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关于那女孩
关于那个少女，露西·哈特菲利亚的事，他知道的并不算太多。
勉强来说的话，承自母亲的星灵魔法，曾是富甲一方的财阀出身，离家出走后来到了妖精的尾巴公会，如今是这里不可或缺的优秀魔导士——他的同伴。不过如此。
性格上，稍微有些臭美，不过外表也确实不辜负她的自信，但似乎总是被打击到自卑，这点上来看十分可怜。平时倒也活泼开朗，笑容灿烂，仿佛公会里的明媚阳光，总是照耀着同伴们，谁也不会不在乎那道光芒。
他也并不例外。
但若要他来比喻的话，或许比起阳光，他更喜欢月光。
在午夜星辰的包围下带着孤独却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如此若即若离。
那是太阳的影子，太阳的分身，太阳失去外在后的真正模样。
他心中的露西，正是这样的女孩。
格雷侧着身子，看向那道月光下倚在桥边的身影。

1.黑暗降临的夜晚
首先声明，他并不是在尾行。他可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
尽管他裸着半身只穿了条裤子，并且用极其不自然的动作躲在两栋房子间的缝隙中，但这并不妨碍他作为妖精的尾巴公会一员，暗中守护同伴的事实。
再次声明，格雷·弗鲁巴斯塔，不·算·是·变·态。
现在的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在护送同伴回家中——暗地里。
“都站在桥上那么久了想干嘛啊……切，好痛。”
因为维持着壁虎爬墙的姿势至少有半小时，稍稍一歪头，脖颈处传来的酸痛感就让他不得不喊疼。
视线里，在今晚这个月亮并不算太圆的天空下，金发少女正在桥上站着，观望着河道的远方——她也维持那样半个多小时了。
究竟是什么让今天的露西驻足停留呢？没有人知道。当然如果现在上前打声招呼说“哟正巧啊在这里遇见你在干嘛”，可能会得到答案吧。但格雷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要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几乎每天都在这么做，一定会被当做是变态的吧。至少对他而言，跟踪自己的某人也让他感觉到如此——每天必须在离开公会前尽全力甩掉的那家伙。
“如果被发现的话，也会那样啊……”
哪怕是被当做变态也好，至少别到时尽全力避开他——不过哪种结局都算不得好。
只是远远守护着，这样就很好。
“……露西。”他向桥上的身影轻声呼唤。
仿佛就像是回应了他一般，少女转身了——“动了！”格雷近乎欣喜地迅速跟上，跑到桥上少女刚才站立的位置时，忽见桥的另一端，此时正对着他站了一个人。
“格雷。”
深夜的空气中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不过在午后还听过的，阳光一般的声音，却在月光下变得清冷起来。
“露西……”
正是之前站在桥上的少女。
被发现了行踪的格雷彻底怔住了，一时找不到解释的话语。
对方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很晚了。”
“呃，啊，是啊。”他尴尬地回应。
月光照在少女的金发上，散开淡淡的银光，她的脸上也似乎残留着星空，微微发亮。
露西对他一笑：“我一个人可以回去的。”
被发现了——格雷一时窘红了脸。
“啊，呃，不是……！也不是……！”
“还有，衣服。”
“啊！”经她提醒格雷才想起，他把外套全脱在刚才的小巷子里了。
“会被当做变态的啦。”
这倒没关系，反正他习惯了……
“晚安，格雷。”笑着向他挥了挥手，露西转身，从月光遍地的碎石路上缓缓走向黑暗。
直到她的背影从桥上可见的视野中消失，格雷才想到，自己其实可以继续跟下去的——至少能光明正大地送她回家。
他后悔自己没这么做。
因为第二天，露西没有出现。
“露西到底去哪儿了啊？！”纳兹的大嗓门自从米拉珍妮告知“露西有事请了几天假，至于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呢”后，便天天嚷嚷这句话。
“你天天吼烦不烦啊？”格雷没好气地扔了块冰给那个火爆笨蛋降降温。
结果非但没熄火，反而激起了新的战火：“你干什么冰块**！”
“火焰笨蛋就给我闭嘴！”
“哈，你找打啊？！”
“打的就是你！”
也同样天天上演这么一出。
露西不在的公会，似乎依旧像往常那样热闹。然而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是谁都能感觉到的。
比如找不到中意委托便破坏了三块委托板的纳兹，比如啃鱼啃到骨头卡在脑壳里整个脑袋变成鱼骨头的哈比，比如吃草莓蛋糕先把蛋糕吃了忘了草莓的艾露莎，比如平地摔技能比往常高出十倍顺带连累夏露露三十八次的温蒂，又比如连衣服都忘了脱或者脱到一半又穿起来却把衣服穿反了的格雷。
直到第八天，米拉珍妮收到车站的联络，得知露西没有坐上预定的往返列车。她是三天前回玛格诺利亚的车次中，唯一一位预订了车票却没有上车的客人。
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线索只有从哈鲁吉恩发车的返回车次，与五天内能往返的地点——从时间上来看至少能知道目的地不是作为交通中转地的哈鲁吉恩。
这回连米拉珍妮都把火焰特调和冰块特调做混了。
第十天，会长宣布露西失踪。

2.没有月亮的星空
“总觉得格雷……像冰一样。”
“啊？你在说什么，我本来就是用冰魔法的啊。”
“不是说那方面啦……”
“体质也是因为魔法的关系啦。”
“也不是说……还有，衣服。”
“啊……！……那说的是什么啊= =”
“比如……性格、之类的。”
“哈—？”
“隔着……像冰一样的墙……”
金发少女的脸仿佛被云层遮掩的日月，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但他的心依然清晰地跳动了，就像那时候听到这句话时般。
——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吧。
醒来的时候，恰好临近到站的时刻，广播中反复响起的“即将进入终点站，哈鲁吉恩”让格雷立即整顿了精神。
自早晨会长宣布露西失踪，已经时隔大半日，一开始大家都还只是在玛格诺利亚周边寻找，但很快，发现这只是徒劳——毕竟露西并没有坐上回程的列车。接下来考虑的便是从哈鲁吉恩这边打探消息，但尽管大家都担心着露西，考虑到诸多原因，结果到这里来寻人的，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小队人员。
自上车后便直视窗外未发一语的艾露莎，从头到尾晕得不省人事只会嘀咕“露西……露呕”的纳兹，难得没有安慰纳兹而是独自坐在一边抹眼泪的哈比，以及即使含着眼泪也还是在努力安慰哈比的温蒂和进一步安慰她的夏露露——固定人员真是让人安心啊。
即便如此，格雷也没有什么说笑的闲情，自发车后便陷入了沉思。猜测各种可能性，最糟糕的便莫过于是卷入了什么事件，这样想的话，果然还是从车站起打探周边城镇在十天内发生过的事件才较为妥当。恐怕艾露莎也是料到了类似的问题，才在上车前与玛格诺利亚车站的负责人聊了会儿吧。
恍惚间刚才那个短暂的梦境仿佛不过是昨天的事，直到刚才还不过就在眼前的阳光的颜色，现在却远在不知何处。
格雷不由地握紧拳头，可却明知抓不住任何东西。
无论是此时正要从车窗外的海岸线溜走的白日余晖，或是尚在阳光掩盖下苍白无力的数点星斗。
此时都在世界的那一头。
——千万别出事啊……
这个存有一丝侥幸的愿望，早在之前的推测中变得渺茫，如今存在于格雷心中的，只是哀求一般的祷告。尽管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位神。
这个世界即使有神，也绝不会听从人类的祈祷，若不是如此，记忆深处从未消失的恶魔，早已不复记忆的故乡，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师父，都不会得到那样的结局。——如果只是放任一切悲剧的发生，神还能称之为神吗？
至少在他看来，做不到停止悲伤故事的神，并不是神，不过是个残酷的旁观者罢了。
但此时此刻的他，却衷心希望那些无论存在与否的旁观者们，能出于一时兴起顺从他的愿望。
只求那个少女，能像逐渐清晰的星光那样，永远闪耀。
即使不在她的身边也没关系。
只求她的平安。
“下车。”
周围乘客开始熙熙攘攘下车的时候，艾露莎终于开了金口。
这回没有哪个人敢造次，就连痛苦地手撑在坐席靠背上的纳兹，也正靠着自己的意志艰难挪步。哈比像是忘了自己能飞翔的事，从座位上跳下后，没头没脑地往一个方向走去——撞到了隔着一条过道的邻座。温蒂整理着与夏露露的小行李包，就像是刚开始执行委托任务时那样，小心地嘀咕着确认包中物品，其中“绳子”和“信号弹”各反复念了数次。
艾露莎没有特意等待他们，径直走向恰好路过离他们最近的车门的车站工作人员——从制服上来看，应该是警卫或是车长级别的人物。
同伴们开始陆续下车，格雷没来由地感觉到少有的寒意——自迦尔纳岛遇见戴利欧拉后，只有天狼岛见到极黑之龙时那一次，让他有过那样的感觉——身体的内在，譬如胃、肺、心，同时出现紧缩的症状，让身体的其他部位仿佛在紧急防御似地竖起了寒毛。大体是如此感觉。
体质上并没有这样的问题，格雷清楚，这都是心理上的重压造成的。
现在也是，非常态的重压正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可恶！”
他啧道。
出发前一直在各处酒吧打探消息最终来不及准备任何行李，他只能两手空空地下了车。
约莫二十分钟后，总算放过已因此延误班次三分钟差点飙泪的列车长，在车站口随意找了个空地，艾露莎主动向难得如此沉默的众人托出刚才得到的情报。
关于哈鲁吉恩及其周边地区近期发生的事：
近十日来，在哈鲁吉恩周边的山路上连续发生数起针对商队的打劫事件，导致当地联合商会向各处魔导士公会发出讨伐委托，但由于临时的魔暴风气候，至今尚未有公会接受委托。
由于春夏更替与月龄同步引发的潮汐魔潮，于前几日到达峰值，海水一度倒灌进城市，幸好某魔导士公会在此前已接受委托做足防备，顺利将魔潮引流至侧面的山谷，魔潮退去后山谷留有的魔潮水蒸发后爆发性增长的魔水晶物质，致山间形成了短时性的魔暴风圈。
与哈鲁吉恩仅隔一座山的某矿场，于数日前宣布封场。据矿场所有人称，矿场有近一半的矿坑因魔潮与魔暴风渗透进了魔水晶物质，与矿坑中的某种物质发生了反应后导致有毒气体的产生。考虑到矿工的生命安全，矿场决定在渗透问题解决后再开工。但由于矿场所有人拥有的各处设施中同时有多处因魔潮引起了问题，此事件的魔导士请求委托便一直未被提上日程。
除此之外，还有数个因魔潮与暴风遗留的魔水晶物质引起的事件，都与上述两例相似。
“魔潮……是什么？”
还在消化信息量的时候，总算从短暂的痛苦中解脱的纳兹，露出一脸听到了外国语言的表情。
陷入思考而异常烦躁的艾露莎顺势送上一拳。
尽管事后有温蒂照着携带的旅游手册耐心解释“每四年会有一次季节交替与月龄的魔力同步上涨的时候，由于海底储备的魔水晶物质大量释放，魔力值急速上升的海洋会间歇性爆发回潮，这就是魔潮。魔潮与其蒸发后形成的魔暴风含有大量魔水晶物质，不止会对海滨气候及船业运输、还会对海岸线周遭的地质与生物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书上是这么说的，纳兹哥。”，但对再次不能自理的纳兹是多此一举。
