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碧落黄泉，两不相见
“顾暄，你如此伤我，我只愿与你再无瓜葛，碧落黄泉，永世不再相见！”
　　女子凄厉的喊声仿若淬着尖刀划过脑海，一道白光入体，疏月睁开双眼，眼底满是凄凉，一滴清泪无声落下。
　　听多了情深似海，至死不渝，我还当情之一物是多么的美好眷恋，哪知不过浅尝其滋味，竟是这般伤不见血，痛入骨髓。
　　疏月自嘲一笑，环顾四周，看着自己住了数万年的寝殿，有一瞬间的怔忪。
　　片刻后，疏月面色未变，只是闭上双眼，嘴唇微动，指尖弯曲变化，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法印印入眉间，转瞬即逝。
　　再度睁开双眼，疏月眼中已无波澜，袖摆轻拂，原本笼罩寝殿之上的淡紫色结界骤然消失。
　　“上神出关了！”
　　“太好了，上神终于出关了！”
　　听见殿外欢呼声，疏月眼中浮出一丝笑意，“这群人，怕是憋坏了吧，闭关的这段时日，也不知我这沁芜宫，又被他们折腾成了什么样”。
　　这样想着，疏月侧躺在软榻之上，以手支颐，睨着殿门，少顷，殿门被小心推开一道口子，随后钻进来一颗人头。
　　“上神，您出关啦？”头上面部五官清丽，此刻正眉开眼笑的看着疏月。
　　疏月看的好笑，“姝华，你这是做甚？唔，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殿门被整个推开，从人头连着的身体后面迅速钻出十几道身影，鱼贯而入，一眼看去，无论男女，虽是各有千秋，但都容貌绝佳。
　　“上神。”
　　“上神，您可出关了。”
　　“上神，馨儿好想您。”
　　。。。 。。。
　　“诶诶诶，你们都干嘛呢？”被挤了一个趔趄的姝华总算走上前来，双手叉腰，“你你你，还有你，都站好，礼节，礼节，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
　　“人家开心嘛。”一着鹅黄衣裙的女子委屈说道，但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往两边站好。
　　“好啦，姝华，你就不要为难他们了”疏月无奈道，“我这次闭关了多长时间？”
　　“回上神，刚好十七日。”被点到名，姝华收起那副泼辣模样，恭敬回道。
　　收到与心中料想一致的答案，疏月随口问道，“唔，倒也不久，这段时日，宫内可有事发生？”
　　“宫内倒无大事，就是天帝和几位老君、神君曾派人来邀请过上神去参加仙界法会、论道，另外有几位仙君曾投帖欲拜见上神，都被我以上神闭关为由打发了。”姝华思索片刻，一一道来。
　　疏月听闻，不甚在意，也不再提问，反正那群老头子的法会无聊的紧，疏月一贯是不予理会的，倒是难得他们每次都要差人来请，不知是该佩服他们的不屈不挠还是说他们没眼力劲的好。
　　眼光转向两边十数张正装着憋屈却生机勃勃的精致小脸，“看你们这样，想必也都过得不错，慕雪，数日不见，你是越发的有男子气概了，芷溪，修为也愈加精进了。”
　　被提到的都兴高采烈，其他人面上哀怨更深，疏月只好每个人都安抚一番，如此才作罢。
　　等把这一众小仙都哄好，打发走了，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疏月长舒一口气，看来日后，还是不能太惯着他们。
　　随后，又摇头一笑，罢，且随他们去吧。
　　疏月起身，一旁的姝华忙走过去为她整理衣裙，绛红色古朴长袍上针脚细密，暗紫丝线穿梭其间，一朵朵月堇花低调绽放在裙摆，栩栩如生，因久坐侧卧而出现的褶皱被一一抹平。跟随疏月多年，此等事务姝华早已是熟能生巧，得心应手。
　　“上神可是要出去走走？”姝华直起腰来，手上未停，将疏月如瀑的发丝也一并打理好，泼墨青丝柔顺垂下，只在头上简单的挽了个髻，姝华见用来固定的白玉簪子无一丝不妥之处才算作罢。
　　“唔，便出去走走吧，看看上次从东海之滨移回来的龙吐丝开花了没有”，疏月说着就往殿门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姝华微讶的表情。
上古时期，水神共工氏和火神祝融氏，在不周山大战，战败的共工氏怒撞不周山，致使天塌地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发生灭世灾难。
　　人类始祖女娲娘娘不忍生灵受灾，于是从不周山山髓中取出七块石头，炼化成五色晶石用来修补天空裂缝。待修补到最后一处时，女娲娘娘察觉到最后一块五色晶石上有仙灵之气，显是已有意识，不日即可化形。
　　女娲娘娘心有不忍，遂寻访天地，找寻替代材料补天，适逢南海有妖龙作乱，女娲娘娘最终将妖龙斩杀，以其妖心做为替代，才算将天空裂缝修补完毕，挽救生灵。
　　而这块五彩晶石被女娲娘娘带在身边，以仙泽滋养，千年后终幻化成人。
　　女娲娘娘怜其乖巧，允她称自己一声“母神”，给她起名“疏月”，教她知人事、习术法，疏月即被视为女娲传人，享上神之尊。
　　后仙魔大战，上古众神相继陨落，所剩无几，女娲娘娘也身归混沌，疏月作为为数不多还存于世间的上神，其身份更显尊贵无匹。
　　疏月性情一贯淡漠随性，不喜繁文缛节，女娲娘娘走后，就自寻了一处宝地建立沁芜宫，常居于此，已六万余载。

第二章 疏月自然是记得的，这颗名叫粉黛的桃树
姝华跟在疏月后面，看着她兜兜转转最后停留在一株及腰的花卉面前。
　　“找到了！”疏月面上的欣喜在看清植株上的花后僵住，“怎的，如此普通？”
　　“上神，姝华也很纳闷，传闻这龙吐丝叶如海藻，花若游龙，蕊似柔丝，故而有龙吐丝此名”姝华声音渐消，看着眼前形似喇叭的金色小花，实在无法与想象中的相匹配。
　　“这花蕊倒是洁白柔长，香味也清淡好闻”疏月倒很是看得开，“人们常说，不可以貌取人，看来，这花，也是不能以名字来揣度样貌。”
　　疏月收回把玩花蕊的手，转身欲走，眼角却瞥见不远处的斜坡上一团淡粉。定睛看去，却是一颗淡粉色的树，树高约一丈有余，枝叶繁茂，呈淡粉色，乍一看像是开了一树粉色的花。
　　疏月走近，熟悉感愈加强烈，“这是何树？”
　　“上神您不记得了？这是粉黛啊。”
　　“粉黛？”名字倒是听着耳熟。
　　“是呀，这是天后娘娘特意差人送来，您亲手种下的。”姝华不解，“我还以为，上神出关，第一个想看的会是这株粉黛呢。”
　　“原来是粉黛，”疏月了然，却实在难以将眼前的大树与记忆中的小苗相提并论，“它几时长的这般高大了？”指尖拂过树上淡粉色的枝叶，感觉较之从前它叶片的颜色要更深一些，原本鲜红的脉络倒是变淡了许多，好似被吸收了一样。
　　“它原本是没有太大变化的，但是昨日，它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越长越高，枝叶也长的极快，可是奇怪的很，今日倒是又没有变化了”姝华撇了撇嘴，“我原本还想着上神出关后来看看如此异像呢。”
　　听闻此言，疏月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几分，“如此说来，倒是奇怪的很。”
　　聊起粉黛，姝华突然想起，“不知上神此次下界，可有寻得有缘之人？”
　　“有缘人？”疏月有一瞬间的恍惚，脑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玄色身影，还有一双极幽深的眸，但也只是一瞬，待要深究，已无迹可寻。
　　疏月压下心头异样，“自是没有，凡间不过如此，也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般有趣，不然我为何这么早便回来了。”
　　“可是。。。”
　　“此事不重要，日后莫要再提起了”见姝华还待说什么，疏月心底一阵烦躁，不知怎的，就是不愿在此事上再多做纠缠。
　　“是。”姝华虽然觉得疏月回来后有些奇怪，但上神都发话了，也只能压下心头疑窦。
　　疏月性质顿失，“回去吧。”
　　“是。”
说起粉黛，疏月自然是记得的，这颗名叫粉黛的桃树。
　　仙界无人不知，疏月上神行事低调，爱好不多，唯珍馐美酒与奇花异草而已。
　　疏月爱花草，但有一个原则，非奇珍花卉不种，非稀有孤品不收，千万年下来，沁芜宫的芳泽园已然是三界奇花异草最为丰富、集中的地方，许多已灭绝的珍品，也唯有芳泽园可觅得踪迹。
　　至于在这花木界的圣地为何会出现一颗桃树，这还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
在已度过的不知凡几的岁月里，疏月一向过得淡漠疏离，因其本体是五彩晶石，于七情六欲一项向来较为淡薄。所以众仙之中流传的关于疏月上神法相庄严，不好接近的说法，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这日，疏月听闻昆仑山附近有刺棘神草的踪迹，遂早早的带着姝华赶往昆仑山，途径青丘时远远瞧见一众仙者，疏月视而不见，本欲直接掠过，但对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上神。”众仙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疏月腹诽不已，面上不露分毫，一贯淡漠。
　　“上神，数百年不见，近来可好？”一白衣女子越众而出，其容貌妩媚妖娆，明艳不可方物，此刻正笑着搭话，笑意却未达眼底。
　　“白漓，劳你挂念，本上神一向安好，倒是你，怎的胖成这个样子了？”疏月回道。
　　白漓是青丘狐族狐帝白巳最小的女儿，青丘狐族源自上古一脉，法力高强，血统高贵。白漓天生九尾，又自恃美貌，平日里蛮横骄纵，较之狐族公主，更喜欢别人称她一声“神女”。
　　在白漓看来，三界之中，自己不论出生、资质还是容貌，都是顶尖的，所有女人在她面前都应该自惭形秽，所有男人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然而在她数万年的生命里，却有个人事事压了自己一头，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白漓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赢她一回。
　　而此人，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
　　白漓平时最是在意自己的姿容，闻言面色一僵，“上神说笑了，白漓不是胖了，是。。。是有了身孕。”说着，用手掌轻抚凸起的腹部，面上尽显慈爱之色。
　　白漓不喜疏月，疏月知道。
　　若要说整个仙界，疏月最为看不过眼的，也当属白漓，在她看来，白漓行事乖张，脑子里弯弯绕绕太多，一点都不像自己沁芜宫众小仙那般单纯美好，“原来是有了身孕，怪不得你的模样看起来比往常顺眼多了，不过，你如何有了身孕？”
　　“上神说笑了，自是嫁了人，才有了身孕。”白漓侧身，一风神俊秀的男子上前两步，站在她身侧，“上神，这就是我夫君，天宫三皇子睿慊。”
　　“夫君？这天帝家的三皇子我倒是知道，不过万岁吧，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去讨过一杯酒喝，只是不知你二人何时竟结成了仙侣？”此事疏月倒当真不知。
