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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冬至节番外】霜雪之下(水慕乡&甘铭)糖糖点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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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冬至节还有6天,答应的更文缓慢更新中。。。。
@君影·曦铃兰 @棒棒糖甜到心伤
本次事件将彻底解决~所以呢,糖糖下次点梗就不能再点这个啦,因为没得写了。。。
做一直想做的事情!
写死角色!
哇哈哈哈~~~


1楼2017-12-16 21:14回复
    雪光映在刀光之上,刺得他张不开眼睛。
    冬至,乃黑暗至长一日。
    而对他来说,这一晚确实长得有些过分了。
    暗无月光的夜里,飘零渡却迎来了这年最大的一场雪。
    洋洋洒洒,如花翻浪。
    忽然光影一闪,殷红乍现!
    锋利的刃口割开皮肤,面上温热如同滚油,惊得他急忙翻身向后倒去,避开这可能将项上头颅一劈为二的一刀。
    雪地上满是血迹,仿佛一笔一划写着不甘。
    汗水混着血水划过,融掉了落在鼻尖上的一片雪花,一起向下坠落。
    刀锋再次横劈过来,势如千钧,万夫莫敌。
    不行!在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紧盯着面前举刀的男人,一双眼灼灼有神,妄图窥破对手任何一丝破绽。
    找到了!
    就在他终于发现男人腰腹间的空隙之时,却忽然悲哀地想到自己如今的惨况:右手手腕整个被折断,左手为了挡刀从手肘往上被拉了一条足有四寸的长口,后背肩胛处挨了一只带迷药的梅花镖,右腿脚踝被对手乘乱用扫堂腿击中而脱臼,左腿小腿靠近膝盖的地方遭对手铁枪扎穿。除此外,身上各种小口子还在不断淌血,额头上流下的血水将视线也一并模糊了。
    这样的身体,还如何作出反击?
    就算勉强杀了这最后一个敌人,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这身伤又怎么活下去?
    犹豫之间,刀口已经靠在他的下巴上。
    这一局,他似乎已无力落子,只能任人宰割。
    “吭!”一声脆响,一把缕有凤尾的长剑架住了对手刀刃,继而长剑一挑一荡,轻松击退对方。只见雪白的衣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对手脖颈上瞬间出现一条红线。举手之间,一剑封喉,风流潇洒,血不沾衣。
    拥有这样绝世风华的人,他似乎只认识一个。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看到的,是那人手里的长剑——那剑的剑格处共有三条凤尾,一条银色凤尾缕在剑身之上,一条金色凤尾随剑身扬起,最后一条鲜红色的凤尾是条缎带,在剑柄处盘旋数圈后,系在剑尾的凤口上,迎风舞动。


    2楼2017-12-16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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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你了,想什么呢?”水慕乡已经端着茶杯喝了好几口,可面前这对手却半点不把他当回事,一个时辰的对弈倒有半个时辰在走神。
      甘铭也不知怎么了,今晚总是不断回想起一年前的那次袭击。
      当夜不知是谁雇了百家姓的杀手对自己发动突袭,被十个一流杀手围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不是自己提早发现端倪防着他们,说不定自己就交待了。
      当然,甘铭看了看面前这个白纱罩身、银冠绾发的人,自己能活着也多亏了他这位好友。
      说水慕乡与他是好友,这点甘铭一直是承认的,虽然只能在心里承认。毕竟幽冥教与梧桐之间虽未交恶,可也没什么交情,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水慕乡皱起一双长眉,放下茶杯:“若是乏了,今夜便罢,免得坏我兴致。”
      甘铭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轻轻盖上棋盒:“好友体谅,感激不尽。”
      水慕乡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残局,心情有些烦闷。他咂咂嘴,顺手便拿起了一边的烟杆,开始吞云吐雾。
      “咳咳咳……”甘铭一直闻不惯这烟叶的味道,不由抬手推开窗户。
      今夜大雪,不知不觉整个已经被白色的冰凌花所占据。听街口那个算命的瞎子说,这会是今年最后一场雪。北风呼啸而过,似乎是把这当做最后的狂欢,正在尽情肆虐着这个渡口,又像是恋恋不舍,在和这银白的世界一一惜别。
      窗户一开,冷风夹着雪片一个劲儿往屋子里吹,水慕乡刚燃起的烟被雪花灭了不说,连放在一旁的烟叶也被暖气融化的雪水润湿了。
      水慕乡黑着脸看甘铭忙不迭地关窗告罪,真后悔一年前为何要救这个祸害。
      “这雪……还真是大。”在好友凌迟的目光中度过了一盏茶后,甘铭终究是忍不住先开口。毕竟错在他,堂堂甘大侠,敢作敢当,还怕说一句抱歉吗?
      水慕乡放下烟杆,将窗户开出一条缝隙,冷风扑在两人的脸上,倒是让熬夜下棋的两人稍稍清醒了些。“他们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过了明晚,雪就会停。说到这个,你听说过飘零渡的传说吗?”
      在飘零渡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每当下雪,就会有人从这世间消失,无论哪里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可在最后一片雪花于飘零渡落定时,那些消失的人,又可能会再次出现。
      只不过那时侯的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
      “那些回来的,是雪妖。”水慕乡单手支着下巴,神色似笑非笑。
      甘铭揉了揉鼻子,一想到那夜在雪地中的绝望便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好像亏欠了面前这人什么。“不就是个故事嘛,说得跟真的似的。”
      水慕乡勾唇一笑:“有些故事本来是真的,只不过大家都不信,就成了传说。”
      甘铭扁着眼睛看他,露出一副“我不是小孩子”的神色来:“这大冷天,我可没功夫听你吓人。对了,听说这两年飘零渡人口流动很频繁,好多商铺都换了人来经营。你能固守住这小酒馆,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水慕乡显然对甘铭的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选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深浅:“也不难。你知道的,我可不只是个教书先生。”
      甘铭哭笑不得地拱拱手:“是是是,梧桐主人,失敬失敬。”
      水慕乡颇给面子,好整以暇回了个礼:“客气了,未来的苍蓠宫主。”
      “哎哎,这话可别乱说。”甘铭忙打住:“若是被陆师弟听了去,还不得提着剑来找我一决高下?你是不知道,最近他不知又得了什么新任务,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看我的眼神活像是看对头。”
      水慕乡抽出折扇一展:“莫不是你师父打算挑接班人了?”
      甘铭一摊手:“我早说过,苍蓠宫主这么无趣的活计我是不会干的,和陆师弟也不存在竞争关系,他应该不会为此事针对我。”
      水慕乡慢悠悠摇着扇,似是讥诮:“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甘铭叹了口气,继而快速地摇了几次头,似乎是想把这件烦心事从脑子里甩出去。“哎,不说他了。咱们谈谈你吧?”
      水慕乡一顿,不由笑道:“我?一个闲人,有何可谈?”
      甘铭满是怀疑地盯着对面之人,笑容带着狡猾:“梧桐主人也算得闲?”
      水慕乡还是那副悠哉的模样:“梧桐这样的组织,根本不需要首领。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而恰好大家都赞同,所以才有了梧桐主人的说法。如果当时是他们自发组织在一起,那么我也就不是什么梧桐主人了。”
      甘铭捋了捋水慕乡的逻辑,觉得对方根本是在狡辩。如此敷衍,可不是好友该有的态度。他没好气地调侃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归隐山林吗?”
      水慕乡淡淡一笑:“确实看好了一方桃林。届时,我便在那谷底盖一座二进小院,于绝壁上修一处赏景凉亭。春摘桃花,夏采桃果,秋尝桃干,冬品桃酒,那是何等逍遥?谁还要去管江湖纷争如何?”