“魔潮……吗。表面上看不到什么影响啊。”
“格雷哥见过魔潮吗？”
“没，不过……”
出身于北方大陆的格雷，虽然没有亲见过这一带海岸线上的魔潮，但对与魔暴风性质相似的北方魔暴雪，还是有一定印象的。
不到致人死地的程度，但会形成一定时间内与世隔绝的状态，致使孤立无援。特别是对于魔导士，它的伤害程度比对普通人的要大。
“如果是山贼的问题，以露西的能力应该没有道理受到阻扰；”艾露莎的发言打断了格雷的思绪。看来她已整理完情报，开始推测起来，“即使她打算捣毁整个山贼集团，应该也不是难事。”
“露西姐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的吧……”温蒂低声喃喃，引来夏露露的反驳：“未必呢。如果恰好被露西遇到的话，很难敷衍了事。”
赞同地颔首，艾露莎继续道：“我也这么认为，妖精的尾巴的魔导士，不会坐视这样的事不管。但无论如何，以露西的性格与能力，也不该毫无音讯才对。”
“那露西到底怎么了……”哈比听完这些，吸了吸差点流出鼻涕的鼻子，大大的眼眶里依然憋了不少泪水。
“撇除掉山贼的问题，从情报来看，另一个可能则是魔暴风。”
这点他也赞同。没有说出口，格雷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艾露莎接下来的推论中。
“露西是以哈鲁吉恩为中转，要去附近一个火车坐不到的地方——考虑到这一点，那么魔暴风圈所在的山谷就显得很可疑了。应该就是那里吧。”说着，艾露莎望向从所在位置恰好能望见的山峰指了指，“不出意外的话，露西应该是在去往某地的途中路过那里，却被困在了魔暴风圈内。”
“那样……很危险吗？”并不了解魔暴风的温蒂，在旅游手册上翻了会儿，但似乎没找到想要的答案。她看向身边的夏露露，她也是一脸疑惑。当然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纳兹和哈比就更是茫然了。
艾露莎清了清嗓子：“咳，关于魔风暴，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个词，并没有亲见过。往年这一带的魔潮都是用魔力抵消的方法解除的，灌入山谷可能是这七年来形成的处理方式吧。”
叹了口气，格雷知道，现在只有他能开口解释这个与魔暴雪相似的原理了：
“魔暴风固定在一处会形成魔力圈，在这个圈内魔力的富含量会高于圈外，对于能自然吸收空气中魔力的魔导士而言，容易因吸入过量引起魔力中毒。严重情况下甚至会因魔力过剩导致魔力暴走，或引起高热症状，有致死的可能性。”
看着温蒂和哈比的脸色越变越差，格雷猜想自己现在可能也是同样。
“……总之，已经过了好几天，魔暴风圈也差不多化解了。我们应该趁此尽快找到露西，以防她的身体有任何恶化。”
他做了总结。
“简单易懂！我就先信了你的话，骗我你就死了格雷！”此时的纳兹终于生龙活虎起来，也不顾艾露莎的阻拦，拽上还愣着的哈比便向远山处飞奔而去。
“啊，纳兹哥……！怎么办……”一时不知是紧跟而上还是如何为好，温蒂与夏露露互瞧向对方。
艾露莎走到她的身边拍拍细小的肩膀，回头看向格雷：“那么我们也快点去吧。”
“等等，这还只是推测……”虽然他也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但如此冒然行事说不定只会浪费时间而已……
“所以才有尝试的价值啊，哪怕有一点可能性也好。”
“艾露莎……”
“没关系的，格雷哥。”接着艾露莎的眼神，温蒂也看向他，撑起一个微笑，“就算这个推测不完全正确，我们也不是徒劳无功的啊。只要去寻找就一定有希望！”
是他的动摇与沮丧太过显眼，连小孩子也知道要安慰他吗——不，这孩子不是小孩子，至少比纳兹要成熟些。
“虽然温蒂说的过于乐观，不过推测的可能性很高这点我并不否认。”夏露露也少见的，说着鼓励人的话。
是啊，既然认定了就要勇往直前——现在可不是徘徊不前的时候啊！
终于，格雷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次的笑容，虽然依旧带着复杂的疲惫。
“那我们也快些跟上吧。”
望向远处的山峦，灰蓝的轮廓线丝毫没有留下魔暴风的痕迹，只有渐深的天幕背景，表明时间已迈入一天的末路这一事实。
抬头，夜空已开始亮起点点繁星。
然而，今晚，也没有月亮。一如这许多日以来的寂寥星空，失去了明亮。
一丝绝望感在胸中扩散开，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那黑幕中的一点，和其余星点一起，徒劳地寻找着不知在何处的明月。
——这也是魔潮的影响吗……
“露西……”
与叹息声一起流出的，是沉重到让他揪心的名字。
此时，他是如此怀念沉没于远处的月光——与月光的少女。

3.提灯
“呐，格雷。”
“恩？”
“已经…很晚了哦。”
“……啊？”
“呃，我是说…今天月亮好亮。”
“哦，确实啊。多亏如此周围全部能看得清楚。”
“啊，真的呢，我还奇怪现在的公会明明没有室外灯的。”
“喂喂，你不会到现在才发现吧……”
“什么嘛，那是因为月亮太亮了啦。”
“哼哼，还真会找理由啊。”
那是从天狼岛归来后的夜晚。
本打算彻夜庆祝的公会，因为实在没有资金准备太多食物，只有储存数十桶的藏酒坚持到了深夜。感动与欢愉交织的气氛作用下，被酒熏醉的众人里还留有少许几个从未见醉的人，在破旧的公会里闲扯着。
不过是大闹过后酒醒的艾露莎、依然保持微笑的米拉珍妮、还有滴酒未沾的温蒂、蕾比和小猫们，以及意识上至少还清醒的卡娜。
只有这个时候连卡娜也不得不感叹，S级魔导士就连酒量都与众不同。
此外，就只有趁着茱比亚被丽莎娜灌醉时半途离开的格雷，与差点被纳兹灌酒早就匆忙逃至室外的露西。
从“你在这里啊”开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每当话题消失的时候，都以天空中那轮并不算太圆的明月作为引子，引出新的话题。
“说起来，我小时候一度很怕夜晚呢。”
“你会怕？为什么？”
“你看，我家的房子很大的嘛——”
“你家那个已经不是大的问题了……”
“啊不要吐槽那里啦！那个地方晚上一个人走在里面，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哦。”
“什么？这算是恐怖故事？”
“是真实的啦。到底让不让人说啊？”
“好好，你说，露西大小姐。”
“姆→3→……嘛，那时候因为母亲刚刚过世，还不太能接受的我总是在屋子里寻找母亲的影子。”
“……”
“但是因为夜晚很黑很可怕，所以爸爸就——”
“…………”
“……你一句话都不说倒让我说不下去了。”
“喂喂，你还真是棘手耶。”
“那是格雷你太不会看气氛了。”
“= =恐怖故事的气氛嘛？”
“不是啦！真是的……！”
“好啦好啦……真拿你没办法，算我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两人浑然不觉已在初春的室外待了足足一小时，直到露西提起，格雷才发现，公会内已没了声音，吵闹的家伙们似乎都被放倒了的样子。
说起这事，两人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谈起这场宴会本身，谈起每个同伴的兴奋。
总之，不想结束。
也许两人都是这个想法吧。
直到月亮从头顶的方向落向山的另一头，露西打起呵欠的时候，才以“话说格雷你的衣服……”“啊！……拜托，别现在才提醒我啊！”“哈哈……哈~”“要打呵欠还是要笑啊？”以及格雷的一记轻敲脑袋与露西嘀咕的“吐槽比我还多……”作为那个夜晚的结束。
即将融化在空气中的月光与东方微露的晨光一同照在那头金发上，于格雷的身侧划出一道弧线——
“虽然时间可能不对，不过还是要说一下——格雷……晚安。”
“……恩，晚安。你也快去睡吧。”
“彼此彼此！”
那时露西的笑容衬着金与银的辉映，是如此让他心动，成了珍藏在心底的美好回忆。
然而，现在，或许，只能是回忆了——
“露西——！”
山间回荡着的，是纳兹无数次反复的呼喊声，这拉回了格雷逃避到回忆里的思绪。
夜深时总算赶到山谷的众人选择了分散行动，之前还能听到的温蒂和夏露露的呼喊声，也因为距离的拉长而消失于夜色中。如今能让他确定同伴们的存在的，只有某个笨蛋的无敌大嗓门了。
“……露西——！！”
而可以推断的是，也只有那家伙一个人，还有力气在连续呼喊几小时后还能保持响彻山谷的音量。
这并不是一座有多大多深的山谷——与其说是山谷，或许用小型山脉来形容更贴切些，因为事实上，除了有一两处稍陡峭的悬崖外，这片山大部分还是高度相似的连绵山体，并不存在所谓的峡谷地形。不过，若再算上位于山旁的盆地矿场，大概确实算是山谷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山，在毫无与寻找技能相关的魔法的众人看来，依然耗费时间。
格雷沿着与矿场相邻的一侧山路寻找着，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由于矿场的关闭，理应彻夜运作的照明设施也相应地停止了使用，背于哈鲁吉恩的这一侧山，面对的则是这个季节星点较少的天空，此时的这里，只能是一片黑暗。
为了不放过任何动静，格雷在寻到这一片时，便已不再呼喊，但纳兹从山另一侧传来的声音，还是妨碍到了他的集中力。
“露西————你在哪啊——————”
“……那个笨蛋！”
明知对方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格雷仍不住抱怨起来，但就算转移了宣泄目标，他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舒缓。
——他还是被涌来的寒意摧残着身心，浑身颤栗。
被名为“恐惧”与“绝望”的魔暴风联合夹击。
“——西……！”
那个鲁莽的呼唤声终于开始远离，但此时的格雷，却宁愿还能听清那个名字。
至少那样听上去，还留有些许光与温暖。
那个美丽女孩的名字。
“露西……”
他终于还是呼唤起来。
“露西……露西………………露西……！”
不顾黑暗的危险性，他只身冲锋，横冲直撞着。比起寻找，看上去更像是在逃跑，从恐惧和绝望的阴影下试图逃离。
“露西……露西……！”
可是，无论他拼命呼唤多少次，还是没有哪个人回应。
没有哪个人再吐槽他，没有哪个人再对他说那一声“晚安”——
“露西……我不想只听到‘晚安’啊……”
最后一次的见面，最后那一句话，不过是很普通的场景。
但是——那不是“再见”啊……
“…啧……”
双颊一阵冰冷，当格雷感觉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狼狈地匆匆抹去。
视线变得模糊了，喉咙变得温涨了，双手也跟着颤抖了——他被恐惧和绝望抓住了，除了黑暗，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咦？”
漆黑的视野内，闪过一道金色。
在他脑中反应过来任何词汇之前，双脚早已先行追去。当之后意识到自己在寻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那里时，他才终于寻回了观察那光点的理智。