　　“回上神，小仙与漓儿结成仙侣至今，刚好百年。”睿慊皇子待人谦和，能力出众，是下一任天帝呼声最高的人选，兼之身量挺拔，面如冠玉，一向是仙界众女仙思慕的对象，这也是白漓今日叫住疏月的原因。
　　然而疏月注意的点却不在这，只见睿慊自然的伸手环在白漓腰间，看着她淡笑着继续说道，“漓儿身怀有孕，近日胃口不佳，说想吃青丘美食，故而今日特意陪她回青丘一趟，也见见家人。”
　　话虽是对着疏月说的，睿慊的眼睛却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白漓，那眼神，温柔似水，里面似乎有东西满的快要溢了出来。
　　而这种东西，疏月很陌生。
　　“上神忘了？我二人大婚之时还给上神的沁芜宫送过请柬。”似是很满意睿慊的表现，白漓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疏月看在眼里，却更觉刺眼。
　　看来这睿慊皇子也不像众仙说的那般优秀，至少这眼神，就不太好。
　　“咳，姝华，我们有收到过请帖么？”疏月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姝华。
　　“回上神，有的，不过当时上神正在闭关参悟一本上古遗书，姝华就擅自做主替上神回绝了。”姝华继续道，“但贺礼有在神女大婚之日送到。”
　　疏月了悟，姝华如此说，那必定是自己随手让她打发了，说自己闭关参悟上古遗书，她是第一个不信的。
　　不过有人信就好，“上神勤学好问，堪称仙界楷模，白漓区区婚事，自是不足挂齿。”想起沁芜宫送来的贺礼，笑容里的高兴又多了几分，“一直未曾有机会谢过上神的大礼，倒是白漓的不是了。”
　　“好说好说。”疏月觉得面前的两道身影越看越碍眼，“既无事，本上神就先行一步了。”
　　“上神且慢。”白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疏月回头，“上神年岁远长于白漓，不知白漓何时有这个荣幸，能喝上上神一杯喜酒？”
　　“自是不会让你等太久。”不再看白漓眼中的挑衅，疏月驾云直往昆仑而去。

第三章 上神莫不是觉得寂寞了
疏月与姝华将昆仑山及周边寻了个遍，也没看到刺棘神草的影子，只好无功而返。
　　“哼！”回去时路过青丘上空，想起今日种种，疏月一声冷哼。
　　“上神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姝华不解，疏月一向视白漓为跳梁小丑，从不放在心上，更不要说与她置气了，怎的今日反映如此之大。
　　“我并未与她一般见识。”我只是在想，为何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我？若是有人如此看着我，我想，我也是愿意为了他把自己弄的跟个球一样的。不，比这愿意的还要多。
　　如此一想，今日没有寻到刺棘神草的遗憾，反倒变得不值一提。
回到沁芜宫，日子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一想到白漓和睿慊站在一起的样子，还有睿慊那眼中浓的快要溢出来的东西，疏月就觉得心口闷闷胀胀的，这种感觉，很陌生，疏月很不喜欢。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原本无知无觉，自在安然，但一旦被别人提起或是被某些事情触动，就会泛滥，且一发不可收拾。
　　比如说，寂寞。
　　千万年下来，疏月的生活一贯简单随性，除了喜好花草和贪杯之外，没什么太过欢喜的，亦没有什么太过不喜的。天宫手艺最巧的芝云仙子织的云锦□□和人界妇女做的粗布麻衣，在疏月看来，也是无甚区别。不过，也没有谁敢让她穿粗布麻衣就是了。
　　但寂寞这个东西，却好似是无师自通的。
　　疏月甚至都不知道这种怅怅然的感觉叫什么，但她确然是寂寞了，这一寂寞，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唉。”
　　“上神若觉无趣，不如去找司命星君畅饮一番？”在听到疏月第六十八声叹息后，姝华试探着说道。
　　对了！去找夕未，夕未这般聪慧，定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想到这里，疏月不再耽搁，驾云直奔司命星君府。
司命星君夕未，掌管凡界生灵命理，容貌俊美，才华横溢，然而，疏月与他熟识，却并不是因为这些。
　　疏月好酒，而司命星君酿的酒在仙界是出了名的好，因此被疏月引为知己，虽然一开始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到达司命府时，夕未正挽起袖袍将新采的新梅洗净、沥干，准备酿造新一季的青梅酒。
　　在听到疏月一股脑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困惑倾吐出来之后，头都没抬，只淡淡说道，“上神莫不是觉得寂寞了。”
　　疑问句的形式，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疏月恍然，噢，原来这就是寂寞了。
　　“唔，夕未，你说是，那便是了吧。”踟蹰片刻后，“那依夕未之见，此事该当如何？你也知道，我于此，并无经验。”
　　“上神何不去问月下仙人？”听闻此言，夕未终于停下手中动作，看过来，眼底一抹深意。
　　“你是说尔秋小仙？”
　　“正是。”
　　“夕未，你莫要糊弄我，众所周知，月下仙人虽掌姻缘，但他却只司人间姻缘，而你我等，早已超脱轮回之外，他的红线，是栓不住的。”想起那个文弱小仙，疏月不觉摇了摇头。
　　“就算他无法掌控仙者姻缘，但他于此道颇精，想必办法也颇多。”收回目光，夕未继续手上动作，仍是淡淡的。
　　疏月盯着他摆弄青梅的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煞是好看。
　　“如此，那我便走一遭月下殿。”
月下殿其实并不在月亮之下，凡间流传的月下老人其实也并不老，不仅不老，他看上去还很年轻，甚至稚嫩。
　　大抵在人们心目中，年纪大的人，显得比较德高望重，说出来的话也更有信服力，所以把掌管姻缘的仙人称作月下老人。
　　其实也对，因为任谁见过尔秋仙君的模样，估计对自己的姻缘掌握在他手中都会持怀疑态度。
　　尔秋仙君人如其名，清秀有余而沉稳不足，单薄的身板此刻微微颤抖，双目低垂，面色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疏月瞅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省，难道自己其实长得凶恶无比教人不忍直视？亦或是自己平素行事太过暴虐，曾欺压弱小？
　　答案显然都不是。
　　“尔秋小仙，你不必如此惊慌，我今日前来，不过是与你探讨。。。”看到他抖得越发厉害的身板，疏月道，“不，是向你请教的，你只管回答我先前的提问便是”。
　　尔秋身板抖的厉害，心里的想法闪的更是厉害，“我的上神诶，怎么排解寂寞，难道要我跟你说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就不寂寞了？放眼整个仙界，有谁敢，不，是有谁有这个资格与您结成仙侣哟？那不是以下犯上么。”
　　“回上神，其实寂寞一物，无非是情无所寄，心无所依，您可以多多发掘自己的爱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来消磨时间，自然就不会觉得寂寞了”腹诽自是不能说出口，尔秋斟酌片刻，拱手说道。
　　“喜欢做的事情么？这个我已试过，可现在不管是寻到多珍稀的花草，亦或是喝到多美味的醇酿，这种满足感来的都不够彻底，总似，少了点什么”说到这，疏月面带困惑，因为在已逝的漫长岁月里，这两样，已足以撑起她几乎所有的喜悦。
　　尔秋面色一凛，似下定决心般说道，“既如此，上神可有想过，寻一个有缘人，共度余生？”
　　仙界虽说不忌嫁娶，修仙一门也有双修之法，但疏月作为女娲娘娘传人，其代表的，是上古神祇。诱导她去沾染情爱，就像将她从高高在上，拉入尘埃。
　　尔秋以袖拭额，天帝的诛仙台，可是许久不曾用过了。
　　“有缘人？在何处？”
　　“既是有缘人，自然可遇不可求。”
　　“依你的意思，我只能干等着了？”疏月语调略高，溢出一丝上神的威压，尔秋额汗冒的更快。
　　“上神莫急，在凡界有这样的说法，桃树是姻缘树，而桃花就代表姻缘，若是亲手种的桃花开了，那好姻缘，自是近了”尔秋语速加快，已经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你是说让我像凡界女子一样，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颗桃树上？”
　　“自然不是普通的桃树，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内，有着天上地下最为珍贵的桃树品种，上神可移植一颗，好生照料。”我到底在说什么呀？雷神，你干脆赐我一道雷，将我劈死得了。
　　“桃树？有意思，我沁芜宫中花草树木无一不是珍稀孤品，桃树这等平庸品种，倒是不曾种过。”疏月嘴角一扬，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姑且信你，试试无妨。”
　　“尔秋小仙，如若你说的法子奏效，我自有重谢。”疏月留下这句，已是不见踪影。
　　“总算走了”尔秋长舒一口气，瘫倒在石凳上，旋即在心底发誓，“女娲娘娘，小仙绝对不是故意诱骗上神、敷衍搪塞上神的，娘娘莫怪，小仙有罪，小仙有罪。。。。。。”

第四章 这一照料，就是百年
听说疏月要种桃树，天后娘娘倒是大方的很，次日就谴了仙俾将蟠桃园内所有品种的桃树都准备了幼苗送到沁芜宫以供疏月挑选。疏月挑挑拣拣，最后眼光落在一株枝叶柔嫩，略带粉红的小苗身上，说它小，是因为它的个头比之其他树苗矮了近三分之一，实在不很起眼。
　　疏月注意到它，是因为它的叶片颜色更为浅淡，透着淡粉，叶片脉络清晰可见，颜色鲜红，如有血液流动。叶上还长着细小绒毛，不似一般桃树。但观其枝叶形态，又确属桃树无疑。
　　天后送过来的树苗都带着或浓或淡的仙气，这株小苗的仙气不算最浓厚的，但却是其中最为精纯的。
　　“此苗为何品种？可好存活？”
　　“回上神，此苗名‘粉黛’，是云游散仙在虞荒山偶然所得，献予天后娘娘，娘娘也是才得此物，因之前并未栽种过，故不知其特性。”天后座下女官碧清仙子恭谨回道，“娘娘听闻上神欲种桃树，就命小仙将此苗一并送来，若能得上神青睐，也是它的福气和造化。”
　　疏月指尖划过淡粉枝叶，面上笑容浅淡，“天后有心了，那便这株吧，你回去后代我谢过天后。”
　　“是，小仙告退。”碧清右手轻抬，原侍立两旁的仙俾上前将其他树苗迅速清理好，鱼贯而出，未留纤尘。
沁芜宫位于仙界东极，广袤无垠，其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芳泽园。说是园，却并无围栏，而是位于沁芜宫主殿周围，远远观去，主殿就位于花海正中央。