      甘铭没想到这人居然计划得有模有样,倒像是立刻就要搬家似的:“这你都想好了?那这张家酒馆怎么办?”
      水慕乡轻摇折扇:“自然是留着。若你哪天无片瓦遮头,还能来躲躲。”
      甘铭撇撇嘴,也不知是对这个答案不满,还是对他的假设有怨。
      “你那新地儿具体在哪儿?”总要问明地址,否则以后上哪儿去蹭酒谈天?
      水慕乡笑了笑:“大概在天雨台附近,是一处无名山谷。我已买好了桃树种子,去年刚请人种下。估计再等几年,就能让那山谷开满桃花。”
      甘铭显然是惊到了,忙问道:“那你何时搬去那个……呃……什么谷?”
      水慕乡抬起下巴想了想,慢慢摇头:“那山谷的名字,我还没想好。不过要说搬家的话,怎么也要等那片桃树长大些吧。否则一个光秃秃的山谷,早早搬过去岂不是活受罪?”
      甘铭浅浅叹了口气,一脸欣羡:“你可好,说甩手就甩手。我这听人差遣的命啊,估计是要干活干到不喘气的那天了。”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水慕乡上下打量甘铭,笑道:“怎么感觉你最近的衣着打扮不太像你?这就是你口中被人差遣的下场?”
      此时的甘铭身穿浅灰色长袍,外面罩着一层白色薄纱,头巾绾发,折扇别腰,分明是个书生的打扮。这身衣服虽然很风雅,但偏偏甘铭就不是个儒雅的人,颇有些穿着龙袍也不像天子的味道,双腿随意架着,倒像是个做作的纨绔子弟。
      甘铭咳了一声,掩去面上尴尬:“没办法,新任务。”
      水慕乡笑着摇摇头:“我看不是新任务,是换了个主事的吧?”
      以前甘铭出任务可从没这样打扮过,分明是来了个喜欢整人的上司,变着花样折腾手下人,就为了给自己找乐子。
      甘铭无奈地苦笑:“倒也算不上是新主事。师父说少主今年七岁了,应该学着管理四门宫,所以让他给我分派这次任务。那个孩子从小就爱戏弄别人,说话也句句戳心,而且十分聪明,长于心计,是天一城的第一麻烦鬼。”
      水慕乡一脸不信:“一个七岁的孩子,你说他长于心计?人家得罪你了?”
      甘铭叹气:“这话我给十个人说,十一个人都不信。你们是没见过鬼所以不怕黑啊。若你哪天看到他,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尊大神,生人勿近。”
      水慕乡听着好友的夸大其词,对这位幽冥教少主倒是多了几分好奇心:“当真如此难缠?眼下左右无事,要不你捡几件他的事迹说说?权当是给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界。”
      甘铭却是摆摆手:“这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我可不想因为他败掉早饭的兴致。今日大雪,你说咱们是去东头吃瘸子李的葱油饼,还是就在西口吃馄饨?”
      水慕乡见甘铭不愿谈及那位少主,倒也没死缠烂打。他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婉拒来自好友的邀请:“不了。这一夜没睡,我要回屋补一觉。等吃午饭的时候再来唤我起身吧。”
      甘铭皱眉:“你我可是习武之人,一夜不睡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水慕乡一点儿也不肯让步:“你是你,我是我。你是江湖人,我是闲散客,万万不可并做一谈。”说着,他舒展了一下手臂,踢踢踏踏上二楼卧房去了。
      甘铭不满地抱怨着对方扔下他独自吃饭的恶行。可转念一想,这个水慕乡集合了博学多闻、武艺高强、来历神秘等等让甘铭看不透的元素,只有一点却是在甘铭认识这人之初便心知肚明的,那就是水慕乡的惫惰。
      终日懒洋洋地倚靠着竹榻、躺椅、门柱等等任何可以靠上去的物体,爱好是抽着烟看街道、喝酒下棋、下厨做点心。这样一个闲散的人,甘铭无奈苦笑,大概也只有梧桐这样的组织才能在他的统领下安然存世吧。
      既然钱袋子不愿意出门,那蹭饭这种好事就没法沾上了,真可惜。


      3楼2017-12-1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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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洋洒洒意境炒鸡棒,或者说他俩就该是酱紫的?
        反正这只是开头
        正这只是开头
        这只是开头
        只是开头
        是开头
        开头



        IP属地:云南4楼2017-12-19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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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鸡高唱,东天红霞,寂静的飘零渡正在苏醒。
          甘铭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稍事收拾,便神清气爽走出了张家酒馆的大门。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小贩开始支起摊位,准备为一天的生计忙碌。卖菜的王老头从一大堆新鲜青菜里选出两颗品相好的,摆在背篓最上面当招牌;卖肉的郑屠夫把半头猪扔上案板,熟练地分割出各个部位;粮油店的张老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店,趁隔壁布庄的刘掌柜没开门,悄悄把自家门口的雪用扫帚往别人门口赶;邻街的周书生在小院里来回走动,那双手冻得通红,却仍旧虔诚地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大声诵读着《诗经·蒹葭》。
          一切都很平凡,甘铭淡淡一笑,却平凡得那么不真实。
          这里是江湖,属于武者的一方天地,信奉强者为尊的规则,以实力决出生死高下。可这个偏安一隅的飘零渡,竟然还有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安宁。
          江湖中的桃花源,即使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
          甘铭自己都没发现,此刻挂在嘴角的笑意是多么温暖,足以融开冰雪。
          “小先生,刚出炉的葱油饼,今天想要几个?”在炉火前忙碌的人花白了头发,正一瘸一拐捡起身边散落的几根柴火,扔进炉灶里。
          这是卖葱油饼的李老头,因为年轻时走江湖被人砍瘸了左腿,大家都叫他瘸子李。这人脾气不太好,虽然他做葱油饼的手艺远近驰名,可生意却不算顶好。在飘零渡,很多人都不愿意搭理瘸子李,唯独甘铭是个例外。
          “来两个吧,不用包得太严实了,我马上就吃。”
          甘铭接过葱油饼,把银子递了过去。
          瘸子李难得露出个笑脸,一边把钱放进木案的抽屉里,一边和甘铭扯闲话:“小先生又是来会你那下棋的朋友?”
          甘铭点头:“对呀。他从不离开飘零渡,只能是我勤快些,多跑几步呗。”
          瘸子李哈哈大笑:“你那朋友,该不会和我一样,腿脚不利索吧?”
          甘铭无奈摇头:“他可比你惨多了。不止瘸腿断手,估计连坐直都困难。”一个整天贪图闲逸享乐的人,说他残废都是轻的。那家伙根本已经快退化成圈养动物了,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瘸子李信以为真,甚是惋惜地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啊。你让你那朋友想开点。日子嘛,谁不是一天天的过?能多喘两口气,总是好的。”
          甘铭心知对方是好意,便也没多解释,只随口谢了两句便走了。
          刚离开摊位两三步,甘铭忽然想起瘸子李一直絮絮叨叨,忘了找他铜板。
          “哎,我说……”
          未言明的话语戛然而止。
          甘铭惊讶地张着嘴,看向空无一人的饼摊子,双眼瞪得像一对铜铃。
          擀面杖静静压着擀了一半的面饼,上面翠绿的葱花沾着水汽,在这严寒中正缓慢凝成冰渣子。寂静的街道上,除甘铭外空无一人,只有油锅里炸得金黄的葱油饼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
          甘铭不由攥紧了手里的葱油饼,上面烫手的温度提示着他,刚刚这里的对话并不是自己的臆想。所以一整条街的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蒸发了?