那道仿佛鬼火一般的金色，在黑夜中忽隐忽现、忽左忽右地移动着。但现在别说是鬼火，就算是死神，他也绝对要紧追不舍。
金色终于在一个固定地点停了下来。
格雷加快了速度——就怕那点光芒被黑暗的时间熄灭。
一盏小又旧的提灯，端端正正地摆在山洞前。似乎随时要暗下的光芒，微弱地支撑着这个仅能供人躲雨的山洞。
然而，提灯早已不在格雷的眼里。
他正木讷地猛瞪着山洞中，嘴里发出近乎哭泣的喘息声。
“啊啊啊啊啊………………”
先跨出不稳的一步，险些摔倒的第二步，然后三步……奔入那个狭小的山洞——格雷小心翼翼地扶起躺倒在地上的少女。
“露西……”
他含糊地呼唤着，忽然奔溃了似的，大吼起来：
“露西！露西！露西！露西！………………”
不知自己呼喊了多少次，直到怀里的人动了一分，他才停止了失控的声音。
他看向少女的脸，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只是一具逐渐流失生命力的身体。
然而……
“……格……雷……”
从那惨白的嘴唇间艰难地吐出了简单的发音。
格雷不由地抱紧了怀中的脆弱生命。
——啊啊……如果真有神的话，他打从心底感谢那位神。
他试图从对方的体温中吸取驱赶黑暗的温暖。
就像月光那样，为他驱散那些恐惧与绝望的黑夜。
眼角的余光中，照亮黑暗的，则是那顽强的破旧提灯。

4.冰的热度
接触到彼此的皮肤间传来的热度，让格雷坐立不安。叹息着，他却没有收回被紧紧拽住的手臂。
拽着他的露西，口齿含糊地大喊：“不要……！我不放……”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吧。
格雷尴尬地环视周围一圈——不爽自己的纳兹，担心露西的温蒂，监视自己的艾露莎，怒瞪露西的茱比亚，卷舌吐槽的哈比，鄙视哈比的夏露露——如果没有他们的话，他倒也就不在意这事了。
不，还是会在意的吧，譬如，那个女孩的体温。虽说若不是那温度，她也未必会那么主动靠近他。
“唉……发烧啊……”他斜睨依偎着自己的人。
那时候自己有一瞬间冒出了“也不错”的想法，还顺带感谢上苍让他拥有这样的体质——总之，姑且是私欲的小念头。但料想若不是身体上的问题，露西也不会像小孩子那样撒起娇来，他心头又涌起了一丝负罪感。
在她痛苦的时候却想着自我满足的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恶劣的了。
思及此，他就像是被那热度烫到了手般迅速挣脱，将她整个人推给了嚷嚷着带她回家休息的某个笨蛋。
“——我还有工作……！纳兹……交给你了！”
“啊？喂格雷你……！”
抛下这句话后半句的格雷逃到公会门口，还是忍不住驻足回首，正见那个樱色头发的少年蹲下了身。
“纳兹……？唔，烫死！不要啦……”抱怨着，露西推开了纳兹靠过来的背部。
“给我忍着啦！真是——”起身转回的纳兹干脆一把抱起胡乱甩着手的少女，“重死！”
“……说谁呢笨蛋！你才烫死了！”看来即使是病中，女人也绝不容许他人对她体重上的污蔑。
“重死了！”
“烫死了！”
“重死了！”
“烫——呜……！”
“……纳兹，你干嘛要和病人计较啊= =露西真可怜……”终于看不过去的哈比张开翅膀飞到与两人平视的空中，摸摸因头痛缩成一团的露西的额头——“烫死！”
“都说是重死了！”纳兹条件反射地回嘴。
“呜…才不是……！”露西似乎有些昏昏欲睡，但还是努力寻回自己的意识，“放我下来啦，好热……还有不要摸屁股……！”因她的扭动而让纳兹一时乱了手脚，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才找到稳稳抱住的位置，不想那却是个让主人更在意的地方。
纳兹莫名地来了气，换了姿势差点打算扛着她走，幸好温蒂在一旁不停安抚，他才忍住没真下手。
“闭嘴！别动！还有，这里！”他没好气地胡喊一通，又别过头，围巾后露出半截带着伤痕的脖子。
明明意识并不清醒的露西，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习惯，立刻理解了意思，伸手拥住他的脖子。
纳兹这才解气地拍拍她的背，奔开了步伐。
说实话，以纳兹的体型用公主抱抱着露西，从正面看上去十分的不搭调。然而当他俩越过他的身侧，从大门间走向森林与阳光的一瞬间，格雷却觉得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发展。看着是如此自然的一幕，一气呵成。
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那两个人的生命是交融地如此浑然天成，仿佛所有命运的故事，都在他们身上尽情展开着。
身边的同伴们，哈比、艾露莎、温蒂、夏露露、米拉珍妮，依然是如此温柔地守护着那两个人。
而自己，不过是在外围的人而已。
只是远远凝视着的人。
他与太阳，隔着一片天空的距离。
无论如何伸手，如何逃避，却既无法触及又难以拒绝。
冰冷的手指抓不住无处不在的阳光，也做不到像纳兹那样，成为与她相衬的太阳。
找不到在她身旁的任何位置，找不到与她相关的任何角色，他找不到自己该站的地方。
于是，他学着月光，卑微地存在于阳光的阴暗面，躲在远处，静静守护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即使他也同样是独自一人。
所以他才如此祈求，她能成为他的月亮。
如果露西与纳兹互为彼此的太阳，那么露西与格雷为何不能成为彼此的月亮呢？
他像月亮那样，在她的路途中，静静守护着；她像月亮那样，用阳光遗留的光芒，引他沉沦。
放弃了站在阳光下的资格，至少让他满足于这样的关系也好。
长久以来，格雷一直止步于此。
只是望着远处的月亮，仅此而已。
“明明就在手间……”
叹息声随之消逝在夜中。
伸出的手掌间隙，是不远处的少女的身影。
格雷赤着上半身，与被他的外套包裹的露西保持距离，坐在山洞口。
仅靠着那昏暗闪动的破旧提灯的光芒，警惕着这片夜色中的恐惧与不安。
碰触过她的手臂，直到现在还留有余温。那是他非常熟悉的，她高热时的体温。
与刚找到她时相比，现在她的体温，已经降到了接近平时的温度——然而此时的格雷却无法做出这种精准的推测，无他，只因现在他的体温，无法作为标准。
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不同往常。
不知是被露西吸收到溢出的过度魔力影响，还是单纯出于他心脏剧烈跳动导致的血液激荡，他确定不了自己现在能否对她有所帮助。
或许不能缓解她的痛苦，或许更糟。
明明就在手边，咫尺的距离。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猛吸一口气，残留在这一带风中的魔力，还存有微弱的魔暴风的影响。格雷从刚才起就一直试图制造冰制的任何物品，却依然是徒劳无功。体内自身的魔力，从露西身上漫溢的魔力，风中打着漩涡的魔力——此时此刻，都毫无阻拦地任意出入。
双手握紧，松手，好不容易聚集起的魔力，在还未变成冰的外形时，又迅速飘散了。
也许把露西带离回镇上会更好——之前一度考虑过这些，然而深夜的山路与慌忙的自己，连格雷都会觉得不安。
他并没有能将她平安带回去的自信。
“……如果是那家伙，一定不会考虑那么多的吧。”
正因为他清楚那个视同伴为最重要的人的笨蛋有怎样的能耐，他才能如此感叹。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与那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好不容易驱散的那些黑暗与恐惧，仿佛又变成了别的怪物，盘踞在胸口。格雷自嘲般地笑出了声，还握着拳头的双手却迅速捏紧，在掌心留下了深红的刻痕。
他痛苦地喘息起来，夹杂着恸哭般的嚎声。浑身的肌肉紧绷着，战栗着，抽搐着。最终全松散了。
“呼……呼……”
他能感觉到原本就不同寻常的体温正变得滚烫，额头的发丝被汗水浸润后黏在了眼皮上，可他并没有伸手撩开，只是觉得这样能看不到那让人揪心的身影，并不是件坏事。
连正眼看去都变得如此让他煎熬——
“真是……没用！”
——“虽然能体谅你的心情，不过作为绅士，还是守护在LADY的身边比较好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格雷猛地转头望去，只见人声的主人此时正单膝跪在自己主人的身边。
格雷没来由地皱紧了眉头：“……洛基…你早去哪儿了！”
凭空出现的狮子座星灵雷欧，或者该称呼为洛基，依然挂着他的招牌笑容——放在昏迷的自家主人旁对比着来看，除了没心没肺外找不到别的概括——当然格雷并不清楚星灵是否有心有肺。
“可不能怪我啊。”洛基叹息道。
看着他这样子，格雷有些火了：“洛基你小子……！”作势就冲了上去揪住那个墨镜男的西装前襟。
“等等格雷听我说。”洛基苦恼地拍拍他因激动而颤抖的手，“你很容易和纳兹吵架是没错，但你应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吧。”
“你懂什么？！”
“因无法拯救重要的人而对无力的自己感到愤怒——”洛基终于还是卸下了虚假的笑容，“有同样心情的我这些还是能懂的。”
愤怒——没错，他在愤怒。
这双抖动的手，这副紧绷的神情，全身充斥的撕裂感——他整个人在颤栗。
他对自己这一刻的无能为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可恶……！”
齿间散开了一股血腥的味道，当他注意到时，才发现被自己揪住的某人的衬衫上也沾染了红色——从他的手掌间开始。
“不愧是好兄弟……”洛基的声音好不容易唤回了他的意识，被推开的手背上另一道血迹也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格雷这才认真看向对方的脸。
墨镜后的表情，是否和墨镜上映着的他的脸一样呢？
他还在心中疑惑着，对方便先回答了他：
“果然一样啊，我们两个。”
“注意到露西遭遇魔暴风后，我本来打算立刻出现拯救心爱的公主——可惜魔风暴的魔力，尽管会异常地聚集在容易吸收魔力的人类魔导士身上，但对于完全由魔力构成的我们星灵而言，却会阻碍我们以固定的形态出现。这一带还残留了点魔暴风圈的漩涡，你应该也没办法用造型魔法吧？”
“啊。”
“那就容易解释了。就如你无法形成冰同样，我们即使有意识，也无法形成实体。现在魔暴风消失了，我当然也能以平时的形态出现，然而……”
“怎么了？”
“露西身上吸收的魔力，有不少还带有魔暴风的残留，别说是碰触了，光是离得这么近，就很消耗自身的魔力呢。”
洛基苦笑着，望向身侧触手可及的少女。
坐在他另一侧的格雷瞥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要出现？”
“就算什么也做不了，担心自己最重要的主人也不可以吗？”洛基并不打算求得答案，而是直接继续说下去，“其实原本，就算你没找到这里，我也打算在魔暴风消失以后去往城镇寻求帮助的。不过既然来的是你，那就算我是放心了，也还是要说一句——”
“不可能放心的吧……”
没有理会格雷的喃喃自语，洛基端详起了自己手掌间新留下的痕迹。
“因为是你我才要说，如果是纳兹，就没那必要了。”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这是个重要的话题，格雷侧头望向他。