　　东极四季由疏月自行掌控，因太过喜爱花开芬芳的热闹景象，东极历来只有春、夏、秋三季，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艳丽的模样。
　　疏月手执粉黛兜兜转转，最后选中一处地势略高的斜坡将其种下。
　　此处土壤深厚，且为沙壤，疏松通气，又因在斜坡之上，排水良好，最是适宜桃树生长。
　　目睹全过程的姝华满面诧异，要知道疏月上神，虽爱花草，但却不是个精于照料的。
　　在疏月的认知里，栽花种草，最重要的就是浇水。至于浇什么水，什么时候浇，一次浇多少她是全然没有这个概念的。姝华有时候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化成人形的。
　　芳泽园奇珍花卉无数，虽然都是疏月从各处带回，但真正日日照料的，却是姝华等人。且疏月于花草，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常常最初的新鲜劲头过去，就弃置一旁，任其生长了。众仙已是见怪不怪了，每每都是认命的加以照看，毕竟都是花木一族，习性相近，时日一长，沁芜宫众仙倒个个成了料理花草的好手。
说起沁芜宫众仙，大多是草木花仙，花木类成仙不易，但东极本就灵气浓厚，仙花仙草种的多了，且都是珍稀品种，本具灵根，久而久之自是有那么些修成正果可化为人形的，千万年下来，现已有十余位，其中以女仙居多。
　　东极地广人稀，沁芜宫远离天宫，疏月又是个随性惯了的，宫内没有明确的等级划分，规矩也不多，众仙本就是因疏月之故才移居此处，且化形时也或多或少曾得到过疏月的帮助，因此化成人形后都不愿离去。
　　疏月也就随了他们，此地远离凡俗，让他们在此潜心修炼，平素也不会拘了他们的自由。
　　众仙以疏月为尊，大家相处和睦自在，因姝华跟着疏月的年月最长，众仙也以她为首，称她一句姝华姐姐。
此时见疏月对这株桃树苗如此看重，倒真是难得，众仙偶然见一回，就像见着那卯日神君从西边开始当值一般。
　　“芷溪，你说，上神这次，新鲜劲能维持多久？”不远处一着杏色纱衣的女子收回目光问道。
　　“我觉着，也就一两年吧。”被问到的女子仰躺在及膝高的雾篱草丛中，双手枕在脑后，“馨蕊，你莫不是忘了，五百年前，上神寻回一株通体银白的雪兰，养在殿内，稀罕的很，甚至以自身神力为它接续断掉的根茎，但也只是亲自照料了不过百日，就交给了姝华姐姐移植了出来。”
　　“哼！总好过你们连上神的寝殿都未曾进过。”一银发少年迎面走来，精致无暇的脸上满是嗔怒，“上神对我有再造之恩，让我早化人形，又给我取名慕雪，她对我，自是不同的。”
　　馨蕊、芷溪见被谈论之人听见，面色讪讪，不再言语。
　　但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是，疏月对这株桃树上心的程度远高于他们的预想，这一照料，就是百年。
在仙界，百年时间，不过弹指。
　　自这株桃树种下后，芳泽园的花花草草深刻的忧伤了。
　　以前疏月每天都会到芳泽园散散步，摸摸这个，夸夸那个，每到这个时候，园里的花花草草都会舒展身体，尽可能让自己的花看起来更美，闻起来更香。
　　但自从桃树种下后，疏月每日到芳泽园的时间虽是有增无减，却大多是围着这株粉黛打转。
　　“姝华，你瞅着它可有什么变化？”此时疏月正弯着腰，盯着粉黛还不及自己腰部的顶端。
　　“比昨日高了一些？”姝华也努力把目光放在粉黛上面。
　　“不是。”
　　“那，是比昨日粗壮了些？”姝华把粉黛又从头到脚瞧了一遍，试探问道。
　　“也不是。”
　　“上神，恕姝华愚钝，实在不知”姝华终于放弃。
　　“它比昨日，新长了一片叶子。”
　　姝华看着顶部，那还不如绿豆大小的嫩芽，再看看疏月郑重的表情，默了。
　　“唉。”良久，疏月终于直起腰来，长叹一声。
　　“上神何故如此忧愁？”姝华看着她微拧的秀眉，不解。
　　“它长的这般缓慢，若要等到它开花，岂非要等到沧海桑田？”
　　“上神是因为月下仙人说的话？”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种一株桃树？”
　　知道自己的智商被自家上神鄙视了，姝华也不恼，“上神，姝华以为，月下仙人之言，并不是让上神每日守着桃树，等着它开花。像人间的话本，在深闺的女子总是难以寻得如意郎君，反而走出门去，总能轻易遇到有缘之人。”
　　疏月若有所思，“你是说，让我多出去走走？”
　　“沁芜宫千百年来，也就这么些人，就连东极，也是人迹罕至，上神的有缘人，总不会从树上结出来。与其干等桃树开花，不如外出走动，结些善缘。”
　　“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哪里走动？这天界，怕是没有我不曾涉足的地方了，那些个小仙，见到我莫不像是耗子见到了猫，往往话没说几句，就让人失去兴致了。”想起以往，疏月轻哼。
　　“上神以为，凡界如何？”见疏月眼带鼓舞，姝华继续道，“凡界更替频繁，每次朝代变迁都会衍生出许多新奇的事物，且凡界无人识得上神，上神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算不能寻得有缘人，也可以聊作消遣。”
　　“唔，我姑且试试。”疏月双眼一亮，“姝华，传令下去，本上神要闭关，任何人、事，不得打扰。在此期间，沁芜宫由你代为掌管，至于这株粉黛，你就好生照料吧。”
　　“是，上神。”

第五章 你可曾想过，或许你的有缘人，就在身边
“你要去凡界？” 主意一定，疏月来到司命星君府，彼时夕未正在院中对月独酌，闻言，千年无甚表情的脸上，一丝诧异泄出。
　　“是。”疏月也不见外，落座，自己拿了个杯子倒满，喝干，“青梅酒窖藏百年最是香醇，夕未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夕未对她的称赞充耳不闻，“就为了寻你的有缘人？”
　　“是。”疏月再给自己满上，与夕未碰杯，再饮尽。
　　“你可知仙凡有别？”夕未还是保持持杯的姿态，看着疏月。
　　“若是我的有缘人，即便是个凡人，我也自有办法助他成仙。”疏月满不在乎，再饮。
　　“你既已打定主意，又来寻我作甚？”
　　“此次我打算遣一缕魂魄，从幽冥司过轮回道去往凡界，既要做一回人，那便做的彻底些。”
　　“你的决心倒是大得很。”夕未杯中酒总算喝下，目光移开。
　　“既要为人，便需受命理约束。唔，夕未，你记得于我写个好命格。”
　　“有何要求？”
　　“要貌美。”
　　“好。”
　　“要聪慧。”
　　“可以。”
　　“要出身高贵。”
　　“这是自然。”
　　“要阅尽天下美色。”
　　… …
　　“还有呢？”
　　“其他的，就一切随缘吧。”疏月的注意力总算从酒上移开，望着第九重天上的圆月，似无暇的玉盘，白光莹莹。仙界的月，总是圆的，满的，不似凡间，月有阴晴圆缺。
　　“好，那就依你之言。”夕未斟酌片刻，“若，此次寻不到呢？”
　　“那便不寻了。”疏月展颜一笑，艳色陡增，天上的圆月都似黯淡了几分。
　　“当真？”
　　“当真。”
　　“好！”夕未不再多言，举杯。
　　大醉一场。
　　朦胧中，疏月仿似听见有人在耳边叹息，“你可曾想过，或许你的有缘人，就在身边？”
　　声音模糊，待侧耳去听，却又再无声息，困意袭来，疏月彻底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仍是在司命府的院中。
　　疏月摇头一笑，“竟是趴在石桌上就睡了一夜，以后夕未酿的酒，还是不要贪杯的好。”
　　扫视一圈，并无夕未的踪影，大抵是去天宫当值去了。
　　疏月并未停留，略整理衣裙，乘云而去。
　　回到沁芜宫，疏月交代好宫中事务，在寝殿外布好结界，就开始打坐入定，须臾，一缕魂魄离体而出，直奔幽冥司而去。
　　幽冥司主暝彦见到疏月，听她说明来意，虽惊异不已，但他向来也是个通透的，只当上神岁月漫漫，一时兴起想体会体会人间疾苦，当下并未多言，只亲自引她来到奈何桥头，取孟婆汤一碗，待疏月喝毕，送至轮回台。
　　“上神此去，请珍重。”轮回台前暝彦拱手行礼。
　　“司主不必多礼，此番，疏月谢过了。”语毕，纵身跳下。
接着就是在凡间的画面，夕未倒也够意思，疏月要求的前几项均有达到。
　　疏月此生，投身为大庆王朝丞相家独女，丞相姓朱，给她取名蔚莹。
　　话说这蔚莹自小被呵护长大，长的那叫一个艳惊四座，名动天下，且打小机灵聪慧，琴棋书画莫不精通，可谓才貌双全。
　　但可惜的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她的丞相父亲遭政敌陷害，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而她，在忠仆死士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却在逃亡路上不慎失足掉下山崖。
　　这一生，也就到头了。
　　因此，“阅尽天下美人”这一项，还没来得及实行，就被硬生生扼杀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这株桃树下，回忆起这百年来的种种，疏月虽觉可惜，却也无太大感触。人间一世，短短十数载，和自己经历过的漫长岁月、波澜起伏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且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以一个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去经历，虽是完整的一生，但她离开仙界，却也不过短短十七日罢了。
　　此次下届，不甚圆满，值得庆幸的是，疏月却看透了许多事情，至少已不再执着于寻觅所谓的有缘人。
　　想到自己先前竟然深信月下仙人之言，疏月面色微烫。
　　这个尔秋小仙，竟胆敢糊弄于我。
　　不过这下界一遭，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人情世故学到了不少，以往想不明白的许多东西也不再能对疏月产生困扰。
　　思及此，疏月也就暂时打消了要拆掉月下宫和月下仙人那小身板的念头。
　　看着眼前的桃树，疏月释然一笑，转身离开。
　　既无法随心随性，何苦执着，且让它自由生长，一切，便随缘吧。
　　自此，粉黛的“专宠时期”正式宣告结束。
沁芜宫的生活一如从前，疏月每日饮酒赏花，姝华每日鞍前马后，而沁芜宫众仙，则继续向疏月邀功争宠的日常。
　　疏月不爱在仙界走动，沁芜宫众仙更是极少走出东极的地界，常年累月，沁芜宫已然成为仙界最为神秘的存在。
　　不少仙者想拜入沁芜宫门下，但都不得其法，因疏月早有规定，沁芜宫只收花木仙，且只收在沁芜宫化形的花木仙，这无疑是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既然入门无望，那去拜访谒见、瞻仰瞻仰上神之姿总还是可以的吧，结果众仙又发现，每每投上拜帖，都会得到疏月上神闭关修炼，不宜见客的回复。
　　众仙闻之，对疏月更是敬佩有加，遂收拾起对沁芜宫的好奇，自回去奋发修炼去了。
　　久而久之
　　外界眼中的沁芜宫：遗世独立，灵气浓厚，景色秀美，堪称仙境中的仙境。