          这话说出去,只怕自己会被当成疯子烧死。
          甘铭冷静了一下,举步按原路跑了回去。
          卖菜的王老头不见了,但他的菜摊子还在,最上面的两颗白菜已经敷上了一层霜花;卖肉的郑屠夫不见了,菜刀下还躺着半条切开的猪腿,似乎正切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粮油店的门口倒着一把扫帚,隔壁店面前还留有一堆雪;晨读声早已停止,一本被翻得皱巴巴的诗经静静搁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随风翕合。
          甘铭不死心地绕回瘸子李卖葱油饼的摊子,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所见。
          此时,油锅里的饼子已飘出一股焦糊味,面上呈现出炭黑之色。
          甘铭伸手打开他之前收钱的抽屉,里面放着自己刚给出的银子。他把银子拿起来仔细观察,上面沾着葱油,证明确实是过了瘸子李的手。
          那么,一群人是如何在瞬息间消失的?
          就在甘铭困惑时,脑子里却忽然跳出一个声音。
          “你听说过飘零渡的传说吗?”
          这虽然是刚刚水慕乡问过他的话,却让甘铭忽然想起来了年少时,第一次听师父说起飘零渡时的场景。
          那时的甘铭还未到过飘零渡,也不知道这个地方。


          5楼2017-12-21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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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那一夜是冬至,天一城外飘着鹅毛大雪,迷得人看不清天地。
            师父当时手里拿着一张纸笺,眉头紧锁,似是被这场雪扰得心绪不宁。陆师弟擅长察言观色,一早便乖乖站到师父身边装鹌鹑,只有自己很没眼力地往人群前面挤,只想着占个好位置观看冬至祭典。
            等人群散尽,甘铭才发现师父和师弟都远远站在山腰的一块峭崖上。
            师父一手负在身后,师弟双手下垂,他们的衣袂上下翻飞,风萦雪绕,像极了两位风雪幻化而成的仙人,矗立在这个无光的黑夜中。
            “师父……”飞身落在峭崖上的甘铭试探着喊了一声,音量不大,足够听清。
            年过半百的老人却是浅浅叹了口气:“今夜这雪,不知又掩盖了哪些人存活于世的痕迹。”他微微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白纸,眉头不自觉皱起。
            这纸上印有墨薇宫的暗纹,是暗探们传回的消息。而白纸则说明不是好事。
            “在天一城往东南大约五十里的位置,有一个四通八达的渡口,名为飘零渡。据传,这个渡口曾经是一片树林,每逢秋季便百叶飘零,并由此得名。因为地理位置好,飘零渡很快吸引了一群希望淡出江湖的人,在渡口做起了生意。一来二去,这个渡口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小镇规模了。”
            陆归涵以前倒是听过飘零渡的来历,今夜师父忽然谈及,定是在飘零渡上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墨薇宫在飘零渡设有三处暗桩,这次的消息来源是……”
            “哎,其实也不算案子。最近飘零渡开始流传一个说法,下雪天,尤其是大雪的时候最好不要出门,否则容易被雪妖捉了去。这乍一听像是哄小孩子的,可墨薇宫却传回消息,这两天飘零渡当真有人失踪了。早上出门时还打了招呼,一切如常,但他们却再也没出现过。”
            甘铭想了想,问道:“这样的传说到处都有,做不得证据。那些失踪的人,可有共同点?在飘零渡之外别的地方,也没人见过他们?”
            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铭儿心思缜密,提出的这个思路很好。可惜飘零渡里大多是无家无室的退隐者,自然没人会寻找他们。而墨薇宫觉得事情不涉及幽冥教利益,自然也没花费过多的精力去处理这件事。”
            陆归涵啧了一声:“墨薇宫总是要等问题发生了才探查,这样岂不是事事都慢人一步?师父你大可以苍蓠宫主的名义要求他们细查此事,以免误了时机。”
            “但教主未必会同意深究。毕竟在他看来,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传言。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便似满天星斗,多如牛毛,墨薇宫不愿浪费人力物力,也在情理之中。”甘铭到底年岁大些,这么多年呆在天一城,多多少少还是看会了四门宫之间的镜面暗涌,而教主则是努力保持着四面势力的平衡。
            老人点头笑道:“说得不错。如今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最多建议教主再派两组暗探到飘零渡扎根,以免错过重要消息。”
            后来,教主终究是采纳了这个建言。
            可得回的消息却仍是无关痛痒,唯有那个传说愈加丰满。
            每当飘零渡大雪时,可能会有人消失无踪。但当最后一片雪花在飘零渡的土地上落定时,那些已经消失的人有可能会回来。他们执念深重,无法安心沉眠于银装素裹,便以另一种身份回归人间,用一年时间了却心愿,最终化为风雪。
            而他们这一年存于世上的形态虽与常人无异,实则已是雪妖。
            故雪停之时,他们便也不存。


            6楼2017-12-21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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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666有悬疑的气氛了把这个气氛好好的延续下去吧。希望有不一样的惊喜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12-23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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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年底很忙但是还要催个更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12-29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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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铭无端想起一年前那个濒死的冬至之夜。
                  鲜血、雪地、狂风,以及满地尸体。
                  明明已无生气,可那些被自己亲手夺去生命的对手,却仿佛是被记忆凿刻在心头。画面停滞在每一张惨白的面容上,任岁月侵蚀也未曾褪色。
                  所以……现在消失了的,究竟是整个飘零渡,还是……自己?
                  是的,他早就已经死了。
                  就像那些杀手一样,自己也死在了去年的冬至。或许那夜之后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场因自欺欺人而捏造出来的假象。
                  七个月前,从昏睡中醒来的甘铭发现他好好躺在自己床上,记忆中的满身疤痕消失无踪,竟然没有任何佐证让他相信那场追杀真正发生过。
                  “哈,你终于舍得醒了,好友?”
                  熟悉的声音让甘铭怔愣了好一会儿。
                  这确实是苍蓠宫,在旋阴山的天一城里,所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怔忡半晌,甘铭才侧过头去,果然看到了那穿着一袭白纱蓝衣的书生正坐在自己的书桌边上,一笔一划不知是在写着什么。
                  “为了抹去你那一身疤,可费了我好些药材。这份人情,你可欠大了。”
                  久未活动的身体略显僵硬,甘铭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水慕乡瞄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自己的作品上。“刚刚你们焰葶宫有个小姑娘来看过,说如果你醒了,就喝点热粥。喏,就在你床边的凳子上。既然没断胳膊没少腿的,应该不需要小生帮你吧?”
                  甘铭无奈地应了一声,果然对这个损友就不该报太大希望。
                  瞥了一眼小几上的米粥,热气腾腾,浓稠白皙,可寡淡的气息却让久未进食的甘铭提不起半分兴趣。
                  水慕乡没听到甘铭喝粥的声音,不由再次回过头来:“怎么?不合口?”
                  甘铭兴致全无地躺回去,话里满是嫌弃:“一碗白粥哪来的合口?也不知给重伤初愈的人弄些好吃的,合着我这次中伏不是因为给天一城卖命?那帮家伙居然枉顾同袍之谊,随便克扣我的伙食!”
                  水慕乡忍不住笑道:“这你可冤枉你的同袍了,是我让他们给你备的米粥。”
                  “你?”甘铭噌地一下爬起身,因为起得太急,差点头晕目眩又躺回去:“枉我当你是至交好友,何故坑我?”