“因为是你，我的好友，我的兄弟——因为我也明了你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洛基总算放下了手，回应好友的视线，他的笑容似乎又回到了脸上，但此时却被墨镜与黑夜掩盖了大部分。
“因为是你，格雷，我才想告诉你——”
——“露西现在需要的，只是冰而已。”
“……啊？”
还未等格雷反应过来，他的手便被一把抓起，“喂——”当他感觉到掌心一阵火热时，才迟钝地瞥到逐渐消失的洛基嘴角的坏笑。
他将视线放回自己的手掌——
贴在少女金发散开的洁白脸颊之上。
那是他从刚才开始就害怕着的温度。
重沓覆辙，他又立刻收回了手——但这次却没有成功。
震惊之余，格雷才撞见那双怀念的、含着水般的眼眸。
“我还以为是做梦呢……格雷，真的是你啊。”
露西虚弱的手正紧依着他的手背，她浅笑着，轻轻蹭了下脸旁的掌心。那掌中的红色印迹，正与她通红的脸颊形成辉映。
美妙至极。
格雷一时不能言语。
被蹭到的手心处传来了她体内的过剩魔力，那暖流就像是要穿过冰层似的，直达他的心脏。他能感觉到，胸口的那个地方又开始火热地燃烧起来，手心，齿间，每个有血液流过的地方，都叫嚣着，要将那些黑暗和心头的妖魔全部处决。
他没想到，即使面对的不是一场战斗，不是一次争吵，不是一幕灾难，只是一位少女，他依然会这么热血沸腾。
只是因为眼前的少女终于又展露了光芒。
“啊……”半闭着的眼帘徐徐睁大，殷虹色的脸上依然是憔悴的笑容，“原来格雷的手心也会这么温暖啊。”露西发出咯咯的笑声，又更贴近那只毫无力道的手掌。
温暖……他也会有适用这个词的一天吗？
总是冰冷的，冰冷地躲在冰的世界中心的自己。
格雷不禁将另一只手放上心口。
自己的体温，明明还是那样啊——为什么——
“冰的里面，果然是有热度的呢……”
少女困倦而沙哑的嗓音，此刻听来尽是甜美。
就像是孩提时第一次从师父乌鲁那里学到魔法时那样，格雷瞪大了湿润的双眼。
当他注意到久违的月亮不知何时浮现于洞外的夜空中时，已经是视线变清晰时的事了。

5.梦
那时候是完全没料到他会拒绝的。
由于之前也曾与格雷有过一次两人完成委托的经历（尽管半途中跟踪狂小姐乱入233），露西并没有对这个结果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话说邀请本就是队友的同伴一起出任务，即使被拒绝了也不至于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吧！
露西望着格雷离去的背影，闷闷地暗自吐槽。
她看向手中刚自信满满揭下的委托单，手指就算遮掩了半个字也能轻易理解的委托名“抓住那对可恶的骗婚情侣！你所不知道的相亲大会现场现行！”，和在报酬那长长的0下还有一行小小的备注“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双人魔导士组合优先”——那个人正是在看到这一行时，脸色突变。
虽然用尽量轻快的语调说着“纳兹那家伙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难道要我一个人做委托嘛……啊，格雷，来得正好，你有没有空啊？”，露西还是带着不安把手中的纸张递给走到身边的男人看。当时，格雷伸手正打算接过委托单，但只是厉眼瞥了几眼纸上的文字，便立即放下了手。
他用一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的责怪眼神横扫了她的整张脸，露西在视线相触的时候有一瞬没来由地心虚了。
最终，格雷并没有说出多重的语气，他只是叹了口气，淡淡地丢下一句：“我还有工作，这次就算了。”
她哑口无言地呆在原地。
真的是，完全没想到他会拒绝她。
之前明明也曾主动邀请过她，他也总爱说别管纳兹他们另外行动的话，甚至也为了保护她而打破与艾露莎的默契——露西总以为，格雷是完全不介意自己在他身边的。
但这一次，她失望了。
虽不清楚缘由，但她能明显地察觉到对方的抗拒。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两人间的距离是如此微妙：无论如何接近，如何毫不在意，只是稍微接近下就仿佛打乱了水中之月，又变得混乱无序。
两人之间，似乎始终有一堵墙。
——仿佛他的体温筑成的，冰结之墙。
那就是格雷·弗鲁巴斯塔其人。
在自己周身布了冰制的心防，不让任何人轻易突破那条最后的防线——将身心都封在冰中的男人。
所以哪怕再亲近，哪怕再毫无顾忌，任何人的热度都不能融入他的心里。
但谁都知道，他也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如果说纳兹是太阳，炙热而耀眼，无处不存在于每个角落；那么格雷或许更像是月亮，冰冷与遥远——却又同时，温柔到难以捉摸。
月亮之所以如此远，与其说是其自身光芒的弱小，不如说是害怕像太阳那样灼伤自己想亲近的人，才会远远地躲着吧——因为同样拥有着阴暗面的他，比谁都了解被触及内心世界的恐惧与抗拒。
你瞧太阳是多么的没心没肺，完全不顾人们的心情，人们的故事，人们的历史，就这样自以为是地照耀着，让人们围着他转动，围着他烦恼，围着他生存。而认识到人们悲哀的月亮，则选择了阴翳自己，只是折射着他所看见的太阳的一部分，以此来守护躲在黑暗中的人们——充满了浪漫想法的露西对于两者如此认知。
在她的生命里，纳兹是她当仁不二的太阳。
让她困扰，让她生气，却又让她感到温暖，让她生机勃勃——晨光总是不顾贪睡者的片刻安宁肆意从窗台闯入，就像她每天早晨遭遇的那样。
而格雷，也许正是她的月亮。
之所以说也许，是因为她也并不确定，这样一个女性化的意象，是否适合形容格雷——尽管他是那样若即若离，难以捉摸，却又藏着一份让她时常恍惚的温柔。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发现格雷在暗暗守护独自回家的自己时的欣喜——那天的月光恰好如此明亮，从河面中反射着她周围的冰冷夜晚，然而在那一片灰蓝色的屋敷与石阶间一瞬而过的人类的皮肤色，从露出的程度考虑只有那个脱衣狂人才是最佳嫌疑人。
自那以后，她回家的路上多了一个逗留处，石桥边可以望见月明下的水面倒影，那个身影总是在其中徘徊——那是她每天最安心的时刻。
因跟踪狂而安心这件事听上去十分可笑——然而对于那时刚得知父亲的死讯、以为自己无亲无故的露西而言，那是一个能让她不孤单的绝佳的方法。
无处不在的太阳，在夜晚也会乖乖消失；但月亮，却静静地留在了那里。
只是静静地，从远处……
只是如此，就足以让露西倾心。
人就是这样的吧，总是对很难轻易得到的东西更为着迷。比起坦诚到难以掩饰的阳光，徘徊着似有却无的月光更让人想追逐——为什么他偏偏能在热闹的星空中绝世孤立呢？
只为了这一份好奇心，必须经历无数次的拒绝与冰冷的距离——露西需要这样一个心理准备。
向月光下那道孑然一身的背影伸出手，这是露西清醒后的第一反应。
半梦半醒间曾一度有过的记忆，在她刚想睁眼时，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既是被眼帘外的光搅得有些晕眩，也是因为突然袭来的不安在阻止着她。
来到她的身边，拥抱她，呼唤她，以及与她肌肤相触的那个人——就算是个梦也不足为奇。
她已经昏睡了太久太久，连自己也搞不清，之前的记忆与现在之间的，是否有时间上的联系。
也许那是往事重现？也许那只是幻影而已？也许那不过是混淆了纳兹和格雷，只因为自己有所期望……在这一点上露西至少能确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那轮太阳一定会在关键时刻赶到——而月亮，总是会在一步之遥的距离间停下。
她第一次害怕睁开双眼。但因多日的高热留下的汗水与松懈的身体，却时时刻刻地催促着她快些起来，好尽快确认每个部位的存活情况。最终，她拗不过本能与好奇心的双重驱使，急迫地开始寻找梦与现实的差异。
当看到梦中的身影的确就在不远的山洞口时，安心不已的她张开了嘴想出声呼唤，但只是发出了半个音节，却又迷惘了。
太好了——这样的心动；太远了——这样的距离。
那个人此时正背对着她，因此并不知道她已醒来。和露西昏迷前仅有的记忆中相同狭小的山洞空间，此时被一轮弯月稍稍提亮了环境色。在两者之间沐浴着夜色的，正是和记忆中一样赤膊着半身的格雷。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脱啊——盯着他背部的线条发呆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这次并不是出于怪癖脱衣，而是将脱下的风衣全包裹在了她身上。
她那本以为只是迷梦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晰而温暖：
——呐，格雷……不要离开我哦……？
——……知道了。话说，你在这种时候就会变得很小孩子气啊。之前那次也是……
——……嗯~？
——真是的……连声音都变得跟小孩子一样——
——你在说什么吗……呜……
——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虽然体温降下来了，但是体力还是没恢复的样子。
——可是……
——唉……我不会离开你的，就在这里——这样可以了吧？
在她意识模糊前，他许下的那个承诺，是否可以擅自当做一辈子的呢？
乱糟糟的想法在脑中迅速填充着空白，露西不由地扯起一抹笑容——“啊……”全身的酸痛感也跟着意识一起复苏，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这下就算是想隐瞒也已无济于事了，月光下的人现在正转身向这边疾步走来。
她拼命堆起一个笑容：“格——”还没等她说完，对方的声音就盖过了她的细语。
“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明明是厉声责怪，在露西听起来却总感觉到一丝暖意，她一边暗自感叹自己难道是M一边努力回应：
“我已经睡很久了啦……！”尽管她自己算不清那个很久是有多久。
格雷蹲下身子扶起了她，努力让视线与她的持平。
“确实挺久了，少说也好几天了吧。”当他在确认了体温差后，终于放心地松懈了眉头。
露西大概也猜出来自己遭遇了什么情况，在见到他放松的表情后，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怪不得全身懒懒的，好没力气。”顺势整个人倚靠进他的怀里。
她马上就感觉到格雷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落在耳边的呼吸也变了节奏。
“格雷，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她成功用话语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五一十地向她讲述了这十来天工会的情况与哈鲁吉恩周边要事，格雷脸部的线条因为几个关键词“失踪”“事故”“危险”“遇难”而变得严肃起来，露西心中冒出想要抚平他的眉头的想法。
但她没有付诸行动，只是听着他怀念的声音，怕打断这个美妙的旋律似的，连附和应声都没敢一声。
直到格雷说完一切，他的身体也似乎因为她的贴近而稍稍温暖了些，露西这才想到自己应该有些什么反应才好。
“哎……真是辛苦你了。”