　　沁芜宫众仙眼中的沁芜宫：除了花草树木还是花草树木。
外界眼中的沁芜宫众仙：难得的花木类仙者，仙力精纯，且都容貌绝佳。
　　沁芜宫众仙眼中的沁芜宫众仙：都是一群妨碍自己向上神争宠的小妖精。
外界眼中的沁芜宫日常：相亲相爱，研习术法，相互切磋。
　　沁芜宫众仙眼中的沁芜宫日常：喝喝酒，种种花，掐掐架，争争宠。
外界眼中的疏月：修炼狂人，爱好闭关，神力深不可测，高高在上的上古神祇。
　　沁芜宫众仙眼中的疏月：自家上神不论什么，自然都是最好的。
　　所以说，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
　　有些时候，无知，是福。

第六章 无韵西风穿堂过，帘外闲竹泪痕多
这日，疏月想起自凡界回来，还未曾去寻过司命，当然，也就还未曾喝过司命酿的好酒。于是跟姝华交代一声后就往司命府行去，还不忘捎带上园内玉菩提新成熟的菩提果。
　　沁芜宫地处东极，与位于中天天宫内的司命府相隔甚远，疏月驾云一段时间后正感无聊，忽闻有笛声自下传来，疏月耳力、目力甚好，随即向下看去。
　　云下正好途径虞荒山，虞荒山虽然叫山，但它的范围却远远不止一座山，而是群山连绵，占地颇广。
　　自上古时期，虞荒山因地形险恶，自然环境奇特，奇花异草众多，时有护宝凶兽出没，众神恐凶兽出山伤及无辜，也担忧有人误入其中，故在虞荒山周围施了不少阵法，将之隔绝，仙力低微者连进山的路都看不见，平时极少有人涉足。
　　此时听闻笛声，疏月不由好奇，寻声而去。
　　待双足触地，疏月环顾四周，并无人影，循着笛声抬首望去，一人闲适坐于古树之上，背倚树干，右腿弯曲，左腿随意搁置在倾斜的树枝之上，青色衣摆悬空垂下。
　　笛声还在继续，此刻听得真切了，才发现是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
　　笛音悠远婉转，渐至哀伤，如诉如泣，欲语还休，好似心中有太多情感和言语，无法倾吐，亦或是，无人倾吐。
　　“无韵西风穿堂过，帘外闲竹泪痕多。”
　　一曲毕，疏月脑中冒出这一句在平时看来酸不溜秋的诗文，只觉听了这首曲子，心口沉闷，压的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把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青衣男子闻言转过头来，疏月于斑驳日影中撞上他的眼，那是一双极幽深的眸，似包含天地万物，又似什么都不能引起它半分涟漪。疏月只觉日月星辰在这一刻都好似消失不见，时光停歇，就这一眼，好像已教她等待了万年。
　　然青衣男子并不这么想，他收回自己不带一丝情绪的目光，不置一词，飞身离去。
　　疏月望着他优雅的身姿，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彻底的无视了？至于这无视中是否还带着点鄙视，就不得而知了。
　　横行仙界数万载，疏月何时受过如此冷遇？当下握拳：下次不要再让本上神遇见你！如若遇见。。。
　　一想到刚刚瞧见的那张脸，疏月握紧的粉拳一松，如若再让本上神遇见你，本上神自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疏月一直在想，怎会有人长的这般好看呢？
　　疏月自小在仙界长大，妖界和人界也有过涉足，但凡仙者样貌大都差不到哪里去，貌美者更是比比皆是，妖界则是长的奇形怪状者有之，容貌秀丽妖娆者也有之，至于人界，大多相貌平庸，偶然也能出那么一个称得上绝色的。
　　而在疏月见过的所有仙、妖、人当中，若说起相貌，白漓可算是女子中最为美艳者，男子中，司命星君夕未也可算是最顶尖的那一个，沁芜宫众仙，若是拿出去，也个个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但今日见到的男子，却让疏月无法用言语形容，所有的溢美之词似乎都不足以表达他的美好。
　　见多了清心寡欲喜穿白衣的仙者，疏月从不曾为谁感到惊艳过，这也是疏月第一次发现，原来青衫也可以被穿的这般好看。
　　待回到沁芜宫，定要让慕雪他们也试试。
这般想着，司命府也就到了。
　　疏月这次来的时候，夕未既不在酿酒，也没在喝酒，疏月进门的时候他正在认真的研究命格，不仅认真，还有些出神，待疏月离书案只有两步之距时才回过神来。
　　“上神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夕未看着疏月，嘴上说的客气却并未起身，只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命格收好，压在桌上其他命格之下，动作自然流畅，疏月眼角只撇到一个“顾”字，并未上心。
　　“没事就不能来你这司命府了？就不能是因为挂念你了么？”疏月对他的失礼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上神挂念的，怕是我这陈酿的好酒吧”虽是这么说，夕未还是自觉将好酒取出，“今日喝梨花白，可好？”
　　“当然好，你这梨花白，我可是想念许久了。”疏月灿然一笑，转念又道，“你这好酒，我自然是挂念的，至于人嘛，当然也是一并挂念的。”
　　说话间从储物戒指中取出用盘装好的菩提果，“上次你曾说喜欢吃菩提果，这几日恰好我园里的玉菩提新果成熟，我特意给你带了些过来。”
　　闻言，夕未看着面前尤带着仙露的白色小果，顿觉无语，玉菩提之果可算是仙界圣品，可活死人，肉白骨，若凡人吃了，可平地飞仙，仙者吃了，自可精进法力，巩固修为。
　　疏月这般将它当做下酒果品，若叫别人见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夕未笑着摇头，却不多言，只引着疏月到园中石桌坐下。
　　“上神此次回来，似是有些不太一样。”夕未给疏月倒满一杯酒，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添上。
　　“哦？我倒并未觉得”疏月举起酒杯，与夕未相碰，饮尽，若有所思道，“夕未你且说说，是哪里不一样了？”
　　“上神似乎，变得。。。”夕未斟酌着措辞，“稳重了些。”
　　“稳重？唔，夕未你如此说，那便是稳重了些吧，大约是经历一遭凡世，多少对世事无常、生命易逝有了些许感悟。”疏月顿感好笑，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在夕未口中说出“稳重”一词，而对象，居然还是自己。
　　“哦？不知上神在人间发生何事？”夕未面露好奇之色，将酒杯置于桌上，看向疏月。
　　疏月于是一一道来，期间还伺机喝了几杯酒，却没注意到夕未眉间越来越深的疑惑。
　　终于说完，夕未问道，“就这样？”
　　“不然还有怎样？”想起来疏月忽感奇怪，“不过说起来，不知你给我写的命格是如何写的，这一世，怎的如此命短。”
　　夕未见疏月神色不似作伪，正暗舒一口气，听到她的提问将目光收回，重新给两个酒杯倒满，“自是依照你的要求写的，不过根据之前的说法，我除了给你的转世做一些基本的设定之外，并没有多做安排，一切但凭你自由发展，如此一来，发生什么变故，也是正常的。”
　　“唔，原来如此。”疑惑得解，疏月释然一笑。
　　“那，可还要再去一次？”夕未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
　　“这凡界的酒倒也不乏香醇佳酿，只是偶尔下去过过酒瘾就好，转世为人，倒是再没有这个必要了。”疏月盯着手中酒杯，好似凡界与她而言，不过另一个可以喝到好酒的地方。
　　见疏月说的认真，夕未脸上浮出一个笑容，“难为你想的通透，来，喝酒。”
　　疏月看着夕未脸上的笑，愣愣的问，“夕未，你我相识多久了？”
　　“数万年了。”
　　“嗯，原来都这么久了。”疏月点头，又问，“数万年之久了，夕未你怎的没对我笑过？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笑的。”
　　夕未默。
　　笑意微敛，反思，自己在疏月面前是不是显得太过严肃了。
　　“夕未你笑起来真好看。”疏月双手托腮，盯着夕未。
　　“你醉了。”那以后还是不要太过严肃了吧。
　　“没有，夕未你酿的酒不醉人的。”疏月双眼迷离，“夕未，你怎的变成两个了？”
　　夕未无奈一叹，在疏月的手摸上自己面皮之前将她捉住。
　　疏月好酒，众所周知，但疏月这浅薄的酒量，却没有人比夕未了解的更清楚了，再看桌上的酒坛，一坛梨花白刚好见底。
　　看着已不省人事的疏月，夕未想，以后再与疏月喝酒，还是用壶吧。

第七章 有劳司主为她修改命途，许她百世安宁
　　疏月再醒来时是在沁芜宫的床上，见疏月醒来，一旁候着的姝华忙端上早已准备多时的醒酒汤。
　　“姝华，我昨夜是如何回来的？”疏月接过醒酒汤，虽然并未觉得有何不适，还是一口喝干。夕未酿的酒除了口感好之外，还有一点是疏月极为喜欢的，那就是不管喝多少，醉到什么程度，第二日醒来时都不会觉得身体不适。
　　“回上神，自是司命星君送您回来的。”疏月去往司命府喝酒，十次有八次是司命星君送回来的，姝华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唔，夕未可有留下什么话？”疏月起身，由着姝华上前为自己更衣。
　　“司命星君说，下回上神再想喝酒，不如派人去府上传召一声，他赶来便是。”姝华拿出一套绛红色长袍，仍是古朴的样式，裙摆上的花纹变成了飞星羽茉。
　　“为何？”疏月微抬双臂。
　　“司命府与咱们沁芜宫相距甚远，司命星君说，与其每次送上神回来，不如他自己直接过来更为省事。”姝华就着她的姿势将衣裙穿好，再用腰带系上，最后在腰间挂上一枚玉珏。
　　“呵，他倒是想得周到。”疏月失笑，不过却打定主意，以后喝酒，还是要去司命府。
　　穿戴完毕，疏月看向镜中的自己，如画眉目上粉黛未施，是一贯的素净。
　　不知怎的，眼前忽然一抹青影闪过，疏月想起昨日在虞荒山看到的青衣男子。
　　“你说，我若是着青衣，好不好看？”疏月看着镜中，想象着。
　　“青衣？上神衣着品味一向沿用上古习惯，衣裙多为庄重的绛红、绛紫色，青衣倒是不曾见穿过，”姝华继续说道，“不过上神天生丽质，不管什么颜色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定是好看的。”
　　“呵，就你嘴甜。”疏月被逗笑，打消了尝试穿青衣的念头，那样清冷的颜色，未必适合自己。
　　不过。。。
　　“姝华，你去跟他们说，让他们都换上青衣来见我。”疏月狡黠一笑。
　　“是，上神。”虽然不知道自家上神这又是唱的哪出，姝华还是没有二话的就去照办。
半个时辰之后，沁芜宫众仙均换上各式青衣站立殿内两旁，面面相觑。
　　疏月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时而摇头，时而叹息，这群小花小草换上青衣后虽然一个个也是风采依旧，风姿过人，但和记忆中的那人相比，显然不是一个感觉。
　　疏月挥挥手，让他们下去各自换回从前的装束了。
　　众仙虽觉莫名，但也一个个乖乖照做。
