵连而残破,却任然坚挺着没有倒塌。眼见着粮食仓库还有一半,高逸林有些兴奋的与金启明对视一眼后拔腿就跑了过去,和带来的两个士兵徒手将剩了不到一半的粮食都搬了出来运至安全地带。留守的三个发报员和几个守卫全都殉国,被安排在不远处的百姓惊慌失措,看见金启明和高逸林都一股脑的围了上来,虽然只是看着他们不说话,但他们眼里那求生的渴望无形中压得金启明和高逸林喘不过气来。
是啊,谁想死啊!在绝境里的人,不到最后,哪一个会想要放弃?只是这些手无寸铁却又不舍得离开的百姓,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只能是眼前穿着军装,能与日本人拼杀的军人。在他们的观念中,他们就是一道保障,没有谁提起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是害怕死亡的年轻人。
可是再怎样没有学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北门战斗打响的同时,南门也打了起来,虽然城门没破,却已经无路可逃了。开始有人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出城,也开始有人听不下去,将低落的情绪渐渐扩散,将求生的欲望彻底压在黑乎乎的悬崖底。
邹二硕跟随龙义父亲龙靖夫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副官了,龙靖夫完全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个忠心不二的副官。从龙靖夫打了败仗被百姓唾骂,到他夫人被杀害自己被迫吞枪自杀,再到独子龙义云城丧命,这一路邹二硕全都记在心里。他的仇恨全都是日本人埋下的,所以拼死也会将日本人挡在城外。他给吴国忠和薛敏立下的军令状就是:日本人要进城,就必须踏过我的尸体。
事实证明,邹二硕确实是一个有能力有智谋的军人。他在兵力悬殊很大的情况下,利用之前设置的陷阱将日本人堵在南门外,自己一方牺牲了三个人,重伤两个,其余人多少都带一点轻伤,城门却守住了。
好在城门是守住了,高逸林和金启明从百姓那里感染过来的绝望多少减了一些,算是暂时消除一个后顾之忧,可是弹药的短缺,让他们从内心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
大概做了一下清算,刘成他们的弹药比薛敏他们的多不了多少,平均分下来,每支枪下能配到的不过只有二十几发子弹。
等杨兴分配完毕,刘成转头看了看地上收拾起来的牺牲士兵的枪支,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捡起来就递给了身边的吴国忠:“你们的枪支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的子弹也没办法给你们。”虽然深知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吴国忠不爽快,还是如实道,“虽然少,性能却比你们的好太多,能换几支是几支。”
刘成这话一出口,吴国忠本来有些感激的神情突然一变,伸出去的手瞬间就收了回去:“看不起我们?”
相处几次下来,刘成对吴国忠也是了解一二的,他的身份,又怎么是看不起吴国忠他们?只是从实质出发,他们的装备确实是比不上国军。他回头向薛敏求助,薛敏有些诧异,还是帮他解释道:“刘科长说得对。”看一眼周围,与二人走得更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咱们的战友更会节约子弹,队长你就收下吧。”
薛敏之所以不接过刘成送的这几支枪支弹药,就是想要吴国忠亲自收下,这样才能完全消除他们之间因这有些不妥却又是实话而引起的不快。吴国忠也是理解薛敏苦心的,他也明白刘成说的是实话,但是从进城那一刻起,国军的一些行为就让他很憋气。虽然考虑眼下情况紧急不应该这样耍脾气,可压制的委屈和怒火总会有爆发的时候,所以刘成这句话也算是撞了枪口。
“性能差怎么了?”吴国忠质问,“性能差就打不了胜仗了?我告诉你刘成,我的士兵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要当你们的两个。”
“我知道。”刘成连连点头,同意吴国忠的话,“就是因为你们身经百战,所以和薛敏说的一样,你们更能节约子弹。”说罢开始认错,“我的话是不妥,我认错,吴队长你就收下。这城,还得大家一起守啊!”
刘成主动认错,吴国忠也不好再犟,他一把从刘成手里抢过枪支转身就走,下一秒又在刘成的一句“子弹”的提醒中回来接过去,然后每给一把枪,他都会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战士,一定要节约子弹。
薛敏和刘成相视一笑,酝酿很久的“你怎么样”还没开口,刘成有些冰凉的手突然就抚上她的脸颊。她一惊,随后感觉到他的拇指动了动,笑道:“就是满脸灰,也这么好看。”
刘成平日的面相大多都是严厉,伪装执行任务时偶尔会对自己说几句让人心头一动的话,或者没事的时候偶尔有些“不正经”,这种让她不知所措的情话,迫切的想要听到更多,却又觉得不好意思。薛敏愣了片刻,慌忙的将视线移开,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刘成的手,随便拉了个话题打破这暧昧的空气:“你不要在意,吴队长就是这样。”
“我知道。”刘成笑了笑,看着薛敏娇羞的姿态,就想将她拉进怀里,可是还没来得及动手,柳如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薛敏有些预感的,正不知道该怎样离开的时候,柳如烟突然的出现让她就像得了大赦一样,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怎么了?是不是南门情况不好?”
一心只想知道薛敏和冷月情况的柳如烟一头雾水,呆了片刻才回过味来,看了看刘成后拉着薛敏离开,临了还回头恨铁不成钢的再看刘成一眼,看得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