“……你脑子烧坏了？”
真是失礼，她可是在感谢他的奋力寻找啊！
格雷倒也马上就看懂了她的表情：“开个玩笑啊。”
他向身后挪了半身的距离，看来是打算把她扶到壁边让她坐靠着，察觉到他的意图的露西在那双手放开她的双肩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格雷惊讶地看向她的双眼。
被他这么一盯，露西正要发声的唇动了下，愣是吞下了本想说的话。
别过脑袋，低下了头，轻摇两下，终于又抬起了脸。
这回轮到格雷的目光躲闪了。
“……怎么了？还有哪里难受？”
在他移开视线的同时，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
露西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失落——或者两者兼有。她放开了抓着的手，自言自语般地回答：“没有。我只是想透透气。”
格雷的侧脸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贴近自己的身体也不再笔挺。
太糟了——这样的反应。
看来孤身拯救她这件事，在这个人的意识里，是一种负担，各种意义上。
深夜的寒意从洞口、地面、石壁各种涌来，露西不禁瑟缩起来，拉紧了包裹自己的男人外套。因为她突然的动作，也让原本的距离有了间隙。

一时之间，两人间一片沉默。
心想着或许自己有些太过撒娇了，至少在给别人添麻烦这事上真心落了口实，露西不得不在这种尴尬情况下率先做出让步——“其实不透气也没关系啦……”
“……到底要怎样啊？”格雷和往常一样不耐烦的语气传来。
真是气人。这家伙，就不能对病人好点嘛？
感到委屈的露西，抿了下嘴唇。
“……果然还是纳兹好。”
“啊？”
又是那种态度——“笨蛋。”
“你说什么= =#？”
又是那种眼神——“讨厌。”
“露西你到底搞什么……”
啊啊，真是够了。露西自暴自弃地想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说格雷你是笨蛋讨厌死了我只是想去那里透个气你回答一声好会死吗就算是纳兹也知道这时候要顺着病人的喜好来吧你根本就是嫌我麻烦想躲开我所以才总是这样装傻的吧就跟朱碧亚的情况一样！”
几秒的脑中空白，直到见到格雷一脸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的表情，露西才迟钝地回忆起几秒前自己说的话——这个山洞如果是地洞的话她现在一定直接跳下去把自己埋了……
这时候无论是道歉还是继续撒泼都已无济于事，因为在她想到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前，格雷已咬牙切齿地扯开了嗓门：
“你够了吧！真是抱歉啊，先找到你的不是纳兹！”
咦——啊啊，她要说的重点不在这里啊……！
露西刚想解释，又砸来劈头盖脸的一句——
“就是我怎么了！是我就讨厌？！”显然格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激动，本已不再紧贴露西肩上外套的双手此时早已紧锢住她的双臂，外套霎时多了几条僵硬的折痕。他露出自嘲的诡异笑容来——“是啊，当然讨厌！无论我有多喜欢你也只会增加你的烦恼而已，谁叫我不是那个浑身像个火球的笨蛋呢！”
咦咦——刚才是不是混进了句非常重要的话？
露西半开的嘴一张一合起来，结果还是被对方毫无理智可言的话语给打回去了——
“我好心警告你一下！你要是还想大家继续做同伴的话就别再说些奇怪的话了！温暖也好！冰的热度也好！不要离开的撒娇也好！对我也好！对别人也好！全部禁止！”
说罢，他松开了手，转身急速离开。
还好，只是站回了原先在洞口的位置。
露西望着那道愤怒的背影，努力消化落入耳中的那些话语。
渐渐的，她的身体开始热了起来，双颊仿佛之前的高烧似的，也跟着泛起了红潮。她的胸口有什么满出来了，让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但是那躁动的声音却穿过双手，扩散到了整个世界——
她的面前，是被月光照耀的洞口。
其中站着个出现在她梦中的男人。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梦的话，什么时候醒来才好呢？
她叹息着，用虚弱的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踉跄间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其实就算醒不过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双腿尚有些不受控制，只是几步的距离现在看来竟意外的遥远。
要是这个梦能继续下去，她真的不介意今晚那并不圆满的月亮。
她在对方正要回头之前，总算抵达了自己的终点——逆光下却依然线条明晰的背部。
“喂露……！”
“我也一样哦。”
明明知道对方的目光、气息全聚集在她的头顶，她还是紧闭双眼。
只是紧贴着冰凉的肌肤，倾听躲在那冰层后跃动的热血。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两道心跳声，在她的梦中重合。
“……真的一样呢。”就像是从相连接的地方传来了生命力那样，露西的嘴角也轻扬起来：
“说好了不会离开我的吧？我才不要被禁止呢。”
脸颊边紧贴的坚硬冰层，瞬间震破。
她被一个温暖的拥抱回应了一切。
——这果然是梦吧？
露西心满意足地想到，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微弱的月光下，吹乱的黑发遮掩了他上半张脸，在那么近的地方还能看到他脸颊两边留有的干涩痕迹——这个男人哭泣的模样，上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呢？
啊啊，对了，那也是在月光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真是个谨慎到止步不前的麻烦男人。
“那你呢？还记得刚才说了什么吗？”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暴露无遗。
“我——很想说请你忘了……！”
狡猾的回答与他一脸渴望的神情可真不搭调。
“怎么这样……那你也忘了我说的话好了？”
笑容化开的脸略显困惑，她听不出他的真意。
“……不好！”
他强硬地拒绝了。
这下她听懂了，回应了更深的拥抱。
月光像是一层魔法的布匹，从头洒落，紧紧包裹住了表露真情的两人。
“嗯……格雷……”
像是梦呓一般，露西无力地轻轻呼唤了声。
“……嗯？”
深埋在金发里的格雷的双唇，闷声回道。
却又是一阵简短的沉默，两人沉浸在彼此的温度里。
“我啊……其实更喜欢月亮哦。”
“……啊，我刚刚发现了。”
“真的？”
“因为有月亮你才回应我了啊。”
“不是这样啦……讨厌。”
“哦，讨厌？”
“……不是。”
“那是？”
“……和你一样啦！”
“我什么都没说啊。”
“好狡猾——呜……！”
“身体还有哪里难受？还是抱得太紧了？”
“……我饿了。”
“……”
沉湎在昏迷多日的梦里，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呢。

6.月之滴
山崖下的黑暗间散落一地的银光，隐隐可见封闭矿场的构筑物轮廓。起伏较弱的群峦依然是黑夜的深度，而天空，却上下分明了起来。月龄24天的残月正挂在正对山洞的远山之上，或许是因为巨大魔力消散后的真空环境，原本应趋于微弱的月亮的魔力，也被空旷的山谷最大限度吸收，月华满溢。
“月亮……真亮呢。”
“你每次只会说这些啊？”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道歉。”
“格雷你真不会说话……”
“什么啊……”格雷苦笑着，正要侧过脸，被一只柔软的手指摁住了脸庞——“不准看过来。”被那触感带走了部分意志力，他只能乖乖投降放弃行动。
说实话，要他在一位少女的身边聊天却完全不去看她一眼，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毕竟出于礼貌也好，试探性的观察也好，这都是交流必要的条件——更何况还是他非常在意的女孩。然而他还是在对方的数次拒绝下坚持了下来。
“不要……”这家伙总喜欢口不对心。
“总感觉很害羞……”刚才告白怎么不害羞了？
“真是的……不要动啦。”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啊。
靠着别人的肩膀，牵着别人的手，接触着别人的肌肤，倒是还要求别人这个不准那个不许？——以前怎么就没觉得，露西是这么任性的女孩子呢？
格雷当然知道那个答案，他能从肩头感觉到那些——近在咫尺的温度。
他们的距离，在刚才的时间内，改变了。
在她紧贴他的脊梁时，在她说出那样的话时，在她柔软的躯体抱在怀中时，在她进入冰中的时候。
在他一时忘了理性，回应她的时候。
那些隔着冰层时模糊了的少女的另一面，就像是旋转的月亮那样，最终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总是回避着那些面，不愿去看，不愿去想——露西是个爱撒娇、有些任性的普通少女。
他明明比谁更清楚这件事。
比谁都更关注她，比谁都更在意她，比谁都更远离她——
——真的是比谁吗？与纳兹、洛基相比呢？
他看不到胜利的可能性。
正因如此，他始终恪守着冰的界线，止步在原地。
即使是这样的他，仍然成了比谁都更接近她的人。
这是梦吧？还是月亮的魔法？
无论是哪个，如果阳光照来的时候一切都将失去，那还是尽早告诉他现实的残酷吧。
所以他一次次想要确认，肌肤上传来的温度的主人，是否真的在那里——却又每次都妥协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爱逃避、十分胆小的普通人。
没有魔法、没有同伴、没有师门的话，他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块折射不了光芒的冰块而已。
这样也可以吗？
这样的他……
“……可以吗？”
“嗯？”
差点忘了，这样亲近的距离间，就算是想自言自语也会因胸腔的震动而让对方察觉，当听到露西含着鼻音的疑问后，格雷一瞬有了想推开她的冲动。
“……没什么。”他紧绷的肌肉随着自己的谎话颤抖了下。
露西依靠于他左肩上的脑袋，却因为这个回答而移往更贴近他的左胸了，这下就算不动脑袋，视线向下就能清楚看到她泛着光晕的金发了。
“……喂喂。”这个**——虽然开始回忆她头发味道的人没资格这么想。
“嘘！……我要再确认下。”
一时噤声，直到视线里那颗脑袋又动了动，格雷才又开了口：“确认什么？”
露西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挺直了身子转过头，看向他的脸。体温的消失让再次接触到夜凉的皮肤起了疙瘩——格雷是难得感觉到这样的不适。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落而接着问：“露西？”
彼此对视的下场就是，两人的脸颊都开始染上了深色——再怎么说也是彼此刚告白过的男女，这点程度的青涩还算是合情合理。