这日，疏月正在软塌上小憩，突然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自西方传来，疏月倏然起身，把正在倾身往香炉里添加香料的姝华吓了一跳。
　　“上神，发生了何事？”
　　“三生石。”
黄泉路尽处，忘川之滨，奈何桥头，一长相奇特的巨石耸立，此石上大下小，头重脚轻，上有两条神纹，将石隔成三段，是为三生石。
　　说起来，这三生石与疏月还颇有渊源。
　　共工怒撞不周山后，虽然女娲娘娘及时炼石补天，挽救人界生灵，但彼时人界命途多舛，熬过了仙魔大战，本就刚刚开始恢复发展，人丁不甚兴旺，经此一难更是死伤过半，所剩无多。
　　女娲补天后，为促进人界发展，开始抟泥造人，每造一人，就取一粒沙作计，经年累月终成一硕石，女娲将其立于西天灵河畔。
　　此石因始于天地初开，受日月精华，灵性渐通。一日，只听一声巨响，石身陡然增大，直插云宵。女娲见其之上魔气缠绕，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大惊失色，急忙施咒将其封住。为了更好的约束其魔性，女娲思虑再三，最终将其放置于鬼门关忘川河边。
　　因考虑到造人后，尚缺轮回神位，遂封它为三生石，赐它法力三生决，并将其被神纹隔开的三段命名为前世、今生、来世，命它守在奈何桥头，掌管人间三世轮回。
　　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缘起缘灭的故事，都被重重地刻在了这块三生石上，因而它能映照出每个人的前世今生。
疏月和姝华赶到冥界时，已不再能感应到来自三生石的灵力波动，但其上灵力却明显比之前要更为浓厚。
　　三生石是女娲娘娘所造，上面更是有她留下的魄灵符，疏月对此再熟悉不过。
　　想起女娲娘娘曾对她的叮嘱，疏月道，“母神当年将你置于幽冥道口，忘川之滨，就是希望以幽冥之气来压制你的魔性，让你回归正道。如今母神身归混沌已数万年，你经过这数万年的洗礼，魔性也已消退，它日若要破石而出，幻化成人，也是你的造化。”
　　疏月口吻忽而一厉，“倘若你化形后仍魔心不改，胆敢做出危害生灵之事，我定不饶你！”
　　一旁的三生石似能听懂，石身微震，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满。
　　疏月不再理会它，转身离开，行至奈何桥头时遥遥瞥见一抹青影立于桥的另一边，赫然正是之前在虞荒山遇见的青衣男子。
　　疏月见他正凝望着忘川之滨成片的如血染般的曼珠沙华，似追忆，又似发呆，想起前次见面时他的冷淡疏离，当下也无心与他再做纠缠，带上姝华，化光而去。
疏月走后不久，一老妇人在鬼差押解下自黄泉路走来，驻足三生石畔。
　　妇人抬起浑浊的眼，先是看向三生石中间一段，画面闪过，一玄衣男子怀抱一女子正对她怒目而视，他怀里的女子已无声息，蔚蓝的衣裙被大片大片的鲜血浸染，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顾暄。”妇人眼中有泪落下，颤抖着伸出双手，似是想抚摸他的容颜，多少年了，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画面再变换，却是一个人的冷宫岁月，她一直想死，却又一直都不敢死，怕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然而，她直到死，也没有再见过他，甚至不知，他早已离开人世。
　　妇人收回手，擦干眼泪，再向上看去，画面转变，最后定格，仍是一个男子怀抱着一个了无生息的女子，不过这次，她知道，自己，是他怀里的那个。她听到他说，“以沫，今生我负了你，来世必定偿还。”
　　“嗬，嗬。”妇人发出沙哑笑声，泪水再次落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脚步蹒跚着离开，到奈何桥头，饮下孟婆汤，再不言一词，也不曾注意到三生石最下一段，一只野兔正被箭射中，倒地而死。
青衣男子远远瞧着，面上无一丝表情。
　　“帝君，她此生杀孽过重，却颐养天年，至高龄才寿终正寝，正可谓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此生作孽，来世偿还，故而她的下一世，将投入**道，为人所食。”幽冥司主暝彦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说道。
　　“终究是我欠了她的。”青衣男子转过身来，“有劳司主为她修改命途，许她百世安宁，如此，也算是两清了。”
　　“是，帝君。”暝彦拱手说道。
　　“她，还是没有消息么？”青衣男子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哀伤。
　　“据小仙调查，她死后，魂魄并没有回归幽冥司，也没有再投胎转世。”暝彦据实以告。
　　面色微讶，“没有回归幽冥司？”
　　“正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多方寻找都无法探知她下落的缘故。”
　　“凡界生灵生死轮回均需受幽冥司管辖，不在幽冥司，除非。。。”似是想到了什么，青衣男子眼前一亮。
　　“除非她，并非凡人。”暝彦接下去说道，原本的疑惑渐渐明朗。
　　青衣男子抬头望天，“若非凡人，便是妖仙，可我并未从她身上探寻到一丝妖气或是仙气。”
　　“这个，小仙也不知缘故。”
　　“如今，唯有此法了。”男子说着，心底已打定主意。
　　“帝君说的，莫非是乾坤镜？”
　　“乾坤镜传自上古，乃天地至宝，可观前尘，甚至可穿梭时空，回到过去，逆改天命。若要知道她魂魄去了何处，只有依靠它了。”
　　“可是乾坤镜自仙魔大战后不知所踪已数万年，要寻到，谈何容易。”
　　“纵是前路千般艰险，万般叵测，上天入地，碧落黄泉，我也定要寻到她。”青衣男子面色坚定，不再言语。

第八章 我叫疏月，是你。。。未来的师娘
　　这日，一封封仙气渺渺的请柬从南海净渊山被送往仙界各处，净渊山子墨仙尊时隔万年再收弟子，而且还是个女弟子的消息一经传出，迅速在仙界炸开了锅。
　　要知道这子墨仙尊收徒可讲究的很，非根骨奇佳者不收，非智力超群者不取，非容貌绝佳者不要，非机缘巧合者不入。数万年下来，挑挑拣拣也不过收了三个弟子罢了。
　　大弟子敖钧为东海龙宫大皇子，二弟子丹尘是北极冰凌老祖之孙，三弟子风折柳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三人无一不是资质奇佳的修仙材料，且都是风姿卓绝的人物。
　　本来如此苛刻的条件，应该让众仙望而却步才对，但架不住子墨仙尊前仙界战□□号和他深不可测的修为吸引，且看他三个嫡传弟子自入门后突飞猛进的修为就知道了，每年欲拜入净渊山门下的童子、仙者可谓是前仆后继、不计其数。
　　但自万年前开始，子墨仙尊就不再显露出收徒之心，对于有意拜师又资质不错者，只是让三个徒弟收下，作为外门弟子，平日里偶尔指点一二。
　　就在外界皆传子墨仙尊已无收徒之心扼腕惋惜时，却从净渊山传出如此劲爆的消息，怎不叫众仙惊异万分亦好奇万分？此时八卦之火在众仙心中熊熊燃烧，只恨不得立刻飞到净渊山看个究竟，看看子墨仙尊这新收的小弟子有何过人之处。
此时，沁芜宫内。
　　看着殿中净渊山仙使，想到上次在净渊山没喝够的好酒佳酿，再加上对子墨这小徒弟也实在有几分好奇，疏月一口允下，将亲自到场祝贺，倒是将送信的小仙惊到了。
　　本来接下这活，就没指望一心只有闭关修炼的疏月上神能有所重视和回应，更别说亲自出席了，不过虽然和自己原本的预期大相径庭，到底是净渊山门人，仙使在片刻的讶异过后收好自己的下巴，恭谨行礼，“上神能亲临，实属我净渊山莫大的荣幸，如此，我净渊山就恭候上神大架了。”心里想着，此番能请得动疏月上神，回去后可要好好跟他们吹嘘炫耀一番。
　　送走仙使，疏月就和姝华研究起来该送什么贺礼的问题，好歹也是仙界巨擘收徒，这贺礼自然马虎不得。
　　时光飞逝，一晃半月已过，转眼就到了该去净渊山赴宴的日子。
　　本来疏月是不想带上姝华的，免得她总在自己喝的正酣的时候在耳边念叨，但姝华考虑到疏月贪杯的程度和她浅薄的酒量，担心她酒醉之下做出有损上神威严的事情，一再坚持，疏月无法，只得让她跟随。
　　一路无事，只除了姝华一直在耳边念叨的“莫要贪杯”、“注意仪容”等等。
　　疏月在此番荼毒下恨不得施法关闭自己的听觉，看着她一脸严肃认真、如临大敌的模样又不禁莞尔，“姝华，我觉着，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上神，不如，咱们换换？”
　　闻言，姝华俏丽的小脸板的更紧，“上神，您的一言一行均关乎沁芜宫形象，马虎不得，您若是嫌弃姝华啰嗦，姝华闭嘴便是了。”
　　见姝华被自己惹恼，疏月也收起那副嬉笑模样，“好好好，你且放心，我何时在众仙面前失仪过，必不会有损沁芜宫形象的。”
　　见疏月说的认真，姝华才算放下心来，也就不再言语。
　　说话间，净渊山已依稀可见。
净渊山山体连绵不绝，占地千里，其中有一主峰，号天绝峰，高逾千丈，而子墨仙尊的寝殿天绝宫就在天绝峰顶，也是举行此次拜师仪式的地方。
　　天绝峰周围另有三座山峰环绕，海拔略低，号地绝峰、玄绝峰及黄绝峰，分别为他三个弟子的居所，再外围群峰，则分布着净渊山的外门弟子。
　　疏月并没有从天绝宫正门进来，也就错过了为迎接她而列队等候的净渊山众人。
　　见时辰尚早，疏月循着记忆，直接来到天绝宫后殿随手在结界上划开一道口子，待她和姝华进入后，淡蓝色结界又自动闭合。
　　姝华默，在心里对自己说，“上神与子墨仙尊也算是旧友，直闯后殿不过是想表现的亲切些，撞破结界，也只是不想惊动他人，劳师动众，这是低调，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着，一道稚嫩的女声响起，“你们是何人？这是天绝宫后殿，外人是不可进来的。”
　　疏月寻声看去，只见一粉衣少女正站在离她十步开外的台阶上，拿着一串少了两颗的糖葫芦正指着自己。少女皮肤白嫩，略带淡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正瞪着自己，虽不是多么艳丽的长相，却煞是天真可爱。
　　“你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若是喜欢，以后我常给你买便是。”
　　“你说的哦，不许反悔！”
　　“恩，不反悔。”
　　疏月盯着少女手中的糖葫芦，脑中突然闪过这段对话，男声低沉，却是十足的温柔宠溺。
　　“你还没回答我呢。”被忽视的彻底，少女再次发问，粉嫩小嘴微嘟，一脸的不满。
　　疏月回过神来，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略做思量，了然一笑。
　　原来这大名鼎鼎的子墨仙尊的小弟子，竟是一棵得道不过千年的山参。
　　她这一笑，平日淡漠疏离的容颜，霎时艳色陡增，竟叫人不可直视。
　　粉衣少女瞧见，小脸更红了，喃喃道，“你好美啊，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
　　闻言，疏月笑的更欢了，有意思，子墨这小弟子简直太有意思了。