                  水慕乡觉着逗得差不多了,便搁下笔站起身来,徐徐走到甘铭床边坐下,温润的嗓音中却带着甘铭不熟悉的嘲讽:“若不是念在你当我是至交好友的份儿上,你以为我会愿意来这天一城,一住便是小半年?甚至……哎,不提也罢。”
                  话头稍顿了顿,水慕乡略调整自己的情绪,转身从甘铭床头的另一张小几上取过一枚精致小巧的瓷碟,碟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八个蟠桃状的寿包,此刻还呼呼冒着热气,应是刚出锅不久。
                  甘铭愣了片刻,皱着眉问道:“你不是秋天生辰吗?这算补办?”
                  水慕乡哭笑不得地把瓷碟往甘铭手里一搁:“今天是四月十三,你的生辰。这寿包还是我顶着被天一城追杀的危险,避开监视我的人偷溜进厨房去给你弄的。刚做好一会儿,你瞧还是热的呢,快点吃吧。”
                  水慕乡居然跑到天一城住了半年?教主居然会同意让他住下?
                  甘铭觉得莫不是自己一觉醒来变成了个傻子?他下意识拿起一只寿包,放进嘴里。香甜可口,软糯适中,这确实是水慕乡的厨艺,如假包换。
                  “唔……对了……”咽下嘴里的食物,甘铭问出困惑已久的问题:“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那天,好像是你救了我……然后呢?”记忆中,被围杀的过程已经模糊了,但让甘铭念念不忘的,是一把剑,一把足以惊艳天下的剑。
                  那样的风华一剑,居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这一点让沉睡许久的甘铭感到深深不安。如此敛尽锋芒的作为,若非不求闻达于天下的隐士,便为孤注一掷的野心家。只希望眼前儒雅翩翩的男子当真是前者,如果他想要成为后者,自然也是有一鸣惊人的资本,可这却不为甘铭所乐见。
                  水慕乡叹了口气:“然后?然后我应该是中了一种名为愚蠢的毒药,居然脑子一热把你送回了天一城,结果遭到你们教主的怀疑,用一种名为留客致谢实为监视软禁的方法给扣在你的卧室里做客,顺便照顾你这个一睡不醒的病包。”
                  甘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满含怨气的一长句话让他的心里既羞且愧。不过秉持着朋友就是用来坑这一原则,羞愧这样的负面情绪只在他眼中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教主行事谨慎,你别往心里去。再者说,一件事要多从好的角度去想啊。你看,有机会在天一城里走动,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可长见识了吧。”
                  水慕乡微微眯起眼:“见识?别的没有,你幽冥教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彻底了。这五个月以来,我就一直被困在你这间巴掌大的卧室里,除了给你治伤送饭的小丫头,其他人连半条影子都没见着。”
                  眼看着挚友的火气越烧越烈,甘铭忙拿起一只寿包往对方嘴里塞:“味道真好,你也尝一个呀。就我一个人吃多没劲。”
                  水慕乡啧了一声,躲过偷袭的寿包,忿忿道:“既然你醒了,我这就去找你家教主告辞。五个月就在这不见天日的方寸之间活动,当真是个人都要被憋疯。寿包你慢慢享用,如果觉得噎就把旁边的粥喝了。”
                  说着,水慕乡推门而出,看来他真的是迫不及待要离开天一城这鬼地方。
                  甘铭慢吞吞吃完寿包和白粥,恍然记起自己方才忘了问水慕乡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把剑的名字。


                  9楼2018-03-03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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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甘铭晃晃悠悠扶着床柱子站起身来。刚刚水慕乡好像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而他又走得那么急,忘了将其带走,正好给甘铭留下了一点探寻这位神秘至交的线索。
                    挪到书桌前,甘铭怔怔看着桌上的东西,眼睛里多了一分古怪的色彩。
                    那宣纸上的原不是文字,而是画。
                    枯败的树木如怪物般扭曲着枝干,树下一人身着宽袍半跪在雪地中,满身伤痕,头颅低垂,似已陷入昏迷。一柄缕满凤凰花纹的长剑从画纸下方伸进画中,而观画之人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执剑之人。在纯白的雪景内,画者运用了大量的甩墨手法,营造出战场的悲凉与惨烈。
                    这画要是让外人看了,准以为画者是要杀了这半跪在雪中的人。
                    但甘铭却知道,这是那天水慕乡提剑来救自己的场景。在画的左下角,那人甚至还玩笑般的写下了“英雄救美”四字,后来好像觉得不妥,便一笔划掉了,改写成另外四字“凤鸣希声”。
                    希声,是甘铭的佩剑,这一点他早告诉过水慕乡。所以他那把剑,叫凤鸣?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甘铭苦笑:这样一个风雅无双的名字,还真是适合水慕乡梧桐主人的身份。
                    但那半梦半醒间的一瞥,是甘铭唯一一次见到凤鸣。
                    自此后,再无眼缘。
                    后来师父告诉甘铭,经墨薇宫的探子查证,那波杀手共计十人,隶属于百家姓复姓组,其中有四人是排得上名号的,当日也就是这四个人重创了甘铭。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其背后的雇佣者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次因为墨薇宫探子被杀一事,甘铭才和陆归涵两人一起奉命外出探查。
                    事发地点在飘零渡以北的一处树林之中。甘铭仔细查看过尸体,死因为一剑封喉,凶器应该是一把薄刃剑,比如软剑。但是一般而言,软剑虽然刃口极薄,可也兼具柔韧特性,不似这把凶器刚劲,所以一时间,甘铭二人都无法准确判断凶器。商量之后,他们决定分头行动,陆归涵继续留下探查,甘铭则回天一城先汇报案情进展。甘铭途径飘零渡时,临时起意想去找许久不见的好友喝一杯,谁知道就撞大运似的中了对方埋伏。
                    要不是水慕乡及时救他,只怕这会儿甘铭的坟上草都能编草席了。


                    10楼2018-03-03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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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时……
                      没错,水慕乡当真出现的太及时了,甚至让甘铭偶尔怀疑,那人根本就一直伏身在周围,直到最后一刻才冲出来。
                      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水慕乡若是要杀他,只需一顿饭,一杯酒,甚至是一碗水。如此大费周章,完全是在浪费力气,这一点都不像那个惫惰的人。
                      思来想去,甘铭得不出正解,只能把一切都归于运气不错,过年拜对了神佛。
                      毕竟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水慕乡而存在。
                      对!水慕乡!是水慕乡救了他!
                      只要找到水慕乡,就能得到答案!
                      仿佛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零星光芒,甘铭提气赶回张家酒馆。在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情况下,飞奔速度比平时快出了一倍不止。
                      “砰”的一声撞开酒馆大门,甘铭毫不停留,直接冲上二楼。
                      水慕乡的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平时不准任何人踏足,就算交好如甘铭,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好友的卧房究竟生得何种模样。
                      一如所料,房间里空无一人。
                      甘铭开门的瞬间,一股刺骨寒风扑得他脸疼。
                      这时候他才看见房间的窗户大开着,窗棂上积满了雪。不少雪花飘进了屋子,掩去木柜上放置的大半个烟斗。床上的被褥半掀开,像是熟睡的人被窗外什么事物吸引,主动推开了窗户。
                      在确认被褥已无余温后,甘铭走到木柜边,拨开雪拿起了那杆烟斗。
                      这是水慕乡常常抽的那一杆,没错。那人相当宝贝他的烟杆,往日自己想摸一摸都不容易,今天竟然随意扔在雪堆里糟蹋?