两人同时认输似地别开了视线。但很快，格雷又看了过去。稍迟一步才回望他的露西，就像是被抓了现行，迅速涨红了脸，收回视线。
心中因她可爱的娇羞模样而产生“还好刚才说漏嘴了”的想法，那些之前拼命在意的东西现在又似乎不怎么重要了。
——管他的呢，只要能独享这道风景，别的无所谓了。
又连续被回视两回，他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还没回答啊。”
或许是他的目光让露西慌了神，她不知往哪里去的双眼胡乱飘着，连声音也飘忽起来：“……哪、哪有什么回答啊……”
啊，差点忘了，这丫头就是这样，一意识到这样的事就会乱了阵脚，但在发生之前还知道要掌握主动——该说是装腔作势呢，还是歪打正着呢——总之，很合他的胃口。
啊啊，真是太糟糕了。这完全就是不给他反悔的节奏啊。
但是，此刻还能见到如此惹人怜爱的她，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去他的可不可以……”
既然她自己说了那些恼人的话，就别怪他当真了——趁着露西再一次抬头望来，格雷俯身下压，夺去了她尚未恢复光泽的唇瓣。
“呃…唔——”
从刚才起就鼻音浓浓的单音，这一次总算彻底收入他的口中。
虚弱到起了皱褶的干涩双唇，理应不如平日的来得美妙，然而他却觉得这种虚弱的感觉很不错，也许她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可口的吧。
因紧张而不觉扶到他胸前的玉手无力地拢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小小捶了一记。
他因此松开了嘴。
急促的呼吸和上升的温度在两人间回荡许久，还在回味刚才的触感，格雷的耳边却传来一句嘟哝：“……哪有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是不够好的意思么？
格雷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一把将还在身侧的露西整个人抱起放入两腿间的地面，让她正面朝着自己。“呀”的尖叫声还没收尾，他又再次从正面袭击深吻。
这次的时间比上次的要短。
格雷放开她后便双手圈起她的整个身躯，防止她远远逃开。但她丰满的胸部也便全抵在了他的心口，让他不禁又拉开了些距离。
她的正脸逆着月光，但双眼却闪耀着不输于月亮的光芒，迷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让他心情大好，见她稍张开了嘴又要说什么，他便又欺了上去，进行第三次。
这一回比前两次要久上许多。
每次她因缺氧而逃开的时候他总会很快追上，开始再一次的侵入。在连续几次后，她也学会回应了，边一会儿纠缠一会儿休战，这么来来回回的，夹杂着两人的喘息声与擦碰声。
这样的持久战直到露西整个人瘫软在他身前才终于休止。
格雷有些满足地舔了舔她湿润起来的下唇，将她的脑袋贴到自己印有公会纹章的胸口上。
“……确认了么？”
“……呼……好厉害……”
这家伙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
本就有了冲动的格雷听完这话一下子浑身僵硬起来，他正要低头观察对方的真意，却感觉到胸口有了另一个触感——手指的细微温软。
“……这里……”她的指尖敲了两下，慵懒而粘稠的鼻音断断续续地吐着字，“跳得好厉害……”
原来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从他的心跳频率确认他的心意——温暖与不安同时在他心中涌出，他忽然说不出话来，脑中冒出的尽是些与刚才的吻不相关联的回忆。
就这样，又是一阵沉默，直到两人呼吸平复下来。
“怎么感觉我们和月亮很有缘呢。”格雷唐突地说道。
“……嗯…~？”
从露西的声音听来，她还没有消化刚才的事，迷迷糊糊的声音愣是拐了个弯。
他笑了起来，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故作轻快地说道：“那天也是一样的感觉吧。月亮、山洞——”
“啊……”趴在他怀里的露西动了动，黏黏的鼻音稍稍有些恢复了，“……迦尔纳岛的事吗？”
果然，她也立即想到了那时候——那也是他真正喜欢上她的时候。
在他望着那只被紫色月光沐浴的冰中的魔物而悲伤的时候，这位总是有些瓜躁的少女，静静地守护他。
在哭泣的他身边好好地待着，和月光同样的温柔。
“那时候，和月之滴一起，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很感谢你。”他的声音引来了露西抬起的脑袋，但他没有回望，而是将注意力投向了远处的月钩。
“从那时起，你对我来说，就像是月亮一般的存在。明明看得见，却又好像离得很远……如果我主动去追逐的话，或许会消失也说不定。”他故意无视露西捏紧在他胸口的手，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也想学着月亮，只是远远守护你就可以了。……嘛，一个大男人自比月亮，你一定觉得很怪吧。我也……”
他的视野内，浮着银辉的金色脑袋摇了摇，直起身将正脸移到了他的视线中心。
露西截断了他的话：“我——我也是啊！”通红的脸颊也好，水润的嘴唇也好，还是那样，说着让人心动的话语。
“每晚你偷偷护送我回家，我都知道啊！”
“什——”

“对我来说，你也是我的月亮！”露西尽力地大声道，“一直守护着我，我全都知道！要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啊……”她的气势逐渐减弱，变成了小声嘟哝。
格雷怔住了。
这实在，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在他找到任何话语前，只能先以吻代替一切。
“……第几次？”甜腻的声音轻轻问道。
这让格雷为难地别过了头：“……别数啊，笨蛋。”
“什么嘛，说人家笨蛋好过分。”
“啊，抱歉抱歉，别乱动啊。”真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这一说，果然怪怪不动了，但嘴巴还是没停下：“都是格雷的错啦。”
“我只是回忆下往事而已啊。”
“月亮、山洞……”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还有眼泪也一样？”
“笨……别说这事！”——啧，果然被发现他哭过的事了么……
“嘿嘿……害羞了。”她的手指又戳上了他的脸。
“你——要再确认一次吗？”他的坏笑让她急忙收了手。
“？！不、不懂你的意思啦！”
“哦是吗？”
“……格雷是色狼！”
“能想到的你也一样啊= =”
就这样，一来一回地斗着嘴，偶尔夹杂着甜蜜的“确认关系时间”，直到月亮沉落于山那一边升起的灰白雾气时，两人才因彼此的疲倦终于停下了耳鬓厮磨。
露西困顿地连连呵欠。
“哈哇……好想睡……”
“哈……你都睡了快十天了，还睡啊……”
跟着打起呵欠的格雷将躲在自己外套下的少女抱紧了些。
“我饿嘛……不行了，不睡就好饿……而且你也打哈欠了啊哈……”又是一声呵欠。
“我那是被你传染的。嘛，你想睡也可以，不过呢——”
格雷望向渐渐发白的山野间，略皱了眉头，似乎阳光很快就要遍布两人的世界。
紧靠于他的胸膛前的露西闷声疑惑：“不过……？”
断断续续地，有什么声音传来。
尽管沙哑，却仍铿锵有力的某个笨蛋的呼喊——大概太阳就是来搅乱所有美梦的吧。
格雷闭上眼，享受着最后几秒的梦境。
“不过你要是觉得被别人看到现在的状况也无所谓的话，就睡呗。”
这话一出，但见露西猛地直起了腰杆，举起双手，然后——用力推开了他。
“——不可能无所谓的吧，笨蛋！”
“喂！你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还没等格雷说完，突入他们耳中的声音便瞬间放大了：“露—西——！！”
他俩刚分开的距离间，迅速闯入了一只蓝色生物——“哈比！”露西惊喜地看着投入自己怀中的小猫。
“露西！！！”接下来，又是一只红色的生物——这只被格雷一挥手臂挡在了安全范围外。红色野兽——纳兹对着阻挡自己的人不耐地抱怨：“你干什么冰块！话说找到露西的话叫我们一声会死啊？！”
“会被你烦死= =”懒得理他的格雷作势站了起来，也顺带扶起了全身无力的露西。
“你说什么**？！”
“就说你呢笨蛋！”
正要与纳兹展开平日水火不容的桥段，温蒂的哭声及时唤回了只要晚几秒就可能遭受酷刑的他们。
“露西姐——！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哇啊——！！”飞奔到露西面前的温蒂上下扫视了她一遍后，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她身边的夏露露也擦了下眼角：“真是让人担心啊，温蒂可是一直没睡好觉呢。”
离几人稍有距离站着的艾露莎，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看来她暂时不会去计较那边两个笨蛋的对峙了。
“对……”刚要走出一步却无力支撑的露西，在格雷的帮助下终于能抱住温蒂，她疲惫而愉快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不起呢，温蒂，夏露露……让你们担心了。还有哈比也是，纳兹、艾露莎……谢谢你们。”她又拍了拍趴在肩头的哈比的后脑勺。
她的语气仍然是那么疲软，声音也是化不开的鼻音，但她却始终笑着，像是忘记了之前的困意。
格雷有些心疼，忍不住道：“还是快点回去让她吃些东西休息会儿吧。”
“恩，格雷说得很对。”艾露莎一开口，竟然也是沙哑无比的淳厚嗓音，这下她或许能去戏剧舞台上演自己梦想已久的男性角色了——“还是让露西早点休息，好好恢复体力吧。还有你们也是。”
看来大家也都找寻了一晚，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山峦天外的白光此刻已充盈整个天空，望着几人扶着露西走了起来，格雷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搜寻——在山洞洞口石壁旁安静伫立的那只提灯。
白昼之下已经只剩破旧外壳毫无光芒，但格雷还是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它。
眼角的余光瞥到心爱之人的视线，当他再直视过去时，得到的却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啊啊，她果然也是太阳。
被感染了似的跟着笑了，他快步赶上众人的步伐。
没来由地又想起与昨夜同样的夜晚，那个紫色月光下的话题。
——月之滴这种魔法，可以融化绝对冰结的冰。
“结果……还是月亮嘛？”他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此刻他的月亮，正在伸手可及的前方，等着随时沉落他的怀中。
至少在阳光照耀的如今，依然没有梦被打破的迹象。

7.晚安
泡了澡饱餐一顿（中途还因消化不良吐了一小会儿）终于投向松软床铺，可露西还是小憩片刻就醒来了。
