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宝凉亭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一直撑着头数廊下的美人蕉。目之所及，紫叶的有十八株，双色的有二十株，先前还数错了，又数了两遍才对。】
【转着腕上玉钏的珠子，目光游移，却又好像在搜寻什么。等得实在不耐了，招来嘉会：】嘉会——【嘉会应了声，我却又不好意思起来：】罢了罢了，没事儿。

（本是午时休憩，却在榻上覆来翻去，没由来的烦闷，便带着小闲，自院中散心，惠风南拂，舒舒软软，绕尽大半，也不见归返之意。）
你急什么。（瞥她一眼，暗道一声没出息，待至八宝亭，瞧一人影，我本以为眼花，定睛观摩，这才轻声身后问道。）蕉叶百枝，你瞧上哪一株了？我做主送了你去，也好你如今在这儿望它叹气。

【我想见小玉，但又羞于上门——为着这个缘由，我已在启祥宫后花园兜转两日了。运气不佳，总是碰不着，也只好继续耐着性子守株待兔。低下头去，重新研究起手边的杯盏来，正当此时，身后有了动静。】
小玉？【一折身见果真是她，璨璨笑了。话却不尽不实：】我在这儿赏景呢。

赏景？（她语涩轻缓，半晌才两个字，调子里头，变得干巴巴的，被清光一照，影子都虚飘飘，理裙坐至她旁边。）从你那儿绕到这儿，就是为了赏景？
（抬眼又看天昼，青阳高昂，烈的发烫。）
我倒不知，之前你有这样的腿脚。（音里带笑，回首一侧，将将好把她尽收眼底。）来了有多久了？

【僵硬地点点头，笑得有点儿勉强：】是啊，就是赏景。【平日里油嘴滑舌惯了，眼下也不知怎的，胡诌起来舌头都要打结了。讪讪一句：】长春宫那儿没有美人蕉嘛。
【随便打马虎眼儿把这个问题翻篇，嘉会替她倒上了一杯茶。听了后话，也不用多加思索，答道：】也没多久，半个时辰吧。【这回说的是实话，有点儿底气了。】

胡说八道。（笑嗔一句，半点儿别的意思也无，手转腕掀，小扇轻拂过，连带着冲她面前儿扇了扇，不声不响，藏着这么点小心思。）就你呀，惯会说，惯会扯，惯会装模作样。
（可不怪她，我也乐得照单全收，听闻半个时辰，思略片刻，眨眼道。）
那怎么不曾去我那儿。（这话问的，同旁日里并无区别，好似隔阂云散烟消，我与她一贯如此。）还是等我来接你呢？

【嘴一扁，委屈巴巴：】我哪儿胡说八道了？你这分明是对我有偏见。
【梗着脖子强调：】我是特意来赏美人蕉的，才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呢。【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合适：】当然，你要是来接我去贞昔苑，我肯定也跟着你去的。只是我到时候又要吃你的茶，怕你小气不肯给。

我哪里是小气，这叫礼尚往来。（说起此话，脸上不红不白，偏生是一副理直气壮似的。）小闲那么懒，熬了白桃茶，哪儿是谁都能喝的，既然你若是真心实意，也不是不行——
（眼珠滴溜溜的转，将手一摊，到她面前，诚心打趣，要她为难。）
那你也别那么抠门儿，咱们呀，一样换一样。（眨眨眼，娇明可艳。）这回不算欺负人吧？

【她这么说，倒正中我下怀：】小闲的白桃茶我是一定要喝的，你一定要留给我。
【本要在圆明园圣驾回銮之时便将荷包相赠，只是一直没个闲时，我与她车辇又远，并不方便。若说托人转交，未免太没诚意；可要亲手相赠，我又拉不下脸。现今时候正好，将荷包安放在她的掌心：】喏，我也没白吃白喝。这个荷包就送给你吧。

（她呀，不是贪嘴，只是享乐，一提及白桃茶，两眼摘月似的，混不见方才的扭捏姿态，真心实意，一股脑儿的全都出来了。）
我啊！就晓得你是这样。（掌心摊开，便是一方锦，仔细瞧瞧，才看她绵密阵脚，一时我到不知所措，抬眼望她。）我——我不过是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呀？

【不看她星眸灼灼，侧了头佯作赏远处的美人蕉：】反正这荷包——【反正这荷包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还是你提议绣的铃兰。
【怎么她还不收起，仍摊在掌心细看：】这荷包我一直不曾离身。你不会嫌弃这礼不够贵重，不肯收吧？

我看啊，不光是铃兰。（攥在手心儿，侧身面对她，又摊开来，仔仔细细研究上头的纹路花色，全都是冲我喜欢，才好帘下度针的心意。）你瞧，这不是白鹭？
（兰因振鹭，谁不晓得，八成是心里有鬼。）
你既然给了，我哪有不收的道理，更何况啊，我还喜欢它。（一提她带在身上，眨眼思略片刻，也不说话，也不道谢，满心的欢喜，就这么着。）就看这个，同你分一盏茶，也是可以的。

才分得一盏茶？【已要兴冲冲往贞昔苑去了，听了这话，又有些不高兴似的：】原来你的喜欢也才抵一盏茶？小玉你如今怎么这么小气。

我才不是小气。（白眼一翻，冲她嬉皮笑脸，没半点儿正形，也不同与跟她掰扯，就在她兴冲冲望启祥走，便超前几步，手中一挽。）我那地界的门，哪里是谁都能迈的，门槛高，茶自然精贵。
（此话一说，不予言表，对她又眨眨眼。）
你啊，来去自如，还敢说我小气。（点点额头，佯作伤心。）宫里哪个不晓得，你在我这，吃吃喝喝，如今又说我小气，怕是喝茶也暖不得你的心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