                      是了,水慕乡是追人去了,带着烟斗做什么,自然是要带……
                      甘铭再次回想起那日见到的兵刃——三尺剑身、血红飘带、金银凤尾。
                      那把名为“凤鸣”的风华之剑。
                      急匆匆地在屋里搜寻所有能放下四尺长剑的地方,最终甘铭却只寻到墙上有一枚凤尾形的挂钩,这可能是整间屋子唯一能用来挂剑的位置。
                      走进细看,果然墙上留下了少许刮痕,尤其是在距离挂钩最远的地方,刮痕分布最多且较深,呈不规则的圆弧状,像是挂剑造成的。
                      可是……这不对啊……
                      不等甘铭细思,屋顶忽然传来踩瓦之声,由远及近,只有一人。
                      甘铭心念一动,从窗户翻身攀上屋顶,却见一街之隔的另一座屋顶上,一人持枪而立。风雪扬起对方的鲜红色披风,就像一捧鲜血从头颅下洒了出来。
                      这个人的模样虽然看不清,但他手里的那杆枪却让甘铭记忆犹新。
                      就在一年前,这杆枪插进他的左小腿,几乎将他钉在了雪地上。
                      余光一动,刺眼的银色一闪即没。甘铭微微眯起眼,只见隔街的房梁下倒挂着一名白衣小矮子。若不是刚才阳光晃亮了他指间的梅花镖,只怕自己很难发现这个隐身在雪色中的人。
                      甘铭怀揣着小心,下意识觉得后背肩胛处那股酸酸麻麻的感觉又回来了。
                      刚猛之人占据高位优势,隐伏之人等待良机而动。
                      那么剩下的两人……
                      甘铭微微垂下眼帘,一个铁塔般的黝黑汉子正带着一顶斗笠,抱胸倚靠在廊柱上。这大冷天,那汉子只穿了件短褂,竟然还能看见一滴滴汗水从他的手臂滑落于雪地,这人分明是个内功深不可测的高手。
                      甘铭忍不住甩了甩右手手腕,骨骼关节无一不记得当时的疼痛。
                      随着踩雪声临近,最后一个杀手正以一种类似于移形换影地诡异身法从街口向他走来。雪地上的留下一对对站定的脚印,每一对相隔数丈之远,而在那人的腰间,挂着一把令甘铭噩梦复苏的长刀。
                      威吓之人截断猎物退路,主攻之人蓄势全力待发。
                      四人都来齐了。
                      “所以,冬至节真的是鬼节?”甘铭摸着下巴,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们叙旧。
                      随着一声龙吟,银色长枪破空而来,气劲逼人,穿风裂云。
                      甘铭吃过这四人的亏,深知大意不得,当下右手一甩,一把形状奇异的短剑从袖中滑了出来,顺势挑起飞来的长枪。
                      那是一把约莫一尺三寸的短剑,剑身呈现出古朴的青铜色,并分布着不少外形古怪的开槽,隐约可见每个槽中都有数条金色细线,映着雪光一片肃杀之气。这便是甘铭的佩剑——希声。
                      兵器交接的瞬间,除了清脆的金属声外,短剑内的细线竟也振动起来,铮铮然如起指轻叩。一击之后,甘铭并未荡开长枪,而是猛催内力压制对方,细线在波动的内力下震荡不已,嘈嘈然似乱指回拨。
                      甘铭清楚,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对方阵营中最刚猛的冲锋者,若是无法一鼓作气,必定是再而衰、三而竭的下场。主意一定,甘铭不再留存余力,希声在他的内力作用下,丝弦振动得愈发厉害,而散播开的声音也愈发尖锐起来,刺得一群人忍不住提起内力抵抗。
                      可随着时间推移,丝弦振动频率快到无法捕捉,看上去像是形成了一片金色的实体薄片,但周围竟是渐渐没了声音。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催动这把短剑的秘密,便是深不可测的内力。
                      持枪者在甘铭的内力压制下,早已承受不起,枪杆开始随希声震荡,最后竟脱手飞出。甘铭抓住时机,及时一剑削下,顿时纯白的雪地中一片殷红。
                      短时间内大量消耗内力的结果就是如甘铭这般,在冰天雪地中汗如雨下,只因全身乏力、丹田空虚。不过好在刚刚那一战已抢得先机,令剩下的三人不敢妄动,虽然因为执刀人的援助导致甘铭只是划伤了持枪者的胸膛,并未解决一人。
                      “各位,”汗水从眉峰滑到眼睑,可甘铭却不敢眨一眨眼,深怕对方趁机全扑了上来,“一年不见,功夫长进不小啊。莫不是想复仇,整日在下面苦练?”
                      刚刚那人的功夫分明要比一年前那个杀手强太多,如果这真是雪妖来回收自己的小命,那他可是个肯下本钱的妖怪,竟为了自己专门训练这群仇家。不过雪妖的传说、一年前的围攻、消失的飘零渡镇民、突然出现的幽灵杀手,这些线索之间究竟存在着一条怎样的联系?
                      执刀人没有回话,反而紧了紧面巾,身形一旋,刀光绚烂一地雪白。
                      甘铭不避不躲,提起希声格挡住了对手的一十八斩快刀。趁着对手换息的瞬间,甘铭突然手腕一翻,反手握住希声,伏地进攻执刀人的下盘。
                      长刀的强处乃是先手气势,首攻得利尤为重要;而短剑的优势在于轻盈灵动,近身缠斗方为最好。甘铭一早便在留心执刀人的气息,果然算准了对方的换气点,成功近到对方三尺之内。
                      三尺,乃是一般修习刀剑之人的死区。碍于兵器长度,在这个范围内他们无法自如使用兵器,只能以拳脚功夫抵抗,找时机拉开距离再战。
                      而甘铭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希声已经成功划破了对方的外衫,它似乎已经听见了皮肤之下的血脉中液体在奔腾着召唤,体内的丝弦鸣动得更加欢欣雀跃。
                      “咻!”
                      破空而来的梅花镖带着浓烈的杀意,甘铭见状不得不放弃到手的猎物,一个侧翻滚下屋檐。而早已等在下方的黑壮大汉已经挥舞开一双铁拳,发出声声怒号,似是想把甘铭打成一团肉泥。
                      甘铭又岂会被他截住?只见他及时将短剑插进屋檐的木梁中,借力腾起,飘落在距离四人不远处的街道中央。
                      “你们四个,不是杀手。”甘铭将手中的希声侧了侧,雪光森寒,风声凄厉。


                      11楼2018-03-03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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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刀人的刀震了震,可他们四个依旧不肯开口。
                        甘铭叹了口气:“选择单打独斗,只能说明你们是讲脸面的江湖客。看到同伴遇险出手,证明你们四个根本不存在分摊利益的问题。遮头盖脸不吭声,看样子我和几位应该不仅仅是点头之交那么简单吧?”
                        “你的聪明,一如既往。”
                        含笑之声,清朗如环佩相击,却让甘铭脸皮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被那声悦耳的赞美生生砸出了一条裂痕。
                        甘铭握紧了手中的希声,但他一点都不想回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声音中笑意晏晏,竟是让甘铭觉得熟悉是如此可怕。
                        甘铭冷着脸,硬着声音低吼:“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啊?哦……我猜猜,你是想知道雪妖的传说?对,那是我编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网罗人手。你知道的,梧桐太过于正派,行事太不方便了,准备一只螳螂来作为最后的杀手锏,真是再合适不过。”
                        “还有,你应该想知道一年前的杀手是怎么回事对吧?你想得很接近了,那群人是我雇佣的,当然,目的不是杀死你。至于我要的是什么,你那么聪明,我想那之后你肯定琢磨过几次,应该早就想通了吧?”