　　怕是自己再不回答，她便要恼了，疏月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既是外人不得入内，那你缘何在此？”
　　“我是师尊的弟子，当然可以在此，山上没有地方住了，师尊特允我暂住在此的。”
　　净渊山占地千里，没有地方可住？疏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哦？这么说，你就是子墨新收的那个小弟子了？你叫什么？”
　　“我叫语恬，自然是师尊的弟子。”少女脱口而出后一想，不对啊，自己问她的她都没回答，倒是自己被套了不少话，明明她才是那个闯入者。于是底气一足，“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呢，你若再不说，我可要叫人了。”
　　一旁的姝华默了，如今才想起来要叫人，若她们是坏人，早就有无数个机会无数种方法杀她灭口了。这子墨仙尊的新弟子，可与大家猜测的不太一样啊，不，简直是太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疏月心中原有的疑惑已有猜想，狡黠一笑，答道，“我叫疏月，是你。。。未来的师娘。”
　　“啊？”少女似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的往后一退，面上失魂落魄的，连手中的糖葫芦掉了都没有发现，心里想着，“原来他已经有心爱的女子了，他竟然已经有心爱的女子了，还是这般出色的女子，难怪叫他叫的那么亲切，可是，他为何又要收我为徒，骗子，大骗子。”
　　疏月盯着地上打了几个滚染上灰尘的糖葫芦，神色莫测。
　　一旁的姝华看着她们一个两个的发呆，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摇摇头开口道，“语恬仙子，不知你家师尊，如今在何处？”
　　语恬回过神来，面上仍是戚戚然，轻哼一声，“你们且随我来吧。”

第九章 这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疏月来得早，另一边，可有人来得更早。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难为你，终于舍得露面了。”天绝宫内殿书房，一花衣男子正抬手倒了两杯茶，分别放在对面和自己面前的桌上，举手投足之间，一派风流。而他对面坐着的，赫然就是疏月遇见两次的青衣男子。
　　“你收徒这么大的事情，我自然要来看看。”没有理会老友的酸言酸语，青衣男子端起面前的茶杯，放置鼻下，轻嗅片刻，随后移至唇边，浅尝，分三口喝干。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品茗动作，在他做来，一派闲适优雅，甚是赏心悦目。
　　“呵，区区小事竟也能劳动帝君大驾，我这净渊山可真是蓬荜生辉。”花衣男子言语中继续酸涩，却因为提到自己的爱徒笑意更深了几分，说着，自觉给对方再添上一杯茶。
　　“子墨，不过几百年未曾来见你，你又何必如此记仇？”青衣男子再次举杯，看着对方孩子气的举动，不觉失笑。
　　“被遗忘的又不是你，不见踪迹的又不是我，你当然不记仇。”见对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子墨一脸愤然，却在看到对方幻化出的锦盒时，变得惊喜，语调微升，“雀羽翎？可在危急关头挡下上神之下任何一击杀招的雀羽翎？帝君出手当真大方，我就代我那徒儿谢过了。”语恬修为尚浅，若自己不能在她身边，总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危险，这份礼物，倒是体贴。又似担心对方后悔一样，急忙将锦盒收入储物戒中。
　　青衣男子哭笑不得，眼前这个孩子一样变脸比变天还快的俊俏男子，谁能想到竟是威名赫赫的仙界前战神，如今的净渊山仙尊？
　　“帝君今后有何打算？”礼物已到手，子墨也就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了。
　　“寻乾坤镜。”
　　“乾坤镜不知所踪已数万载，怕是不好寻。”
　　“那又如何？”青衣男子不置可否。
　　子墨想到刚得知的消息，“妖界万妖谷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斗宝大会’，近日传出消息，此次斗宝大会将会有一件天地至宝出现，只不过具体是乾坤镜、归元鼎、还灵珠三者之中的哪一件，就不得而知了。”
　　青衣男子闻言，已决定前往，一探究竟，“是不是乾坤镜，看过便知。”
　　“距离斗宝大会只有十日，届时我若得空闲，也将前往一观，带着语恬去见见市面也好。”想到自家弟子知道要去妖界游玩的高兴模样，子墨云淡风轻的脸上浮出点点笑意。
　　“你对这个小弟子倒是上心的很。”第一次见到老友对一个人如此看重，青衣男子忍不住调侃一二。
　　被调侃的人倒是没这个自觉，只是笑容更大，“那是自然，自个儿的弟子当然要自个儿多加上心。”
　　“倒是不曾见你对其他三个弟子这般用心。”不过这句，青夜并未说出口，有些事情，在当事人没有看破之前说破，并非好事。
　　一切，且顺其自然。
　　正在此时，屋内两人均感觉到一阵灵力的波动，原来笼罩在后殿的结界被强行打开，又很快闭合。
　　“你既有访客，我便先行一步了，反正这贺礼，我已有送到。”青夜欲走。
　　“且慢，你若要寻乾坤镜，此人倒是可以一见。”
　　“何人？”
　　“女娲传人”子墨一顿，“上神疏月。”
二人不过静候片刻，就有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人影未现而声先至，“师尊，弟子未来的师娘来看你了。”师娘二字咬的特别的重，话毕，语恬不悦的小脸出现，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疏月和哭笑不得的姝华。
　　语恬也不行礼，看到子墨后再看看身后的疏月，越发觉得郎才女貌登对的很，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师娘？”子墨挑眉，看着疏月面上奸计得逞的笑容，无奈摇头，也不多言，追着粉色身影出门，自是哄他的宝贝弟子去了。
看他二人这反应，疏月心情大好，移转目光至屋内，正好落在顾自品茗的青衣男子身上，讶然，“这位仙友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三番几次遇到，也是有缘，不知仙友尊姓大名，在何处洞府修炼？”显是没想到在此处又能看到他，待回过神来，略显轻浮的话语已出口。
　　“这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不知尊姓大名？今年贵庚？家住几何？可有婚配？”闻言，青衣男子转头看过来，神色复杂，这般带有调戏口吻的提问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此刻听来，竟是恍如隔世。呵，对她而言，岂非隔世？
　　就在疏月暗自懊恼之时，对面男子已收好面上神色，说道，“青夜。”不过短短两字，嗓音磁性悦耳，疏月只觉似有轻软羽毛从自己的心尖拂过，心头一阵悸动，自己倒是变成了失神的那个。
　　“原来是青夜君，幸会幸会。”收起自己陌生的所有情绪，疏月走近，在青夜对面落座。看着面前的茶具，疏月将杯中残茶倒掉，茶具洗净，取出新茶叶，重新冲泡，再倒上两杯，反正子墨这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青夜取过面前茶杯，“上神的玩笑怕是有些过头。”话虽如此，面上却无一丝紧张，倒带了点和疏月一样看热闹的兴致。
　　“只怕到时候，子墨还需来感谢我。”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疏月此刻的心情，简直是畅快极了。万年下来，能看到凡事运筹帷幄的子墨仙尊吃瘪，岂不快哉！
　　想到子墨头疼色变的模样，青夜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教坐在对面的疏月瞧见，不禁又是一愣，他笑起来，竟是这般模样，竟是这般，好看。
　　随即，自己也忍不住低头轻笑起来，还答应姝华不给沁芜宫丢脸，今天失礼的次数，可是把前面数万年加起来都比不过了。
　　好在青夜并不在意，接下来的时间，二人不再交谈，只你一杯我一杯的品着子墨珍藏的好茶，这种恬淡闲适，倒像是两人已相交多年。
在茶叶冲到第六泡时，消失许久的子墨终于出现。
　　“想必你们二人已经认识了吧？”面上笑意盈盈，后面跟着赌气跑掉的语恬。
　　语恬手中拿着一串新的糖葫芦，似乎已经不再生气了，倒是好哄的很。只是在看到疏月时，还是有些别扭，至于子墨究竟是如何安抚她的，就不得而知了。
　　“唔，认识了。”疏月盯着杯中已冲泡六次而香气不减的兰汀茶，想着，要不要也移植几颗到自己的芳泽园去。
　　“上神在寻乾坤镜？”青夜直接问道。
　　“不错。”乾坤镜本是女娲之物，于仙魔大战之中遗落，不知所踪。女娲身归混沌之后，若说疏月还有何心愿，便是能寻回乾坤镜，也算是为自己留一个念想，此事在仙界并非秘密。
　　“如此说来，十日后万妖谷的斗宝大会，上神必将前往？”青夜再问，却是对疏月的答案早已知晓。
　　“自然。”疏月仍是一派坦诚。
　　“既是有共同的目标，你二人何不结伴而行，还可以互为助益。”子墨见自己原先的位置已被疏月占去，只好绕到疏月右边坐下，还不忘适时提出自己的建议。
　　仙魔大战时，仙妖两界曾同仇敌忾精诚合作过，后魔界被灭，实力最弱的妖界恐仙界趁机连妖界一并灭掉，于是当时的妖皇木隐主动提出愿举族迁移至屏婆之境，并约束族人，不得上达仙界，同时与人界以结界相隔，不得扰乱人界秩序，以守妖界和平。
　　屏婆之境位于仙界之下、人界之上，本是山壑纵横、草木丛生，比不得仙界秀美天宫恢弘，亦不如人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然，于妖界而言，却是最为合适的修炼聚居之所。
　　仙界自仙魔大战之后，元气大伤，数万年来，祥和安逸，致使如今人才凋敝。而妖界在现任妖皇容琛的带领下，却是休养生息、发展迅速，这容琛也是个懂隐忍、有野心的，在位的万余年间，妖界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俨然可与仙界抗衡。
　　如今，仙妖两界明面上并未有明显冲突，但暗地里却已相互提防试探多时，此时去妖界，虽说以疏月和青夜的修为，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多一个帮手，关键时刻守望相助，自是好事。
　　“哦？青夜君也在寻乾坤镜？”疏月略感诧异，问的是青夜，眼睛却看向子墨。
　　“上神无需担忧，我寻乾坤镜，不过是想要找一个人罢了。”
　　“唔，我不担忧，我相信你。”见青夜面容坦荡，不似作伪，疏月脱口而出，又觉不太妥当，“咳，我是说，子墨的朋友，我自是信得过的。不知青夜君所寻何人？”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青夜郑重说道。