当她撑起身体正要伸个大大的懒腰，却正巧撞见屋内格雷玩味的目光，她立即用举至肩高的手背抹了下嘴。
“哼……哈哈……”忍不住笑出声的格雷走向床边，“不过是口水而已，我又不是——”
或许是猜到了他要讲的话，瞬间涨红了脸的露西再次举手——一只还留有她体温的枕头就这么直直砸中了格雷的脸。
“不准说出来，变态！”
往常被别人这么称呼，格雷总是要用他不雅的半裸or全裸姿态予以“声辩”，但这次他非但不打算这么做，反而起了一种兴奋感：“哦——？‘变态’？真不巧啊……”他嘴角一弯，靠向露西的床铺。
被忽然贴近身侧的格雷吓得赶紧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她慌乱地把刚掀开的被子重新包裹自己，眸子也不知看往何处是好。
“呃，干、干什么……”
“我本来——”长音在“早”安吻中消失，短暂的温存之后才被主人释放，“就是变态。”宣告完毕还不忘舔一下僵持不动的某人的粉唇。
“啊、哇、呀……”粉色的主人似乎终于想起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可以依靠墙的反作用力一脚踹飞刚才轻薄自己的人，然而在她刚抬起因多日昏迷还不太听使唤的右脚时，又一个冲击向她袭来。
“啊啊啊啊脚趾头脚趾头！！！”
“哪个女人像你这样大喊脚趾头的啊？”
“哪、哪、男、你、舔……的啊！！！”（哪个男的像你这样舔……的啊！！！）
“反正我俩都洗过了，不用见外啦。”
“不是这个问题啦……！！！”
见她这番反应，格雷反倒笑得更欢，锢住她右脚踝的手往后一拉，就顺势把她压倒在床上。
通红着脸正要挣扎的露西，却在看见他的神情后也沉沦了，害羞地笑了起来。
几乎就要在两人双唇再次相触的时候——格雷打了一个嗝。
这引得露西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真敢笑……”一脸挫败的格雷不满道，便转手挠起了露西的痒痒。
“这又不是我的错！放开我啦！”
“但是笑是你的错啊，你就认了吧。”
“笑了就是笑了这我没办法啦！真是，我要反击！！”
两人就这样你打我闹个没完，最后总算是玩累了都埋进了柔软的床上。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和只穿着临时借的素色睡衣的女人，手牵着手，仰望着旅店客房的天花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事。
“……大家呢？”
露西的声音响起。
“和你刚才一样都在呼呼地打着呼噜大睡。”
格雷一如往常地回答着她。
“过分，我才没有打呼噜！……大概！”
“那我之前听见的是什么呢？”
“那我问你听见了什么啊？”
“我听见一只小猪在这张床上呼噜呼噜。”
一脚侧踢向他，露西转头瞪去。
“……痛！”格雷侧过头也望向了她，脸上有着显然的倦意，“我可是在你醒之前就在了啊。”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踢得过分了，怒意荡然无存：“你没有睡过吗？”
一声苦笑。
“要是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又不见了，我可没把握能再找到……”
这声苦笑中，却也充满了不同于以往的温柔。
露西不觉怜惜起来，想要道歉，又明知他的意思不仅如此。她苦恼的神色暗了下去，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笑容。
“我哪里也不会去的啦……”她娇羞地说着。
这真是令人神往的承诺，但早已疲倦的格雷连伸手想去触摸她的脸颊都做不到了。
“所以……”露西向他的方向靠近了几分，也让两人牵着的两条手臂，轻轻靠在了一起。“所以你就睡吧……我就在这里。”
说着，她动了动相牵的手——立即被握紧了。她惊讶地看向格雷时，只看到了闭上的眼睑。
“格雷……”
似乎听到一声含糊的回应声。
露西的脑袋靠向了他。
“——晚安。”
终于众人再次重聚的时候，又是另一个夜晚了。
大家默契地聚集到为露西特意订下的单人客房里，恰好也是露西正从格雷那里打听魔潮和魔暴风的时候。
一阵重聚的热络后，大家围聚在她的身边，听她坦白这几天的遭遇。
露西在数日前打算从哈鲁吉恩回到玛格诺利亚时，确实遇到了麻烦——
“我在某座山上遇到一支要回到阿卡利法的商队被打劫了。我当然立即出手救了他们。
但是，我没想到那里有魔暴风——刚才听格雷说才知道，这几日附近的山谷都在魔暴风圈内。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情况，在安置了商队后，又决定继续追踪劫匪。
——当时魔力出奇的充沛，也确实把他们都赶出了封闭矿场，一切都看似顺利——
我就在那里附近，失去了意识。
……现在我才知道，是因为魔暴风的关系。”
格雷把她的话整理一遍：“也就是说，你在赶跑盗贼团之后，因为魔暴风的关系大量吸收及使用了魔力，所以导致魔力中毒，引起了高热症状，失去意识就在那里倒下了。”
“嗯。”
露西点头，看向大家。
艾露莎首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是露西，对山贼毫不宽容。”
“太帅了露西！”“哎撒！加奖一条鱼！”纳兹和哈比一搭一唱地赞美。
而温蒂的关注点依然在露西的安危上：“没事真的太好了！你一个人出门真的太让人担心了！”
“是啊，害大家担心那么多天……那些盗贼真是讨人厌。”难得连夏露露都充满感性地发言。
“睁开眼能看到大家，我真的好开心！我果然最喜欢大家了！”露西几乎要哽咽，却是笑着说道。
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格雷想到了一个疑问：“那些家伙呢？”
“山贼吗？我猜可能还会出现在那个矿场，因为他们打劫的商队正是矿场的开采商。”
“很好！我们有工作了！”纳兹第一个跳了起来，对着其他几人道，“我们来比比谁先找到他们吧？绝对要把那些欺负露西的坏家伙全部揍飞！踹飞！再烤飞！”
“纳兹好暴力哦~”飞在半空的哈比说着，却噗噗地偷笑，显然它也想看这样的好戏。
“嗯！不管怎么说，坏人是不可以姑息的！”温蒂也被他的热血感染了，站起身，“我也要为露西姐报仇！”
夏露露也点头：“嘛，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就不可以放过呢。”
艾露莎赞同地对着大家“嗯”了一声：
“没错。露西，你放心，你的这份遗憾就由我们去完成吧。”
“各位……我没有被他们欺负，也没有需要报仇的地方，更没有死了留下遗憾好不好……”
这份吐槽，确实是他们的露西没错。
直到此时，才真正安心下来的众人，向她告别着，离开了旅馆。
“露西，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他们全部抓过来给你抽鞭子的！走咯！！”纳兹拉着哈比与温蒂，飞快地冲出了门。
“对了格雷，”最后离开的艾露莎见格雷跟了上来，对他一笑，“你就不用跟我们去了。在这里好好陪陪露西吧。”
“咦，但是……”
“你已经找到了露西，这不是完成了最棒的工作吗？”她眨眨眼，看得出心情特别的好。“而且你也在那个山谷很久了，魔力还不是收束得很稳定吧？”
“艾露莎，难道你知道——”
“要不是纳兹他们走得快，我其实是想一个人干翻那群恶徒的——用最棒的武器w”
“呃，你只是想大杀特杀而已吧，不愧是……”女怪物。格雷在心中默默吐槽。
目送她离开后，这间屋子又只剩下露西和格雷两人了。
可格雷还没走到露西身边，就被她专注而严肃的视线搞得心里没底了。
“你也想去吗？”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她那么认真地说着。如果这时候让她再休息一晚，恐怕她也不会答应吧。
“露西……”
“是必须要去的地方。”露西拉住了他的手，才缓缓换上平时的笑容，“格雷，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叹息一声，格雷牵起了她的手：“……说好了绝对不离开，那只能一起去了啊。”
“谢谢你，格雷！”

8.永远的誓言
同样是山间，月下。
稍微与矿场所在的方向不一样，但确实是一条上山脉的路。
比起要去哪儿，格雷更疑惑地确实，他有来过这个地方。
他记得在不远处的平原上，有一片城堡一般的豪宅。那里曾经是王国前首富，哈特菲利亚家族的土地。
每走一步，离那个方向进一些。他渐渐明白了，露西为什么会选择几天的时间来这里。
肃穆的神像在夜间依然能看清轮廓，在那低垂的神情下，立着几块石碑——这里是哈特菲利亚家的墓地。
“妈妈，爸爸，晚上好。”
对于露西这样的开场白，格雷无法发出疑问，这是对这片地方的不敬。他靠着月光，勉强在石碑上看到了名字——蕾拉·哈特菲利亚 永眠之地。久德·哈特菲利亚 永眠之地。
“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我记得还是大魔斗演武刚结束……对你们来说，是隔了太久的时间，还是很短的时间呢？我不知道天堂的时间概念是怎样……你们不会怪我吧？”
少女平淡的声音与温柔的神情，却诉说着难以言表的哀伤，这种感觉，格雷是知道的。
他记忆中的那个夜晚，紫色月光下被冰封的怪物，也许在他人眼里那只是怪物和冰，可在他眼里，那里满是师父乌鲁的影子。
那是乌鲁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东西，就像是墓碑一样。
就和这里一样。
寂寞到想哭，可是又欣慰还有这么个东西留在这世上——至少在他们面前，不想哭得太难看。
所以露西，选择了微笑。
格雷能感觉到，一直牵着的手握紧了。他只能希冀自己的体温稍微再温暖些，至少让露西不会在这样的夜里着凉。
他听到露西像唱摇篮曲一般的声音继续说着：
“那个啊，我告诉你们，前阵子我回了一趟家——那间屋子。现在的我还没办法买下那里，真的很抱歉。
但是呢，靠着翡翠公主的帮助，那里现在的管理人愿意给我十年的时间，我想，不会用那么久的吧？”
她轻笑一声。
“还有，我也可以自由出入那里呢。啊啊，认识王室的人真好啊。
我是妖精的尾巴的一员真好啊。我有那样一群拯救命运的同伴真好啊……
对了妈妈，你一定有在哪个星座上看着我吧？
你觉得我变强了吗？我有和你一样强吗？
星灵的大家都对我很好，是因为我是您的女儿吧。
当然，我自己也努力过……我有好好在努力呢，作为露西。”
她停了一会儿，望向一旁父亲的墓。
“爸爸呢，有见到妈妈么？希望你别又是大胡子的模样，别吓到她啊。
爸爸的事，我有好好想过。果然还是爸爸的错。
那个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对魔导士有奇怪的误解？还是说，你怕我成为魔导士之后会变得和妈妈一样？
请妈妈多说说他吧，他做了很多让女儿讨厌的事哦！”
真不知道她是在拜祭还是在抱怨。
“露西……”格雷的轻声呼唤，却换来了一个微笑：“别担心啦，我没事的。”
她继续看向墓碑，声音越发轻柔：
“但是就是这样的父亲，也会做一些笨拙到可爱的事。
为什么小时候光记得讨厌的事了呢？那是因为那些事实在太多了呀……
但是，也有不讨厌的事，一点点地，在我回到那间屋子后，找到了。
妈妈离开我们后，怕我晚上做噩梦，给我的床上多加了几层天鹅绒吧？
我就想，为什么现在那张空床没有那么软了，也没有那么高了。