                        甘铭的声音不自觉在发抖,恨恨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来:“天一城。”
                        “我就知道,你的聪明,一如既往。放心,我就是先去探探底而已,绝对没做任何损害天一城的事情,这一点我保证。要怪就怪你们天一城防守太严密了,我派了好几拨人进去,全都折损在里面。不得已,我只有亲自出马。”
                        甘铭冷笑:“所以我就是你的敲门砖?”
                        “哎,好友你如此妄自菲薄,我又怎好替你辩解?不过严格意义来讲,你这个说法虽不动听,倒也准确。那么让我想想,你还希望我亲口承认些什么?”
                        甘铭握住希声的手“咯吱咯吱”作响,但他的声音却莫名平静下来,甚至有些冷酷:“我知道,整个飘零渡其实就是你的梧桐、你的螳螂。那些在中秋节被鬼拍肩的人,要么是你的标靶,要么是你吸纳的对象。而飘零渡所谓的雪妖,便是你。是你把飘零渡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组织,自己却躲在幕后操纵,只手遮天!这四个来杀我的人,就是飘零渡的镇民!”
                        那四个人像是惊着了,不约而同看向甘铭身后之人。在得到对方略显无奈地首肯之后,四人才纷纷解下面巾。
                        果然,他们就是刚刚甘铭还见过面的郑屠夫、张老板、周书生和瘸子李。
                        “所以你都知道了,那还希望我承认什么?”
                        甘铭沉声道:“我希望你承认……”他缓缓转过身去,看见风雪中仃立的那人,玉树兰芝,眼眸含笑,风华绝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是啊,他要对方承认什么呢?自己已经证实了所有不想成真的猜测,那些阴谋、那些利用、那些阴暗、那些算计,他都承认了,所以,还有什么需要他亲口应下?究竟还有什么是自己最后都不肯放手的光?
                        “好友,尽管说吧,我总是不会让你失望。”
                        甘铭抬起眼,笑容泛着苦涩:“对……今天以前,你从没让我失望过,除了那把剑,你的剑。我一直想再看看,你却不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为何这样坚持。那不是为了你口中的神秘感,而是因为你没法解释,为何你的剑没有鞘。”
                        甘铭目光略低,打量着对方手中的那把剑——银白色的剑身窄而薄,且面上除了血槽外毫无纹饰,剑柄也不是甘铭记忆中的金银凤尾模样。剑身以上,没有剑格,而剑柄布满鳞纹,唯有那一缕红色飘带似曾相识。
                        “其实,它不是没有鞘的。那日你提着它来救我,金银凤羽为饰,镂空凤尾作纹,衬得它那么华美夺目。试问,又有谁能想到,那带刃的外壳只是这把剑的剑鞘而已,就像你脸上摘不掉的华丽假面。”
                        水慕乡含笑提起手里的剑,挥了挥,剑风惊动。
                        “我看得出来,这把剑就是一年前我所查墨薇宫暗探被杀一案的凶器。”甘铭苦笑:“水慕乡你告诉我,如今你我之间,除了利用,还剩什么?”
                        这是第一次,甘铭直呼其名,比他们初次见面还要生疏、冷漠。
                        水慕乡还是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剑刃微微颤动:“大概,还有算计吧。毕竟我投入了那么多,而好友你,也不遑多让。”
                        “我从来没有算计过你。”甘铭微微皱眉,沉声争辩:“甚至没有向天一城里人透露过你的真实身份!我是真心实意拿你当朋友、当知音、当至交!可是你呢?即使是天天挂在嘴边的称呼,但你真的有把我当做你的好友吗?”
                        水慕乡略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或许我演技拙劣,着实让好友你感受不到朋友情谊,也是无奈之事。不过有件事,水慕乡却是真心实意地想问一句,江湖之大、浩瀚广博,离一城而与吾并肩立业,可乎?”
                        甘铭冷哼:“家尚不得顾,遑论立业?!”
                        水慕乡冷下脸来:“如此说,今日你我要因这天下一战了?”
                        甘铭也是面沉如水,敛去一身情绪:“今日之战,在你我,不在天下。”
                        铿然一声,龙吟乍响。
                        “最后还有一件事,你之剑,何名?”
                        “敛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故藏木于林,遂与众同也。
                        那一天,最后一片雪飘落在水慕乡的敛锋上,掩去那浓烈的殷红。
                        剑刃再次套入剑鞘,斜举在半跪于地的甘铭面前,不言不语。甘铭背倚着身后的枯木,忽然想起一年前水慕乡画的那张画。
                        原来这个结局,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被他算计好了。
                        雪地中最后的对话,如今反反复复,总是在水慕乡的脑海中打转,挥之不去。
                        “看在你一直真心待我的份上,说吧。你的遗言,我尽量满足你。”
                        “我希望……你能看见你要的天下,不……后悔……”
                        “后悔?这个词,不会出现在我的人生。”
                        “那就好……这句话,你可要好好记得……”
                        “除了这个,你没有其他话要说?你不恨我?”
                        “恨?哈……哈哈……咳……恨会让我不甘心……不甘心……死去……”
                        “只剩一个问题的时间了,好友,还想知道什么?”
                        “你那个山谷……有名字……吗?我怕……找不到……路……寻你……”


                        12楼2018-03-03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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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幽冥教围剿梧桐,梧桐大败。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在短短五年间便分崩离析,这着实让水慕乡没有料到。而更让他感到一败涂地的是,幽冥教领军之人,便是那个曾经被甘铭捧上天的少主——萧越。
                          “你以为我是要挑开你的面具?”萧越把孤光泪的枪尖转到嘴边,吹去枪刃上的血珠子。“果然无知。”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姿态,而自己,是失败者,只能任人鱼肉。
                          半匍匐在雪地里的水慕乡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思来想去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便也没开口说话。
                          萧越笑着把枪往身边一插:“我给你一个机会。”
                          水慕乡狐疑地望着他。
                          “我不看你的样子,你大可以厚颜再换个身份,挑战我。”少年的笑容充满了自信与傲气,就像是揽日抱月的天之骄子,坐拥天下,睥睨群雄。
                          这才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命中注定。
                          而且果然如他当年说的,这个少年的话,句句戳心,恶劣之至。
                          “放心,我不是输不起的人,你这激将法多余了。”水慕乡缓缓低下头,几不可闻地笑了笑,随口问道:“三年前你就可以灭了梧桐,为什么等到现在?”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萧越单手负在身后,年纪轻轻,却隐有王者风范:“让你看一眼,你追逐的是不是你想要的?你得到的配不配你失去的?你抓住的,”萧越微微俯下身,嘴角含笑,似讽如嘲,“真的会一直都是你的吗?”
                          水慕乡瞳孔紧缩,右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半晌却笑了:“他不会这样说。”
                          萧越挑眉:“哦?你很了解他?”
                          水慕乡半低着头,没有回话。一个人在临死前还关心些有的没的,怎么可能想得出这样恶毒的话?一把盐不够,还要添一把火,这是眼前之人的风格。
                          萧越见半蹲着的人不言不语,瞬间也没了逗闷子的兴致。“他说,请我让你看一眼你的梦,不要让你和他一样留下遗憾。”
                          留下遗憾?他当时有遗憾吗?
                          水慕乡一遍一遍回想着那一日的鲜血、雪地,猜测着那个遗憾是什么。
                          “你那个山谷有名字吗?我怕找不到路寻你……”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本来变得凝滞的思路活泛起来。
                          所以当时那句好好记得不要后悔,不是在嘲讽他,而只是让他记住自己许下了承诺,所以从今而后不要反悔吗?