　　不知为何，听他如此说，疏月心头划过一丝黯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好，你助我寻到乾坤镜，我替你找到你想找之人。”
　　“那就先谢过上神了。”乾坤镜是上古神器，其上禁制不知凡几，自然不是谁都知道开启之法，若说当今世上还有谁对它最为熟悉，非疏月莫属。
　　“若能顺利寻到，我也当多谢你。” 二人举杯示意，相视一笑。

第十章 区区妖界，能耐我何？
　　吉时将至，拜师仪式及宴席都在天绝宫正殿举行，见青夜和子墨似是还有话要聊，疏月自觉和姝华跟着语恬先行移步往正殿走去。
　　路上，一根糖葫芦下肚的语恬时不时偷偷瞄上疏月几眼，眼中的戒备早已让好奇替代，欲言又止，疏月看在眼里，只当不知。
　　终于，忍的辛苦的语恬开口，“你，当真是沁芜宫的疏月上神？”
　　“唔，自是当真。”活了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向她确认身份的。
　　“那，你的芳泽园真的有那么多奇花异草么？听说沁芜宫内，都是已得道的草木花仙，个个是绝色之姿，且修为深厚？”见疏月承认，语恬将自己平时所闻一一道出，一脸向往。
　　“你既为花木仙，又对我的芳泽园如此向往，怎会拜在净渊山门下？倒不若跟我回沁芜宫，我那芳泽园比之净渊山，更利你修炼百倍。”疏月似是忘了自己曾为了断绝他人拜入沁芜宫的念头而定下的两条规矩。不知怎的，看到语恬那兔子一般的大眼睛，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不行，我既已答应师尊，又岂可有二心？”语恬说的大义凛然，似想到什么，又甜蜜一笑，“况且师尊说了，若是归于他门下，行拜师礼时，来贺的众仙友必不会空手而来，所收贺礼尽数归我所有。”
　　。。。 。。。
　　疏月默，她说的，真的是自己相交万年的子墨仙尊，前仙界战神么？收徒需要诱拐不说，还将主意打到了众仙友身上。
　　而跟在后头的姝华，则是揣好了袖中的固凝丹，想着，还好今日准备的贺礼够分量，否则岂不是有失沁芜宫颜面？
书房内，“你要走了？”
　　“你知我不喜如此场合。”
　　“也罢，此去妖界，前路莫测，你自珍重。”深知老友脾性，子墨也不做挽留。
　　“区区妖界，能耐我何？”青夜不甚在意，言语中隐有睥睨天下之势。
　　“呵，也是，放眼三界，哪里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得的。”想到青夜身份，子墨觉得，自己的担心还真是多余得可笑。
　　“子墨，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语毕，面前的青色身影已不见踪影。
　　静立片刻，收拾好心情，子墨朝正殿行去。
此时，正殿上已是仙光渺渺、瑞气千条，众多仙界有头有脸的神君、仙君齐聚一堂，甚至有几位已不世出的尊者也应邀前来，足可见子墨仙尊在仙界地位之高、人缘之好，尤其在众仙看到自后殿行来的疏月时，更是觉得不虚此行。
　　子墨到达正殿后，仪式正式开始，前来观礼的仙家分立大殿两侧，不再交谈，只盯着殿门，心想着，好奇了这么久，总算可以一睹子墨仙尊新收女弟子的芳容了。
　　片刻后，吉钟敲响，瑞鸟鸣叫，仍是一身粉嫩衣裙的语恬步入殿中，在子墨面前站定，面上惴惴，似是被众仙眼中的不可思议吓到。
　　这也不能怪众仙太过大惊小怪，在来之前，大家都对子墨仙尊最小的弟子有过一番猜想，此番比对下来，实在一头雾水，不知这刚得道千年的女娃娃有何过人之处。
　　子墨似是没看到众仙眼中的探究，面上笑意满满，显是高兴至极。甚至并未让她行跪拜礼，只是让她躬身敬茶，然后授予她代表净渊山入室弟子的玉珏。
　　收徒仪式结束后，众仙家已收好所有的好奇，移步宴会厅，纷纷落座，该吃吃，该喝喝。疏月自是安排在上位，与子墨一桌。
　　席间并未见到青夜，向子墨问起，只说他不喜人多热闹，已先行离去了。并转告疏月，此去妖界，宜早不宜迟，三日后在屏婆之境与仙界交界处汇合。
　　疏月自是无异议，只隐隐觉得可惜，觥筹交错间不觉又多喝了几杯，看得别桌的姝华双眉紧蹙。
　　疏月一边应付着前来敬酒的一众仙神，一边举目四顾。此次前来道贺的仙者众多，着白衣者也有不少，但看来看去，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找寻的那个。倒是一身着白色中衣，外罩淡紫色纱衣的男子，让疏月不觉多看了两眼。
　　男子身量挺拔，从疏月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纵使只是一个侧面，已是颠倒众生之姿。
　　疏月识得，此人正是净渊山三弟子，风折柳。
　　此时风折柳正与人交谈，面上淡淡含笑，恭谦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疏月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一直笑意未停的子墨，“唔，怎的不见那司命星君？子墨，你莫不是忘记给他送帖子过去了吧？”
　　闻言，子墨亦将目光从不远处的粉红收回，“上神说笑了，我净渊山设宴，怎少得了司命星君府那一张帖子，”子墨端起酒杯，“只不过，被司命星君回绝了，他道是近日因凡界政局动荡，王朝末世之人命数总易生出枝节，为免出现逆天之事，需得坐阵府内，不便外出。”
　　“原来如此，难怪暝彦君也未曾出席。”疏月端起酒杯与子墨相碰，一饮而尽，英气尽显，倒是让别桌的仙君，看直了眼。
　　酒过三巡，疏月面色微红，再向子墨举杯，“你这小徒弟有意思，看的我都想收个把徒弟玩玩了，不过如她这般的就罢了，我可消受不起。”疏月迷离的眼光定在那抹淡紫色方向，“要收，就要收个容貌俊俏又风姿怡人的，唔，像你三弟子这般的，就甚好。”
　　子墨失笑，不远处正招呼宾客的风折柳突觉后背一凉，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摇摇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继续投入到桌上的话题。
从净渊山回去沁芜宫时，疏月虽有醉意，但强撑着没让自己漏出半分失态来，这让姝华十分满意，面色也舒缓不少。
　　待回到沁芜宫，夜已过半，在姝华的服侍下，疏月一粘云锦被就睡熟了过去。
　　疏月很少做梦，梦境源自于自己的潜意识，是一个自己平日里无法探索，甚至拒绝探索的世界，为仙者清心寡欲，一般甚少入梦，更何况身为上神的疏月。
　　但这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身着男装，去到一个热闹的地方，似乎是凡界的青楼。
　　在这里，她为了争夺花魁与人比试并最终获胜，但她却放弃了与花魁独处的机会，而是选择与比试之人把酒言欢。
　　可是杯中之酒下肚之后，她突觉腹痛难忍，吐出一口血来，原来这酒里竟是有毒。
　　在梦中的她倒地瞬间，疏月突然醒了过来。
　　睁着眼睛，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梦里的身影都已模糊，但那种被背叛算计的悲凉感觉，却在心中久久不散。
　　这种感觉，疏月本该十分陌生，却又教人莫名的熟悉。
　　然，多思无益。

第十一章 似一颗孤傲的青松，仿似已寂静万年
　　三日弹指即逝，疏月依约来到屏婆之境结界入口处时，一抹青影已在此静候，远远看去，似一颗孤傲的青松，仿似已寂静万年。
　　“青夜君，实在抱歉，我来晚了。”翩然落在距青影五步之外，见青夜先到，疏月面带歉意。
　　“无妨，我也是刚到。”青夜倒无甚不悦，仍是一贯的云淡风清，“上神就打算如此去妖界？”
　　见青夜正打量着自己，疏月莫名，“青夜君何出此言？我这样，有何不妥么？”出门时，姝华特意为她挑了件古朴低调不张扬的衣裙，头上也仍是只以一只玉簪固定，精致却素净。
　　见她不明，青夜也不言语，只是随手一挥袖，一阵淡青色的仙光闪过，笼罩在他和疏月身上，转瞬即逝。
　　疏月再一看，原本她和青夜身上的仙气已然消失，不仅是仙气消失不见，还有淡淡的妖气取而代之萦绕周围。
　　疏月微愣，一个人身上的气息是由他的种族属性而定，如仙神，身上环绕的自然就是仙气，而妖族、人族、魔族周身自带的就是妖气、人气以及魔气。
　　既是先天有之，要想隐匿本就不易，更遑论要更改为别种气息。而青夜不光把自己身上的气息改了，更是连疏月的也一并换了过来。
　　不得不说青夜随手露的这一招，让疏月在好奇之余，心底还带上了几分戒备，仙界何时竟出了个这样惊才绝艳深不可测之人。
　　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因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表现出来的，都似友非敌。
　　妖界情况复杂，此去还不知有多少突发状况，人数宜少不宜多，故疏月无视了姝华要随侍左右的请求，独身前往。此时二人既已到齐，当下也不再多言，即刻起程。
二人穿过结界，落脚之地就是魍魉林，原本的平坦开阔变成了面前遮天蔽日的深山密林。
　　周身仙气可以掩盖，但这仙术一旦使出，却是无处遁形。若是御空前行，必定惊动附近的妖族，若上报到妖皇那里，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这万妖谷距离边界并不太远，此时距离斗宝大会还有七日，已绰绰有余。因此二人并不着急，决定徒步行去。
　　魍魉林之所以叫魍魉林，除了因为这遍地生长了不知多少个年月可遮蔽日月光辉的参天大树营造出的阴森氛围之外，还因为它里面潜藏着的不知多少的妖物及看不见的危险，寻常仙妖进了这魍魉林，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于此。
　　比之祥和安宁的仙界，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实力为尊的地方。
　　然而，行了半日，疏月虽然能感受到暗处觊觎窥探的目光，却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甚至连半分阻碍都没有。
　　一切，顺利的有些诡异。
　　一旁的青夜却似毫无所觉，一路上，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甚至这表情，疏月都没见他变换过。
　　疏月本也就不是个擅长与他人搭话的，如此一来，周遭的氛围，安静中又带着一丝尴尬，虽然这觉得尴尬的，显然只有疏月一人。
　　而在他们二人走过的地方，从一颗大树后面转出两道身影，一个衣着暴露长相妖娆的女子倚在一个身量高大却满脸阴郁的男子身上，状若无骨。
　　“行翼，这青衣男子身上的气息好恐怖，奴家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像他这般气场恐怖的妖。”声音柔媚，说着，想到青夜走过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看向他们藏身之处的眼神，女子感觉身上寒意更甚，抱着行翼的手臂，也更紧了几分。