还有花园里的喷水池，原本是阿葵亚的雕像，却被拆了，连水池都不见了。
那也是怕我看到阿葵亚，想到妈妈吧？毕竟我当年没少粘着阿葵亚。
还有餐具换成了新的，桌椅换成了新的……我那时候觉得爸爸把妈妈的回忆都抛弃了，哭了好几天。
可是现在想想，那是因为爸爸也和我一样悲伤，一样怕想到妈妈，才会如此狠心的吧？
因为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妈妈的影子，所以才一直关在书房工作。
因为我长得和妈妈越来越像，所以开始害怕正眼看我……
爸爸啊，不是我说你……比起女儿，你喜欢妻子太多了吧？”
她明明是笑着说的，却在深呼吸的时候，听到了鼻水的声音。
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笑话她，谁也没有资格笑话她。就算她又哭又笑，格雷也觉得那是很美的一种行为——和对她的爱无关，是对她话语里的感情的尊重。
“还有呢，我还想到了一件事……
有阵子，每一个夜晚，我总觉得妈妈还没有去世，我要去找到躲起来的她。
我们家曾经那么大，妈妈被小气的爸爸藏起来也很正常，一定是在哪里吧？在哪个我不知道的房间里。
我在黑暗中找啊找，即使害怕着那样的黑暗，也勇敢地鼓励自己去寻找。
大概那是我作为魔导士的精神觉醒了吧？我坚信着相信的力量所带来的奇迹。
可是，黑暗依然是黑暗。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那个大屋在夜晚，就是一间鬼屋。
某一天，她得到了一件奇怪的礼物。她不知道是谁送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她的。
但是，那东西却照亮了她的黑暗世界。
我的魔法提灯啊，陪我度过了那一个个长夜，在我接受母亲离世的现实前，一次次给我希望。”
听到“提灯”一次，格雷正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让露西说完自己的心里话。
“我的童年，正是被那样一道光照亮了。
……我却在这一次找到它的时候，才发现那提灯下的一行小字。
——给露西，如果这世界上有找到她的魔法，你就去成为魔导士吧。
真是的，不要用复杂的帝国语去写给女儿的话啦，拐弯抹角的父亲大人。”
忍住了眼泪，露西忽然笑出了声来。
“我都不懂你是在傲娇还是什么了，这种话你要是早些告诉我……”
可她最终还是没忍住，落下了泪来。
将她抱到了怀里，什么也没有说，格雷只是静静等待她平复心情。
月亮逐渐爬高，在神像之后的位置，清冷暗淡。
但地面上的恋人相拥着，越发温暖、发亮。
“提灯……”听着她平稳下来的呼吸声，格雷才有机会开口，“昨晚，我也是因为一盏会移动的提灯，找到你的。”
“咦……？”露西惊讶地抬头看向他，挂着泪水的脸上清晰可见的痕迹让他心疼。
擦拭着她的泪水，格雷温柔地说道：“我没有骗你。若不是那盏灯，我不会那么快找到你。那个山谷里几乎无法使用魔力，你该知道。”
“我……我本来是想把它带来放在这里的，但是现在不见了。我以为是在打劫匪的时候弄丢了，原来是在那个山谷吗？”说着，她几乎就要冲往那个地方，还好被格雷一把拉住。
“等等，等等！”格雷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那盏提灯，“在这里呢。”
那并不是多大的提灯，毕竟只是给小孩子的玩具。落在格雷手里，是小小的，一只手的大小。金属部分破旧不堪，玻璃球虽然没有破碎，却已经见不到一丝光芒了。
露西像是见到宝贝了一样，一把抢了过来，仔细寻找着那句话——“是它！是它！谢谢你，格雷！”她忘情地抱住了格雷，好似要把整个人都献给他。
后退了半步才稳住了她的热情，格雷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道：
“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一点魔法了。原本就是卖给小孩子的玩意儿，储存魔力的魔水晶很小也很老旧。”
“你不是靠它找到我的吗？”
“那是因为那个山谷里到处都是魔力，反而让它可以使用了啊。”
露西懵懂地点点头，珍惜着手中的宝贝提灯：“它一定是想让你找到我，才发光的吧？”
格雷想了想，微笑着看向墓碑：“不，我想是爸爸和妈妈让它这么做的。”
“爸爸和妈妈？”
“啊，一定是他们，一个留在提灯里的思念，一个在天上星空的思念，一起传达到了我这里。”他抬头，看了眼仿佛魔力耗尽的细弯月钩，“在月亮的魔法下。”
“说得对呢！”露西笑了起来。
两人一齐将提灯放在了墓前。靠着格雷注入玻璃球内的冰灯的魔力，将这片墓园点亮。
“妈妈，爸爸，这个人是格雷。我在妖精的尾巴里的重要同伴。”
“只是同伴吗？”
对于格雷这个调侃似的疑问，露西亲昵地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肩。
“讨厌，你明知道我还没说完。”
“那就让我来说吧。”
“你、你要说什么啊？”
“当然是和爸妈说。”
“等等，你好像从刚才开始就直接叫他们爸妈……是我的爸妈好不好！”
“一样啦一样啦。”笑着亲吻了她的额头，他站到了墓碑前。
“露西·哈特菲利亚——你们的女儿，我会替你们守护下去。我发誓永远守护她，照顾她一辈子，让她从此幸福。我绝不会先她一步死去，不会再让她遭遇更多的生离死别。在这月光下向你们起誓。”
这样的话语，哪个女孩不会动心？
露西几乎又将再次落泪，她扑倒入他的怀里，喊道：“我不要！格雷，我也不要先你而去，我不要把悲伤都留给你！”
“露西……”忍不住吻了她，好一会儿，格雷才放开，“我不会变成你父亲那样……”
“不，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我也会如此发誓！”
抬起头的露西，双眼闪烁着泪光。
但她是带着笑容的，她正为此刻的宣誓感到无上的幸福。
“一起生，一起死……”
这句话，就像那盏灯一样，每念一遍，就越发点亮格雷心中的冰层。
纵使他的心是冰做的，也要在这里逐渐融化。被他的太阳，被他的月亮，被他的星星……被他的露西——他的世界交融。
“啊啊……对，一起。不离开，永远在一起。只要有永远存在，露西。”
“一定会有的……一定。”
有情人今晚立下了誓言，在月亮与父母的见证下。
那是两人都想守护的，永远的誓言。
月亮依然在静静守护这样一对恋人，它洒下的月光，仿佛是为两人量身定做的月白色礼服。
它听着恋人们的誓言，为他们证明人世间的千百年时光，永远不会有月亮的缺席——那正是“永远”这一存在自身的证明。
月亮还在远处。
它还在那里……
在那里……

番外 去北方
冬天来临以后，遍地雪白。
那被雪色染得苍白的树桩上，依稀能看见时间的齿轮。但在这个冬天，这些齿轮已经停下了转动——正如生命的静止那般，连永远都被冻结了。
露西不由地哀叹起生命的无常。或许再过些年岁，比起小说家她会更像个哲学家吧——在此之前先好好做个魔导士啦。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感染下依然能自娱自乐地吐槽，露西不禁佩服起自己。
穿着橱柜里最厚实的大衣，连平时超短裙遮掩的绝对领域也妥协地换上了厚长筒袜，仍能感受到北方雪国那闻名的温度。这是露西自出生以来几乎未曾经历过的寒冷。
“……好冷。”随着埋怨呼出的白雾，在可见的范围内与眼前的风景溶成一色，看到这样皑皑一片的视野，她茫然地又补了一句，“——好蠢。”
“啊？你说什么？”不知何时回到她身后的格雷发出疑问。
毫不在意周遭寒气的格雷，只穿了平时的衣服。也许是为了照顾到露西的心情，他至少穿的是稍厚一些的大衣与军靴。至少从视觉上不至于让露西爆发出大量不满。
刚刚还沉浸在文艺思绪中的露西，被他一个问题打破了意境。
“格雷？！不要偷偷出现在人家背后啊……！真是的……吓到我了。”
“你还真容易被吓到。”
“这里的冬天也吓到我了。”
“是吗？很冷吗？”
“你再这样说风凉话我就不理你了……”
虽然抱怨了，露西却并未照着自己的话做，反而黏上了格雷，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是一直在发呆的你不对吧。”格雷用冰冷的手指轻敲了她的脑袋，很满意她瑟缩脖子的模样。顿了下，他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大不了下次会先叫你的名字。”
“呼……”以呼气代替回答的露西这才抬头看向他，“……真是的，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实在禁不住冻红的鼻子刺激，一直用熊毛手套包裹的双手捂着鼻子的露西，轻轻嘀咕了声。
自然而然伸手拥抱她，格雷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我自夸，我可几乎没生病过啊。”
这个男人——露西闹别扭地推开了他的臂弯。
“没在说你啦！……哼，一点儿都不懂人家的意思……”
因为自己的女人明显地转过身背对自己，就算是格雷这种点到为止的性格，此时也忍不住逾越了界线。
他有些强硬地把露西拉回身边，一直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紧紧搭在了那张只消失了几秒却已让他寂寞的少女的脸颊上。
“啧，我的意思是——！”
“好冷！”少女的怒吼打断了他的解释。
露西的脸上，此时正是嘟着嘴的不快表情。配着好笑的鼻尖与惊讶的双眼，倒也别有趣味。
比起语言，还是先付诸行动——这是不让自己后悔的最好准则。
他轻薄了那张可爱的脸上被冻成了浅色的唇瓣。
长时间的。
从亲密的碰触中迅速脱身的是终于从震惊中醒来的露西。
“唔……好冰！”这么冷的天还要接触这么冰的人——露西本能地推开了面前的男人。但她却心头喜悦着呢，因为即使是这样的人，那个吻也是炽热的，让她浑身暖了起来。
似乎也同样满足的格雷，这下倒是坦诚起来了：“所以说……就像这样——我会帮你降温的。——如果你生病的话。”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这么说着但脸颊上的色彩已经和鼻尖同色，露西害羞地侧过头去。
不想错过她任何表情的格雷，低下脑袋往同一方向靠去。
“——因为我不怕传染。”
依旧是那种笑容。露西只是看了一眼，又赶紧望向别处。
“这种事情你说出来就好啦！干什么要……呜！”
“害羞什么啊露西，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不是这么说的啦！格雷大笨蛋> <”
两人来到的这片北国，是格雷曾经的故乡。
如今，这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雪，遍地的雪，冰冷而孤独的，极北之境的气候。
“真是个不变的死地啊……”他低语道，“就像我一个人离开这里时一样。这里从来没有别人，也再也没有别人……”
被拉了一下的手臂，让他停下了感叹：“露西？”
露西努力伸着脖子，好靠近他的脸。
“已经不是孤独一人了。”
“啊？”
就像说悄悄话一般，她凑到了他的耳边：
“你看身后。”
他转过头去，那里也只有一片雪白。
但是，银白的大地上，由远及近，点缀着两人绵长的足迹。
只是看着脚下，就仿佛在前方，这两排相依而行的脚印依然会继续下去。
直到永远。

真的很好看

楼楼好棒的说