                          果然是傻子,一辈子也聪明不起来。
                          水慕乡想低下头,掩去闪动的目光,却因被点了穴,无法动弹,。
                          正午的阳光铺满了雪地,白茫茫的光映在白茫茫的雪上,少了那一片血红,还是分外刺眼。水慕乡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目,可眼睛仍是难受得紧。
                          萧越冷冷扫了一眼腥气四溢的战场,长袖一挥:“穷寇放生,回天一城!”
                          “少主,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放虎归山……”
                          萧越瞪了说话的人一眼:“我的命令,从不说第二遍。”
                          自此,无人敢再出声。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远去,空白风景中,徒留一人。
                          该走的人都走了,不想留的人却不得不留。水慕乡片刻都不愿再待在这里,偏偏被萧越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静看满目苍凉。
                          茫茫天地,潇潇木林,一隔经年,物是人非。
                          水慕乡坐在地上,耳畔一边一边回响着那日的对白,就像是一阵阵惊雷在身边炸响,而心底某处有着什么,却慢慢被焚成灰烬。
                          今日阳光充裕,甚至有些泛滥,慢慢洒在雪地上,被折射出绚丽的白光。周遭的景物在水慕乡眼中渐渐扭曲、变形,灰蒙蒙的浮成一片,最后沉入黑暗。
                          “折花谷……”
                          不知过了多久,沙哑的嗓音无端吐出三个字,那么自然,那么顺遂,就像早已酝酿在舌尖,只不过一直未曾吐露。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名副其实。


                          13楼2018-03-03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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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都来得晚了许多。
                            本以为时至年关都晴空万里,今年应该不会下雪了,可谁知就在水慕乡距离折花谷还有三天路程时,一场鹅毛大雪不约而至,而且仅仅用了三个时辰便遮盖住了整片天地,仿佛是专程为他而来的盛典。
                            前面就是飘零渡了。
                            自从五年前水慕乡归隐折花谷,他便一直不曾踏足外界,这飘零渡自然也没再去过。听夭夭说,梧桐与螳螂解散之后,飘零渡就彻底荒废了,只有些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在那儿寻片瓦遮头。
                            如果水慕乡愿意,大可在风雪更盛之前赶到飘零渡等雪停了再走,但他只要感受到后背传来的那片冰凉,迈向飘零渡的脚步便如灌了铅般沉重。
                            罢了,心中有鬼的人,躲到哪里都是白搭。
                            水慕乡自嘲地笑了笑,打算继续赶路。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光线愈发刺眼,晃得水慕乡连闭着眼睛都十分难受。再这样下去,只怕坚持不到折花谷,自己这双眼睛就得废了。
                            雪盲症。
                            这是那日水慕乡被萧越扔在雪地里留下的后遗症。
                            此后,只要是雪天,谁都请不动这位水慕乡先生迈出房门半步。
                            而现在,那位极讲究的水先生却背着一个等人高的包袱,独自一人走在纷飞的大雪中,甚至连他寸步不离的侍女夭夭也没跟随左右,可算是落到了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了。
                            没办法,谁叫善铸的叶家老幺非要定今天取货,且过期不候呢?
                            在雪地里兜兜转转了一个时辰,水慕乡发现自己完全迷失了方向,只得就近找棵树,斜靠着坐在雪地,等天色稍暗再赶路。
                            “这位先生,可是眼睛不方便,需要在下为你诊治吗?”
                            声音倒是悦耳,和记忆中那人的意气风发不同,这人要温婉许多,但他们都有个同样的毛病,喜欢多管闲事。有时候水慕乡觉得,要不是甘铭自找,说不定现在都成了苍蓠宫主了,又怎么会埋骨霜雪之下,成了清明中元两节祭奠的对象?
                            “先生,你是患有雪盲症吗?这大雪天还在外面跑,真是太不爱惜身体了。”
                            絮絮叨叨,这点和甘铭可是相似得紧。尤其是以前和他饮酒赏月的那些夜晚,只要沾上酒,这人的嘴就闭不上,什么江湖轶事、闲谈杂记,都在一场场酒中娓娓而来。自己明明已经微醺,却愣是把那字字句句全听进了心里。
                            “先生,你还好吗?在下是大夫,可否容我一观?”
                            看样子这个古道热肠的年轻人是撵不走了……
                            水慕乡略感无奈,但嘴上却没叹出那口气来:“不必了,我坐一会儿就好。”
                            “可是这大雪天的,总待在外面,就算你的雪盲症不加重,也很容易感染风寒。要不我扶你去前面的飘零渡歇歇脚吧?正好我约了人在那儿等。”
                            “不必了。”若说之前水慕乡还有心情与这少年周旋,此刻“飘零渡”三字一出,他便是连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你若有事,大可离去。我一人可以顾好自己。萍水相逢,多谢关心。”
                            面前的人杵在原地没说话,似乎不解自己哪句话触到了对方的逆鳞,只能干瞪着这个油盐不进的人,手足无措又不甘放弃。
                            “罢了,我留在这儿陪你等太阳下山吧。”
                            那人窸窸窣窣,竟是就地坐在了水慕乡的身边。
                            水慕乡微微皱眉:“不是还有人在等你?”
                            “没关系,反正是他把我撵走的,见不见,无所谓吧。”不同于刚才的婆婆妈妈,这短短一句话满含着抱怨与愤懑,显然少年是不愿意离开的。
                            “他……是你的朋友?”像是被什么触动了,水慕乡很意外,自己居然会主动开口探寻别人的事情。
                            少年顿了顿,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撵你走是为了让你不被卷进危险之中?”水慕乡含笑猜测:“但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乖乖离开。所以他又给你找了个眼下不得不解决的麻烦事,用这个借口顺理成章逼迫你走对吧?”
                            少年一声惊呼:“你……你不会是雪妖吧?这都知道!”
                            雪妖?真是个久违的称呼。水慕乡心里苦笑,面上仍是淡淡的。
                            “其实我知道,我这个人呢,功夫一般,除了通医术,可算是一无是处,而且硬不下心肠,做不了决断,早点离开是非之地方为上策。”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十分苦恼:“但出事了却让他一个人扛,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我做不出来。”
                            “那你就当自己是在帮他。”水慕乡的声音微微颤抖,心里默默念出那个久违的名字。“成全别人的人,也总是希望被人成全。你离开,是他替你做出的选择。若你真当他是挚友,便按他给你排的路走下去吧。”
                            少年愣了好一阵,才犹豫着开口:“先生,你……你一定有个很好的朋友。”
                            水慕乡浅笑道:“是,我与他乃至交。”
                            少年听后一下子来了精神,忍不住站起身来,兴奋地询问:“那你们要是吵架了,而且一不小心说出绝交这种不慎重的话,之后要怎么和好啊?”
                            水慕乡笑着摇头:“纵是持剑对立之际,他和我也不曾提过绝交之语。”
                            没错。他在临死前,竟然都没说过半句后悔结交自己的话,这是心怀天下的人才有的胸襟。能与这样的人成为知音,夫复何求?