　　被称作行翼的阴郁男子看向青夜二人消失的方向，轻哼一身，“他们不过是路过，对我们并无威胁，我们只要不主动招惹，就不会有什么麻烦。”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琴姬，你莫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琴姬脸色一僵，又极快的换上一副谄媚笑颜，“怎么会？奴家的心里，可是只有你一人，此心天地可鉴。”见行翼并无不快，只是随口一言，想到青夜的出尘身姿，又不死心的说道，“倒是那个红衣女子，容貌姝丽气质淡雅，饶是我身为女子都不免为她动心，你就不想尝尝她的滋味？”
　　“哼，那也得有命才行！”行翼并不理会她的挑唆，警告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另一边，眼见着原本从斑驳树影中透下来的光线越来越暗，行走了整整一日的青夜二人决定停下来休息过夜。虽然以他二人的体力，这么些运动量并不会觉得乏累，但既已天黑，行路不便，加上本来时间就充裕，自然没必要披星戴月的赶路。
　　再说，也总要有星光、月光可披才好。疏月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头顶，无语的想。
　　行到一处略微平坦开阔的地方，青夜停住脚步，开口，“今晚便在此处歇息吧，顺着这个方向，明日再走一日即可走出魍魉林，再过阿善关，就到万妖谷了。”
　　疏月取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周围均被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亮，环顾一圈，疏月点头道，“如此也好。”又道，“青夜君曾到过妖界么？怎的对妖界如此熟悉？”
　　面对疏月的疑惑，青夜回道，“曾来过几次。”却对她眼底淡淡的戒备恍若未见。
　　见他答的坦诚，疏月也不再多言，只凝神放出神识扫视四周。
　　他二人均已得道多时，早已无需进食果腹，赶路一天不吃不喝也自是无碍。但疏月此时却急需一处干净的水源来洗漱一番。
　　虽说捏一个净身诀就可解决，但在这幽暗的妖界丛林里行走了一日，身上不知沾染上了多少不干不净的东西，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上有很多不明物体，疏月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好在她很快发现，在他们的西北方向距离不过几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处水潭。
　　“唔，青夜君，不远处有水源，我先去洗漱一番。”本来因发现水潭而愉悦的疏月在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不算熟悉的男子时，面色略带尴尬，招呼一声就往水潭方向走去。
　　青夜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就自行席地打坐了。

第十二章 总不能跟别人说，你我是夫妻，你是我的夫君吧
　　疏月往前走了三、四百米的样子，就隐约可见一处平坦幽深略带反光的地方，正是一处水潭，不觉加快脚步。
　　行至潭边，疏月先是用手捧了一些水查看，见潭中之水清澈透明，没有异味，应该还算干净，且潭水不深，潭底均是石块，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 。。。
　　虽然心中略带犹疑，但此时欲畅快沐浴的想法盖过了一切担忧，疏月扫视一周，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手指附上衣带，一件件褪去身上衣裙。
　　一步步试探着下得水中，待水高可没过胸口，疏月停止前行，感受着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清凉潭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疏月以手拂水，细致的洗着面部，青丝。一盏茶过后，已清理的差不多的疏月突然一震，从直觉深处传来的警惕让她缓缓回头，却见一双血色大眼正立于水面之上，距离自己，不过数米。
　　“啊~！”疏月一声惊呼，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就飞身上岸，待纯白里衣一上身就往来路飞去，全然忘记了自己一身神力，弹指就可以解决掉这个跟在身后的不速之客。
　　不远处，听到疏月惊呼的瞬间，青夜就已往声音处掠去。
　　青夜赶到时，只看到一团白色飞身向自己扑来，本欲以掌击开，待看清来人是疏月后，原本向外的手掌硬生生调转方向将她接住，霎时，疏月身上贯有的清冷甜香扑了个满鼻，让他一瞬失神。
　　“蛇，蛇，好大的蛇！”怀里的疏月慌乱说着，双手环绕，将青夜抱的死紧，身体微微颤抖。
　　青夜从失神中反应过来，看向疏月来处，果然看见一条墨色巨蟒跟在后面，他双目凝神，与巨蟒对视，巨蟒动作骤停，一瞬后调转蟒身飞速游走，竟是比之前还要快了几分，好似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
　　二人翩然落地，疏月的身体还在颤抖，青夜心中无力感骤增，又不好强硬推开，只得柔声道，“已经被我赶走了，没事了。”
　　疏月这才抬起头来，平日里淡定的面上从容不再，惊惶未退，缓缓扭头，确认巨蟒已不在身后才算放下心来。
　　“抱歉。”疏月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紧紧抱着青夜，忙松开双手后退几步，再低头看到自己慌乱之下竟只着了白色里衣，顿时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走回潭边，将剩余衣物穿戴整齐，一旁的青夜，已自觉转过头，研究山林风光去了。
回到原定的栖息之地，见疏月仍旧如此窘迫，青夜移开目光，随口问道，“上神怕蛇？”
　　疏月怕蛇，不只是怕，是非常怕。
　　数万年来，除了母神女娲娘娘，从来没有谁知道，大名鼎鼎神力深厚的仙界女上神竟然怕蛇。虽然女娲娘娘真身也是人首蛇身的模样，但自从疏月化形，偶然瞧见自己本体被吓晕过去后，女娲在疏月面前就再也不曾以蛇身的形象出现过。
　　想到这里，疏月心下黯然，本来自己只是不周山山髓深处一块五色石，若不是母神将自己炼化，又出于不忍将自己留在身边，悉心教养，自己只怕还是在不周山深处忍受着蛇群的荼毒，或是成了补天的材料。
　　说到怕蛇，此事由来已久，不周山作为上古撑天之柱，上接天，下连地，灵气浓厚，其中又以山髓处灵力最为深厚精纯。
　　在疏月隐约有意识的时候，不周山山髓处住了一窝蛇，蛇窝正好在疏月石体旁边，每日滑腻冰凉的蛇身从疏月身边划过，那种恶心的感觉让疏月倒宁愿自己只是一块无知无觉的普通石头，但彼时，她不能言语也无法动弹，只能日复一日的忍受着，直到女娲娘娘将自己取出。
　　自己这一生，能够称得上亲人的，也只有母神一人罢了。
　　可是如今，母神已身归混沌，自己万年下来却连属于她的乾坤镜都没有寻到，思及此，疏月不觉更是低落。
　　青夜见她如此，只当她被吓的不清，觉得好笑之余，不觉语调轻柔，说，“那蛇已被我趋开，你只管歇息便是，我会在此处守夜，不会再让这些蛇虫鼠蚁靠近。”
　　闻言，疏月抬头，看见夜明珠光线之中的青夜，平日里的疏离褪去几分，竟让她觉得柔和心安。于是点头，和衣靠坐着身旁大树树干，闭目睡去。
　　原以为在这样的环境，又受了惊吓，该是睡不安稳，谁知疏月这一觉竟直睡到天光大亮。
　　经过一夜好眠，疏月只觉心态一片祥和宁静，看向一旁，感知她已醒来的青夜正从打坐中睁开双目。
　　“昨夜，失礼了。”想起昨夜自己的惊慌失措，疏月面色微烫，移开目光，又道，“还有，多谢你。”至于多谢什么，却是没有言明。
　　青夜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模样，听她道谢，也只是淡淡道，“上神无需介怀。”好像昨晚的柔和只是疏月一时看错。
　　闻言，疏月暗舒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在意自己的失态，又有一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简单收拾一二，二人继续上路。
　　如青夜所言，再行一日，在天还没黑之前，二人已走出魍魉林，再往前行了小半个时辰，就抵达了阿善关。
　　此关虽名为阿善，守关之人却看着一点都不良善。
　　“你们两个，什么人，干什么去的？”看着挡在面前凶神恶煞的大汉，疏月不觉对妖族的容貌水准一阵无语。
　　静候片刻，眼瞅着大汉已面露不耐，疏月看了看一旁的青夜，见他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只得回到，“我兄妹二人是在魍魉林修行的小妖，听闻斗宝大会热闹的很，于是过来凑凑热闹。”见大汉并无不信，又接着说，“这是我哥哥青夜，我是，青衣。”
　　说完，心里想着，这青夜看似名不见经传，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但他这一身的气派，倒是比自己这个上神还要上神。
　　闻言，一旁的青夜挑眉，“兄妹”？“青衣”？
　　见疏月答的自然，大汉又问，“参加斗宝大会的？可有请柬？”
　　居然还要请柬？这个疏月倒是不知，“这请柬嘛，自是有的。”
　　“那你们便过去吧。”听闻有请柬，大汉不再为难他们，向后吆喝，“下一个下一个，你，干什么的？”
　　疏月与青夜过得阿善关，看向一旁的青夜，“这劳什子的斗宝大会，居然还要请柬，我们连这请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上哪弄去？”
　　关于请柬的问题，青夜倒不似疏月般犯愁，“距离斗宝大会还有数日，且到达万妖谷再做打算，实在不行，”一顿，“硬抢便是。”说的霸气，倒是没说明是要硬抢请柬，还是直接硬抢乾坤镜。
　　不过以疏月对他的了解来看，不管是要抢什么，他都是做的出来的。
　　并且，有这个实力去做。
　　“你我二人是兄妹？”比起请柬，青夜显然对这个更为感兴趣，“你名唤青衣？”
　　看青夜面带揶揄，疏月讪笑，“不过权宜之计，青夜君就无需计较这些了吧。况且，如今身在妖界，你我需低调行事，总不能我唤你仙君，你唤我上神吧？”又想到之前被问话时他的不予理会，疏月把头一扬，直视他幽深的双眸，“总不能跟别人说，你我是夫妻，你是我的夫君吧？”
　　说完，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独自走到前头去了。
　　看着疏月绛红色的背影，不知怎的，青夜脑中突然浮过昨夜疏月惊慌抱着自己的样子，在原地站立片刻，才继续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