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六)
谭松韵坐在床边,慢慢翻着他的素描本。
前面几张画的主角都是一个文弱少年,一袭长衣,或抱剑,或倚树,或凭栏,场景十分熟悉,仿佛是他为《五月雪》作的插画。
后面几页开始出现一个少女的形象,或背着药篓,或提着药箱,或执一管竹笛,但都没有五官。
中间有一页,仿佛有曾经被撕去的痕迹。谭松韵想起那张他送给自己的画,应该便是原先这一页的场景吧。
再翻过去一页,谭松韵怔住了。
这一页画的是她。不是有着谭松韵五官的阿蘅,是谭松韵自己。穿着白大褂,颈上挂着听诊器,手里抱着病历夹,神色专注而温柔的她。
下一页,是坐在桌子边,认真翻阅医学书籍的她。
后面一页,是推着自行车走过银杏树下的她。
再后面,每一页,都是她。
从落款的日期来看,早在他们初初遇见的那一天。
打开他的iPad相册,除了一些风景照,其余便都是她了。查房时隐在人群里的她,倚门而立的她,有几张近的令她吃惊,近的隐约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谭松韵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偷偷拍下的。
每一张照片里的她,都极美,美丽的连谭松韵自己都惊讶。她不能想象熊梓淇在拍下这些照片时的心情。
谭松韵抬起头来看他。病床上的熊梓淇,脸色苍白,面容安详,气息急促而微弱。谭松韵的泪水几欲落下。
他平和淡然的外表下,竟隐藏了这样一段庞大而隐秘的深情。只是令她惘然的是,她不知这样的深情缘何而起,真的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二十二岁的谭松韵,情感经历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一见钟情是否真的存在,但她却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鬼使神差的,她点开了微博的图标。
微博自动登录,ID号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瞬间,谭松韵忽然明白了。
他是浪花。
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爱上她,顺理成章。
《五月雪》是常笙和阿蘅的故事,也是熊梓淇和谭松韵的故事。
谭松韵的泪水终于落下来,打在玻璃屏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来。
熊梓淇的病情暂时稳定住了,只是人还没有醒。
欧阳看着整日里愁眉不展的谭松韵,在心里叹息。熊梓淇对谭松韵的心思显而易见,大概除了谭松韵自己,其他人早已察觉。如果熊梓淇不是命在旦夕,欧阳自然乐见其成。只是,熊梓淇终归是难以活得长久,谭松韵不知道他的心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终究是拗不过命运,他们还是相爱了。
何其残酷。
欧阳思忖着,熊梓淇的骨髓配型结果这两天便会出来,倘使命运对他们还有一点怜悯的话,便让熊梓淇能找到配型合适的供者吧。
当天下午,骨髓库便传来了消息。已经找到合适配型的供者,但尚未与供者确认捐献意愿。
谭松韵狂喜之中夹了几分忐忑。一则,捐献者临时反悔的案例并不少见,她怕到时空欢喜一场。二则,熊梓淇虽然病情暂时稳定,但尚未完全脱离危险,能不能顺利熬过尚不可知。
她怀着惴惴的心情坐立不安了一个下午,却等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你好,谭松韵女士,这里是中华骨髓库。
乍然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谭松韵还尚未反应过来。
电话对面的工作人员见她没有回应,以为是信号不好,“喂”了几声,谭松韵终于回过神来。
当年她还在医大学医的时候,的确填写过一份骨髓干细胞捐献志愿书,只是配型成功的概率何其之低,她一直以为,她被需要的可能微乎其微。好几年过去了,也没有骨髓库的工作人员联系过她,她也渐渐的淡忘了这件事。
工作人员向她再次确认了捐献的意愿,谭松韵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是医生,救死扶伤本就是她的职责、她的愿望,捐献干细胞并不存在太大的风险,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退一万步讲,推己及人,她等待熊梓淇配型成功的愿望有多么强烈,对方对她就有多少期待。谭松韵不信鬼神,但这一刻,她想,哪怕是替熊梓淇乞求一丝上苍的垂怜呢?
工作人员和她确认基本信息的时候,得知她是帝大附院的一名医生时,语气有些异样。
谭松韵不解。
工作人员解释道:因为您登记的时候填写的地址是医科大学,我以为您现在应该在天南工作,届时便由南大附院帮助我们进行采血和干细胞转运的工作。但既然您在帝都,事情便更简单了。因为病人就在您工作的帝大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