                            但这个答案对少年而言可不算好,他顿时泄了气。
                            “不过,”水慕乡继续说下去,“你们若当真是好友,就算你把刀插进对方的心口,他都不会怪你,只要相处之时你是真心待他,他会感受到的。”
                            不论戴了多厚的面具,不论伪装得多么淡定,终究还是被他识破了。
                            相交三年,终究还是动了心、入了情,输得一败涂地。
                            少年重新燃起希望,自然对开解之人感激万分:“先生真是通晓人情!那等天黑下来我就去找他!退隐之事,暂时可以应允,不过我会努力练武,以后定要位列七神之中,成为真正可以助他的东风。”
                            年少便是如此,稍加鼓舞就劲头十足。
                            水慕乡浅浅笑了笑:“既然想通了,便快去寻你的朋友吧。”
                            少年忙坐回原位,像是怕被水慕乡赶走:“日光太盛,你眼睛不方便,我还是留下陪你较妥。说起来,先生究竟为何雪天出现在此?”
                            水慕乡反手拍了拍背后的长条形布袋:“取一件故友遗物。”
                            “啊!便是……”少年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咬着唇不知所措:“这,实在对不住先生,是我冒昧了,还望先生见谅。”
                            水慕乡见他慌了神,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与甘铭在张家酒馆初见时的那一幕。当时那人偷酒被抓了个现行,也是急得活像只抓耳挠腮的猴崽,不由差点笑出声来。“无妨。世间聚散无常,生死无定,可以睹物思人,已是大幸。”
                            少年钦佩地行了个礼:“先生豁达,晚生佩服。”
                            水慕乡笑着摇头:“时不我待,光阴易逝,你还是快些去见你的朋友吧。”
                            少年还是放心不下:“先生当真不需……”
                            “你再这样絮絮叨叨,若是你朋友等不及走了,你可没地方哭去。”水慕乡打断了少年的犹豫,摆了摆手:“快些走吧,趁天色尚早。”
                            趁年华未老。
                            少年终究是被说动了,站起身来行了大礼:“晚生受教,先生保重。”
                            听着踩雪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水慕乡微微张开一直紧闭的双眼,一道雪白的背影正慢慢消失在银色的天地之间。
                            这次没有鲜血,没有剑光,只有宁静。
                            水慕乡缓缓闭上眼,将背上的布袋取下,放至身前腿上,轻轻抚着:“好友,我邀你去折花谷做客,不过要去一辈子,不能离开,你可愿意?”
                            风过,枝头上的雪洒落,盖了水慕乡一身。
                            “那便……”水慕乡一手抱着布袋,一手捡了根枯枝,站起身来继续赶路:“走吧……”


                            14楼2018-03-03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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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夭夭为先生准备好晚餐,走出厨房,才看到外面早已白雪皑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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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夭匆匆拿了外套就走,谁知刚一出谷,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一根枯枝探明路况往谷里走来。虽然他走得磕磕绊绊,甚至跌跌撞撞,但他依然那么淡定从容,就像第一眼见到他的那样。
                              那一年,她失去了父亲,而这个人正式走进了她的生命。
                              “我答应了你爹,照顾你。从今日起,你叫夭夭,是我的侍女,你可以称我先生,记住了吗?”寥寥数语,是一生羁绊的起始。
                              她抬头看着面前挺拔的男人,眉目含笑、丰神俊朗,可是眼底分明藏着我行我素的淡漠与不可一世的骄傲。面对这样一个人,当时还没读过什么书的她居然自动自发领悟了一个词——绝代风华。
                              从那天起,先生便将她带到折花谷,传授技艺。从念书到习武、从礼仪到庖厨、从茶艺到下棋、从书法到女红,无一不专。刚开始,先生只是偶尔来一趟,检查她的学习情况之后,留下新的学习内容便离开了。
                              可是五年前的一个冬天,先生一身狼狈地回到折花谷后,就再没有离开。
                              那日,她看到的是从没在先生身上见过的失落与颓废,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沾染上俗世污浊,变成一个凡人。而她,却在那一刻真正把他列为亲人。
                              神,是不会有人间情愫的。她一直仰望着那个孤高的影子,就像虔诚的信徒供奉着自己的信仰,不敢有半分僭越与轻浮。
                              可在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先生也只是一个人,普通人。
                              那半个月,先生一直在喝酒,把攒了五年的桃花酿全喝完了。
                              喝酒的时候,先生就坐在瀑布边的帘雨亭中,出神地看着插在崖边的两把剑,一长一短,被月光拉长的两条影子相偎相依,就像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等开春了,酒也没了。
                              先生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还是那眉目含笑的模样继续教她,仿佛一如既往。
                              但是她发现,先生时而会趁着月色去帘雨亭喝酒,然后自己与自己对弈。
                              出于好奇,她也偷偷看过先生的棋盘。一者锋芒乍现、一者虚怀若谷,全然不似出自一人之手,曾经一度她甚至怀疑这亭子里还躲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随着年岁渐大,夭夭更加疑惑,什么都懂的先生为何会甘心呆在折花谷?
                              问出口那刻,夭夭咬着唇,后悔了。
                              因为那个好像生根在先生脸上的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竟有些装不下去。
                              万一先生生气了怎么办?夭夭心里打鼓,刚想开口告罪,但此事的结局却被先生那个意味深长地答案弄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时嘴快,就答应他了。而我,不屑于食言,也总是不会让他失望……”
                              夭夭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是那夜先生却又把所有的桃花酿搬到帘雨亭里,一夜倾尽。而等她早上过来收拾时,先生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张字条压在棋盘下面——出谷三日,勿念勿离。
                              而同时消失的,还有插在崖边的那两把剑。
                              夭夭看到水慕乡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眼中弥漫开一层水雾,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揉不散也压不下,难受得紧。
                              “夭夭?”即使看不见,但凭着水慕乡的聪明也能知道面前人是谁。
                              夭夭忙抹抹眼睛,冲过去扶他:“先生,您回来了?这趟出门可还顺利?”
                              水慕乡笑着点了点头:“嗯,东西拿到了,不虚此行。”
                              这样的大雪天,先生的眼睛肯定很难受,可他居然笑得出来?夭夭含着泪应下:“先生,晚饭我备好了,您快些进屋吃饭吧。晚上我给您的眼睛上药。”
                              水慕乡浅浅地嗯了一声:“辛苦了。”
                              夭夭张大眼,还没干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雪地。
                              先生今日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看到水慕乡脱去那层微笑假面,露出真正的笑容。
                              走到折花谷口时,水慕乡停住脚步,解下背上的布袋,取出里面的东西来。
                              那是一张琴,铁琴。
                              比普通的古琴更长更宽,但琴弦全部被封在了琴匣里,只从匣子表面那些不规则的空洞里露出了一部分琴弦。琴匣上缕满了凤凰的图样,在琴头处甚至还有两条盘旋而上的金银凤尾。
                              “这是什么?”夭夭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刚触到琴匣,古琴竟然响了起来。
                              水慕乡含笑道:“不离。它的名字。”
                              没等夭夭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就见水慕乡猛地一提内力,竟是将这把名为“不离”的铁琴半截砸进了谷口一块巨石中。雪花飘落在琴匣上,发出极轻的声响,叮叮咚咚,甚为悦耳。想必若是遇到雨水,琴声肯定会更加欢畅。
                              “回家吧。”
                              水慕乡没等夭夭搀扶,握着探路的枯枝自行步入折花谷,好像有什么重负在他把琴放下的同时也一起被卸下了。
                              只是那句“回家”……
                              夭夭经不住左右看了看,周围确实没人在,可她总觉得那句话不是先生对她说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帘雨亭里看到先生的棋盘一样。
                              “先生,你的那两把剑呢?”
                              “它们呐,会一辈子在这折花谷,形影不离。”
                              今年的最后一片雪落下,惊响了一声琴音,仿若霜雪之下一个轻柔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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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楼2018-03-03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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